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便是如此。
死人,死前带着牵挂,最难受。
活得人,看着那人死了,又留着牵挂,也最难受。
可来来去去,若是没了牵挂……
却倒也不如死了。
季时就这样恍惚而茫然,待他反应过来时候,却已经不知不觉中扯住了敖真袖子。
神龙大人有些意外地看着他,黑夜中,那眸子泛着幽蓝色光。
季时这才回了神,有些不知所措地放开了那小孩儿袖子。
他难得局促地将手背在了身后,抿住了唇。
敖真低垂着眼,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气氛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唯有淅沥沥雨,仍然是这氛围主导者。
许久,老狗那颤抖声音又打破这寂静:“神龙大人……老狗恳求您,必当回报……”
敖真低声:“……回报我倒不必了。”
老狗:“神龙大人……”
敖真用余光看了一眼季时后,又回过头轻叹:“这一面之后,若还有什么事,你便听阎王去吧。”
老狗一怔。
它蓦地反应了过来,枯瘦四肢跪伏在地,不住地磕着头。
老狗磕头——这模样实在是滑稽,可笑,却又令人感到凄凉而悲伤。
敖真叹了声气。他将手中折扇伸出,朝着老狗额头轻轻一点。
灵气汇聚在了老狗上方,环绕在它身旁。老狗眼睛骤然一亮,但很快又黯淡了下去。
老狗干枯四肢颤颤巍巍地抖动了一下,便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它苍老眼皮缓缓垂下,闭上了眼。
·
李维做了一个梦。
2005年冬天。
京城下着雪。老两口耕种了一辈子,将所有积蓄放在了纸包里,憨笑着送他去北漂。
冬夜很冷。
爹笑出了一脸褶子,说着“我儿子要有出息了”。
娘笑出了一脸皱纹,满是冻疮手里递过了一个亲手做护身符,说着“等你出息了,便来接爹娘”。
他怀揣着满腔热血和被挫折重伤疲惫,坐在天桥下。
人来人往。
车水马龙。
没有一个能容身地方。
他脱了皮手里捏着一块硬邦邦馒头——就着点水吃,这就是一天干粮了。没有未来,没有光,一切都是那么渺茫。
一只小黑狗出现在了他眼里。
那小黑狗极黑,黑得看不出是什么品种。
它全身上下都是伤,拳打脚踢,可它却并不放弃地对着路人摇着尾巴,然后被尖锐皮鞋踹得滚到了一旁。
跟我一样……
李维这样想着。
他忍不住伸出了手里半个馒头。
很奇怪。
明明他已经不够吃了,可他却莫名地愿意分一点给这个小东西。或许是处于同病相怜,或许是出于对更弱者同情。
他想,自己好歹有手有脚,没那么快饿死。
这小东西就不一样了。
都不会去垃圾桶捡菜叶吃,一看就是被抛弃,只知道对着人要。
他晃了晃手里馒头。
小狗垂涎欲滴地看着他手里馒头,可他始终不敢上前。
李维将馒头掰下了一大块,丢在了地上。
馒头积了灰,变成了路人连看都不愿意看垃圾。可小狗却忍不住饥饿,飞扑到了那块灰馒头上,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像在吃肉罐头一样香。
他忍不住招了招手:“过来。”
那条小黑狗嘴里嚼着馒头,撒欢地跑了过来。
它很快窜进了他怀抱里,亲昵地用鼻子拱着他——就像是认识了十几年一样,熟悉又亲热。也像是迎接一个久违而来朋友,焦急又热情。
2005年冬天。
男人终于感到了一丝温暖。
爹还在。
娘还在。
一只不知名小黑狗闯进了他生活里。
他没有未来,但他还有家。他有一个后背,那里承载着家人爱,那便是他一切。
是他能够勇往直前力量。
那是他在最冷冬天,支撑一切火柴。
那不是幻境,也不是奢望,那个温度。
是真。
他忍不住抱紧了怀里小黑狗。
小黑狗很幼小,它还能陪伴很久。
它会陪伴他从无到有,它会跟他同吃一块小馒头,它永远不会离开。
大雪下得透彻,可男人却在风雪之中露出了微笑。
多傻啊。
路过人们想着。
一个在桥下将死之人,凭什么能露出这样笑容。
可他就是笑了。
在2005年冬天。
在十五年后深夜。
窗外雨滴落在屋檐,奏出了温暖和弦。
男人用力收紧了手臂,怀中什么都没有,可他却露出了满足笑容来。
还有眼角滑落泪水。
这个梦。
美丽而又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