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第 138 章

“幼宜,明日会紧张吗?”

虞幼宜也慢慢止住了笑,刚好也如同蔺泽一般倚在里间内墙上,二人此刻只隔了一面墙。

“你呢,王爷会紧张吗?”

蔺泽静默片刻,轻轻一笑。

紧张这个字眼,他还从未正经体会过是什么意思。

从小,几乎是他有记忆开始,良太妃便日日督促着他如同外面的少年郎君一般发奋上进,甚至比那些大他好多轮的官学子还要更忙碌一些。

一开始倒还能忍受,但良太妃的野心越来越大,渐渐地对他也越发苛刻。到最后,每日里山一般的书卷课业,没完成前,便不能就寝,时常要挑灯苦读到深夜。

蔺尧或许曾经羡慕过他深得良太妃关爱,殊不知,他也曾经羡慕过无忧无虑,甚至还在摇篮中牙牙学语的幼弟。

要是他是蔺尧就好了,就不用这般受着良太妃山一样重的期望,终日埋头书卷中。

也正因如此,他自少年,甚至幼年起,才学就比一般同龄人,甚至比他还要年长的人更加出众,出众得耀眼夺目,无论什么难题在他面前,他都仍旧游刃有余。

根本就泛不起紧张这个情绪。

他人都盛赞他天资聪颖,但他真的不清楚到底真的如此,还是都来源于良太妃的严苛教育。即便是真的天资聪颖,或许也已经被良太妃硬逼的那些年埋没了下来。

他曾经无数次想过,若是没有良太妃相逼,逼着他成为她满意的样子,那他原本的性格应该是什么样的,他原本会是什么样的人。

或许是蔺尧那种心细但活跃的性子,或许是长公主那般温和从容的性子,或许是皇兄那种开明包容的心性。

这么多年了,他一直不知道他到底是他自己,还是良太妃所出的完美皇二子蔺泽。

活得像个假人一样,连紧张这种世人最基本的情绪都不曾有。

直到知晓虞幼宜在侯府前落难的那一瞬间。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注意起这位京郊回来的大姑娘的。少年时,他虽然觉得这个小姑娘很有趣,但也没有太过挂心,所以知晓虞家与孟家缔结婚约,心里也没有太多波澜,最多只是顺带瞧了眼那孟流寒是个什么人物。

但自从虞幼宜回城后,他似乎便越来越容易被这个姑娘牵动心神。

侯府的奴仆来王府搬救兵的那一瞬间,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心跳慢了半秒,后背竟然忍不住冒出些冷汗。直到后来,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应当就是“紧张”罢。

“当然紧张,你或许不知道,那日你府上人来传时,我几乎紧张得连冒冷汗。回想起来,自从那日在侯府前与你打了个照面后,我的心绪似乎就常常为你所牵动。”

蔺泽笑了一声,里间虽暗,但他仍能隐隐看出一轮女子轮廓。

“怎么会不紧张呢,明日,我可是要迎娶我心仪的女子,迎娶我最珍视的人。”

里间静默无比。

蔺泽看不见,靠在里间的虞幼宜,皓白的手背正掩在下半张脸前,一双潋滟眸子垂下,细密的长睫微颤,脸上明显的绯红之色盖过了她眸子中不好意思又十分惊讶的神情。

蔺泽说的这些,她大致也知晓。二人心意相通至今,彼此又都是十分心细的人,互相的情意自然是不说出口来也看得明白。

只是如今蔺泽一朝尽数吐露出来,仍旧让虞幼宜有些不知所措,更是如同真正的娇女般羞红了脸庞。

蔺泽笑着,听见虞幼宜半晌后极轻地嗯了一声。

他也没有多作他想,蔺泽明白虞幼宜的性子,她与他一样,是那种或许嘴上说得不多,但会静静地将情意蕴在实际行动中的女子。

谁知却又听虞幼宜出了声,声音细细的,若不仔细听,十分容易被略了过去。

“我也是,一朝嫁与心悦的郎君,怎会半点紧张都无。”

蔺泽脸上静静笑着,月光越发明亮,似乎穿透银纱,照着同样静谧而笑,脸颊微红的虞幼宜。

“事到如今,就算你要反悔,我也是不允的了。”蔺泽笑着,忽地将小窗推开一条缝,一只手伸进来握住虞幼宜的手,好半天才缩了回来。

“和你说了一席话,如今才终于有了些真实感。”

虞幼宜同样笑着,“还说隔着窗,如今便伸手进来了。好了,已经不早了,快回去歇着吧,若是明日没来精精神神地迎我,我可是不愿出门子的。”

