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消消气,消消气,”秀儿道,“不管怎么说,阁老近日都会留在家中,又是新婚,您总要看顾着他的情面。”
“也不知怎么了,三十了倒疯魔了,娶了那样一个人进门,还管起了内宅谁当家的事。”三夫人虽是这样抱怨着,语声却明显低了下去。
秀儿的眼珠子灵活地转了转,开解道:“爷们儿哪里晓得内宅的事也繁杂棘手得很,依奴婢看您也别着急上火,阁老要枕边人当家,您索性就痛痛快快地交账,让那唐氏接手。顾家可比不得萧府,您与樊姨奶奶也不是顾家那对没脑子的母女。到时候,稍稍施展些手段,二夫人还不就是唐氏的前车之鉴?”
三夫人面色缓和下来,过了片刻又叹气,“我只怕我们的首辅大人被人吹枕头风,连内宅的账都要亲自过问……要是那样……”可就麻烦了。
“不能够。”秀儿笃定道,“阁老日理万机,怎么可能有闲工夫理会家务事?您只管把心放下。等到唐氏摔了跟头,主动让贤,您岂不就坐实了主持中馈的位子?”
“但愿如此。”三夫人喝了一口茶,“也不是我霸着位子不肯撒手,只是……我再怎样,出身也比那唐氏好,名声更不需说了,往后要是长年累月被个毒妇压在头上,这日子还怎么过?迟早憋闷死。”
她出自金陵顺安伯府,嫡出的长女,在闺中时也算小有名气的才女,嫁给三老爷是两厢情愿,亦是两家长辈都认可的。
她怎么会不知道那些劳什子的规矩,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萧府就是这情形,你不接受便会举步维艰。
大老爷走得早,二老爷的确在家中为长,可谁叫他生母只是通房抬的妾室?
樊姨奶奶却是贵妾,想当初也是京城数得上名号的大家闺秀,出身比老夫人都要高贵,不能与寻常妾室相提并论。
没有樊姨奶奶扶持,她怎么可能越过二夫人,膝下无所出便站稳脚跟?
她母亲见了樊姨奶奶,都是客客气气的,那唐攸宁倒好,竟全然不把樊姨奶奶放在眼里的样子。仗着自己样貌出挑,会勾引男人,便真不知天高地厚了。
她倒要瞧瞧,一个劣迹斑斑的女子,如何能长久拢住萧拓的心。
凭他萧拓,时时有眼里不揉沙子的行径,要是能与唐攸宁携手白头,可就真是见了鬼。
母亲说的对,不论怎么样的男人,一生都免不了因着女色发一两次昏,兴致过了,也就会计较妻子的品行了,到那时候,唐攸宁只有被休一条路。
思及此,三夫人完全平静下来。她不用急更不用气,等着看好戏就是。
斟酌片刻,她吩咐秀儿:“得空了取十两银子给赵妈妈,让她有事没事就去老夫人面前说说话,终归是服侍老夫人多年的人,不用银子哄着,不定什么时候就变卦。提醒她,从一个专司梳头的成了正房管事,是我和樊姨奶奶给她铺的路。事情办得好,日后还有重赏。”
秀儿则有些踌躇,“赵妈妈那个人……不可信吧?以前她就没少说樊姨奶奶的坏话。”
“无妨,她只管照常为人处世,捎带着说说唐氏的坏话就成。”三夫人似笑非笑的,“人就在正房,抓唐氏点儿轻佻之类的错处,还不是信手拈来?这种事,就得用不知轻重的人。我担心的反倒是秋月……”
那丫头聪明,也正因聪明,反而可能投靠唐攸宁。可也没法子,这桩喜事来的仓促,能选择的人有限,只得先观望着。
三夫人琢磨这些的时候,攸宁已派筱霜、秋月去了趟老夫人那里,借着送一册孤本佛经的机会,把三夫人到访正房的事传扬了出去。
老夫人听管事方妈妈说了,面沉似水,好半晌才道:“老三媳妇还真是孝顺,什么时候都忘不了她的樊姨奶奶。”
方妈妈忍着笑,道:“五夫人却只想着孝敬您。”
“哪儿啊,”老夫人没闲情往自己脸上贴金,“以她的经历,恐怕最是厌弃妾室、庶女,你仔细品品,她是不是打新婚夜就瞧着樊氏不顺眼?”
“可是,奴婢觉着也不全是。”
“怎么说?”
