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静珠心中先是一喜,她似乎忘记了自己从前百般躲着许氏,生怕被一起牵连的事,只想着快些过去,让许氏再帮扶她一把。
静和苑就在眼前,虞静珠喜笑颜开,先是站在院前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她伸手摸到自己头上那根空荡荡的钗棍时脸色一黑,立刻拔了下来丢在一旁。
“好你个忘恩负义的梁家,吞了我的嫁妆不说,能用的东西还都是这种垃圾物件!”她恶言恶语地怒骂一声,抬头再次笑意满脸,往静和苑内走去。
“翎儿,翎儿姐姐在吗,是我,我得了吩咐,过来看看阿娘。”
还未进院内,虞静珠便已经迫不及待地喊了出来。只是里头没像她预想中那般迎出人,似乎只有几个婆子细碎嘟囔几声,往院门这边走来。
虞静珠先时一愣,瞧见原本在侯府中就算是有些清净的静和苑,如今竟然更加萧条。放眼看过去,赤色小桥上落着许多落叶,瞧着层层叠叠是数日没有人清扫过了。
而正屋更夸张,窗边都积了厚厚的灰,还结了蛛网。此刻俨然是正午,瞧着却一丝人气儿皆无。别说是伺候的人了,她就没看见几个年轻丫鬟。
虞静珠心里微慌,随即又慢慢镇定下来。没事的,她出府前许氏便失了势,如今过得落魄一些也实属正常。不过,只要阿娘还能说话就好,哭着喊着总有法子帮她的。
几个衣着与寻常奴仆不同的婆子板着脸走了过来,瞧见是虞静珠后脸色立刻一阴,但没说其余的话,只是默默地让开了路。
虞静珠稳着笑容,慢慢走了进去。
刚至院中,她瞧见正有一个穿着打扮十分精致华贵的人站在前方,目光冷淡地望着她。
“就知道你会来这里,出嫁的时候没想着问问你亲娘如何,如今落魄了,却想起来再榨一榨她了?你们这对母女也着实可叹,真是绝配。”
衡安慢慢抬眼,颇为不耐地瞧了一眼面色呆滞的虞静珠。
虞静珠愣在原处,随后才反应过来这位郡主早些时候便嫁给虞楚做妇,如今也算是侯府内的小主母,自然想去哪里都不成问题。
只是那一身精致衣裳,仍旧是有些打了她的眼。
“大嫂嫂?我不过是想过来看看阿娘,嫂嫂不会连这个都想拦着罢?当家主母拦着出嫁的小姑子不让进娘家,传出去后可难听着呢。”
虞静珠冲动之下,便说出了好些难听的话。
谁知衡安目光仍旧冷淡,却慢慢笑了起来。
“这话可是说笑了,梁少夫人如今不正在侯府地界内么,现下也是在静和苑中耍嘴皮子,何来我不放你回娘家一说呢?”
虞静珠急着要见许氏,无意与她纠扯这些,“如此最好,还请嫂嫂让开,让我与阿娘见上一面,嫂嫂不会连这个请求都不允准罢!”
衡安颇为讽刺地旋出一抹笑容,“你是当真看不出,还是真的有那么蠢。静和苑如今这般光景,难道你猜不出是为何么?”
