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静珠的泪珠已经在眼睫边,欲落未落了。
为何,她为何如今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她出嫁前本是堂堂侯府二小姐,连嫡女都争不过她的风光,京城更有许多年轻公子对她趋之若鹜,这样的她,为何如今沦落至此,被老虔婆吆喝着,被贱籍女子看笑话!
她抬眼,香香已经走到了梁夫人身边,正娇笑着伺候梁夫人筋骨。梁夫人十分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轻飘飘一句话落于虞静珠耳中。
“你是个会伺候人的,性情模样都和顺。好生伺候着少爷,日后有个一儿半女的,我便做主抬你做姨娘,也不算误了你。”
香香喜得双颊泛红,立刻跪下来连连称是。
梁夫人转眼,瞧见含泪的虞静珠时,眼中的慈和又立刻消散,转变成冷冰冰毫不掩饰的厌恶神情。
“静珠过两日便要回门了罢,你如今嫁进了梁府,便是梁府妇了,日后身家都挂在夫君的前程上。回了侯府也别光顾着与娘家人亲热,好好提一提文彬的事情才是上上要紧。若你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日后我又怎能放心让你打理家事!”
虞静珠水葱般的指甲几乎要被自己捏断,她出嫁前,已经和娘家所有人都撕破了脸,更是在心中得意洋洋的立誓以后再不依靠娘家。
可如今,如今这老虔婆竟逼着她腆着脸去求娘家人帮衬下梁文彬?
而且,她还不能拒绝,也无法拒绝。她知道,梁夫人说的话是对的,如果梁文彬日后一直这般无所事事,她才是真正地误了终生了!
虞静珠低头,半晌后,嗓子眼里才晦涩地憋出个“是”。
而香香在上首俯视着她,冷冷娇笑着。
当初铁了心要与梁文彬来这梁家真是她一生最正确的决定。如今当家夫人争不过她,反而还被婆母压着立规矩,求娘家。
而她,她只需要傍好梁文彬,享受着虞静珠带来的侯府恩泽,还不用看她的脸色,也无需自己动手相逼,便有婆母帮忙,好不自在!
正厅外,绿羽和翠喜心满意足地看着依旧跪在最中间,足足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的虞静珠,都是露出个冷冰冰的笑容。
身后跑来个小厮,瞧着正厅气氛不大好,也不敢进去传话,只能踌躇着在外头转来转去。
绿羽心思一转,立刻走过去道:“这位小哥,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么?”
小厮瞧见是少夫人身边的丫鬟,连忙松了口气。
“绿羽姐姐在就好了,文彬少爷回来了,似乎又在外面喝了不少的酒,现下正发酒疯,闹着要找少夫人呢!”
小厮面色隐晦,不敢去看绿羽的眼神。他说的很委婉,其实梁文彬的原话并不是这样。
梁文彬当时满身酒气,红通通地闹着喊虞静珠,满嘴上说的都是入秋了夜凉,连花街的姑娘们都生意火爆,快些把虞静珠叫去与他暖暖床,让他快意自在一会儿。
梁文彬的德行众人都晓得,但这话他怎么敢对着新婚的少夫人说出口,只得结结巴巴地委婉说给绿羽听,盼着绿羽把少夫人叫出来,安抚下少爷。
绿羽原本心思愚钝,不如翠喜那般精巧。可在侯府中磨练了一阵儿后,从前粗笨的心思竟被磨得精细了许多。她一瞧那小厮的脸色,便大致晓得了怎么一回事。
翠喜看见她眼中闪着奇异的光,心中一紧,不自觉地拉住她的袖口,悄声开口。
“绿羽,你要做什么?”
