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你是党妹?”
她死死地盯着我:“你?你是王老师?”
“党妹!”
“王老师!”
我眼泪也流出来,怕别人发笑,连忙扶起她:“你快告诉我,你怎么到这里来?”
她脸转朝一边,手揪着辫尾儿眼泪又出来了:“王老师,不是遇上你,我在重庆就······”
“怎么回事?”我望着她。
我离开四川南充七八年,她确实长高了,脸也比先前周正,就像我作品中常常描写的那些成熟了的,农村中受苦受难的少女形象。两条大辫子又粗又长,乌乌的。眼睛缺乏神采。手指也细细的,这都是由于饿了的。
我不解地望着她,又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轻轻告诉我:“妈说,哥哥今年快三十了,她自己又有病,想给哥好歹成个家。家里没钱,嫂子娘家又要得紧,没法,她托人说,让我先嫁给嫂子的哥哥做补房!已经定好了日子,初十。我死活不肯,就逃了出来!”
“你爸呢?”
“爸死了,前年冬天死的。”
“那你逃出来后怎么办呢?”
“我也不知道。”她无可奈何。
我看着她,想了一会儿说:“这样吧,明天我还送你回四川?”
她一听,连忙向后退着,说道:“不,不!”她转脸对着江面,“我宁愿死也不回四川了!”又哭。
我不敢再刺伤她。
七
第二天,我买了两张去郑州的车票。
到了家,我不想给姑妈说那婚事。因为我认识她,一个很不幸的姑娘。她就是因为逃婚才离家出走的,如果让她嫁给一个比她大十一二岁的残废又陌生的男人,岂不叫她跳出一坑,又落一井吗?
于是,我就把党妹带回家去,准备给队上说说,给她工做,人熟了,自己找个丈夫,安下身来。
在我家第一天,母亲和妻子都没有什么话说,只是绷着脸,给她点眼色看看。
第二天晚上,我那头发长见识短的妻子醋劲爆发了:“你别归我的房,你去和那小婊子睏,在外头快活还不够,还带到家里来!说得倒好听,你是做好事救她的命!呸!”
“你你你······”我气得光咽,想叫她小声点,怕在厨房的党妹听到。
可她越叫声音越洪亮:“怕什么?你一年到头多在外,少在家,嫁你倒了霉了!还不如死了清爽!呜呜呜!······”
我这个妻子是到河南以后,姑妈给介绍的,没文化,少教养,吵起架来总是来那个连四招,一哭,二闹,三喝农药,四上吊。所以我在外面写点东西,总不想回家。
今天的事我更是有口难辩,她准又要闹出个尸山血海来!
她哭着哭着,竟跑到厨房去抓住党妹的头发厮打起来。
我连忙跑出来拉住她。
她更是火上堂屋:“你们串通一气!想要害死我,我也不过了!”哭着向我扑过来!
几个庄邻过来了,才平息这场风波。
娘也对我说:“大河,我看让她去姑妈家住吧!娘是舍不得放。”
我妻子大叫:“不要叫她走!我走!”
她要离婚。
离就离,反正硬捏一起也不是长事,再说,她也没有生过孩子,一个人好来好去。
于是,我们就去区上办了离婚手续。
离了以后,我也被调到县文化馆搞专业创作。
八
党妹那天被妻子打后,一直未回来,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我心里觉得很不安,本来是救她,这样一来反倒害了她!
我到处打听。
那几天,全国一片哀伤!八亿神州,泪水成河!后天就要举行追悼大会,县文化馆正在布置灵堂。
忽然,我们文化馆隔壁的群专组里传来一阵阵惨叫声:“救命!”
“你叫!打!”
“啊!!!啊!······”
“说!你为什么要反对,说!”
我跟他们几个人熟,连忙跑过去想看看。只见一个打得满身鞭痕的姑娘,双手被吊在梁上,脚离地老高,头发全打散了,看不见脸!
一个光身赤臂的打手,三十多岁,要伸手解她裤子。
她又一阵挣扎着大:“啊!······”一脚踢中那汉子的小腹。
那汉子气急败坏地爬起来,披开她脸上的头发,不知要干什么。
我这才认出——党妹!
“党妹!”
我跑进屋,把情况告诉他们。他们看在我的面子上,松了她。并且告诉我,她不是他们抓的。这里关着的几十个人,全是各乡群专组送来的。这些人的罪过是过逝的日子里,穿了红衣服的姑娘,卖了红纸的营业员,或是没有把开门的红花及时搞掉的养花人,还有的是用红水批改作业的教师——党妹是扎了那条旧了的红头巾被抓来的。
九
我无意中又救了她一命,她对我已是感恩不尽了。
再说吗,我妻子走后,爹娘一直住在乡下,孤寂冷漠。她也非常想有个孙儿孙女的。就请人说说,把党妹留在我家里。
我觉得这样不合适,一来我年龄比她大七八岁,二来她是逃难出走的人,迟早应该将她送回四川。
可是,说什么她也不肯:“王大哥(她不叫我老师了)我的命是你几次救出来的。活着是你的人,死后是你的鬼。以后·····”
她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