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着久了,年少的还有得消耗,年老的就要撑不住,往沪城外送的棺材越来越多,都是那波撑不住的老人的。这就不能不叫那批还幸存的老人人人自危。活着的老人们谁敢抬头瞧送老友们走的棺材呢。哪个老人瞧见了棺材不会去疑心,这些也像也是给自己准备的!
谁也不该在老人堆里谈死亡,就像谁也不该对拄拐的人谈奔跑。
庆安寺的和尚给死去的人诵着经。
天地无穷极,阴阳转相因。人居一世间,忽若风吹尘。愿得展功勤,轮力于明君。怀此王佐求,慷慨独不羣。鳞介尊神龙,走兽宗麒麟。虫兽犹知德,何况于士人。孔氏删诗书,王业粲已分。骋我径寸翰,流藻垂华芳。
子爻和尚做了和尚后,其实不怎么肯再念经,盘古的劈天斧劈开了天与地,却劈不开他的嘴。自与方家兄弟道别后,便就闭着嘴独自去了余山,这山尔来四万八千岁,这山百步九折万层台,这山不肯与人通烟火,这山绝顶处只有一堵白墙,白墙上开一扇山门。
子爻和尚登上万层石阶,推开山门,此后便就再没走出过这道山门,余生相伴的是黄鹤、猢狲、猛虎、长蛇,再没有旁人了。
人,生死于世间,持杖于天地,有人活家国、有人活一亩三分地、有人活本心、有人活名利、有人活自己、有人活他人。
子爻这和尚、这张嘴、这辈子,只活了陈孝的一个“孝”字。
董慈胳膊腿上中的枪弹不知怎么的连累了肾,他左侧的肾已经整个地坏掉,今个就要摘。
医院里外都是政室厅的警察,荷枪实弹。人手里的刀枪用来防谁呢?只能是防不听自己话的人、自己得罪了的人。
红杏出墙只是倚墙,董慈这个人倒像是终身骑在墙上的。豫园路上的刺杀,他哪是被方达曦连累的呢?明明是他与李稼书商量的结果,他还叫自己也中了枪,为的什么呢?为的就是设若李稼书这事没办好,没叫方达曦死得了,自己还能有个再往方达曦身上靠的由头。
“坚贞”与“孤注一掷”,董慈这样的人,写得了,做不来。
于此,董慈是这么个说法:“古今英雄汉,哪个不是顺势而为?这是好听的,不好听的还有呢!那叫见风使舵、趋炎附势!他们行,凭什么我不行!”
经他这么一说,你还真挑不出理儿来。
今个要手术,沪城的警力全被他调了过来,这是正经的阵仗,申帮的人进不来。手术室里的两个主刀医生都是留洋回来的,蛋壳包碎了都能叫他们缝得流不出蛋清蛋黄。
因此,董慈的心是被姜太公守着的,稳坐在胸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