绿羽诡异地咧嘴笑开,回握住翠喜的手。
“我知道你一直盼着有朝一日被放出府去,脱了贱籍寻个郎君过朴实安逸的日子。可我如今不同,我只想看二姑娘尝到我当日的苦痛,看着她坠入谷底。”
翠喜也极其痛恶虞静珠,立刻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慢慢松开了手。
“好,我帮你。”
绿羽转头,笑着与小厮周旋了一番,说虞静珠此刻还在正厅中听训,请小厮去与梁文彬传个话。
小厮自然为难,千求万求下,求动了绿羽前去走上一趟。
翠喜抿抿嘴,跟在绿羽身后。
夜色越发地幽深,正厅中,虞静珠又强忍恶心,看着香香和梁夫人演了好久的主仆情深后,梁夫人这才稍稍有些困倦,略微打了个哈欠,被身边丫鬟扶着回去歇息。
香香留了下来,她慢慢蹲到因为久跪而身子麻木,迟迟未能站起来的虞静珠面前。
“多谢姐姐,那日肯大方容下我在房中,今日又免去妹妹的冒犯——哦,不对,是夫人免了妹妹,与姐姐是无关的。”
虞静珠咬牙切齿,“你这贱婢,给我有多远滚多远,一个窑姐儿还想在我面前逞威风,也看你配不配!我是侯府女,你这种人,连与我说话的资格都不配有!”
香香风尘中沉沦数年,哪会儿在意这种嘴皮上的狠话。她笑了几声,好整以暇地看着虞静珠。
“哎哟,姐姐可是忘了,如今姐姐是梁家妇了,不是什么侯府女了。说来也奇怪,我从前还疑惑姐姐为何要嫁进这梁家。不过妹妹也托姐姐的福,如今过上了好日子了。姐姐,明日回门,可别忘了还要给少爷多美言几句。妹妹的好日子,全挂在姐姐身上了。”
香香说完后,便大笑着离去。
虞静珠气得几乎要呕血,她喊了半天绿羽和翠喜,都不见那二人过来,只好自己缓了一刻钟,随后在撑着身子慢慢站起,揉着双臂往内院走去。
一路上,她遇见了许多梁家奴仆,奴仆们见到她后纷纷有些躲闪不及地避开了目光。虞静珠没多管,她被梁夫人下了这么大的面子,奴仆们自然是不想撞到气头上的她。
快到她与梁文彬的寝院时,她瞧见院门口守着两个梁文彬的贴身小厮,一见到她便吓得瑟瑟发抖,跪在地上。
“干什么,走开些,没看见本夫人要回去歇息吗,别挡着我的路!”
虞静珠不耐烦地呵斥一声,可那两个小厮依旧拦在前面。
忽地,她心中浮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万籁俱静,她似乎听到自己与梁文彬的寝卧内,传来了衣裳窸窣纠缠,床榻吱呀作响的声音。
还有女子细碎的说话声,和男子哈哈大笑声。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因为她不久前就干过同样的事,听过同样的声音。
怔忡间,虞静珠瞧见那几个跪着拦在面前的小厮手边,落着根熟悉的女子珠花。
怒火渐渐腾起。
“滚开,都给我滚开!我倒要瞧瞧,是哪个贱婢勾上了我的夫君,睡上了我的床榻!”
一声惊天暴喝响起,虞静珠一脚踢开那几个碍事的奴才,整个人怒气腾腾如同母夜叉一般。小厮们不敢阻拦她,只能紧紧地跟在她身后。
他们瞧见虞静珠先是往侧房里走,转眼手中便拿了根细长的扫帚棍出来,随后又怒气腾腾地大步走向正房寝卧,一脚便踢开了紧闭的两扇木门。
整个院里,似乎能看到萦绕在虞静珠周身的赤红怒意。
她踹开木门后,看见了自己最意想不到的人,正娇柔地躺在自己与梁文彬的床榻上。那人枕着她枕过的玉枕,抓着她最喜欢的银纱床幔,躺在她的新婚夫君怀里。
而梁文彬,正晕头转向地抱着她一阵儿胡言乱语,转眼看见手里捏着细长扫帚棍的虞静珠,立刻大声呵斥起来。
“出出去!贱婢!有你什么事,别来打扰本少爷的好事!”
虞静珠瞧见卧倒在梁文彬臂弯里的绿羽,一身丫鬟衣裳已经悉数褪尽,四处凌乱的被褥已经无言地说明了一切。
绿羽正红着脸,噙着泪花,望着她可怜兮兮地旋出一抹笑容。
“贱婢,你这贱婢!我与你一同长大,你竟敢爬我的床,睡我的夫君!你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