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那是什么?”周小江一手抓着身侧李大满的袖子,指着近处黄沙上朝城门奔来的几个小黑点问。
“人,”李大满淡淡道,“贪生怕死之徒,还以为可以逃出生天呢。”
周小江定睛一看,来人如丧家之犬般,顾不得沿路行囊细软掉了满地,正疯狂驱动□□马匹,只管拼命向前跑。而在他们身后,那道黑色浪潮与他们的距离在不断缩短。
“哪儿的人?不去救他们吗?!”他急道。
“黄沙城中人。太远了,救不了。”李大满语调平平,没有丝毫情绪。
周小江心跳如擂鼓,喉中声音被响彻耳膜的血液冲击声完全淹没。他看清了其中一匹马上的图案——正是丰裕酒家的标志。他的劝告,他们只听进去了一半。想来家中人再三商议后,收拾行囊准备连夜离开黄沙城。只是不曾正好遇上风沙,与鬼兵怨灵迎面撞了个正着。
血液冲上了大脑,那是十六岁的周小江第一次看到血腥的屠杀。残肢在铁甲间飞舞,头颅被削掉了一半,隔得太远,他看不见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容上是怎样的惊怖绝望;凄厉惨叫声还来不及出口,就被扼杀在了喉间。黑色浪潮碾过这队逃命的人,转眼就将他们踏进满是血污的黄沙之中。
周小江拼命想要抬起自己微微颤抖的手,一只手突地遮住了他发红的眼。他要紧了牙关,嘴唇发白。
“走吧,”他听见了李大满道叹息声,他说,“第二道防线还等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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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与城中的交界处,此刻已密密麻麻竖起了红柳枝的火把。众火把被沙草蜿蜒连结在一处,若鬼兵踏平城西,这将是它们将要面临的第一重抵抗。
城北是一处坟堆,葬着迁徙到黄沙城的一代又一代逝去之人——连带着最初在此地扎根的那个亡命徒、黄沙城的发现者,都在这坟堆中长眠。如今黄沙城中住着的,大多是此处亡魂们的后代。
城南则是一片胡杨林,丹珍便守在那一处。红柳枝将胡杨林拦在了另一侧,若不是他身侧那马儿焦躁地不停喷鼻甩蹄,此刻的丹珍倒颇有些横刀立马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幽咽塔在城东。塔下挤满了衣着各异、神色仓皇的人群。人们拖家带口、四下张望,在混乱初息的宁静中小声议论。塔上风铃发出一阵有一阵若有似无的梵音,然而塔下的人并没有心思细听。
“张屠夫,你怎地不带把刀?拿着这擀面杖作甚?能杀鬼?”
“人来喊的时候我正擀面呢!”张屠夫那时只来得及将擀面杖往腰间一插,就抱着院中一大一小两个娃往城东来了。
“嗨,别提了,”一旁有个小老儿道,“今儿个我过寿,好不容易攒了点钱请个戏班子唱戏,才听个开场,那风沙就来了——真是!你说亏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