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兰院上下的丫鬟们,看见传话的人一脸喜色后，都忍不住纷纷放下心来。

虽说主家既派了人来问，便是没有强迫她们谁去的意思。可侯府面上的颜面不得不圆,若是真找不出几个合适的丫鬟陪过去,最后还是少不得要在她们中挑两个的。

如今既说定了去找绿羽翠喜她们两个,想必也不会让她们碰到这个霉头了。

丫鬟们舒了口气，纷纷向那个进言的大丫鬟投过一阵感激的目光。

那大丫鬟温和地冲他人笑笑,刚要回头相送传话人时,院内又传出一声虞静珠的怒吼。她厌恶地蹙蹙眉，没有说话。

找绿羽和翠喜这个法子，不仅圆了现下的这个难题，更有另一层缘由在。

那丫鬟回忆起前几日时虞静珠放的那一把火，眉头拧得更加深了些。

诚然，她们现在明面上还是伺候虞静珠的丫鬟，谁也不会和虞静珠多说什么。但众人对虞静珠那日的行径，都是十分惊骇厌恶的。

那日,她们所有人都在芝兰院里,若是火烧大了，她们保不齐连命都要搭在虞静珠手上！就算没烧大,论起来也是她们监管不力的缘故,若不是有虞幼宜帮忙说了几句话，她们肯定是逃不了主家的罪责的。

这一切，皆因这个不明来路的小家女所致！虞静珠为了她自己安逸,更本就没在乎过她们这些听主家吩咐过来伺候的丫鬟们。

来芝兰院时，她们依着易总管的话，虽然没有与虞静珠多说什么，但平日里伺候是一点水分都不掺,尽心尽力侍奉着。

谁知，虞静珠转头就将她们的命视如草芥。

那大丫鬟笑吟吟地送传话人离去，心里头活络的飞快。

绿羽和翠喜这两个丫鬟的事，她从前听过一些。这两人一直对虞静珠忠心耿耿，结果临到最后，虞静珠一有难就把这两人当做弃子。这二人，如今还不知道多恨虞静珠呢。

别怪她落井下石，她们也不想跟在这等阴险主子身边。非要选，那就让绿羽二人过去慢慢磨着这位主罢。

侯府后侧院，最偏僻的一处小院里，此刻横七竖八地摆了许多或精致或简单的夜壶。因着此刻是夏日，主子们每日又都会用到，故而这里干活的人必须每天一刻不停地清洗这些脏污物件。

洗完了一批，又有下一批。除却主子们的，府里数不清的丫鬟婆子，家丁小厮的夜壶也是送到这里来清洗。

在这儿干活的人，多为府上犯了极大过错的下人们。每日从天不亮就开始劳作，至夜间主子们歇下了，才稍微能松快一些。

夏日炎炎，不比秋冬。这时节送过来的东西要更抓紧清洗才行。若是慢了一会儿，要不了多久就会变得更加恶臭，还招惹许多蚊虫。

一众因终日劳作而渐渐没了原来模样的奴仆里，有两个脸蛋稍微白净些的丫鬟十分起眼。

绿羽拖着一条还未好全的腿，一拐一拐地提着三四个夜壶，慢慢地走到引进的水池边。

日头太辣，她想抬手擦下额头上的汗，可一抬手，全是些脏污东西。

绿羽已经被磨得看不出一丝从前的脾气，她目光散漫地放下手，任由汗水划过她的眼睫，滴在她的脚边。

“那边那个，干嘛呢，还不快些干活！耽误了前面姑奶奶们的事，有你好果子吃！”

一个凶神恶煞的婆子看绿羽在发愣，重重呵斥了一声。

绿羽弯腰，听见自己腰间骨头咯嘣一声响，随后有些细密疼痛传来。但她不敢违抗婆子的话，只能忍着蹲下，清洗起来。

她蹲下后，一旁又走过来一个鹅蛋脸丫鬟，同样提着许多脏桶，在绿羽身边蹲下。

“听闻二姑娘的亲事议定了，是城里的梁家，似乎明日就要嫁过去了。”

翠喜昔日十分规整的头发，如今只随意松松挽了个结在脑后。她赶着手上的活计，忽地轻声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绿羽攥着毛刷的手指紧了紧，随即冷冷地笑了一声。

“轮谁家，嫁娶都是长幼有序，嫡先庶后。如今年纪小一些的二姑娘先长姐嫁了出去，她那般爱出风头的人，只怕现在乐得好不自在。”

翠喜因劳作而疲乏的双眼瞥过前面的婆子，声音更低了些。

“听说，不是府上做主定下的亲事，是二姑娘自己趁侯爷生辰之时，把那梁家公子勾上了床，结果被其他姑娘们当场拿下了。”

