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蔺尧便释然了。
远处的西璃已经默默不言地走到了西云身边。西云瞟她一眼,有些不耐烦地张口。
“罢了,大蔺是呆不下去,待回了和番后再商议罢。”
西璃抬眼。
殿中上首,良太妃瞧着蔺尧不再纠结的面容,心里越感不妙。她再度抱着希冀开口,只是她没发觉此刻发出的声音再也不慈和悦耳,而是尖锐剌人。
“尧尧儿我可是你亲娘,难道你要置亲娘于不——”
哧——
蔺尧一怔,双眼瞳孔忍不住睁大。蔺泽亦是脸上带了些十分罕见的震惊之意,虞幼宜呆在原处,完全没有预料到事情会是这么个发展。
朝臣们也一瞬间噤了声,目瞪口呆地望着前方。
立于良太妃身后,一直挂着天真笑容与单纯神情的蔺琛,此刻白净的面容飞溅上几滴鲜血,越发衬着那笑容诡异无比。
而良太妃双眼暴睁,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她眼珠乱晃,目光慢慢往下移去,瞧见自己的胸口一片鲜红,快速溢出的鲜血染污了金紗云锦的宫装,仿佛盛开出一朵妖艳艳丽的赤红花朵。
花朵的最中心处,则明晃晃地冒出约莫半掌长的刀尖,闪着绮丽的寒光。
良太妃一张口,鲜血便随着她断断续续的话语,从口中汩汩涌出。
“琛儿你你为什么”
连一旁的西云都吓了一跳,他微微扬眉,再次打量着站在良太妃背后,挂着纯真笑容,一柄短剑自良太妃背后捅了个对穿的蔺琛,若有所思。
他收回前言,这一家子都是疯子,包括上面那个看着不过十几岁的清秀少年郎君。
良太妃的这三个子嗣里,或许蔺琛才是最疯的那一个。
蔺琛伸手,白嫩的指尖抹去脸上的血痕,独属于少年的那种清澈声音响起。
“这些话母妃说过多少遍了,两遍,三遍?儿子瞧着二哥三哥早就听烦母妃这些废话了,不仅是二哥三哥,儿子也听烦了,母妃还是闭嘴罢。”
满室皆寂,所有人都看着上首那个深居宫中,不常见人,在三个子嗣中最得良太妃宠爱的晋王,挂着最天真的笑容,说着最残酷的话语。
良太妃喉咙不规律地动着,似乎想极力压下拼命上涌的鲜血一般。她再度开口,仍旧挡不住溢出的鲜血自嘴角边滑落。
“蔺琛!我待你待你不薄!你这逆子逆子!”
蔺泽与蔺尧对视一眼,双方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一丝了然。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良太妃一向将身边所有人都视作棋子,自然对蔺琛也不例外。百般对蔺琛慈和,不过是想将这个小儿子养得更温顺一些罢了。
只是蔺琛居然能洞悉良太妃的野心,着实有些另人惊讶。
蔺琛笑着自背后凑近良太妃耳边,轻言细语地开口。
“母妃待我不薄便是将我软禁在宫中,隔绝一切,捂住我的眼睛和耳朵么?母妃在二哥和三哥那里吃到了教训,想要加诸在我身上,可惜”
他再度抬眼,看着殿内的蔺泽与蔺尧。这气质不同,面容却隐隐相似的三人,或许明面上的脾性不尽相同,可内里,到底是流着同样的血脉。
天生反骨。
“母妃你自己便是个野心家,从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凭什么以为自己生下的子嗣就会一改你的脾性,温顺异常呢?我们三个,可都是母妃的孩子啊。”
蔺泽面色冷淡,待人疏离,最厌恶别人插手自己的事。
蔺尧看着风流,实则是个笑面虎,心中自揣着别的一番心思。
良太妃咬牙切齿,“逆子你们这三个逆子你们不得好——”
蔺琛笑着拔出短剑,良太妃未说尽的话语立刻因剧痛而顿住。她身上伤口中的鲜血还未喷涌出来时,蔺琛反手一转,又捅了她一刀。
他最后轻言轻语,用着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话,语气颇有兴味。
“死于非命?没关系,儿臣早就了解过死于非命是什么感觉了如今,不过一报还一报罢了。母妃,你便安心地去罢。”
良太妃双眼几乎翻白,双唇嗫嚅着发不出声。最后整个人无力地跌落下来,仿佛变成了一尊没有生命的残破又美艳的木偶。
蔺琛抽出短剑,丢在一旁,高声张口。
“清皇侧,除妖妇!”
