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泽本就昳丽的桃花眼此刻变得猩红无比,双瞳中蕴着狂乱的暴怒之情,仿佛是淬了血的尖刀一般。
他的动作太过迅速凌厉,连带着声音都是一晃而过。在场众人只瞧见杀意汹涌的剑光闪烁,忍不住心中一凛。
寒光纷乱,蔺泽双眼眸光降至冰点,剑刃直冲着西云的脖颈而去。
“——唔,这可不行,冤有头债有主,庆王合该去寻始作俑者良太妃报仇才是。”
西云千钧一发之际立刻脚尖轻移,这才堪堪躲过蔺泽的攻势。他面上仍旧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实则后背蕴了一层冷汗,不好再轻易小瞧这些人。
方才那一剑,若不是他绷着精神躲开,只怕现在已经血溅三尺了。
蔺泽的动作依旧凌厉,仿佛看穿了西云的想法似的,在西云身形微动的同时,剑刃寒光再次追了上去,直直地冲着西云的要害之处袭来。
这下子,西云是真的有了一丝慌张之情。
这良太妃是个废物便罢了,生出来的儿子怎么像个疯子一般不依不饶。不过就是个女人,死了可以另娶,何须这么暴怒?
蔺泽一眼不发,狠绝的眼神只一直追着西云的身影。二人飞快交错,除却虞景和柳老将军外,其余朝臣只能看到两人身影似残影一般,眼花缭乱,根本跟不上他们的动作。
只不过一瞬的功夫,西云退到了窗边,看着长剑仿佛慢动作一般一寸一寸贴近自己的脖颈——
“王爷!”
长剑骤然停驻,已经触碰到西云青筋暴起的脖颈,剑刃上沁出了几滴血珠。
西璃跃入殿内,随即松开手。虞幼宜立刻大喊出声,唤住那个昳丽双眸中蕴着狂怒之情的男人。
蔺尧也立刻跃上前去,手中持着的玉骨折扇一晃,欲将横在西云脖颈上的长剑别开。
西云现在还不能死,若是他死了,良太妃便会将一切罪责推到死人身上。且和番如今势力不可小窥,西云若死在大蔺人的手中,势必引起两方冲突,演变成真正的战争!
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圣上情况危急,宫中大乱,实在不宜开战。
只是蔺尧的手中的折扇还没有触碰到西云脖颈细长伤口上的长剑时,眼前人衣诀翻飞,剑光又是一闪消逝,整个人忽地消失在他眼前。
西云似乎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愣愣地好久没有说话。
蔺尧回头,瞧见原本站在殿中的女子此刻被蔺泽紧紧拥入怀中,他又瞥见自己的二哥指尖轻颤,虽然一言不发,但足以可见心中动摇。
虞景总算是落了一颗心,柳老将军在旁边吐了一口气,“你这个女婿总算是不错的。”
虞景笑笑,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放心地看着被蔺泽拥在怀中的大女儿。
而虞幼宜略微怔了怔,方才蔺泽的动作实在太快,上一秒她还看见蔺泽长剑直指西云,下一秒,她便落入了一个略微带了些寒气的怀抱中。
蔺泽身上还带着些鲜血的味道,但比起这个,虞幼宜更加明显地感觉到蔺泽身形微颤,整个人有种说不上来的复杂感受。
似乎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失而复得的喜悦,又有对自己一时失态的窘迫。
“没关系,我没事。”虞幼宜抬手,似那日一般轻轻抚着蔺泽的后背,许久之后,蔺泽的身子才重新镇定下来,慢慢地“嗯”了一声。
这个空档,蔺尧已经吩咐了禁军看管住西云,随后蹙着眉看了眼站在一旁瞧着虞幼宜和蔺泽的西璃,没有说话。
若他方才没有看错,虞幼宜似乎是西璃带过来的,且看虞幼宜的神情,不像是胁迫所致,西璃看着也没什么恶意。
罢了,将这西云制住才是要紧。
西云回过神,阴着脸盯着一众面无表情的禁军。他倒是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大蔺不能对他轻举妄动,他知道。
西璃她倒是还有点用,关键时候总算是有点眼力见,把虞幼宜带来稳住了那个疯子。
良太妃这一家子,没一个是正常人。蔺泽是个癫疯子,蔺尧是个笑面虎,只有那个蔺琛瞧着还算有些人样。
蔺泽这边已经重新站了起来,上上下下看了虞幼宜许久,确定她没事后再度转向良太妃。
西云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阴阳怪气地补上一句,“对了,我倒是忘了,捉捕庆王妃这事,还都是良太妃出的主意呢。”
良太妃盯着蔺泽阴沉的脸色,一个哆嗦。
朝臣中,刑臻忽地高声开口,“清皇侧,除妖妇!”
