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三嫂也知道啊。”四夫人徐徐笑开来,欠一欠身,“我过来一阵子了,该回房了,这就走,以免扫了三嫂的兴致。”语毕,施施然走开去。
“嗳你这个人!……”三夫人捏紧了帕子,“我是说错过话,可你不也当下找补回去了么?”她都快让四夫人闹得分不清一个事实了:是言语更伤人,还是给人耳刮子更伤人?那怎么算都是半斤八两啊,怎么这妯娌还真记恨上她了?
四夫人心生笑意,转身瞧着三夫人时,仍是淡漠的神色:“有的话,远比掌掴别人一通更狠。如果我是昨日的时夫人,情愿攸宁二话不说地给一通耳刮子。”
“……”三夫人哑声。
四夫人真不是嘴上饶人的性子,继续道:“三嫂不着调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总不能说,你刚有点儿向善的意思,别人就要一味地捧着哄着,凭什么?那根本就是你该做的。再把你惯得得意忘形了,算谁的?”
“……”三夫人还是无话可说,十分沮丧。
“你真安生了,别人自然就把你当一家人了。”四夫人徐徐转身,“得了五弟妹全然的认可,我自然就也把你当手足一般对待。”
原来转变只能让夫君即刻另眼相看,别人还是对她存着戒心。“好吧……我不再添乱就是了。”她讷讷地道,与其说是说给四夫人听,倒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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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御书房。
皇帝问杨锦瑟:“在竹园?要常住在那儿?”
杨锦瑟道:“应该是,这几日那边陆续添了不少人手,有条不紊地打理着竹园各处,不想常住的话,不需如此吧?”
皇帝垂了眼睑,似是想到了什么事,叹息一声,又问:“今日午后之前,攸宁见没见过钟离远?”
“属下不知。”杨锦瑟面露愧色,“若是见过,应该是钟离远进京当日,可是他分外警觉,进城后把我们的人甩掉了。不知他落脚处,平时除了阁老愿意,也没法子留意到他和萧府中人的行踪,就……”
皇帝没有不悦,这类情形,她早已习惯了,反而笑了笑,“眼下知晓钟离远的落脚处就行。吩咐下去,只要攸宁递牌子进宫,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替朕传话给她,可当即进宫。”
杨锦瑟不明所以,但还是处于习惯性的绝对服从而当即称是。
今日杨锦瑟夜间不需当值,申时下衙后便如常回到了家中。
刚换了家常穿戴,回事处送来一份请帖:“送帖子的人还在等着呢。”
杨锦瑟看过,挑了挑眉:竟是攸宁请她去周记当铺喝茶的请帖。
哪有请人到当铺喝茶的?
那个丫头片子,只要是看着不顺眼的人,便是不论何事都会做得不伦不类,让人心里或大或小的膈应一下。
杨锦瑟心里虽然挑剔不满,却很快吩咐回事处的人:“我准时前去,赏递帖子过来的二两银子。”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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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的路上,攸宁琢磨好半晌,还是决定告诉萧拓:“老太爷要回来了。”
“什么?”萧拓当真是吃惊了,星眸一瞬不瞬地凝着她。
攸宁笑开来,“真的。先前我担心樊姨奶奶总跟老太爷告我的状,就让人留意老太爷一些,今儿就得到了确切的消息。”
“……”萧拓刮了刮眉骨,很是无语。
父亲回来的目的是什么?为了樊氏么?难不成年老了反倒要唱一出宠妾灭妻给他看?
唉……相安无事地活着不成么?
他切实地烦躁郁闷起来。
攸宁瞧着,多少有点儿不落忍,轻轻抚着他面颊。
他看她,歉然地笑,“真把你拉进火坑了。”
“不是你说的,我能如鱼得水么?”攸宁反过头来宽慰他,“真不算什么,你可别小瞧了我,连你都不怕,我还能怕谁?”
