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她刚说着话,看一群鸡在围着老头叫,又折回头,从屋里端出一瓢黄黄的苞谷:“咯咯咯·····”一唤,几十只鸡轰的一下,全飞到她周围,有的飞到她手上、肩上,气得她又打又骂,“瘟器!”手里的瓢狠狠一泼。
遍地都是啄食声。
老乔婆拍拍瓢,走到老头跟前:“地里的苞谷,今天可要锄了!”
“哪地?”
“十八条。”两手背到身后,“你没见人家明富地里的苞谷?早锄过了,又上了水,像浇了沥青,绿得发黑。我家地里哩,黄黄的筷杆儿粗,根下几片叶儿点得着火!中午太阳一晒都卷卷的,蔫蔫的。秋天收啥!人家吃饭,我家水还喝不上哩!”
老乔头不理她,还是低头“嚓!嚓!”磨着那把大扁锄。
“我说今天全去那地里突击,中午我送饭。”说着,将黄瓢放在窗台下,顺手理开围腰布,扎上,掏出钥匙,打开北屋西头下的厨房,准备做饭。
老乔头没听见老伴已经走开,雾蒙蒙的,以为她还站在一边在等他嘴里那句话,便说:“我在更头里已盘算过,今天二狗儿俩人和我都去十八条。三狗儿带他婆娘去县医院检查检查······嗯?”
好一会儿没人搭腔。他停住手,掉面一看,没人。
天越亮了,山顶尖上已经淡淡地拖直了一条乳白色的狭带。一种酔晕晕的,薄薄的绯红,透过雾,朦朦胧胧。浓雾悄悄开始变薄,有的降到凹地里,池塘里。有的悄悄往山后躲藏,有的徐徐向上升高,像是香炉里飘出的烟氤。
庄上已经开始有人走动、还有驴蹄声、工具撞击声。
老乔头看看北屋和东屋的帘儿,平平静静地垂着,又重重地咳了一声。
这时,一只小花猫从北屋帘下钻出来,四足伸直,扬起尾巴,痛痛快快地伸了个懒腰。
老乔头打不着山中虎,便拿身边的猫出气:“你也懒睡!天亮了都不知道!”
话音刚落,二狗躺在床上喊道:“爹,给我那把锄也一块磨磨。”
“在哪?”头不抬,手里也不停。
党妹掀开门帘,拿出一把大锄,送过去。
“要使劲磨!钝!”二狗仰躺着,又补充一句。
老乔头听着不悦,心想,你们两口子睡,我抓黑就起来了,还嫌我没劲!火便往还没起床的那一口子身上发:“二狗儿,还没起?都什么节下了?去看看人家的地!还躺得住?没心!”
“他起来了,马上就出来。”党妹眼对东屋一瞥,走到厨房:“妈,缸里要不要担水?”
“让他担。”大声喊,“二狗儿起来担水!”从怀里拿出火柴,“党妹,你烧火。”
——叫党妹的,是二媳妇。
四
炉里火一着,映在党妹的脸上。看得清楚,模样儿打足了,说三十出头。她的神态很是清雅。尽管她还称不上风流、妩媚和一看即令许多男人神魂倾倒的女人,然而她给人一种朴实、内在的美感。满头厚实的短发,没烫。早上起来还未着手梳妆,只是很不留心地用手随便往后拢了拢,夹在右边的耳根里。
眼睛深邃、有神。老一会看着灶膛里的火,不眨一下。鼻子和嘴都严格按照比例和方位长着。鼻子吸气,轻轻地、慢慢地。嘴唇缄默安祥,似乎平素不大启动,只保持一种和谐、有力的线条。脸色不亢不卑,悒默里稍稍流露出抑郁。身上一件开始褪色的红底白花的确凉衬衫。腰里不肥,显出她那有线条的身材。大翻领,露出细白的脖颈来。
锅里的水听见了响声。
她勾着头对外面喊:“妈,水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