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黄而褪,雨凉知秋,转眼间,树上的老叶已脱了个尽,深秋落至。
这一日宋景沅用罢午膳,突然感觉一阵恶心,抱着痰盂干呕了好一阵。
一旁的李嬷嬷见了,已猜了个八九分,问:“娘娘多久没来癸水了?”
宋景沅吐了一阵心里好受多了,这会儿听了嬷嬷的话,心下虽疑惑,嘴上却回道:“一个多半月不曾来了。”
李嬷嬷面露喜色,悄声说:“奴婢恭喜娘娘,娘娘这是有喜了。”
见宋景沅一副不大相信的样子,又说:“娘娘先行歇着,奴婢这就着人给娘娘叫太医来看看。”
过了半个时辰,太医随李嬷嬷进到殿里,宋景沅正倚在贵妃榻上休息,太医上前,跪着给人号了脉。
既而脸色骤喜,叩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娘娘怀有龙嗣了。”
宋景沅略有些怔,她与李叙睡了不过四次,这么快就怀上了。
眼眸一转,很快说道:“那便有劳太医了,往后本宫的身子还需太医调理。”
太医回道:“能为娘娘效力,微臣荣幸之至,微臣定当尽心竭力,确保娘娘和腹中胎儿万无一失。”
“如此,本宫便先谢过太医了。”宋景沅说完,叫嬷嬷取了银钱赏赐给太医,将人好生送走。
宋景沅怀了龙嗣一事,很快便在宫中传开,太后高兴的合不拢嘴,拉着宋景沅的手疼爱不已。
皇嗣凋零许久,景沅这次若能平安诞下皇子,不仅为皇室开枝散叶,对前朝也是相当大的鼓舞。
因为,新生代表着希望,皇室久不添丁,那些个大臣的脸上死气沉沉,提不起半点干劲,这对江山社稷极为不利。
李叙倒显得很平静,待宋景沅胎象稳固之后,他向前朝宣告了此事。
朝堂上立时喧嚣沸腾,正如太后所想,这些大臣听闻皇后有喜,个个面露喜色,激动不已。
皇嗣关乎国家存亡兴衰,倘若皇后头胎降下麟子,将会是本朝这十几年以来最为振奋人心的一件事。
大臣们自然是欢喜不已。
自打宋景沅怀有身孕后,李叙来她这里便勤了,每次来都带了奏章,让宋景沅帮着他一起批阅。
宋景沅自幼饱读诗书,四书五经更是记得滚瓜熟,历朝历代的科举题她爹也曾翻出来给她看过,不管是文章还是论策,她都能做的很好,学才素养并不亚于一般的读书人。
聊到国家大事上时,她依事论事,见解独到,以小见大,常常能说到事情的点子上,倒让李叙惊喜不已。
李叙还与她说朝中有多少大臣,每个大臣担任何职位,宋景沅虽不明白李叙与她说这些做甚,但他既然愿说,她自然也乐意听。
冰雪消去,冬去春来,转眼又是一年花开,宋景沅的肚子也一日大似一日。
近来她身上多困乏,每次李叙与她说话至一半时,她便支撑不住,偎在人怀里就要睡过去。
这次也不例外,李叙伏在案桌上批奏折,她依偎在人的身边看着,渐渐有些坐不住了,与李叙撒娇道:“皇上,臣妾困了,想去床上歇着,皇上抱臣妾过去可好?”
李叙没说话,放下朱笔,将人抱回了床上,转身欲走,却被宋景沅拉住,“皇上也上来,陪臣妾说会儿话。”
李叙便依言与她躺在了一起,宋景沅贴在他怀里,又说:“臣妾还有两三个月便生产了,肚里的皇儿尚未得个名儿,不如皇上就现在给起个吧。”
李叙道:“名字朕早就想好了,叫长欢,愿君无忧思,岁岁长相欢。”
宋景沅撇撇嘴:“寓意虽好,字太随意。”
李叙没理她的话,眼睛盯着外面看。
“皇上!”宋景沅往他身上又靠了靠,“自臣妾嫁于皇上,便没见皇上笑过,皇上可以笑一笑吗?臣妾想看皇上笑的样子。”
李叙并没有满足她,只说:“景沅,这江山由你来坐可好?”