萧拓不知足的笑了,把她搂到怀里,用力亲了一口。
这份儿亲昵喜爱,延展到了床笫之间。
或是轻轻浅浅,或是直接钝重。
只为哪怕某一个瞬间、某一刻的不可控制的默契。
直到她在他臂弯酣眠。
她是有些没好气的,睡前嘀咕,说明儿不是要上大早朝么?这是故意纵着我不服侍你更衣送你出门啊。
一本正经地抱怨,跟真的似的,她何时肯留意照顾过他?偏偏理直气壮的,声音又绵绵软软的,想来就让他唇角上扬。
可不论如何,他都是满心愉悦。
大夫给她把脉调理的事儿,钟离远已经解决——虽然她会不会因着抵触作妖还两说,但起码是接受了。
如此一来,心头的大石就向下落了三分。
天没亮,他恋恋不舍地安置好怀里的人,给她盖好被子,从速洗漱更衣,转去外院,一面用饭一面交代了亲信一些事,随后赶去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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攸宁醒来时,看到身侧空空如也,差点儿怀疑昨晚自己做了一场旖旎至极的梦,再想想,活动下手脚,就确定不是了。
说白了,她就从不是有做旖梦的闲情雅致的人。
让她怀疑不真实的原因,或许只是因为萧拓一时异于往常的温柔,一时又比强悍时更强悍。
害得她真晕头转向了。
要命。
不想起床还要强迫自己起来的时候,太要命了。
要到何年何月,日子才是自己说了算?
那样的光景就算实现,自己又能享受几日?
攸宁尽力地拂开了这些想法,神色如常地去福寿堂请安。
二房、三房、四房的人或是提前或是稍后而至。
攸宁心绪转好。
待得闲话一阵,各房的人相继道辞之际,三夫人提出跟老夫人、五夫人有些体己话要说。
别人喜闻乐见,鱼贯离开。
三夫人非常谨慎地说了对两个妾室的安排,末了又解释:“我晓得五弟妹尊重母亲,凡事以母亲的意思为先,如此,还不如跟你们一道说了。”
老夫人望向攸宁,存着询问的意思。内宅不管什么事,小儿媳其实都已是说一不二的地位,有些事来问她,不过是顾及着她的脸面。
攸宁对婆婆眨了眨眼。
老夫人眼中就有了笑意,对三夫人道:“既然如此,就依着你和老三的意思,把人好生安置了。但是明面上要另外做些文章,不管是发落还是妾室自请,你们酌情安置到别院庄子上思过就是了。”
三夫人频频称是,又对攸宁欠一欠身,“往后,就要烦劳五弟妹费心了。”
“该当的,三嫂客气了。”攸宁笑靥如花。
午后,唐元涛现任夫人求见,传话的人倒是把话说得在情在理,攸宁也就转到花厅相见。
唐夫人与攸宁年岁相仿,出身低微,小家碧玉的样貌,两年前才嫁入唐府。她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不是话不投机可言。
“起初你搬到兰园住着,也不知会一声,害得伯爷派下人打听许久。待你嫁了之后,也不好添箱……”唐夫人说着话,双眼一刻不停地打量着室内陈设,“像萧府地段这么好的宅子,值多少银子啊?”
攸宁瞥她一眼,“这是御赐的宅子。你来是为何事?”
唐夫人应道:“伯爷吩咐我过来,与你商量你姐姐——啊不是,商量唐盈那档子事儿。”
攸宁道:“与我说不着。”
“可是,伯爷不是已经花了两万两,跟你赎她回唐家么?”说起这件事,唐夫人就肉疼不已,“闹到眼下这个地步,她实在不能回去了,已经被顾大老爷害得落发,那么……你能把银子退还给我们么?”却也觉得有些理亏,说完就红了脸。
攸宁和颜悦色的,“唐元涛把我逐出家门之前,连个招呼都没打,而且我嫁入顾家之前,他收了两万两银钱。夫人不妨想想,换了你是我,会退还那笔银钱么?”
“真有那种事?从来没人跟我提过。”唐夫人惊讶得睁大眼睛,“之前你被逐出家门的事,我以为是你提出的……哎呀,伯爷真是糊涂啊。”
攸宁道:“你回去之后跟他说,是他先做尽了恩断义绝的事,与我再无瓜葛。日后我在一日,唐家就不要与萧府来往。”说到这儿,端了茶,“不留你了。”
“那我不耽搁你了。”唐夫人局促地起身,出门时还在摇头叹气。
等人走了,筱霜嘀咕:“怎么会有这样肤浅的人?”
