绿羽与翠喜跟在传话人身后，听着他说话。

“二位姑娘可算是苦尽甘来了。咱们前院的管事们说了，姑娘们若不愿跟着珠姑娘入府，那便走个过场过来就是，府上给二位姑娘包红封，二位姑娘若是想出府也可——”

绿羽睁大眼睛笑着，静静地打断他的话。

“不必，我们自小就服侍在二姑娘身边，自然是要陪着二姑娘入府的，请替我们谢过总管们的好意。”

翠喜看了眼绿羽的神情，眼里浮现出同样的恨意，附和着绿羽应下。

那传话人被绿羽的神情吓了一跳，但他只当是日头大，晒得绿羽不大舒服才这般。传话人转过心神，继续说着许多吉利话。

太阳落下，月轮升起。侯府忙了好半天，如今已经入了夜，总算是将第二天的排场安排妥当了。

易总管擦着汗，用手颠了颠其中一个装点好的大木箱子。他咬着牙使出力气，见以单人之力根本挪动不了这箱子，这才满意地笑了笑。

其他小厮们陆陆续续地在清扫着地上掉落的红屑，易总管转向一边一个小厮，叹了口气后才开口。

“陪嫁的丫鬟找好了没有，若她们实在不愿意，便买两个小丫头跟着罢，等过了吉时再叫回来便是。”

那小厮正是先前出传话的人，他看着易总管无奈的神情，神神秘秘地一笑。

“总管放心，小的已经寻好人了。这两位姑娘不仅愿意走个过场，还说愿意追随二姑娘入府，是极合适的人选。”

易总管讶然道，“既如此，未免纰漏，带上来我瞧瞧。如今已经酉时，约莫五更天的时候芝兰院那边就要叫珠姑娘起来收拾了。若是没什么事，正好跟去那边先服侍着。”

那小厮应了一声，笑着下去，不过半刻，便领上来两位婷婷袅袅的人。

易总管心里有些惊讶居然有人愿意过去，开始没能看清这两人是谁。两人穿着淡粉色的吉服慢慢走到易总管面前，易总管只看出这二人身段不差，举止仪态也不错，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奴婢多谢易总管。”两个女子行了礼后抬头，易总管这才看清她们的容貌。

在侯府小姐身边当大丫鬟的，容貌也不会差到哪儿去。绿羽原本长相就娇俏喜人，如今打扮梳洗了一番，越发有股动人气韵在其中。

她如今少了些憨气，眼神利落许多，更是平添了一股与娇俏不符的一点锐气，比从前更加吸引人的目光。

而一旁的翠喜也是如此，翠喜是个娴静柔顺的长相，低眉顺眼之时显得十分温柔可人。淡淡粉红于她身上，越发地把翠喜那股子温和柔态给带了出来，让人一看便心悦神怡。

易总管先是惊讶于竟然是这二人，随后又满意地点点头。

不错，这二人从小服侍虞静珠，跟过去自然是最合适的。她们又是从前府上教习良好的大丫鬟，到那边去也不会出什么差错。

“带二位姑娘去珠姑娘那边候着罢，瞧着过不了几个时辰，芝兰院就要开始收拾了。”

小厮喜滋滋地点点头，带着绿羽和翠喜离去。

易总管转头，眼中的赞许已经完全消失，转而是精明目光在其中打转。

也不知是谁给出的主意，忒损了。这二人被虞静珠舍弃了出去，恐怕心里恨得要死。如今主动跟了过去，只怕是想借机会给虞静珠往死里下绊子呢。

二人本就生得不差，如今添了些别的心思，梁文彬那起子轻浮男子必然把持不住。虞静珠娇媚，绿羽俏丽，翠喜柔顺，梁文彬定然是不肯放过这个成齐人之福的机会。

罢了，易总管一挑眉，眼中精光已经消失，变成平平常常的模样。

虞静珠本不是侯府血脉，从前又在府上没什么好名声，谁爱跟过去就跟过去吧，出了这个门，就不关他们的事了。

反正这是虞静珠自己求来的福气，自然也要靠她自己自求多福。

芝兰院中，正房内已经熄灯安寝。里间的圆桌上摆放着叠好的一整套正红色嫁衣，在淡淡月光中稍稍折出些艳丽光芒。

虞静珠躺在床上，已经将近一刻钟了，可她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总觉得心里有些不甚踏实。

再次翻身过来时，她的目光刚好瞧见桌上的繁复嫁衣，还有上面的一顶凤冠。这凤冠通体由金子打成，上面细致地缀了许多华美的宝石，颇显规格。

虞静珠嘴角慢慢噙出一抹得意的笑，这金冠，比从前虞幼宜初见孟凌那次戴的金饰可繁复多了，如今她这个庶出妹妹抢在嫡姐前面出嫁，总算是杀了杀虞幼宜的气焰。

她一得意，心里也安稳许多。虞静珠安慰着自己，方才心中不稳或许只是新嫁娘对未知的未来不安所致，罢了，嫁过去就是主母，没什么好担心的。

她再次翻了个身，这次面朝床内，看着折射在层层纱幔之上的水红色印子，开始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虞静珠刚才一直只顾着盯着桌上那套嫁衣瞧，没看见自己床榻边的那轮小窗外，有一轮女子的侧脸，正斜眼静静盯着迷糊睡去的自己。

