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后,曾弋回想起这句话,总觉得乐妄先生似乎在那一刻就已经窥见了未来的真相。

那时的她并不知道,看似明了清晰,可以紧紧握在手中的未来,会在不久之后变得分崩离析,急管哀弦嘈切切奔涌而至,淹没了所有被寄予厚望的往日时光。

很奇怪,少年时期的时光似乎总是缓慢悠长,是荷花幽香里先生们的吟哦唱诵,是沥日山头大风中的御剑追逐,是五谷堂中面红耳赤的同门争论,是先生门前的兰花,是红莲,是水中少年的倒影。然而仿佛过了某个时间点,倒影便碎如惊梦,夜风中的星光与月色都消失不见,日头快得像流光剪影,迅疾又无声地流过,只留下半生噩梦,一地狼藉。

先生,我那时还不懂得其中的道理。

很多很多年以后,曾弋站在山中神殿前,突然想起了乐妄先生说出这句话时,书房门外的月色与空气中浮动的兰花香。她只是凄然又无奈地摇了摇头。可是,先生,现在再明白,已经太晚了。

我就是这么个人啊。

次日天光微明,曾弋便已翻身坐起。她身着单衣,头发披散在肩头,便捏着药丸冲到了外间正埋首在双翅间睡觉的极乐跟前。

曾弋一手戳了戳极乐的翅膀,一边俯身靠近它。极乐陡然从睡梦中惊醒,睁眼看到眼前人,见此人披头散发、衣冠不整,只吓得身体往后挪,头往一处偏,几乎就要扑翅而逃。

“你害怕什么?”曾弋一把将它抓到怀中,不顾它僵硬的身体,将嘴捏住,“不是跟你说过吗,不论我是谁,不论我变成什么样,都不会伤害你的啊。张嘴,乖,来,把先生给的药吃了……”

极乐在自家野蛮霸道的主人怀中,挣扎不得,又逃跑不能,只得僵作一团,在曾弋威逼之下乖乖张开了嘴。

旭日的红光霎时破窗而入,曾弋满意地拍拍手,这才开始穿衣梳头。极乐站在椅子上,懵了片刻,抬起翅膀整了整它被揉乱的翎毛。

转眼就到了八月。循例便到了沥日堂夏休的日子。天祝国每年夏末秋初之际,必将在皇城举行盛大的祭鼎大典,由皇族中人代表天祝国子民向无咎鼎献祭祝祷,并要在皇城内巡游一圈,以御苑中的柳枝将上天赐福的圣水洒向万民,取天将福泽,护佑众生之意。

天祝国建国数百年,这一传统不仅从未改变,更随着国之繁荣,民之富庶变得深入人心。人们发自内心地相信,他们是被上天眷顾的,他们的皇族是被上天选定的。没有人比当今国主更英明、更公正、更有力量,也没有人比皇族唯一的继承人令弋公主的现身更令人期待、让人激动。自去年由令弋公主主祭以来,参加祭鼎□□的人更是挤满了皇城大大小小的街道。

沥日堂行事正是乐妄先生的风格,万事皆顺其自然。祭鼎大典前后,人心浮动,天气燥热,正适宜将这群活力旺盛的少年们放回家去祸害家中大人。于是沥日堂也入乡随俗,将祭鼎大典前后十日,均作夏休之用。

殷太常作为整个祭鼎大典最核心的主办官员,早在三个月前便已经忙得脚不点地,只叫家丁带了马车来接。殷幸早已叮嘱曾弋收拾行装,这天一见家中来人,便去她房中敲门。

“走啦,磨蹭什么呢?”殷幸站在门外道,“怎么跟个姑娘似的,磨磨唧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