宋景沅“嗤”一声就笑了,当他说痴话呢,笑道:“臣妾要这江山做甚,臣妾只要皇上,还有臣妾肚里的皇儿。”
李叙便不说话了。曾几何时,他的皇兄与他说,将来这皇位是他的,当时他说,他不要皇位,只要皇兄好好活着。
可后来呢,事与愿违,皇兄死了,这皇位还是由他坐了。然而,他这个皇帝做的并不开心,他的心并不在这里,早就跟随那人去了不知哪里。
李叙垂眸看了看怀里睡得正酣的宋景沅,心想,再过几个月,这一切也都该结束了。
嘉宝三年,五月十三,宋景沅在昭阳宫诞下一皇子,前朝后宫,欢腾同庆。
孩子满月之日,宫中大办宴席,满朝文武,喜色尽沾,共祝小殿下满月之礼。
宋景沅却心神不宁,一直到宴席结束之后,她都魂不守舍,心不在焉。
晚上躺在自己宫中的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就在这时,李叙走了进来,跟平常不一样的是,李叙这次来穿了身夜行衣,腰间别了把弯刀,将几样东西放在了案桌上。
宋景沅穿好衣服走过来,见他衣装古怪,问:“皇上这是怎么了?怎么这身装扮?”
李叙道:“景沅,我要走了,你一个人照顾好你自己。”
宋景沅疯了似的抱住他,哭急道:“你要去哪里啊?长欢那么小,你怎么忍心丢下他不管。”
李叙也终于忍受不住,哭声出来:“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们,我将这江山给你们,以作补偿。”
宋景沅哭道:“不,我不要江山,我只要你。”
李叙将她推开:“景沅,你别这样,你这样我会很难受。”
宋景沅又一次贴上来,紧紧抱着他,“李叙,我爱你,求你别走,你对我冷淡也好,打骂也好,只求你别离开我,好不好?”
李叙对她的话充耳不闻,推了她就要走掉,宋景沅哭喊:“李叙,为了一个男人,值当吗?”
与他相伴一年之久,他画上画的是谁,梦里喊着谁的名字,他知晓的一清二楚,只是她自欺欺人,不愿相信罢了。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李叙不为她的哭声所动,仍是撒着步子往前,宋景沅心灰意冷,声嘶力竭道:“你走,今天你走出这个门,这天下便姓宋不姓李。”
李叙心硬,最终还是毅然决然地走了。宋景沅哭成了个泪人,一屁股坐倒在身后的座椅上,将桌上的东西全都打翻在地。
李叙送来了三样东西:帝后和离书,一道圣旨,以及传国玉玺。
待哭的眼睛酸肿了,宋景沅将身边贴身的内侍叫到跟前,与人交待道:“你出宫去请我父亲和我师父前来,要他们务必赶快。”
内侍领言,不敢耽搁,快快去了。
翌日早朝,文武百官齐聚金銮殿下,当看到殿上之人非他们的圣上,而是皇后娘娘时,十分惊讶,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宋景沅一身凤袍立于殿上,神情冷淡,泰然自若,与身旁的高顷说:“高公公,宣旨。”
高顷十分为难,万岁爷当真是脑子被驴踢傻了,好端端的皇位不坐,去找什么男人。
心里挣扎一番,照着圣旨念道:“诸卿听旨。”
底下立马齐齐跪倒,“朕因己私心,无心皇位已久,现将皇位传于宋景沅,诸卿拜她如拜朕,不可反心,钦此。”
圣旨写的相当随意,这是高顷有史以来宣的最为不爽的一道圣旨,他们的万岁爷当真是疯傻了,拟的圣旨狗屁不通,糊弄小孩呢。
底下顿时炸开了锅,纷纷谴责李叙没有担当,视江山为儿戏,说丢就丢,关键是还传位给了一个女人。
本朝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众人相当不服,其中以裴文眠反抗最为厉害。
“荒唐!”裴文眠大声喝斥,“古往今来,哪有女人做皇帝的道理,真是天大的笑话,皇帝走了,我等会将其找回来,皇后娘娘还是回自己宫里,尽好自己的份内之责吧,前朝不是女人家该来的地方。”
宋景沅不以为意,冷冷道:“尚书大人这是看不起女人吗?那么请问,尚书大人是怎么到这世上来的,敢说不是女人生的吗?”