“唐元涛只中意这种女子。”攸宁讽刺地扬了扬唇角,意有所指地道,“这个算是不错了,能气死人的,你也不是没见识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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攸宁来到周记当铺。
杨锦瑟已然在等。
攸宁落座之后,递给杨锦瑟一份名单,开门见山:“钟离远已回京,你必然已获悉。”
杨锦瑟轻轻点了点头,注意力集中在那份名单上,越看,神色越是凝重。
攸宁语声徐徐:“你手上拿着的名单,全是当初钟离远征伐附近的锦衣卫所的人,更有一些是一直随军行走的。不管你还是杨锦澄,我要你们出面,让这些人说出所见所闻所查证的事实。”
杨锦瑟瞠目结舌,缓了好一阵才道:“当初告发钟离远的人,都是冒死到衙门投案,签字画押的,就算这些年已经相继身死,但他们的证供……就算锦衣卫,也没法儿证明是假。而名单上这些锦衣卫,你要他们明明白白地有个说法,等同于是有半数的可能断了他们的仕途。”
攸宁怒极反笑,端起茶盏,送到唇边,又移开,“他们的仕途要紧,钟离远仕途受阻就是活该么?”
“当时的情形你并不知……”
“你又知道多少?!”攸宁倏然将茶盏重重地放回到案上。茶水飞出,在案上落下深深浅浅形状不一的水痕。
杨锦瑟其实也被吓到了,强忍着才没跳起来。这只是因为,她对攸宁还是很了解的,这人真的将火气表露在举止间的时候,就是了不得了。
“说正事儿。”攸宁道,“你拿着的那份名单是假的,真的那一份,要等你答应全力帮我之后才能看到。其次,我手里有行贿杨大人、杨老爷、杨夫人数桩罪行的证据,其余一些小官员、商贾亦如此。杨大人,意下如何?”
“你怎么能连我爹娘都卷进来?!”杨锦瑟怒了,“他们都是待你和阁老那么好的人!”
“钟离远救下的苍生,定会有人像你爹娘一样积德向善,谁又曾顾及过被牵连的钟离家族中人?”攸宁笑得冷酷,“跟我谈情意?你拿什么跟我谈?你敢拍着心口说,当时若无钟离远,你主子也能坐稳帝位?你跟你爹娘能有今时今日?!“
“可还有萧拓……”
攸宁瞧着她,目光酷寒,“你再跟我无理取闹,那就滚。我不跟你讲任何人与人之间的情分,只讲这案子。”
“……”杨锦瑟气闷了一阵,又斟酌了一阵,老大不情愿地道:“你只管说好了,家父家母和我能应的,你都找我。”
“好。”攸宁道,“接下来,照着我的亲信传给你的话行事,确信你无二心,会把相关锦衣卫名单交给你。但你要记住,这必须是两日内完成的事,晚一刻,你与双亲余生都不得安生。在我眼里,早已没了值得同情怜悯之人。”
杨锦瑟默然良久,颔首。
攸宁因着对方神思恍惚,温温柔柔地警告且强调道:“我斟酌清楚之后,有所作为,我会把名单交给你,但你敢动任何一个,我就让你和你双亲身首异处。”
杨锦瑟沉默一阵,黯然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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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下了一场连绵终日的春雨。
攸宁先是打喷嚏,随后就开始咳嗽。她预感不大好,忙把筱霜晚玉唤到近前,将近日的事细致地交代给她们。
之后,便开始发热昏睡。
筱霜晚玉急得团团转,顾不得她平日里一些忌讳,去告知了外院的景竹向松。
景竹向松又即刻禀明萧拓,请他拿个主意。
萧拓闻讯后,从竹园调了两个大夫,到府中给攸宁诊治。
她这种病可真要命,你根本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发病。
所谓的防患于未然,针对她,是不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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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睡中的攸宁,梦境不断。
此刻梦中,飞雪连天,顾夫人所住的庭院之中,跪着攸宁和丫鬟筱霜、晚玉。
鹅毛般的雪片随风辗转,纷纷扬扬地落在主仆三个的发间、肩头、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