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女子仿佛能看穿虞幼宜心绪一般,再度笑着开了口。这次的笑容很是绚烂,让她看到了些幼年活泼可爱的虞家长女的影子。
“我是我,你是你,我早已是一缕幽魂,那个死在国公府的我,才是我自己。今世的我,也已经因伤寒于京郊殒命,自那之后的一切,都是缘起于你,我们是两个不同的人,如今这一切,怎会与我有联系呢?”
对面的女子似乎十分高兴,眉眼间连怯弱之气都散了些,越发有少时活泼的模样。
虞幼宜轻舒一口气,似乎仍有些放不下心。她慢慢坐下来,定定看着对面与自己恍若双生胎一般的女子。
“孟流寒的事,你怪我吗?你似乎,是心仪于他的罢?”
淡杏色的女子再度笑了起来,十分开朗欢快,就如同与她是正在相谈的闺阁好友一般。
“可是睡糊涂啦,这是你的人生,自然是不需要过问我的意见。蔺泽才是与你两心相悦之人,孟流寒如何,并不归咎你,切勿因此动摇呀。”
虞幼宜看着她,心里有些不忍。
女子慢慢摇了摇头。
“不要垂怜前尘往事,去留恋面前之人。”
她看见女子天真无邪地笑着,似乎与她越多说一句话,女子眉眼间的怯弱便越少一分。如今她眼前的,俨然就是最初活泼开朗的虞家长女。
片刻静默。
“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我还要谢谢你呢。”
两人异口同声地开口,女子扑哧一笑。
“你觉得,上天让你重走这一遭,是为了什么呢?”
虞幼宜想了想,严谨地答话。
“想必是为了替你报得大仇,再让我体会下从未有过的人生罢?”
女子摇摇头,“你只说对了一点,其实,是因为我们是互补之人。”
虞幼宜一愣,听见她再度开口。
“我性子懦弱,你性子从容。我太过软弱,你却十分坚韧。我有过男女之情,却从未体会过祥和亲情。你没有挚爱,却有我想要的安稳人生。”
虞幼宜先时没反应过来,后来才慢慢地明白,面前的女子曾经失去过孩子,她恐怕很羡慕虽然不得恋心,但却安稳度日到晚年,子孙满堂,和意融融的日子。
“我觉得,上天冥冥之中都是有定数的。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成就了如今的你,圆满了过去的我。”
面前的女子开心地张口,慢慢抚慰了虞幼宜的内心,让她渐渐释然下来。
“你明日就要出嫁了,出了这侯府,从此以后便是一番新的天地。因我的事,麻烦你良多,我想趁着你出嫁前日,与你见一面,亲自向你道个谢。”
女子收回笑意,神情郑重地起身,行了一个大礼。
“我一直不得解脱,如今,终于可以放开因果,投入轮回了。”
虞幼宜看着这抹杏色倩影,忍不住开口。
“你会觉得遗憾吗?”
杏色女子抬眼一笑,眼里蕴着最纯真无比的开朗喜悦之色。
“遗憾?自然会有遗憾,可谁的人生是圆满无缺毫无遗憾的呢?就连你,那般宁和圆满的人生,不是也曾有过遗憾吗?”
虞幼宜一怔,想起自己前世弥留时,曾虚无缥缈地想过,下一遭行走人世,何不寻得一位命定之人,再次携手一生。
淡杏色的身影不知何时起,已经变淡许多。
虞幼宜回神,不知为何有些不舍,又觉得不应该打扰她离去,于是便静静地站于原处,十分庄重地看着面前女子慢慢淡去的身影,心中无比用心地发愿。
愿那个怯弱的女孩子,来世能够如同幼时那般,开朗无邪地再度露出笑容。
女子亦是不舍地望着她,慢慢启唇出声,只是声音越来越小。
“一直以来,谢谢你,梅”
女子嗓音已经全然消弭无声,只能从张合的双唇中看到她还在依稀说着什么。最终,月色下泛起一抹淡淡光芒,吹拂起春日一般柔和的风,又渐渐归于平常。
虞幼宜一直与女子互相笑着相视,直到女子完全消隐后,她仍旧静静坐在对面,直至天际渐白。
忽地——
“姑娘,是时候了,咱们收拾着罢。”
一阵轻柔女声传来,虞幼宜慢慢睁开尚有些睡意的双眼,看见白蔷正喜笑颜开地探头望着她。
她一怔,夜里的那一番,竟然是梦么?
白蔷看到虞幼宜苦笑一声,随即扶着她慢慢起来。虞幼宜在床榻边坐了好一会儿,心思才慢慢清明下来。
是了,想是今日是她的大日子,所以才做了这般的梦。
虞幼宜抬眸,瞧见天色虽然仍暗,但天际已经微微见白,如同梦里那般。
“替我更衣洗漱罢。”她张口,白蔷笑着应下,扶着她往镜台这边走。
谁知镜台前,湘竹和英香已经站在那里,两人正低头窃窃私语,似乎在讨论着什么。
白蔷笑道,“你们干嘛呢,姑娘要梳洗了,还堵在此处作甚。”
英香笑了笑,拍了拍湘竹,湘竹十分惊异地回头,指着镜台桌案开口。
“姑娘你看,好生奇怪!这杏花原是春日才开,如今都快夏末了,咱们府里的杏树早就谢了花结叶子了,怎么还会有这个?”
英香也忍不住稀罕地感慨了几声,两人旋开身子,让出镜台,虞幼宜才瞧见上头的情形。
镜台桌案上,俨然落着好些落花。她一愣,慢慢地走过去,指尖捻起仍带着夜露的花朵,反复看了几眼。
这淡淡颜色,确是杏花无疑。
湘竹忍不住继续惊呼奇景,还出去与外面的小丫鬟们交流一番。小丫鬟们在院外纷纷簇拥在窗下,稀罕地打量着。
“呀,真的是杏花,瞧着还是新鲜的,想是飘落在这儿的呢。”
“这可真是奇了,如今时节怎还会有杏花。杏寓幸,幸福圆满,大姑娘又是今日出嫁,这可是个大大的好兆头呢!”
虞幼宜怔怔地看着轻捻于指尖中的杏花,好半晌没出声。
杏花,春日绽放,时常被拿来比作成年轻女子。
她眼前浮现出那个淡杏色衣衫的姑娘。
有杏成梅,有幸成梅,有幸成媒。
白蔷回神,瞧见虞幼宜脸上带着略带留念,又释然无比的展颜一笑。那双潋滟双眸越发动人,其中仿佛还噙着不知为何而起,但十分安定的柔和神情。
“原来不是梦啊”
白蔷觉得自己恍惚听见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
“把这些杏花收进我平日戴的那个荷包里。”虞幼宜眼睫弯弯,白蔷回神,应了一声后即刻去办。
虞幼宜站在窗前,望着远方。
今日,便是她的大喜之日,从这里开始,又是另一番天地。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的时候应该会写一写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