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静珠的半句话顿时被堵在嘴边,欲说未说,好不尴尬。
虞楚和虞玉先时只在此处与虞静珠会了个照面便各自忙自己的去了,虞老夫人倒是留下来说了几句话,但没坐多久仍回院内去歇着,此刻便只有虞景留在此处,惦念着虞幼宜临走前说的话,耐着性子与虞静珠客套两句。
小厮传完话后,便立刻退了下去,虞景放下茶盏,等着面前这个容貌肖似许氏的女子说出后半句话来。
虞静珠卡在嗓子眼,呆愣半天,一会儿不想让虞幼宜见到她窘迫的模样,一会儿又不想回去后继续对着梁母的臭脸,拧巴得不行。
“你若有话便说,若无话,到底才刚嫁过去几日,回去侍奉婆母才是上上要紧。”
虞景心中已经极不耐烦,他敲了敲圆桌,丢下如此一句。
这一句,登时让虞静珠后背绷得更紧。梁府那个老虔婆不知是怎么回事,这几日常常不给她个好脸色。就连昨日绿羽爬上了她的床大闹了一场,到头来被训斥的却还是她。
虞静珠现在都还能记起那老虔婆的话。
那老虔婆当时知晓她身边的丫鬟爬床后,竟也没什么反应,反而斥责了她几句爷们家的纳妾抬通房都是有的,说她这般妒妇似的闹个没完,没个规矩。
她思来想去,心里越来越苦涩。今日又是回门,她看着周围无比熟悉的场景,想起自己从前闺中自在快活的日子,竟稍稍有了些悔不当初的心思。
只是刚一冒出,立刻被极好面子的她给压了下去。
虞静珠再度抬头,心里酝酿了好久,再次视死如归般地开口——
“爹爹,梁家文彬他现下没什么正经要职,女儿,女儿想请爹帮帮忙,不知爹可否帮女儿打点一二?”
她长这么大,还从未这般低声下气地说话。一句话磕磕巴巴地说完后,虞静珠的头低得不能再低,搭在双膝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收得死死的,一张脸几乎红的要滴出血来。
从前,她从前都是想要什么就要什么,何曾需要这般求爷爷告奶奶的!
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传来,虞静珠脸色一僵。
“二妹妹,不若叫妹夫去考个功名在身,何苦还用愁官职?便是咱们这样的人家,大哥二弟也都是要上进科考的,二妹如今这样求父亲,可是让父亲有些为难了。”
虞幼宜已经到了两人身边,笑意盈盈地瞥了眼脸黑如锅底的虞景。
虞景自然是应好,“宜儿说的正是,你们夫妇俩有手有脚,梁文彬也还年轻,又素有几分名声在外,何不去自己闯荡一番,却求到了娘家面前,没得打脸!”
虞幼宜那句话还算得和煦,虞景这话便有些明晃晃的嫌弃和埋汰了。
易总管站在不远处,眼神十分晦涩地瞧了眼虞静珠,无声地摇了摇头。
即便是虞静珠这番回门子打扮得再精致,便是穿上金装银装,明眼人也一眼能看出她处境如何。
虞静珠或许不知道,但这短短三天内,她脸上从前那些娇滴滴的模样已经开始有些消隐了。现在一颦一笑间,就能瞧见她眉眼里蕴了股不由自主的讨好谦卑气质,哪儿还有从前那个阴毒二小姐的模样。
想是她当局者迷,未能察觉到这些,如今一番盛装地回娘家,举手投足间还故意做得十分有排场的模样。殊不知衬上她眉眼里那些畏缩神色,实则是画蛇添足,颇显滑稽。
这一副模样,自然只会是因为在梁家过得不甚自在,瞧着是常被婆母立规矩,又在夫君那里讨不到好所致。
易总管眼睛一偏,又看见站在虞静珠身后,脑袋上此刻已经裹了圈纱布的翠喜,眼中划过一抹无言的光。
一个官宦之家的夫人,回娘家竟只带一个奴婢,瞧着也太寒酸了些。虞静珠是个好面子的性子,想必又是梁府不待见,所以才这般。
只是陪嫁过去的,分明是两个人,如今却只有翠喜一人在这里。联想到梁文彬那等性子,并不难猜出绿羽的去处。
他心中再次感慨一番虞静珠的浅薄性子。
一阵微风,虞幼宜也在桌旁坐下。她抬手抿了口茶,瞧着翠喜头上扎眼的一抹白,再看一旁空荡荡的,秀眉不禁扬起了一些。
“依稀记得二妹妹身边原有两个丫鬟,怎得今儿只带了翠喜过来?”
虞静珠之前便想到过来了侯府上必会有人问这个,当下便耐着性子,貌若不经意地回答。
“绿羽前儿得了风寒,怕她过了病气,今日便没带回来。”
她的手在桌下攥得死死的。
虞幼宜眼神一晃,瞧见虞静珠身后的翠喜自她发问后便十分惊惶晦涩的模样,还连连看了虞静珠好几眼。只是虞静珠正忙着做好端庄模样,压根没发现梁府的这档子事已经被自己身后的翠喜抖了个干净。
虞静珠在这里坐如针毡,虞景明显是一副懒得与她多谈的样子,她想张口给梁文彬求一求娘家打点,又被虞幼宜尽数给堵了回来。
今日,若不是要过这个规矩,早知道侯府的人都是这样的态度,她便不来算了,何苦来这里白白讨了别人的嫌!
虞静珠越想越气,再看虞景的脸色,又想着老虔婆的态度,一张俏脸气得绯红。
“父亲,难不成女儿嫁了出去,父亲就不愿认女儿了吗?女儿也知道这般有些强人所难了,可婆母,婆母吩咐女儿这般,女儿也实在没有办法。”
她眸色沉了沉,罢了,既然早就与娘家人闹翻了脸,此刻又何必在乎这些虚礼。
“爹爹就算厌弃了女儿,也该想想侯府的颜面。难道要让外头人都看着女儿出嫁后爹爹就不管不问吗?文彬他也算是爹爹的女婿,爹爹为何不能——”
“说完了?”
虞景将茶盏中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随后背着手站了起来,俯视着这个从前看着伶俐乖巧的虞静珠。
“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何必这般诉苦与我听,是我叫你去攀那梁文彬的么?说完了便回去罢,别让你婆母等得太久,如此才是真伤了侯府的颜面。”
虞静珠呆呆立在原处,看着虞景厌倦地转身离去,而周围家仆们眼里也都带着不喜与厌烦的目光,无声却扎人地打量着她。
她再也忍不下去,含着眼中的泪珠,一下子起身向外奔去。
这番动作不小,她又是盛装而来,袖角翻飞间带起了一股风,吹散了她垂在额前的刘海,露出了一抹暗红色的伤疤出来。
“二妹,这额头上是怎么了,可是哪儿磕到碰到了不成?”
虞静珠慌忙抬起袖子掩住,急急地从小厅中跑了出去。
翠喜跟在身后,嘴里还大喊着:“少夫人,少夫人慢些,若是拉扯到昨夜的伤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