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更奇了:“你到底是哪里人?”
“四川。”
“四川人可没有这风俗呀。”
“不,我要到很远的地方才能拿下来。”
我明白了,她是怕碰上本地熟人。原来是个很要面子的姑娘。
哎!
四
于是,我拿出几元钱给她,叫她补票。
她双手接过钱:“谢谢你了,大哥!”她说着要给我跪下。
我一怔,扶住她:“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她犹豫一会儿,又说:“大哥,我不能去买票的。刚才我已说过我只有这半袋红枸杞,现在突然有了钱,他们会不相信的。”
她很精明,事情就是这样,就会这样:“好心办坏事。要是让她这时被抓着几块钱去买票,他们所有人都不会相信,甚至会把乘警叫来,训她一顿,或者也会有一个乘客挺身而出,证明她刚才一分钱也没有。那时我在二等舱里大睡,怎么知道底仓里她在被我慷慨解囊的几块钱而受冤枉呢?
我很敬佩她是个有见地的姑娘。
我一想,又从她手里拿回钱:“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来。“
她点点头。
一会,票办好了。
她仍站在原处等我。
我把她送下四等舱。
四等舱很乱,人很多。不想一二三等舱那样,每个人都有床,床上不同条件地有盖的,有枕的。四等舱是大通舱,行李又多,多数是担带着土特产的乡下人,也没有固定座位。许多人就坐在自己的行李卷上,有人就坐在躺在地板上。
我把她送到乘务员那里说明情况,那乘务员好一会儿对我扫过警觉、疑惑的眼神,然后让她到一个角落蹲下。
她乖乖地蹲下,红头巾仍盖着头脸。
许多人看着她,又看着我。
我不知他们为什么看我。
五
江山号客轮,被汹涌的江水推撞着,行得很快。
第二天天刚微明,江轮进入三峡最险处,瞿塘口。
两壁峰峦刚刚从晨昏中显出灰蒙蒙的轮廓。
我忽然想起杜甫的诗,白帝高为三峡镇,瞿塘险过百牢关。
忽然,江轮一个大转弯,江随壁转,一条长带式的金色阳光从谷峰的空隙中斜射过来。只见江水如万马奔腾,船如离弦之箭,被巨浪推撞得不能自控,不时从礁石边擦过,稍差分里,就会粉身碎骨。
再看看峡顶上一道蓝天,几朵金色浮云,慢悠悠地向北游动。
浮云过后,远远的前方,那层峦叠嶂之上,那一片迷蒙的云雾之中,忽然出现一团红雾,衬托着那些绛紫色的山,令人仿佛进入一个神话般的境界。
这时,再看江流,两岸巨崖,倒影如墨,上面荡着细碎的波光!真是美不胜收!
“前面就是神女峰!“船山广播报告说。
忽然,乘客们骚动起来,许多人跑出船舱,挤到栏杆边。有的乘客从床上把头伸到窗外看。
只见万仞之巅,有一长石耸立,如一人对江面而观。
传说,很早以前,有一个渔夫在江上捕鱼。突然遇上风暴,船翻人亡!他的妻子就天天从峰顶对江中眺望。
广播员的解说,忽然使我想起昨晚见到的那个面遮头巾的乞丐姑娘。
想到她的期盼和希冀。
哎!人间的悲剧太多了!
六
江山号客轮终于进了南京港。
船到岸,不作乱。人们一点也不听乘务人员的喊叫,上船的、下船的、笑的、唱的,听哪种声音有哪种声音。
我随着人流,推推撞撞地从渡口挤到码头。刚要从出口出去,又想起四等舱那个遮头巾的乞丐丫头。不知她是否上岸,一掉脸,只见她面对江水,靠着码头西侧的铁栏杆站着。任凭下船的声浪冲击,或行李碰打,她都无动于衷。像缅怀远方的家乡,又像不敢正视这个繁华而又陌生的古金陵城。
也许是写小说人喜欢看,喜欢问,甚至喜欢多管闲事的毛病,我却看看停在出口处外的公共汽车不去扒,又逆人流而返,走到她身边:
“你怎不走?“
她听出是我的声音,转过身:“大哥!”脸在红头巾里看不到,我想她肯定是哭了。
“你在南京有熟人吗?”
“没。”她摇摇头。
“那你准备在哪里安身?”
“不知道!”声音很轻,道字简直就细得吊在嗓眼里。
“你会不会干活?我马上想起一个事,因为搞写作的人联想是不很困难的。看到这个可怜的人,我又想起另一个可怜的人,我姑妈家大儿子小马,今年都三十多了,一是因为生理上有点缺陷。二是因为穷,至今未娶上媳妇。我何不做个好事,一来救了她,二来成全了他。
于是,我试探着问:“这样吧,我明天就回郑州,你若愿意,就跟我去,我负责给你安排!”
“多谢你了,大哥!”猛不防又对我跪下,深深地磕了一个头!
她一抬头,红头巾飞了。
我这才看清她的脸,脸好熟。
“你?”
她也料想不到地愣了一下。
“你是四川南充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