绿羽脸上的讽刺之意更深了些。

“也对，有那样一个小妇娘，生出的女儿能有什么好的。二姑娘本就性格浅显，从前是有你我二人在旁边劝着才好些，如今舍下了我们，自然是没过多久就干出这些惊天丑事来了。”

听绿羽说到此处，翠喜的面上也晦涩了许多。她低头刷着手中的脏桶，眼里划过一瞬不易察觉的恨意。

原本，她对虞静珠忠心耿耿，就算自己心里有点小九九，也依旧依着虞静珠的吩咐做事。谁知，这虞静珠竟半点没把她当成个人看！

从前还以为自己能陪着虞静珠出嫁，日后说不定能混上个通房，命好的话指不定还能做个姨娘。谁知竟直接被丢到了这最见不得人的地方！

翠喜眼神一晃，看见一旁的绿羽垂着手，手上虽然还在刷着脏桶，但隐在鬓边垂落散发下的一双眼睛，却在直勾勾地看着她。

她一怔，绿羽眼里的恨意，不仅不比她的少，还更多数倍！

“你也恨她，是不是？”绿羽森森然开口。

翠喜慢慢反应了过来。

从前她总觉得绿羽一根筋，有些蠢笨，并不把绿羽当回事。可如今想来，从前一根筋的绿羽，可比心里有些小心思的她更忠心于虞静珠。

她尚且会在心中给自己做些打算，但从前的绿羽，是真真正正的一门心思伺候着虞静珠，虞静珠叫她往东她绝不往西，虞静珠有什么事，也是她主动冲在最前面。

这样的绿羽，一朝被虞静珠舍弃，心中的怨恨，自然是要比她多出千倍万倍。

绿羽此刻，眼中正闪着无比怨毒的光。

翠喜几乎有些被吓到，移开了眼神。

绿羽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我从前那般敬重她，那般忠心她到头来还不是被她一脚踢开。若是有机会，我一定会千倍，万倍，亿倍地偿还回去。”

翠喜动作微顿，论起虞静珠，她和绿羽一起相处的时间反而要多上许多。二人打小就侍奉在虞静珠身边，一块长大，如同姐妹一般。

“好。”片刻后，翠喜轻轻应了一声。

二人之间再度重归于沉默，干着手上的活计。

头顶上的日头更毒辣了一些，二人几乎被晒得有些摇摇欲坠的时候，听见了院门口传来了些许交谈声。

往日也有人来送夜壶过来清洗，绿羽翠喜二人只顿了一下，便没有再管，继续干着手上的活计。

谁知那边声音忽地大了起来，而且直直冲二人而来。

“绿羽姑娘，翠喜姑娘，恭喜二位姑娘，这次可是有好事找上二位姑娘了！”

翠喜一愣，搀着一条腿不大利索的绿羽慢慢站起来，二人赶紧擦了擦手，朝门口那边走去。

院门处，是一个前院的小厮，手中端了个漆木托盘，上面静静地放着两套淡粉色的吉服，当中云锦做底，银丝做缀，十分精致。

绿羽和翠喜从前倒也不是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可二人跌落谷中许久，如今恍惚间再看见这等繁复精致的衣物，竟然有些恍若隔世。

方才凶神恶煞的婆子，此刻在一旁谄媚地哈腰点头。那传话人的声音传进二人耳中。

“二位姑娘，这可是个改头换面的好机会，可不能错过喽！”

绿羽先回神，她想要碰一碰这件柔美精致的衣裳，却想起自己的手脏污不已。

“这位哥哥您这是什么意思，可是找我们两个有事吗？”

传话的人倒也不恼，他赶紧作了作揖，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只是隐下了后院里丫鬟们避之不及，还有虞静珠不受府中待见的事。

绿羽的手指慢慢颤抖起来，她脸上浮出一抹似乎惊喜又似乎激动的神情，与翠喜对视了眼，连连应下了这个差事。

“这位哥哥，我们愿意的！求您把这差事留给我们，我们再没有不应的！”

那传话人放下心来，笑吟吟道，“这是自然，二位姑娘自小就服侍二姑娘，如今跟着二姑娘过去自然也比其他丫鬟们妥当，这不，我特意就过来找二位姑娘了。”

方才那婆子现下不敢在对绿羽翠喜肆意吆喝了，这陪嫁过去的丫鬟，从此便是主母身边的女管事了，指不定还能混成个二等主子，更了不得！

她赶紧笑嘻嘻地将绿羽湘竹迎进自己的房中，又亲自端来了清水给伺候二人净手，还跑出去拿了两套干净衣服与二人换上。待二人收拾好后，又哈着腰将二人与传话人一同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