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腹中木马 王白先生 2251 字 2022-10-23

他从厕所走回去,打算默不作声地再混进人群里;突然有人叫住他:“喂,你,你上哪去了?”樊澍顿了步子看过去,是他左手边的上首工,在一块抽过几颗烟。按道理说,他不应该发现自己缺席。

“有点不舒服。”樊澍说,就听他说:“刚虾哥来找你,要你上去。”

“有事?”

“那肯定有啊,不然谁愿意下来?”那人笑了笑,“这做脏活的。”

“要我去找他吗?”

“是,调了你的班,还让你冲个澡再去。”

冲个澡。他们成天和尸块打交道,身上都带了那股味儿,不是换衣服能解决的,味儿沁在皮肤的纹路里。有这味儿的人上不来台面。要去掉味儿,显然是要见“外人”。樊澍警觉起来,但他也不得不去见。能让大虾来通知的,说不定太子爷又想出了新的“遛狗”的法子,不定要怎么折磨他。樊澍倒不太怕这种折磨,那就只是一种最低级的手段,你不把它当回事儿,就会看破它的滑稽。当年李复斌看上的就是他这种心态,他说,小樊啊, 你是做这行的料。特情并不完全靠体能或者头脑,甚至不能靠一腔热血——那有时候反而会把人逼疯,可能在被人推下去之前,自己就先把自己推进深渊了。

樊澍走上楼道,果然大虾手下的喽啰等在那,不耐烦地让他抓紧去洗,还给他准备了新的衣服。樊澍洗好了换上,跟着他走上地面。这些天做工后这还是头一次上来,接触到流通的空气,熙攘的人群,外面灯红酒绿热闹得厉害,恍若隔世,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是人是鬼,有一股难以抑制的自卑和强烈的抗拒交叠在一起,每往前迈一步都像是在化形、朝着人类的模样靠近,恨不得自己身上抓紧沾染上周遭的气味,再也不想回到那底下去。

他被引着上了一家气派恢弘的酒楼,这个点儿正是上客的高峰,来来回回都是看上去有面儿的人。顶楼的888包厢到了,他被吩咐等在传菜间里,时机到了才能出去见人。樊澍大约猜到了要见什么人,那一定得是能让太子爷挣一口气的,想必一定是易华藏了。他不太相信魏天赐会拿他出去做人情,那这时候牵出来遛一遛,就是要向易华藏炫耀了。

包厢里头交谈热切,时不时有一阵觥筹交错的笑声传来。但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笑着说:“是我想当然了,自告奋勇要来作这个东,也不怕两位老板笑话……”接着是椅子拉曳的声响,似乎站了起来,“这杯酒我是一定要敬二位的,只是没想到我千挑万选,就想挑一家特别好的馆子,私人宴请二位来表示一下谢意,谁知道还是选了小魏老板手下的店,……哎呀……”

“这说明小魏老板的店好嘛,”有人在旁边打圆场,又一个声音说道,“我不喜欢看人道歉,凌老师,什么也不用说了,心意我领,但酒还是要喝的,你先自罚三杯吧。”那是魏天赐拽得二五八万的声音。

“这个是一定要罚的——”几个陪客起哄叫道;他们很快便喝过了一轮,又有一个声音说“太子爷,我们也是好久不见了,亏得今天呢我陪衍之过来,否则都见不到您要预约;剩下半轮,我替他喝了吧。”那是易华藏的声音。

“哎,易总,你这就不对了,凌老师是凌老师的事,你和我的事又是另一码。今天看的是凌老师的面子,他做东请客,感谢我们支持他竞选,这么重大的事我自然要来,那看的是凌老师的面子。”小魏总笑着诋回去,“我们俩的事,不能败了凌老师的兴,对吧?”

樊澍木然地站在那,听他们打着官腔,一次次起身敬酒,椅子在铺了地毯的地面上拖曳发出沉闷的声响。凌衍之说:“小魏总,易总一直帮了我不少忙……你们有什么事,也就是我的事嘛,要是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那肯定也是再所不辞的。”他声腔发软,带了点讨好的尾音,听得人胃里长出钩子。樊澍却像吃了个秤砣一样,站在那儿沉甸甸地,仿佛要坠到谷底。

果然听见魏天赐笑了笑,哼声从鼻音里腾出来:“我知道易总想问什么,不然您掇着凌老师攒什么局呢?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最近捡了条狗,想给大伙儿看看品色,拿出来遛一遛。只是我听说这狗以前咬过易总一口,怕易总要是寻仇,和一条狗过不去,——想来易总应该不是这么个小肚鸡肠的角色,倒是我度君子之腹了。”他翘着长腿,摇晃了一下酒瓶,咧嘴一笑,朝这边叫道,“来点儿烈的!”

樊澍被后面人按着脊背一推,只得端了酒盘走出去。他站在那儿,看着宴客的主座上坐着自己曾经的oga。凌衍之像全然没料到他会在这里一样愣住了,一时眼睛似乎不知道该往哪里看;樊澍垂着眼,视线扫过座位上的人,把酒放在桌上,转身要走;却听太子爷在桌面上敲了敲,“哎,走什么走?把酒开了,给易总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