“您也说过,五夫人是姚先生夫妇爱徒,必是聪明人。这聪明人,往往最懂得趋利避害,行事不以好恶为先。”方妈妈小心翼翼地道,“樊姨奶奶……毕竟不是府里一般的老人儿,照常理,五夫人站稳脚跟之前,最该做的是与之井水不犯河水,可她没那么做,恐怕只是对这情形十分不赞同,十分为您不值。”
老夫人沉默片刻,叹息一声,“但愿吧。只论姚先生夫妇与她的渊源,我对她的品行,没有太不放心的。可这一阵,你也知道,那几个人动辄在我跟前说这说那,搬出自己娘家的时候都不少,我便有些拿不准了。万一老五只是图她的容色……也是情理之中吧?”
方妈妈好一阵无语,心说敢情您还真是墙头草啊?得亏嫁过来的是有主意的五夫人,换个人,只冲着您,就得被坑得半死。
“不过,”老夫人话锋一转,“老三媳妇既然这么不成体统,也确实不宜持家,你等会儿就去传话,让她快些把账目对牌交给老五媳妇。”
萧府的内宅不成体统已是长年累月,换了唐攸宁来打理,情形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
反正那也是老五的意思。如今一切全是他的家业,他愿意让谁打理甚至败家,她都无所谓。
确然上了年岁,没事看看戏也好。
方妈妈喜闻乐见,又问:“那么,老太爷那边——”
“去传话,让他只管去樊氏那边用饭歇息,我要到小佛堂吃素斋,给我嫡出的儿子儿媳祈福。”老夫人讽刺地笑了笑,“不是订好的明儿就走么?你再去知会老五,给他爹收拾行囊,安排车马。正如老五媳妇说的,老太爷可不能出尔反尔。”说着不耐烦地摆一摆手,“看一眼就嫌烦的货色,我只盼着眼不见为净。”
有人是少年夫妻老来伴,携手白头,也就有人是过来过去结了仇。
她这情形,还不如结仇,那个名义上的夫君,早已是她膈应得不轻又没法子甩脱的烫手山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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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老太爷自然拉不下脸去樊氏房里——先前有那份儿心,可发妻着意提了,或许也是出自真心,他却不能那么办。
于是,一家人到了福寿堂的花厅用膳,算是为老太爷践行。
女眷这边的席间,三夫人时不时地瞥攸宁一眼,目光不善。连连吃瘪,当真是恼火得要命。
次数多了,攸宁烦了,语调如常地道:“三嫂看我做什么?有事吩咐?”却也就此可以想见到,三夫人以前在内宅,是如何的颐指气使。
一众女眷齐齐噤声,望向三夫人。
“我……”三夫人强笑道,“五弟妹怎么这么留心我?”
“不敢不留心。”攸宁随口就甩出个合情合理的理由,“下午三嫂吩咐我派人去服侍樊姨奶奶,我没应,总担心你不悦,少不得看你脸色。”
三夫人牙疼似的吸了口气:这混帐,让下人散播消息还不够,这会儿居然明打明地把她卖了!
“呦,还有这种事儿啊?”二夫人显得意外地笑了笑,瞥一眼老夫人,“这……可就是三弟妹的不是了。”
四夫人但笑不语,目光玩味地凝了攸宁一眼。
老夫人盯着三夫人,“你有心了。”
“误会,一场误会。”三夫人连忙赔笑,“我的意思是……”
“三嫂这样记挂樊姨奶奶,要不要带上几道菜,去陪她用饭?”四夫人忽然笑盈盈地建议。
攸宁略略有些意外,并没想到对方会掺和这种事。
“有你什么事儿?!”三夫人剜了四夫人一眼。
“三嫂这是怎么了?帮着母亲、二嫂打理了好几年内宅事宜,怎么倒更沉不住气了?盯着人瞧、给人脸色这等小家子气的事儿都做得出了,可真是……这都是跟谁学的?”四夫人语调散漫,闲闲地把玩着手边的小酒盅。
“算了,算了,父亲明日便要远行,大家和和气气的才是。”二夫人做和事佬,端杯向老夫人敬酒,又示意三个妯娌同饮。
其余四人也不想闹僵,惹得男子那桌侧目,便就从善如流。
随后,四夫人取过长长的布菜的筷子,先给老夫人布菜,之后是二夫人,末了是攸宁。
妯娌二人四目相对时,俱是浅笑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