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弗雷泽夫人吗?”我点头时,他笨拙地朝我鞠躬,但两手好像不知道该摆在哪儿,在马裤上擦了擦,但也准备好面对可能发生的事。“我……我是理查德·安德森,来自惠特堡。”
我回礼道:“辛苦你了,理查德。我的仆人说,你有重要的消息要告诉乔治·默里勋爵。”
他像只河马一样不断点头:“是这样的,弗雷泽夫人,我从小住在这儿,我……很了解这边的地形,甚至可以说是了若指掌。高地军队驻扎的山脊那里有一条路可以下来,走那条路可以绕过底下的壕沟。”
“原来如此。”我听完感觉胃部一紧。如果高地人要在明天早上发动突袭,就必须趁夜离开山脊这个制高点。而突击要成功,他们当然得跨过或绕过壕沟。
我以为自己知道未来会发生的事,但坦白说,此刻我是毫无把握的。我曾是历史学家的妻子(想到弗兰克,我内心总是隐隐作痛),明白史料往往极不可靠。就这点来说,我不确定自己的出现会不会改变历史。我胡乱猜想着,如果我不让安德森和默里勋爵见面会发生什么事?会改变明天那场战役的结果吗?如果詹米和他的手下,以及其他高地军冲过泥泞的地面摔入壕沟,会遭到屠杀吗?默里勋爵会想出其他方法吗?或者不管我说什么,安德森都会想尽办法向默里勋爵通报?
我不能就单为了试探而冒险。我低头看着菲格斯,他早已坐立不安,准备动身了。
“告诉我,你确信你可以安然无恙找到大人吗?去山脊的路就跟矿坑一样黑,我不希望你们在山上误闯被杀。”
菲格斯信心满满:“我找得到!”或许真的找得到,他身上好像有种特别的雷达可以侦测到詹米。
我勉强答应:“那好吧,但看在老天的分上,小心一点。”
“是,夫人!”一转眼菲格斯已经在门口,准备出发了。他们离开半个小时后,我才注意到我放在桌上的刀子不见了。我胃中一阵翻搅,这才想起虽然我要菲格斯小心一点,但完全忘了叮咛他记得回来……
黎明前,天还初蒙之时,第一声炮击响起,隆隆声响和我床榻共鸣着。我的臀部像夹着尾巴似的不禁缩紧,一手抓住睡在我身旁妇女棉被下的手指。明白战事即将爆发,理应保持心理戒备,但其他人似乎无动于衷。隐约传来孩子的抽泣,妇女喃喃低声安抚:“圣母马利亚,米迦勒天使,圣毕哲,请保佑我们。”有的妇女已下床走动,地板发出嘎吱声,有人小声说话,但似乎所有人都竖起耳朵,仔细聆听下方平原的交战。
我瞥见麦克弗森太太站在窗边,窗外天色逐渐发白,她折着被子,脸色因恐惧而苍白,传来的轰隆声让她闭上双眼、微微颤抖。我原以为大家无动于衷,但看来并非如此。这些妇女对下山的秘密通道、拂晓出击与攻其不备的战略或许一无所知,但她们更明白,自己的丈夫与儿子此刻正面对着炮弹与火枪,而且英军人数是我方的四倍。
即使在承平时期,预言也是一项危险的工作,而且我觉得这些妇女完全不会相信我对战事的预测,所以我能做的就是让她们有事可忙。我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升起的太阳照在红发上,使拥有闪耀红发的大人成了最明显的目标。第二个画面紧接其后,一个门牙微凸的男孩带着一把偷来的刀子,双眼晶亮,以参战为荣。然后我难受地闭上眼睛,微微哽咽。我只能尽其所能让自己有事可忙。
“各位!我们昨天已经做了不少事,但还有更多事情要做。我们需要煮开水,用大锅烧水、奶油锅来浸洗,能进食的伤患我们就准备麦片粥,不能的就替他们准备牛奶。包扎伤口要准备牛脂和蒜头[8],木条可以用作夹板,还有瓶罐、水壶、杯子、汤匙、缝针和坚韧的缝线。麦克弗森太太,可否麻烦你……”
我对这场战役所知不多,只知道苏格兰军应该会得胜,詹姆斯党人军队死伤“轻微”。从年代久远、斑驳泛黄的教科书纸页,我再次忆起那零碎的信息:“……詹姆斯党胜利,只有三十人伤亡。”
在医护领域,任何受伤都算伤亡,而随着烈日穿透海上雾气高升的正午时分,我们小屋中的伤患早已远超过三十人。我想书里说的应该是“死亡”。战役中得胜的一方凯旋,没受伤的人扶着受伤的同袍,慢慢地回到村里。
奇怪的是,王子殿下命令先救战场上的英军,还要悉心照料。“这些人是我父王的子民,我要他们受到良好照料。”他口气十分坚决,把“父”这个字说得特别大声。他似乎忘了刚为他打下胜仗的高地人也是他父王的子民。
听到王子殿下这番话,我对詹妮小声说:“看看这对圣父圣子的行径,高地军最好祈祷圣神[9]不要在今天降临吧。”
麦克弗森太太听到这番不敬的嘲讽,露出惊骇的表情,但詹妮却笑了。
盖尔语的欢呼呐喊盖过伤患微弱的呻吟声。这些伤患有些躺在旧步枪绑成的临时担架上,其他多半则只靠着朋友搀扶。有些伤患自己跌跌撞撞走进来,眉飞色舞,陶醉在高昂的士气里。他们支持的信念获得光荣胜利,伤口的疼痛似乎也无关紧要了。尽管他们身上负伤必须来这里治疗,打胜仗还是让他们乐陶陶的,屋里热闹又兴奋。
“老天爷,你有没有看到他们跑得多快?就像被猫追的老鼠,夹着尾巴逃跑!”一个伤患说,似乎忘了自己左臂从指节到肩膀都遭火药灼伤。
“而且一群人还丢了尾巴!”他的朋友接了一句,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