绿羽看了很久，最后弯出一抹笑容，悄无声息地回了曾经熟悉无比的侧房，坐在房内等着破晓到来。

鸡鸣声渐起。

躺在床榻上的虞静珠，只觉得自己刚合上眼皮没多久，外间就簇拥进了许多人，吵吵闹闹地将她叫醒拉了起来。

直到被这些人按在镜台前，横七竖八地往自己脑袋上插了许多繁复头饰时，虞静珠才反应过来今天是她出嫁的大喜日子。

她自虞景生辰那一日后便更加严密地被关在芝兰院，一直不得走动。今日，还是她自那以后第一次出芝兰院，不出意外，也是她最后一次出芝兰院。

大多出嫁女在出嫁前夜都会依依不舍，甚至大哭一场。可虞静珠只觉得好笑，她对娘家没有一丝一毫的留念，只满心志在必得地想着去了夫家后的日子。

有她这般手段，过去后定然会把梁府上上下下管得服服帖帖。至于让多少媳妇头疼的婆母一事，那梁夫人性情随和，年纪又大，自然是压不住她的。

而侯府么，她也并不是全无一丝感情。只是侯府与梁家同在京城，她又不是远嫁，便是之后回门都还有再见的机会，何必在此时忧愁。

芝兰院的丫鬟们已经拿起了那套正红色的嫁衣，慢慢地与虞静珠穿上。嫁衣层层叠叠，但虞静珠分毫不嫌麻烦，只觉得舒心无比。

里间的丫鬟们都沉默着，除了喜婆的嘈杂声外，无一人愿意开口说话，都只想快弄完了事。虞静珠沉浸在喜悦之情里，并没有注意到这些。

那喜婆笑着上前来，先是拿了本薄溜溜的册子过来，呈给虞静珠翻看了一遍。虞静珠看着上面那些羞人的内容，有些红了脸。

喜婆看着虞静珠羞红面容，又抽出一张纯白缎面帕子，悄悄塞进虞静珠的手中。

“姑娘拿好这个，是洞房的时候要用到的东西。”

虞静珠原以为是别的什么，她低头一看，见是张白帕子，心里自然明白了这帕子的用途。

她脸上的羞红散了些，浮出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悦。

喜婆没多想，只以为出嫁女不好意思听这些。可想归这么想，她收了侯府的红封，自然是要把事情做到底的。

她凑近虞静珠的耳边，轻言细语起来。

“原本这些该是姑娘的母亲来说，可府中太太去得早，姑娘生母许姨娘又尚在病中，便由婆子我斗胆给姑娘说上一说。”

虞静珠微蹙眉，正要制止她时，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柔顺声音。

“这位嬷嬷，这就不必了，嬷嬷就是不说，我们姑娘也晓得的，便不劳烦嬷嬷了。”

喜婆听闻那人这般说，心里有些糊涂着不解其意，但还是退至一旁，叫其他丫鬟们继续伺候着。

虞静珠抬头，眯着眼瞧见门口处有两个穿着粉色吉服的女子，一个俏丽，一个柔顺。

“二姑娘，许久未见了。奴婢们听闻姑娘要出嫁，为着昔日的情分，便应了易总管的好意，陪姑娘一同到梁府去伺候姑娘。”

虞静珠瞧了瞧，“绿羽和翠喜？”

绿羽与翠喜低低地福了福，道了声是。

“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们俩。罢了，你们伺候我伺候的也久，跟过去我也放心些。”

她原以为是别院的小丫鬟，见是绿羽和翠喜后松了口气。正好，她正愁这道嫁过去身边没有可用的丫鬟。这两个人一向对她忠心耿耿说一不二，关键时候还能推出来当挡箭牌，岂不妙哉。

虞静珠目光瞥向其余沉默不语的丫鬟们，眼中划过一丝不耐。

这些丫鬟们，虽然平日里做事妥当，可一向对她阴奉阳违。跟着出嫁女去夫家是个好差事，她原本还担心这些丫鬟死皮赖脸地非跟着她，如今既是绿羽二人，也算是能松口气了。

她的目光敛回后，丫鬟们眼中才又浮出方才藏在深处的厌恶和避之不及。

一番收拾折腾下来，天色已经渐渐破晓。喜婆将一柄圆扇递给虞静珠，虞静珠笑着接过，双手持好挡在面前，亦步亦趋地跟着前面引路的丫鬟们向外走去。

她余光打量着周围，刚踏出正屋时，心中就开始有些发愣。

怎么回事，侯府嫁女，原本应该大兴装点，四处都换上些红绸缎带才是。可如今出来才发现，只有她的正屋里换上了些红烛之类的东西，芝兰院里别说是装点了，就连之前被烧黑的镂花窗都没有换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