朝臣们纷纷回神,无人再纠结蔺琛为何突然对良太妃出手,只纷纷高喊起来,一时之间,士气大增。
这声口号迅速传至殿外,行军们欢呼一声,立刻赶往城中,继续清剿其余的叛兵。
蔺琛高声道出良太妃藏匿天子的地方,禁军立刻行礼随去,朝臣们有的抹着眼泪,想着家中家眷。有的随着禁军而去,寻找圣上。
刑臻丢下手中长剑,朝宫外奔去,只恨不能立刻归至家中与孟凌和母亲相见。
殿中只剩一队禁军,蔺泽三兄弟,西云与西璃,虞幼宜,与虞景和柳老将军在此。
虞景与柳老将军对视一眼,双方点点头,虞景搀扶着柳老将军朝外走去。
站在上首的蔺琛走下来,望着两位比自己高出一个头,却仍旧面容相仿的两位兄长,慢慢行了个礼。
前世分散开来的三兄弟,如今总算一个不缺,聚在此处。
蔺尧看着蔺琛慢慢张口,“为什么?良太妃似乎的确待你不差。”
蔺琛笑了一声,“三哥,若太妃只想做皇太后,扶持哪个都一样,却偏偏要扶持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幼子,三哥且想想是为何。”
蔺尧微微一想便明白了这其中深意。
良太妃没准备留他性命,而他之后,便是蔺琛。
“更何况,良太妃何来待我不薄之说。”蔺琛垂眸,掸了掸袖角,轻飘飘落下一句。
“那日二哥与二嫂成婚,是我第一次踏出这宫中,第一次看见宫外的蓝天,瞧见皇城外的人。”
虞幼宜瞧着蔺琛虽然神情平和,却仍旧能看出一丝无可奈何。
“真是情深意切的一家子。”
鼓掌声响起,打破了三兄弟之间的沉思。西云在一队禁军身后,拍着手,冷冰冰地落下讽刺无比的一句。
“要诉衷肠还请先往后延一延,小王懒得看这出戏,还是先行离开的好。”
三人皆是转头,就连蔺琛也眉头微蹙。
西云脸上挂着无所谓的笑容,虞幼宜拧眉,除掉良太妃是名正言顺的事,但这和番的王子却着实不好处理。
据她所知,和番公主甚多,嫡子却只有这么一个。若是大蔺扣着西云,和番必然要倾力开战。
这也是西云为什么敢如此这般肆无忌惮的原因。
西云还准备继续张口,身后沉默不语的西璃却比他动作更快。
她取下发间的长簪,一言不发地对着西云的心脏处猛地扎了进去。
西云从来没把西璃当做一回事,压根毫无防备。他不屑的精致面孔瞬间扭曲,随后踉跄几步,跌倒在地,再无声息。
站于西云背后的西璃身形暴露在众人眼前。
蔺琛微微挑眉,蔺泽神情依旧冷淡,正准备靠近西云的蔺尧立刻跳开,虞幼宜忍不住惊讶地半张嘴。
西璃拔出插在西云背后的长簪,就地用西云的衣角擦了擦,重新簪回自己的发间,再度起身,望着神色各异的众人淡淡张口。
“死于和番人之手,各位便没有那么多顾忌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