蔺泽笑着应了声,随后嘱咐了虞幼宜几句,银纱外的身影便消失不见。

虞幼宜以为他已经走了,不欲惊扰白蔷等人,便自己躺在床榻上歇着。隐在窗外的蔺泽听见床幔沙沙声,等到屋内逐渐平静后,才悄悄离去。

虞幼宜躺在床榻上,不知为何,却没有寻常出嫁娘的不安与紧张,心中反倒安然无比。不过一小会儿后,她的意识便慢慢滑落于深处,平缓呼吸起来。

自前年至现在,似乎是因为大仇得报的缘故,她已经将近两年没有再梦到从前的虞幼宜了。只是时不时回想起一些从前的事,却不会再那般深深入梦。

似乎才在床榻上合衣安寝了一会儿,她便听见镜台那边似乎传来些许细微动静。

虞幼宜慢慢睁开眼,瞧见一个淡杏色衣裳的女子坐在那里,指尖中拿着掉在桌案上的那几颗石子,似乎正在悄悄笑着,十分开心的模样。

虞幼宜有些奇怪地眨了眨眼,此处是琅玕阁,侯府中的年轻姑娘除却出嫁的虞静珠外便只剩她一个,怎么这里又有一位旁的年轻姑娘家在此处?

淡杏色衣裳的女子背对着她,叫她瞧不见这女子的真颜。只是她看见女子似乎十分熟稔地伸手探向镜台下的暗格,拿出虞幼宜搁置好的小木盒,又十分熟悉地咔哒一声便打开了略有些复杂的锁扣。

若是寻常的虞幼宜,早已经十分警觉。可现下的她,却丝毫不感觉紧张,反而觉得十分自然,想瞧瞧这女子要做什么。

镜台前的女子打开木盒后,先是拿起虞幼宜好生放好的那枚美玉腰佩,但只看了一眼就放在一旁。

她指尖一转,捻起原本在那枚佩子下的褪了色的纸蝴蝶,微微抬起,迎着月光看了好久,似乎十分怀念,又十分哀恸。

啪嗒,虞幼宜似乎看见整洁干净的桌案上,落了一滴温热的泪水。

女子仍旧拿着那纸蝴蝶,看了许久都不愿放下,最后才拢于掌中,轻轻地叹了口气。片刻后,她又将一旁的佩子放回木盒中,又好生锁好,仍旧藏匿于原来的镜台暗格之下。

虞幼宜静静地坐在床榻上看了许久,总觉得哪里有些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但她十分确定,这淡杏色衣裳的女子她应该是第一次见才是。

她静静看着,看见那女子又从镜台的小隔层中拿出那支玉兰簪子,细细摩挲了许久后,对着镜子比了比,最后似乎有些试探的模样,簪在了自己的发间。

玉兰簪子簪在她头上,立刻显得无比相得益彰。

是柳霜岚吗?

床榻上的虞幼宜看着,忽然全身上下涌出一股莫名的感觉。她终于明白了那些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是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对这个素昧相识的女子有着不一样的感受。

穿着淡杏色衣裳的女子,指尖的弧度,窈窕的身形,甚至连低头时的叹息声,月光下的侧脸,都是无比的熟悉。

分明就是她平日里无数次在铜镜中看到过的模样。

虞幼宜不由自主地慢慢从榻上下来,站在远处,十分不确定要不要上前。

镜台前的女子似乎听见了动静,她立刻理了理自己的衣裳,这才笑着转过身来。

虞幼宜说不出一字一句,她看见对面的女子有着和她一模一样的容貌,只是这女子的眉眼间微蹙,似乎时常噙着一抹哀愁。而双眼中也柔和温雅的过分,几乎有些怯弱可怜的感觉。

不似她这般从容不迫。

“你醒啦。”她听见面前柔和无比的女子笑着轻吐出声,就连说话间,也带着试探与小心,仿佛一向都是这般与人来往的。

“你是虞幼宜?”她听见自己慢慢开口。

淡杏色衣裳的女子微蹙的眉头显得更加细弱,随即笑着点了点头,看着身着一身雪白中衣的另一个自己。

“我们还是第一次见罢。”

虞幼宜有些怔怔地,随即心里冒起了些许不确定与心虚。

即便是她替从前的虞幼宜报了大仇,可这副身子,这间院子,都是从前的虞幼宜的东西。她不过是因缘际会,附着于虞幼宜身上重来一遭的幽魂罢了。

如今,她要与庆王成婚了,若是这般看来,这庆王妃的位子,原本也应该是——

“切莫如此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