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心里如何愤怒,此时也刚嫁过来没多久,虞静珠低着头,将所有不满的表情隐匿于心内,面上强装出低眉顺眼的神情。
可梁夫人越瞧见她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越觉得心口气得生疼。
那日虞静珠与梁文彬洞房日时,她惦记着要关照好虞静珠这个侯府女,便出头替虞静珠摆平了梁文彬与香香这二人。香香尚且不说,梁文彬是她护在手心里长大的,平日里都舍不得打舍不得骂,若不是为了傍好侯府,她怎会上赶着去做这慈婆?
可之后,她安顿好这两人后,喜滋滋地去库房查看侯府陪过来的厚厚嫁妆——
梁夫人盯着跪于下首,手中端着茶盏的虞静珠,眼里划过一丝阴霾。
“少夫人手中的茶凉了,如今立秋了,夜晚风凉,去换盏热茶给少夫人端着。即便是学府上规矩,也不能冷着了新妇。”
梁夫人指尖死死扣着方几边上,转眼便吩咐身边的丫鬟过去。丫鬟悄悄看了一眼她的眼神,见着其中神色阴沉,便心知梁夫人的意思。
虞静珠在下面咬牙切齿,不知这老虔婆又是要唱哪出戏。
那丫鬟走上来,取过虞静珠手中凉透了的茶盏。虞静珠的双臂一直高高举着,气血不畅,连指尖都冰冰凉凉的。
丫鬟抿唇,转身便倒掉其中冷茶,斟了满满一杯的新茶,用帕子垫着递于虞静珠手中。
虞静珠压根就没想那么多,她心中正翻来覆去地按着梁夫人骂,伸手便接过了丫鬟递来的茶盏。
下一秒,正厅里响起了她高昂的尖叫声。
“啊——!”
就连立于正厅外的绿羽与翠喜等人都被吓了一跳,对视一眼不知里头发生了何事。
而跪在下面的虞静珠,已经下意识地将手中的茶盏抛了出去,双眸泛起一层水雾,嘴巴不住地吹着被滚烫茶盏而烫得绯红的指尖。
那一盏茶水是新烧好提上来的,瓷杯最耐不住热。这一杯递在她手上,无异于是直接将滚烫茶水一股脑地往她手上浇了上来一般。
啪地一声。梁夫人见着她这模样,便重重将拍了下身边方几。
“我一片好心,照顾着你的身子,你竟这般不知好歹!莫非你是侯府出来的女子,便可以不孝婆母了不成!好,你若是不愿意在这儿听我教导家事,直接回去便是!我这把老骨头还活得上一阵子,无需指望你来接手!”
虞静珠千娇百贵长大的,登时便想与梁夫人撕破脸了。可她身子一动,想起侯府的态度,心中一片不甘,又听婆母拿家事说事,便只好继续跪在这里,不敢多言半分。
而梁夫人,梁夫人一瞧见虞静珠头上戴着的梁府的首饰,便有无限的无名火。
那一晚,若不是她素日里注重保养,只怕要被这赔钱妇的嫁妆气得直接归西了!
侯府陪来的十几口大箱子,看着模样喜人,规格唬人,结果打开后,里头全是些堆满了的铜钱!
她起初还以为是侯府的什么规矩,愣了下后翻了翻下面,结果下面更是惨不忍睹。压在铜钱下的,是一些做工十分粗制滥造的头面和摆件,黄澄澄的颜色没瞧见几分,倒有许多白花花的寻常银饰!
就连压箱底的尺头,也都是些寻常小门小户用的青纱素纱。原本以为侯府这等人家,必然会塞许多御制的料子与御赐的物件,她还想着拿点去做身衣裳,穿着出去暗暗地显摆一圈,结果呢,结果还不如寻常小家女的嫁妆!
侯府是个什么人家,那等门楣,怎会连嫁妆都出不起,她做了几十年的老狐狸了,到这份儿上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这虞静珠,分明是府中最不讨人欢心的子嗣,侯府于她,恐怕是巴不得赶紧把她给嫁出去了事,如何愿意多管她一分!
梁夫人是梁文彬之母,在装相这一技术上只会比梁文彬更有造诣。原本这份上,她还不至于把自己内里性子露出来,只依旧做着慈和模样,阳奉阴违地磨着这赔钱妇出气便罢了,如今人都到家里了,难不成还给休回去不成?
