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钏几人到南州府城的第二日,连绵的雨势又断断续续下了起来。
眼看着城内河道的水位一日高过一日,她心里也十分着急。
毕竟,洪水泛滥,受苦的还是百姓。
这日陆濯到附近几个县城实地巡查回来,弄得一身泥,草草洗完,几人又到外书房去商议对策。
钱钏被叫到外书房时,陆濯和韩庶常已经到了。
韩庶常名唤韩彰,字义显,陆濯唤其义显兄。
见钱钏进来,韩义显忙起身揖道:“钱姑娘!”
当日七里亭初见时,他方知钱钏是陆濯的义妹,并非亲妹妹。
钱钏也福了一福,道一声:“韩庶常!”
这韩义显给她的印象其实不错,讲话不卑不倨,待人温文有礼。
书中有提过他,说是小皇孙的义臣,其他许是提的太少,就不大记得了。
他身量比陆濯稍矮了些,不过,人倒是白白净净,清清瘦瘦,与其文弱书生的身份极相配。
陆濯让在她左边下手坐了,韩义显则坐在右下手第二位,专门留了第一的位置空着,想来是给温铉留的。
他二人边等温铉,边说些这几日在县里所见及南州同知所告知往年水患情形。
正说话间,已洗漱罢的温铉身穿石青褂,脚踏牛皮皂靴,大踏步进了书房,与几人拱拱手,随后坐在韩义显下手,道:“有事你们商议也就罢了,我对这些庶物是不通的,又何必叫我?”
陆濯笑笑,道:“温知事过谦了,圣上向来知人善用,这回既派了知事来,必定有知事大展拳脚之处。”
温铉哼笑道:“陆修撰不必给我扣高帽子,如何治水是你们文官的事,与我这武官有何干系?”
钱钏皱眉,忍不住插话道:“难道温知事这回出去,就没瞧见穷苦百姓?他们生活如何艰辛?若洪水来临,他们的死伤,难道与知事便无全无干系?难道……”
她还要再说,却被陆濯抬手制止了,他微微笑道:“舍妹无礼,还请知事见谅。”
温铉轻哼一声,不再说话,倒也不再抱怨。
韩义显却笑道:“钱姑娘实是误会温知事了,这回巡堤,若非温知事一马当先,我这个无用之人恐怕早就不在了,更何况那日在河堤上救人……”
“些须小事,何必提它!”温铉阻了他的话,面色却也好了些,又道:“是你太不中用了……”
韩义显笑道:“温知事说得是!”
陆濯说道:“这回巡堤,你们缺一不可。咱们既然被圣上钦点,自然有圣上的用意,韩庶常不必自责,温知事也不必过谦。且说后头如何安排……”
其实这回去各县巡视,和陆濯先前预想的一样。
治水的法子他们已经找到了:无非是两种,一是堵,二是疏。
如今这淮水经南州府向下,有十多个州县,在南州府上游不足二十里,便有一座大堤,人称二十里坝。
往年决堤的虽不是它,年年花了大价钱去修的,却是它。
若它溃了,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不光南州府官员知道,陆濯去瞧了,也知道是实情。
这几日,他们和南州府同知商议过了,定下的方案是:疏和堵同时进行。
二十里坝必须得修,但从二十里坝上游十几里处,有一处河床,河床向下游过去,则未经哪个县城,不过五十里,便流到汇江里去,那汇江比淮水宽大得多,再过去不久,便是最大的湖,若能直接进去,比溃往南州府城下游要好上千百倍。
但这处河床向下游,有几个村子在,若直接泄洪,那里人命堪忧。
南州府同知曾说,往年也从那处泄过洪,只是,那些村子的人不肯搬离,还曾酿成过,所以后来,便一直以堵为主了。
陆濯说完,韩义显皱眉道:“若他们当真不肯搬,咱们总不能叫人把他们捆了去,这倒真是难题。”
温铉却道:“这些农人可恨,不从他们那里泄洪,难道要淹没下游几个县不成?孰重孰轻,他们竟不明白?”
陆濯叹口气道:“人常说,故土难离,就是这个道理!”
钱钏听他们说起这事,心想:这不就和后世的异地搬迁差不多吗?
她不知道能不能插话,便小心地举了举右手。
陆濯一眼便瞧见了,道:“你说!”
钱钏道:“其实,这些农人未必不知道会淹没别的更多的地界,更多的人。但于他们来说,那里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若离了那处,他们将来必定没有生计,等洪水过境,房子没了,田地冲光了,如何生存?自家都无法生存,如何还管得了旁人?”
“照你说该当如何?”陆濯问。
钱钏道:“我不知道具体该如何,但我想,若他们即使搬到别处,也有屋可住,有田地可种,或有可赖以谋生的手段,必定不会如此抗拒!”
“譬如呢?”陆濯又问。
“譬如……”钱钏想了想,道:“有新的屋子住,有田可以种,或者可以开店,或者可以做工,总之,要有可长久活下去的法子。”
“那么多人,一时之间,哪里找那么多房子住?”温铉插话道。
钱钏点点头,道:“温知事说得对,一时之间,官府必定无法找那么多屋子给他们的。但是,若给足银钱,他们中的大部分,自然可以想法子投亲靠友,小部分,官府也可以帮忙安置了——或者向城里有闲屋子的,由官府统一租赁出来,再给这些人住,也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