裴文眠被她的话气的差点岔过气,不等出口反击,宋景沅又接着道:“既然为女人所生,裴大人就该尊重女人,不然就是对大人母亲大不敬,对全天下母亲大不敬。”
裴文眠气的一口血吐在地上,指着人骂道:“妖女休得逞口舌之争,便是圣上走了,我等还有四王爷,这皇位怎么也轮不到你来坐。”
“是吗?”宋景沅蔑然置之,“朕现在便把四王爷给杀了!这皇位朕坐定了。”
从高顷手里一把夺过圣旨,高高举起,“你们的圣上跟一个男人跑了,为了那个男人,他连这江山都不要了。这江山是他亲口传给我的,你们不去骂他,反而来指责我,我何罪之有?就因为我是女人吗?昔有女帝武皇,武皇能称帝权御天下,我宋景沅便不能吗?”
裴文眠继续骂道:“妖女口出狂言,你怎么能跟武皇相比”
话音刚落,一把弯刀突然袭击过来,横插在了裴文眠的脖颈上,裴文眠当场倒地,嘴巴大张,死不瞑目。
“啊”
众大臣顿时吓得乱作一团,站在宋景沅身后的覃见走下殿堂,走到裴文眠跟前,从人身上拔走了弯刀。
裴文眠的儿子裴铭起急红了眼,恨道:“妖女,你胆敢杀我父亲,我跟你拼了!”朝着宋景沅扑身过来,却被事先安排在殿里的侍卫强行给按压住。
“裴铭起以下犯上,妄图弑君,即刻起,打入天牢。”
宋景沅一声令下,侍卫们立马将裴铭起带了下去,紧接着裴文眠的尸身也给拖了出去。
可怜一代尚书,竟是这么个死法。
殿下乱成了一锅粥,大家都持反对态度,反对宋景沅称帝。宋景沅被他们骂的头疼,就在这时,一道婴儿的啼哭声打断了殿里的乌烟瘴气,李嬷嬷抱着小殿下走了进来,到了殿上将孩子交给宋景沅,“娘娘,小殿下从早上醒来就哭个不停,奴婢们怎么也哄不住,娘娘快看看是怎么了?”
宋景沅接过孩子,抱在怀里轻拍着哄,可不管她怎么拍哄,孩子依旧哭个不住,好像还哭的更厉害了。
宋景沅急得满头大汗,一直站在下面默不作声的宋修濂说:“景沅,你把孩子抱来给爹看看。”
宋景沅抱着孩子走下御阶,将孩子给了她父亲。宋修濂抱着孩子一边踱步一边轻拍,渐渐地孩子哭声止歇下来。
大臣们纷纷围上来观看,只见小殿下双眼紧闭,睡得正酣甜。
这时,大片的阳光照射进殿里,照在诸位大臣的身上,大臣们纷纷跪倒,只是并非拜宋景沅,而是跪拜宋修濂怀里的小殿下。
这才是他们未来的君王,他们的希望。
一直紧绷着的宋景沅终于歇了口气,鬼知道她方才在殿上使了多少勇气,她也是第一次遭遇这样的事,心里很是害怕,但她又不能逃避,只能硬着头皮,与他们硬着杠,不让他们欺辱了去。
最后,她咬牙切齿骂了一句:李叙,你这个浑蛋
作者有话要说:1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出自宋·郭茂倩《白石郎曲》。
呜,脑子里是一片浆糊,感觉李叙辞掉江山很牵强,但他确实是渣。
再写两章就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