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小屋门槛上,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街道。
“我不觉得他们会听我的,毕竟我来自英格兰。”我说道。
“你说得没错。不过,他们会听我的。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受伤,祈祷老天不会太多。”她悄悄地在胸前画了十字,“不过,从牧师住宅附近的房子开始最理想,那里提井水比较方便。”她做了决定,步出门槛走上街,我紧跟在后。
我们成功说服了他们,除了靠詹妮的地位和她的魄力,也因为男人心知肚明:束手坐视是世界上最悲惨的工作(这倒不是因为男人深有体悟,女人坐着等的时候可多太多了)。等太阳缓缓沉入特拉嫩特的苏格兰教会后方,我们已经筹组出医疗队的雏形了。
附近树林里,落叶松和赤杨木的叶子纷纷掉落,在沙地上铺排成一片松散、平坦的黄褐色。触目尽是蜷缩的黄褐色叶子,风一卷就飞离了树梢,好像波涛中的小船。
一片叶子在我身边盘旋,随着风稍微止息而轻轻降落。我攫住它,放在掌心端详,看着叶片的主脉与支脉。想着叶片腐烂后,这蕾丝般的叶脉仍会保存下来。忽然有风,从我掌中刮走这片叶子,叶子飘落到地面,让风沿路吹送到村中空荡荡的街道上。
我抬起手遮挡落日的昏光,看到村外高地军扎营的山脊。王子殿下带领的另一半军队在一个小时前回来了,秋风卷残叶般带走了还留在村中的士兵,一起去和默里勋爵会合。在这个距离,我只能辨认出偶尔几个小小人影,他们黑色的身影衬着逐渐变灰的天空,零星越过山脊。在道路尽头四百多码的地方,我看到英军升起的第一道火光,在逐渐暗淡的天色下发出微弱的光芒。村里燃烧泥炭,那股浓重的气味混合了英军柴火更刺鼻强烈的味道,叠在邻近海水的腥味之上。
高地军的家眷受到热情款待,现在多半住在沿街上的小屋里,和主人共进简单的麦片粥与盐腌鲱鱼晚餐。我的晚餐在屋内准备好了,但我没什么胃口。
一道瘦小的身影从我身侧出现,就像拉长的影子一样静悄悄。
“夫人要来用餐吗?女主人为您准备好晚餐了。”
“好,我马上过去。”我最后朝山脊瞥了一眼,便转身进屋。“一起来吧,菲格斯?”进门前我问道。菲格斯依然站在路上,抬手遮着眼,想看清村外山脊上的活动。詹米严格叮嘱他得紧紧跟在我身边,但他显然想投入作战部队,一起准备翌日的战役。
“好的,夫人。”他叹口气转身,暂时回到无聊的和平生活。
夏季的漫漫白昼很快让渡给黑夜,灯火早早就点亮,之后我们也准备妥适了。这个夜晚并不平静,远方地平线一直有动静与火光。菲格斯也静不下来,在小屋内外跑进跑出,传递口信、探听小道消息,每隔一阵子就从阴影中现身,像只瘦小阴暗的幽灵,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彩。
我正忙着把床单撕成条,叠成一堆准备消毒,菲格斯忽然抓着我的衣袖说:“夫人!夫人!”
“又怎么了,菲格斯?”他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正思考如何向妇女们说明,治疗伤患一定要经常洗手。
“来了一个男人,夫人。他有话想和殿下的军队指挥官说。他说有很重要的事。”
“去啊,我可没拦着他呢!”我扯着上衣一道不听话的接缝,用牙齿拉松一端,然后用力一扯,接缝发出让人满意的撕裂声,整齐利落地裂开。
我吐掉一两条线头。菲格斯还站在原地,耐心等着。
我只好开口:“好吧,你觉得……还是他觉得我可以帮什么忙?”
菲格斯热切地说:“夫人,您允许的话,我可以带他去见大人,让大人带他去见指挥官。”
在菲格斯看来,这个“大人”实在是无所不能。譬如说,大人毫无疑问能走在水面上、把水变成酒,还有让默里勋爵去见一个从黑暗中现形、带着重要消息的神秘陌生人。
我拂去挡在眼前的发丝。我原本用头巾包住头发,但卷曲的发丝一直跑出来。“那男人在附近吗?”
蠢蠢欲动的菲格斯光是听到这句话就够了,他立刻跑出敞开的门不见人影,很快就带着一个纤瘦的年轻人回来,那人热切的目光立刻盯住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