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第九十八章

虽现今两人尊卑有别,但曾经也有过命交情。他更是知道闵危的大多数事。

闵危回头看了他一眼,也不隐瞒:“手腕经脉尽断。”

常同承想起那时的交战场景,沙匪首领趁机大刀砍将过来,闵危为躲避开,只得持枪隔开。可一个缺漏,是被刀砍到手上。

“这岂非是右手废了?”

“此次只伤及经脉也算幸事,废了右手,我还有左手。”闵危笑了笑。

他已向林良善许诺,定会活着回去。不过是断了右手经脉,也不是什么大事。

常同承着实佩服他这乐观模样。好似自他篡位称帝,又迎娶那林小姐为后,有了个儿子后,是与从前不大相同了。

“常同承,西北我不大放心交予他人,此后这里由你来镇守。至于岭南,我再调他人去。”

“这地一年到头都是风沙,我可不愿意在此处,比岭南还差劲。”

闵危转身,面上笑意犹在,语调却肃然:“朕是在同你商量吗?”

常同承除去哑然,焉敢拒绝?

在拔营返京的前一晚,闵危再次到了西崖关。

银月悬挂,几点零星。月光撒落在土黄的沙丘上,石缝间长出几棵草,却因缺水干枯。

此情此景,分明与上次相同。但这回,闵危不再只满心悔恨。

他站在关口,一动不动地看着这片沙地。

随后,令随侍秦易震惊不已的是,下一刻,九五之尊的魏帝屈膝跪了下去,并朝前叩拜了三下。

“将酒拿来。”

冷风卷着一道沉声,秦易回过神,赶忙把手里的酒递过去。

他再见魏帝把那些酒水倾洒在面前的沙地中,这才猛地想起有一个人埋身在西崖关:威远将军林安,即皇后娘娘的父亲。

不知过去多久,魏帝才起身,拍了拍袍身的沙,嘱咐:“叫人在此处立碑。”

秦易明白他的意思,应道:“是。”

建兴十四年初春,魏帝率军凯旋回京,城门大开,百姓欢呼。

这近一年半中,闵危时常来信,不过是问近来可好,宫中可发生什么事,闵瑜是否听话。末尾,又是那些缠绵的思念之言。

林良善起初并不愿回,但闵瑜无意瞧见了那些信,又见信中写了自己。

“母后,你快与父皇说我懂事得很,没有惹太傅生气,也没有惹您生气。不然父皇回来,我的屁股可保不住了!”

林良善只得无奈地笑,蹙眉思索了一番,回了信。

信件往来并不频繁,战事严重。往往一月只得一封书信。

直到他在信中写道:善善,我下月返京,很快就能见到你。你是否想我?

她没再回,和闵瑜,一直等他回来。

那日,林良善先是瞧见闵危眼脸下的伤疤,又见他右手缠着的纱布,不禁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无事,一点皮外伤,上药几天就好了。”他笑说。

一旁的闵瑜却在瞧着父皇脸上熟悉的笑时,就盯着那手一直看。

猝不及防地,一道沉沉目光看向他,闵瑜立时寒毛直立,故作傻笑道:“父皇手疼吗?”

闵危拍了拍他的脑袋,和蔼笑道:“不疼。”

到了夜间,宫人往殿内送进热水。

闵危屏退他们,脱下衣袍,垂眸看了眼身上的伤。那些年的战事让他不得不冲锋阵中,身上受过刀枪剑戟,不免留下诸多伤疤。但因三生蛊,那些伤好地极快,即便不用药,伤疤也浅。

如今,用了再上好的金疮药,在西北受的伤也难以愈合。

这副身体,已经丑陋难堪,不忍直视。

闵危的视线再次落在自己的右手上,也废了,甚至连捏筷这样的轻巧之举,都会微微发颤。

他面色平静地擦洗着身体,忽地咳嗽一声,胸口剧痛,是狠皱了眉。

正此时,身后有动静传来。

他偏过头,见着果真是林良善,唇角扬起,道:“怎么来了?”

“你的手伤着,该是不方便,我来与你擦背。”

她拿过帕子,一副熟稔的模样,就替他擦洗后背起来。

闵危向前趴着,舒服地眯着眸,忍不住道:“善善,若是我的手好不了了,你会不会一直对我这般好?”

这回,她没再气地要去戳他阔背上的伤口,而是小心翼翼地避开。

“不会。”她道:“只此今晚。”

他失望地叹息,也不纠结。

沐浴过后,明光之下,闵危坐在榻边。

林良善与他身上的伤和手仔细上药,柔软的指尖将冰凉的药膏熨地温热,又细细抹开。

闵危望着她冷淡专注的面容出神。

好一会儿,他轻声唤道:“善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