她是有这个心,可侯府再怎么不喜欢这虞静珠,面上的颜面也还是要的,只看那几口看着颇有模样的嫁妆箱子便知。她即便有心,也惹不起侯府这尊真正的大佛。
让她如此撕破脸的,归根结底还是底下这个赔钱玩意儿——
梁夫人眼中的光越来越渗人。
“背挺直一些!好歹也是侯府出来的女孩儿,难不成连这些规矩都没学好,便腆着脸出门子了不成!没得叫人瞧了打眼!”
她气得几乎要冒烟,抬手便抓了一大把瓜子花生糖块之类的东西,狠狠砸在虞静珠身上。
梁文彬是她儿,性子如何她最清楚。梁文彬虽然好色,但胆小如鼠,到侯府这等人家,是绝对没胆子去贴近侯府的女子的。
只会是虞静珠主动勾引她儿过去的!
那日在侯府,她喜出望外,乐得昏了头,也没多想虞静珠这等对梁府来说算是天之娇女的姑娘为何要攀上了梁文彬。如今看见了那些糟心嫁妆,再看侯府的态度,她才明白这是为什么!
这赔钱东西,是晓得自己在侯府待不下去了,急急忙忙要给自己找下一个冤枉窝,这才勾上了脑子里都是糨糊的梁文彬,挤进了他们梁家!
她早就晓得,就是抱着找出路的心,把他们一家,把她的好大儿梁文彬给狠狠阴了一笔!
这才是让梁夫人气急败坏,甚至不顾往常的慈和形象,在府内对虞静珠撕破脸了的原因。
这么一个心思狡诈,横插进梁府的搅屎棍,如何配让她继续耐着性子虚与委蛇!
原本,她为梁文彬求娶虞静珠,便是看上了侯府的权势和富贵!若无这些,虞静珠算个什么?不过是脸蛋娇嫩一些,其他什么都不是!
那几分虚名又算个屁,放眼这京中,有几分名气又有些姿色的女子,从宫门排起,一直排到近郊都不成问题!
梁夫人越想越气,越气便越恨,越恨就越狠!
梁府虽不是什么特别有面的人家,但因者梁文彬还是有些虚名在外头,看上他们的人家也不是没有,能给梁府富贵安逸的更是数得出来几个!便是门当户对的,也比这赔钱妇好得多!
她儿梁文彬,从前相好的可是孟国公府的嫡女孟凌!那孟国公府,虽比上侯府要逊色那么一点点,但和如今这个小妇相比,简直是菩萨庙一般!
国公爷夫妇疼爱一双儿女满城皆知,此刻若是孟凌嫁过来,梁文彬搞不好已经在朝堂上与旁的朝臣们谈天说地了!
“夫人,这是气什么呢,妾身来为夫人揉揉腿罢。”
外头响起一阵柔柔的声音,虞静珠脸色一黑,余光瞧见香香大着胆子进了正厅,说话间分明噙着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睨着她笑。
这个花楼里出来的贱婢,看她的笑话,她也配!
虞静珠又气又怒,她才是正室夫人,如今竟跪在这里,叫一个花楼出身的娼妇在这儿冷嘲热讽!
梁文彬这个死人,该用的到他的时候不见他人影,不该他来的时候回回都看得到他那张狗脸!
梁夫人虽然痛恨虞静珠,但对于花楼出来的香香同样没什么好脸。可两相权衡之下,她还是更想看虞静珠这赔钱妇难受,于是便极罕见地摆出个笑脸看着香香。
“好孩子,还是你孝顺,能叫我安歇片刻。你过来,给我捏捏肩罢。”
香香十分柔顺地笑了一声,她可不愿放过这个讨好梁夫人的机会。她看得清楚,梁文彬虽是未来的家主,可现下,一切还是这上头的梁夫人说得算。
她抬脚,一阵香风袭来,虞静珠拧着眉阴着脸,撇过目光不去看她。谁知香香路过时,一脚就踩上了她垂在地面上的裙裳下摆。
颜色清淡秀美的银丝裙装边上,登时出现个好大的灰扑扑鞋印。
“啊呀!姐姐,实在对不住,妹妹正想着赶紧过去伺候夫人,竟不小心冒犯了姐姐。不过姐姐大人有大量,一定不会责怪于妹妹的,妹妹在这里先谢过姐姐了。”
香香柔柔地行了个礼,狞笑着强行对上虞静珠厌恶的目光,把虞静珠气了个半死。
“你这贱婢,我是堂堂正室夫人,何时轮得到你——”
她冲动之下脱口而出,谁知半句话还没说利索,便被上首的梁夫人阴着脸截断。
“婆母在上,哪里轮得到你来教训府中人!不敬尊长,再三忤逆,若这里放不下你这尊大佛,便到祠堂里去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