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步步展露的锋芒(11)

“那厮……他和钟离将军一样,不论再过多少年,在军中都有着绝对的威信。而他当初刚到军中,路又特别艰辛——将士们还在为钟离将军鸣不平,他偏偏是科举中状元入仕,人们认为他纸上谈兵是必然,要收服麾下将领,谈何容易?

“那么难,他也做到了。”

他牙疼似的吸了一口气,“细琢磨这种事儿吧,其实就会瘆的慌——那哪儿是人办得到的事儿啊?”

叶奕宁随着他的诉说,眼中流露出对萧拓的钦佩,听到末尾,忍俊不禁,“合该萧阁老不待见你,好不容易夸人一回,这都说的什么跟什么?”

“他私下里就这德行。”徐少晖笑笑的,说回她所担心的,“我这儿没事,攸宁给我安排了,怎么都能再入官场。”

叶奕宁心安下来,又抱怨,“反正你是如何都不肯让我帮衬你,只对攸宁言听计从。”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跟攸宁是一码归一码,私下里我帮她,她投桃报李。你要是帮我,忒费事,要顾忌着宫里的那位,我一想就头大,何必呢?”徐少晖从容一笑,“要不为这个,攸宁不也早就让你帮忙了?何必自己苦心赚钱、添置人手。”奕宁运用人脉要极其小心,被皇帝察觉兴许没什么,要是惹得皇帝不悦了,就麻烦了。

叶奕宁撑着头,弯了弯唇角,“最该帮的,没沾我一点儿光,不该帮的,我倒费尽心血地忙了那么久。到眼下,是你们处处帮我、维护我。”

“一事归一事。亲兄弟还要明算账,让你帮忙的风险太大,我们胆儿小,怂,成了吧?”徐少晖笑着宽慰她。

叶奕宁笑容寥落,“也只能这么骗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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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了,晚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攸宁沐浴之后,等到头发干透,歇下之前,坐在床畔,看了正沉睡着的萧拓一会儿。

睡梦中的他,面容沉静,连面部线条都显得柔和了几分。

有的人样貌出众,并非五官全无瑕疵,但组合在一起赏心悦目,再有气度气质加持,便能超出寻常人许多。

这男子却是得天独厚,眉、眼、鼻……无一处不是生得完美无瑕,组合在一起的结果,是把本有的悦目加以数倍地放大,便有了一张当真俊美无双的容颜。

只凭这张颠倒众生的脸,他的生涯便能走得安稳顺遂。

偏生他一直不走寻常路,偏生他每一条不寻常的路都令所有人侧目:要么流光溢彩,要么血雨腥风。

不论怎么想,不论站在哪种角度评判,攸宁都要承认,他是当世最出色的男子。

他的才干能力谋算,真不是任何人能取代的。

这样一个举世无双的人物,好像是砸她手里了——她从不会以为男子可以一世情长,但就算在有限的一段时间里,她成了他的困扰、情意归处已是实情。

又何苦?

攸宁不自觉地探出手去,想摸一摸他的面颊,到了中途便停滞,继而收回。

她熄了灯,摸黑爬到床里侧,轻手轻脚地歇下。

过了一阵子,萧拓翻身向里,手摸索几下,便揽住她,把她勾到怀里,末了,虽然迷迷糊糊却分明熟稔地给她把锦被盖严实。

“攸宁。”他唤她,语声有点儿含糊,还有些慵懒。

“嗯。”

他拍拍她的背,下颚蹭了蹭她额头,“睡觉。”

“嗯。”她更深地依偎到他怀里,闻着他清冽的气息,阖了眼睑。

萧拓回府之后,自傍晚睡到了翌日天色破晓时。

对他而言,这样长时间而安稳的睡眠是很奢侈的。

醒来后,看着怀里的攸宁,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有了他,萧府不再是他长居的府邸,而是家。疲乏时最想回来的地方。

瞥见她颈间细细的丝绳,他小心地挑起来,看到缀着的是自己送她的平安扣,满心愉悦。

同样小心翼翼的,他给她放回去,清浅地啄一下她的唇,慢慢地抽离自己的手臂,起身,给她盖好锦被,掖了掖被角,这才能动作如常地穿衣。

半个时辰之后,他神采奕奕地到了外院,在外书房停留片刻,如常去往内阁。

这几日,为着钟离远翻案的事,朝堂自然是又动荡起来,分成了三派:支持、反对、中立。

凡是翻案的事,都不容易:要朝廷承认曾经有错、或许有错,谈何容易?诸多为官者既为其中一员,就打心底抵触这种打自己的脸的事儿。

是以,要在朝会上反反复复地商讨,由着双方官员争辩;内阁要在御书房里反反复复地商讨,由着立场相反的双方争论得面红耳赤。

这些过场走完了,有一方处于绝对的优势,内阁与皇帝才能顺势做出决定。

相应而生的麻烦是,每日为了这件事就要花费太多时间,别的政务也不能延误,便又少不得时不时连轴转。

以前也不觉得怎样,现在萧拓偶尔却会有些不耐烦:比起处理政务的成就感,他更愿意看到攸宁展颜一笑。

幸好,只是偶尔。要不然,他还是趁早撂挑子的好,省得误国误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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攸宁平日最关注的,当然是朝堂上的风吹草动。