一声激起千层浪,当下不管是朝臣们,还是归来的行军们,亦或是原本就固守在皇城的禁军们,都纷纷开口高声起来。
“清皇侧,除妖妇!清皇侧,除妖妇!”
蔺泽的脸色阴沉却又淡然,良太妃上下牙关开始慢慢打颤,这个眼神,她读得懂——
当年蔺泽去太后那边时,便是这个眼神,和她断了最后的母子情分。
“泽儿你本宫可是你”
蔺泽眼神慢慢转到明显精神疲惫的虞幼宜身上,再慢慢看向被圈禁了数天,眼底乌青的朝臣们,与压着怒火的禁军。
外面,还有更多因和叛军相争而断了性命的兵卒,城内有因粮油上涨而吃不起饭的百姓,辽东还有一众因涝灾而失去家园的灾民正等着朝廷相助。
而良太妃,面容精致,年逾四十却依旧风韵犹存,穿金戴银,比皇后和太后还要招摇一些。外面民不聊生,她在宫内笑吟吟地引狼入室,甚至要割让城池。
良太妃慢慢颤抖起来,她看见蔺泽双唇一张一合,清冷声音无比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清皇侧,除妖妇。”
良太妃的后背一下子绷得死紧,西云嘴上浮上一抹讽刺的笑。
人人皆知庆王早已与良太妃断了母子情分,良太妃如今却想要以此说动蔺泽,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殊不知这般更是火上添油。
蔺泽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禁卫首领,穿着金明举甲的首领点点头,提着刀一步一步走上前去。
良太妃似乎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一般,又慌忙转向蔺尧,急急开口。
“尧尧儿!你真的这般忍心,要眼睁睁地看着你二哥杀了母妃?你可是我肚子里掉下来的肉,你怎么能,怎么能这般对我!好孩子,快母妃知道你是最听话懂事的那一个,从前是母妃冷落了你,是母妃错了,你让母妃好好弥补你,好不好,尧儿——”
蔺尧温润如玉的面容上仍旧噙着淡淡的笑,只是这笑容十分冰冷。
良太妃这个伎俩,先前在她想要将自己指给西璃时便已经使过一次了。如今却又想故技重施,真是可笑,也真是悲哀。
如果倒退十年,良太妃这般,他一定会心软。
可现在不是十年前,良太妃仍旧一如以往,他也不是那个想要拼命博得母亲注意的小小少年。
二十年的疏忽和冷淡,良太妃在发现他们不能如自己所愿后,便一步一步按着对自己最有利的方式定好了他们二人的结局。
不听话的孩子,便没必要留在身边。但直接除了未免太过可惜,不如成为她野心大业的基石。
那日送虞幼宜出城,他便已经清楚,良太妃为何要将西璃指给他。
因为事成之后,明面上,大蔺需要一个背起所有祸事的罪人,才能纾解民愤。
那个人将会是他,这是良太妃为他定好的结局。
多么慈母心怀。
“清皇侧,除妖妇。”
蔺尧看着面前跌坐在地的良太妃,慢慢启唇,清朗的声音在大殿内清晰回荡。
她如今这番的样子,与从前大为不同,却又没有叫人觉得十分陌生。大抵,是因为她现在的模样,才是她最本真的模样罢。
不错,他与蔺泽的确是良太妃肚里掉下来的肉,但也仅仅是一块肉而已了。
蔺尧慢慢抬眼,看向良太妃身后的蔺琛。蔺琛脸上仍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他却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就算是蔺琛,也并不是良太妃真心实意爱护着的,良太妃只是想养出一个乖巧温顺,又对世事无知的傻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