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时隐约从他苍白脸上看出了些什么来。他犹豫了一下:“您最近还好吗?”
李维苦笑了一声:“其实这一次来,是有事想要请求您。我想……”
他顿了顿,似乎像是用尽了力气般开了口:“我想……让馒头在您这里度过最后一段日子,可以吗?”
季时有些意外:“为什么……要在我这里?”
李维轻声道:“馒头它,昨晚离家出走了。”
他和馒头在一起已经有十四年了。从寒冷夜晚,到拂晓清晨。
这只忠心耿耿金毛从未离开过他,而在昨天晚上,它离开了这个家。
老狗总是会在将死前离开这个家——这不知道究竟是谁。或许比起让主人陪伴,它更宁愿在一个没人地方死去。
消失在这城市之中,没有音讯,没有尸骨,却也不愿意见到主人那一滴眼泪。
馒头这么做了。
昨天夜里,雨水淅淅沥沥,它就这么离开了家。但或许是体力不支,它走得并不远,摇摇欲坠地倒在了楼道中。
李维就是这么发现它。
“馒头身体已经很弱了……恶化了不少。我今天抱着它出来散步时候,也只有路过您这儿时候,它才恢复了精神。上一次来您诊所也是,所以……”
李维一顿,后面话犹犹豫豫,也没有力气说出口了。
但他说得很明了——馒头不愿意留在家里,季时诊所也算与它有缘分。
李维想要陪它最后一程,可最终还是尊重了它意愿。季时不知道这个曾经不愿意相信老狗迟暮男人,究竟想了多久,才终于做出了这样抉择。
馒头在这里确会好一些。
据敖真说,因为神龙到来,神泉力量逐渐恢复。老狗来到诊所便精神了些,或许与神泉脱离不了关系。
比起让老狗痛苦地离开,能让它在神泉治愈下温暖地度过最后一缕光阴,季时并非不乐意。
只是。
“你确定吗?”季时问,“如果它在这里,你或许就不能见到它最后一面了。”
李维脸色有些发白。
他什么都想要逃避,可他什么却也都懂。
这句话就像是扎在他心上一样,与他日复一日纠结一般——究竟是回去,还是不回去。
他如果快点回去,就能看到房间内,总是在门口摇着尾巴等他老馒头。
可如果他不回去,那在门口摇着尾巴老馒头,却也永远不会消失了。
李维心中发闷,鼻尖一阵阵地发酸。
他嗫嚅了许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麻烦您了。”
季时垂下眼,蹲下了半身,对着地上老狗轻轻招了招手。
老馒头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它摇晃着起身,用枯瘦四肢支撑起发白身姿。
它缓慢地向季时方向挪动了几步后,便又回过头,朝着李维发出了细细叫唤。
李维眼眶有些泛红。
他习惯性地呼唤了一声“馒头”——可他也很快意识到,这只老狗已经不复当年,没有力气在他呼唤声中蹦跳着跑来了。
于是,他便快步走上前去,用胳膊揽住了老狗枯瘦如柴脖子。
“你乖乖地在这里。在这里应该会好受一些。”
他收紧了手臂,声音却放轻来,“等你好了,我就来接你回家,好吗?”
老馒头“嗷呜”了一声。
李维咬住了嘴唇。
他站起身,对着季时轻轻道了谢后,尽管眼里仍有不舍——可他还是忍住了情绪,鞠了鞠躬,向大门走去了。
“叮铃铃”。
是风铃声音,门被关上了。
老狗回过头,顺着玻璃看向了空荡街道,还有无际天空。
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阴沉乌云密布在空中,不知何时又下了雨。
李维来时候还了伞,回去时候没有带伞,淅淅沥沥雨洒落了下来,将整个繁琐城市都变得模糊不清。
安静。
非常安静。
只有雨声,还有时钟滴答声。
老金毛一动不动地坐着,久到季时以为它已经睡着时候,它才缓缓地站起身来。
老狗动作没了刚才迟缓,轻快了一些。
它发白毛发似乎也稍微恢复了些光泽,有了些生气。
季时有些意外:“这是神泉吗?难道是治愈了……”
“不。”敖真蓦地打断了他,“是回光返照。”
季时顿了。
敖真说:“命格灰败,时日无多了。或许这最后一程,真就在这里。”
窗外雨忽地下得更大了,像是在应了他话语。天空阴沉入夜,便像是转瞬即逝生命,短短十年,也不过是一瞬间。
老狗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它撞到了桌角,可却像不知痛一样,踉跄地跑到了敖真身旁,四肢着地,像是跪下了一般。
它嘴里呜呜咽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敖真沉默了片刻,指尖微微摩挲了一番,老狗便能说了话。
季时听到一个年迈声音隐约而来。
老狗颤颤巍巍:“神龙大人。”
敖真有些意外:“你这是……灵智全开?”
“神龙大人……”
老狗声音沙哑而苍老,“老狗无用,还请神龙大人……能帮老狗一个忙。”
敖真无应。
老狗颤抖:“老狗这十四年到了尽头,也如此自私,不愿意见主人落泪……却也想陪主人走最后一程。”
它实在是太过无用了。
这十四年,有四处流浪,有风餐露宿,可它却未能在这结束时候派上一丝用处。
它已年迈,无法陪伴主人至死,却也不愿见主人为它流泪,却又想要在这离别前——能留下什么回忆来。
“老狗恳请神龙大人,能否让老狗……重回当日模样,再见主人一面。”
重回当日。
那日。
它还未是现在这样鬓发斑白。
只是一只弱小幼犬,在茫茫人海之中,为了那一块沾满了灰尘馒头,与这陪伴一生人相遇。
它流下了泪:“神龙大人……”
敖真默然。
若非是做不到或者为难事,他很少这么沉默,做与不做,都是爽快地说出来。而这一次他并不应声,态度也有些明了了。
他沉默不语,季时也不知作何回应。他心中恍然地想着,若当年在那老头子离世前,他也能这般便好了。
那年他为了一碗粥闹了脾气,可待他再次想喝那碗粥时候,早就无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