虞静珠一怔,慢慢环视周围。
静和苑现下的模样,与当年虞幼宜回来时,多年不得人气的氛围一模一样。
衡安瞧着虞静珠越来越惨白的脸色,慢条斯理地开口。
“你终日窝在梁府里不出门,与梁夫人也不对付,想来她也没跟你说。许娘子,年前便已经病故了,听闻病故之前,还念着妹妹的名字。只是妹妹顾忌面子,不愿来侯府,便没能与许娘子见上最后一面。”
衡安虽然语气轻描淡写,但事实其实大相径庭。
许氏因着那香和秘药的缘故,自从前失势后不到半年就变得痴愣不已。每日连话都懒得开口说几句,只静静地呆在侧房中,再掀不起风浪。
而她亡故的那日夜间,仿佛是回光返照一般,守院的婆子说她突然有了些精神,如同以前那般闹腾个没完。
先是说了一大堆胡话,说不要来找她索命什么的,后来又是发着狠咒骂侯府,从上至下,甚至连虞家先祖,都被这小妇咒骂了个遍。
但衡安有一句不假,许氏确实念了许久虞静珠的名字,却不是思念她所致,而是咒骂她不忠不孝,用完老娘后便一脚踢开,有了好日子便抛下了她。
静和苑上下的人都知道,许氏一直在指望着虞静珠在梁府站稳脚跟,有了话语权后,逼迫侯府将她放出来呢。
衡安冷冷地看着虞静珠一下子轰然倒地,面色煞白。原本就有些皱巴巴的衣裳更是沾了一层灰,十分狼狈。
虞静珠后背颤抖着,却不是因为得知许氏死因所致,而是想着另一层。
梁老虔婆已经放了狠话了,若是她没有办好这事,便要做主休了她。如今,如今可以帮她的阿娘已经亡故,她只剩下最后一条她最不愿意走的路。
——去低声下气地求虞幼宜,求虞幼宜给她们夫妇打点个一官半职。
虞静珠的下唇被咬出了血。
先不说她死都不愿低下头求那位嫡出的,从前她们两人便关系紧张,她一朝差点害得虞幼宜清誉全无,虞幼宜怎会愿意帮自己!
更何况,她出嫁前便与所有人都撕破了脸,好一番壮志酬筹。如今却要灰头土脸地返过去求她们,这才是让她最难受的事。
在梁府的这两年,她的娇气和脾性早就被一点一点打磨没了。回头再想从前她的浅薄心思,虞静珠只觉得无比的苍凉。
衡安看见她恍惚地爬了起来,随后晃晃悠悠地向外走去。
她皱了皱眉,嘱咐身旁婆子,“去跟着她,但凡她有什么不正经举动,立刻制止下来,看着她回了梁府后到我这里来回话。”
婆子们点点头,即刻便跟了上去。
侯府前厅仍旧一片喜气,但宾客们已经散去很多。大部分人是为了接着沾沾这喜气,加之想和王府侯府交好,便跟着去王府吃第二轮酒。其余的要么仍旧家去,要么留在侯府中应酬。
众人兴致满满,无人注意落魄模样的虞静珠。她呆呆地出了角门,爬上了梁府的马车,吩咐车夫即刻赶回梁家。
多呆一秒,对她来说都是煎熬。
车夫瞧着精神状态明显不佳的虞静珠,眼里划过一丝不耐烦,但又不好多说什么,只好扬了马鞭驾车离去。
虞静珠仍旧呆呆愣愣地坐在马车中,心乱如麻,半天想不出等梁母回去后她怎么交差,又怎样面对梁文彬的埋怨与迁怒。
正这般想着,车内忽然狂风大作,几乎吹掀了小窗与马车前的幕帘,让虞静珠的身影短暂地暴露在了街边行人的眼中。
“啊呀,这是哪家的夫人,如此这般可是落了大面子了。”
“就是街头梁家的那位少夫人,原来侯府的庶小姐。”
虽然如今已经过去了两年,虞静珠从前在公堂上的丑态仍旧大为流传。无他,只因这样的事情太少,自然叫人忘却不掉。
行人们晦涩地望了一眼,随后摇摇头离开。
虞静珠盯着自己的鞋尖,一颗头几乎要埋到胸前,双手死死攥着裙摆,几欲落泪。
“侯府之女,如今却零落于这种腌臜人家,实在可怜可叹。”
一道男声传来,虞静珠一愣,立刻抬头,瞧见原本不大的车厢内,对面不知何时坐了一位装束颇为讲究的年轻公子。只是这公子双眼深邃,茶发微卷,看着不像是中原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