萧拓没跟她提及,不是顾不上,而是还不到时候——两下僵持着,他又不能违背前例不熬着这过场,能跟她说什么呢?

听得筱霜告诉自己,目前反对态度最为激烈的,除了意料之中的时阁老,其次就是吏部尚书,攸宁不由牵出一抹冷冽的笑。

吏部佟尚书之所以在朝堂的根基算得稳固,是因家族中有人开办书院,随着规模越来越大,得到朝廷青睐,转为官学。

佟家在士林中的地位,是为清流,影响、引导着无数文人才子学子的风向。

可能打破这局面的人,萧拓兴许算一个,但他的路走得过于不寻常,便导致了在士林之中,大把的人认可他的才华,而不能认可他这个人——不定何时就会对文官挥刀相向的首辅,谁受得了?谁又不希望,待得天下安稳之后,做主朝堂、挟制武官的是文官。

万事皆如此,有所得必有所失。

既然清流表明了立场,且是这般强烈、坚决,那就让世人看看,顶着清流盛誉的佟家的真面目。

攸宁交代筱霜:“佟家那些不厚道的事,该翻出来的都翻出来,势必都要公堂上见分晓。凡事心思不定的,不需指望,亦不需刁难,晾起来就是。”

筱霜神色郑重,“奴婢晓得。”

攸宁叮嘱道:“谨慎些。虽说不至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但长公主盯着我们这边的时日已不短了。”

筱霜正色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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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翩然,几日光景而已,时节交替,春逝夏至。

林陌已经到京卫指挥使就职,每日当差之余,因着一些私事,心绪随着天气的炎热而变得焦躁暴躁。

先是以前一些袍泽相继相继派亲信或些密信过来,说的全是一件事:以前合伙做的营生,他们不想再跟林家掺和在一起做了,而且什么营生有什么规矩,这种不能摆到明面上的生意,没有谁是东家,要以比重划分谁留下、谁离开——他们本想离开,但是算了算账,要离开的只能是林陌,横竖他当初入股所出的银钱也不是最多的。末了承诺,今年春季的分红,到年底盘完账,一定送到林府。

手里两个最重要的进项,都因这类情形拦腰斩断。

袍泽,什么袍泽?那是他林陌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可悲也可笑,要到如今才明了。

转念再仔细追忆,也就明白了:这些人,当初都不是他主动结交,而是他们相继一个个地找到他面前,不论长篇大论还是言简意赅,都能在初见时便打动他,得到他的认可。

这些全是因为奕宁或攸宁的缘故,才选择与他共事。

眼下奕宁下堂、攸宁维护奕宁,他们想必亦为奕宁百般不值,甚至瞧不起他——就像徐少晖那样。

他笃定奕宁在军中有人脉眼线,却不曾想,到了这地步。

难怪她能那样坚定决然地说,林陌,我能帮你,就能毁你。

而在这一场家门变故之前,她从未曾在他面前显露分毫,不曾有过一丝帮衬他良多而生的得意。

早已明白他亏欠她,到了这地步,却已是算不清楚到底亏欠她多少。

又该怎么偿还?

还有做出偿还的可能么?

困扰林陌的除了这些,便是内宅的事情了。

林太夫人今日请僧徒,明日请道婆来做法,美其名曰驱邪,把府里弄得乌烟瘴气,直到林陌忍无可忍就要翻脸的时候,才有所收敛。

林太夫人并没因此就无事可忙,开始帮林陌管教妾室,一日十二个时辰,恨不得都让宋宛竹在跟前立规矩。

这件事,林陌便真没心思管了,听了也只当没听说。

他不想见宋宛竹,如今最不想见的就是她。

他对于她,只是在等一个答案,等赶赴金陵的亲信传回来的一个答案。

那个经过数日来反复推想,已经承认但不愿承认的答案。

他可以承认情意错付,却难以承受当初看中的人是自己的污点这一事实。

虽然也清楚,大抵迟早要承认,但……这种事,谁又愿意当下便面对?能拖一日就拖一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