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步步展露的锋芒(12)

语声顿住,她绕过石桌,举步走向老太爷。

向松景竹立刻移步到老太爷左右两侧,防着老太爷做出更没谱的事,对儿媳动手。

筱霜晚玉亦步亦趋地跟随着攸宁。

攸宁望着老太爷,看到了什么脏东西的那种眼神,“你当你是谁?当初就有人在宫宴上提及你不成体统,是长平公主顾及你小儿子的脸面,劝着先帝当即将人处死了。

“皇上始终记得这件事,上次传我入宫闲话家常时提起的。

“既然你觉得这是你生平最得意之事,巴不得人尽皆知,好,我奉陪。

“不是去官府么?你只管去,也别管我去御前告你为老不尊、宠妾灭妻、刁难晚辈的状!”

明晃晃的阳光下,她周身却散发着慑人的寒意,而明眸中流转的厌恶、鄙弃、冷酷,化作一把把无形的刀,直直地刺到人心里。

老太爷嘴唇哆嗦着,身形也开始哆嗦,手吃力地抬起,点着攸宁,“毒妇!……毒妇!……”

已经撕破脸,攸宁自是不会再给这老混账一丝颜面,“总好过你欺世盗名。打着修道的幌子,把家事全扔给子嗣;眼下觉着你的小妾受委屈了,就急三火四地赶回来。哦,合着你的小妾得势,你就能放心在外,她失势了,你就受不了了。怎么好意思的?这是人办的事儿?你到底把你的发妻置于何地?真没见过比你更令人不齿的伪君子。”

老太爷向前跨出一步,却在下一刻向后仰倒。

景竹向松眼疾手快,即刻把人架住。

老太爷晕过去了。

景竹向松苦笑着给他掐人中。

攸宁视若无睹,回身走到樊氏跟前。

樊氏已挣扎着起身坐在地上,一手捂着肋部。

“我不想再看到你,不想再处理与你相关的恶心人的事儿。以前不曾放下准话,是觉着没必要,处置了你总嫌胜之不武。今日却是不一样了。”攸宁语气冷酷之至,“我三嫂四嫂进门前,你替老夫人持家那些年,起码贪墨了公中大几万两银钱,证据确凿,只要再出一点是非,你就给我等着去把牢底坐穿。何去何从,你看着办。”

樊氏忍着痛苦,抬头望向攸宁,对上的那双眸子,赫然充斥着杀意。她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回府。”攸宁翩然转身。

三夫人早就看呆了,在丫鬟提醒之下,才快步去赶攸宁,边走边眉眼含笑地咕哝:“太厉害了,我这小妯娌太厉害了……”攸宁之前对樊氏放的话,刻意把她摘了出去,她没什么好担心的。

秋月在一旁听得嘴角抽了抽,又忍不住笑:这个三夫人呦,这是心大到了什么份儿上?不怪自家夫人总说她没心没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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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御书房。

武安侯躬身站在御书案前。是二十二三岁的年轻男子,身姿笔挺,仪表堂堂。

皇帝道:“传你进京回话,倒是没什么大事,甚至于,只关乎你一桩私事。只望你别怪朕多事。”

武安侯忙道:“皇上言重了。不论何事,您只管垂询,臣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皇帝命人赐座,之后才道:“宋氏宛竹,已成为济宁侯的妾室。没法子,两人私定终身在先,朕也不便让刚刚立下赫赫战功的济宁侯为了这种事心寒,便让他从速把宋宛竹迎进了侯府。”

“私定终身?”武安侯失声道,顾不得礼仪,满眼诧异地望着皇帝。

皇帝牵了牵唇,肯定地颔首,“他们两个年少时便相识,两情相悦——也就是宋家外放到金陵之前。”

武安侯的面色变得非常复杂且难看。

“有些事,朕不说你也晓得。”皇帝缓和了神色和语气,“很多官员附近,都有锦衣卫,留意官员及其家眷的一言一行。

“眼前这档子事儿也是巧了,刚有锦衣卫通禀宋知府治家无方,膝下的宋宛竹性子轻浮,四处招蜂引蝶,便又出了林侯纳她为妾的事。

“当然,依着济宁侯的本意,是不想委屈年少时的意中人,要不然,也不会仓促地休妻。

“宋家也分明做好了宋宛竹成为侯夫人的准备——宋宛竹一早赶到京城,投奔济宁侯,在济宁侯的别院住了不短的日子,宋夫人赶来京城,可谓浩浩荡荡,箱笼足足有百十来个,装的全是做嫁妆的物件儿。

“朕听了这些事,总觉着哪里不对,因为宋宛竹分明也与你来往过不短的一段日子,不是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为此,朕才管了一次闲事,命锦衣卫和新任的诰命介入,反正不能让宋宛竹成为侯夫人,她们办事得力,才有了现在的局面。”

魏凡听出了些别的意味:林陌与宋宛竹的事,介入其中的是首辅夫人和杨锦瑟,皇上现在却说她们是得了自己的吩咐,摆明是存了维护之心——皇帝很多事,他一无所知,但这类事倒是从不会瞒着他。

他从来是最会察言观色的人,这会儿就笑着请示:“还有一些细枝末节,奴才告知武安侯可好?”

皇帝颔首一笑。

魏凡着重说的,是宋宛竹与郭家公子的事:“……有锦衣卫说过,宋宛竹与郭家公子的事刚有了眉目,她便约见侯爷,在水上的画舫上相见,相见之后,宋夫人便去了郭家,拿回了信物。这些都是有证可查的,只是不知侯爷是否还有印象。”皇帝不想命妇掺和进来,他自然也要用锦衣卫说事,毕竟,那就是他们一部分的本职,奉命盯着谁都是再正常不过的。

武安侯动作迟缓地站起身来,躬身行礼,一时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魏凡笑呵呵地提醒:“皇上只是要侯爷一句准话而已,您与济宁侯都是勋贵之家,要是为了这等事情生了龃龉,总归是没必要。时过境迁,侯爷绝不会担上什么干系。可那女子已然用了些手段进了林府的门,皇上少不得要做到心里有底,以防勋贵之家后院儿起火,甚至于……万一有人自觉境遇与心愿相隔太远,向侯爷求助也未可知,您要是被蒙在鼓里,万一起了英雄救美的心思,岂不要成了笑话?您说呢?”

武安侯死死地咬住牙,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可是不管如何的压抑,面上还是现出了愤懑之色。

思量再三,他再度向上行礼,恭声道:“宋家外放到金陵之后,微臣才与宋宛竹相识,在微臣看来……彼此都有结百年之好的心思,只是想着来日方长,加之我尚在父亲孝期,便没有点破。

“至于她为何一面与微臣来往,一面去相看别人,微臣实在不知。

“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譬如她年少时相识的济宁侯,譬如郭家公子。

“微臣只知道,那日她约我在水上画舫相见,话里话外的,是要我给她句相约余生的准话。

“微臣觉得那是应当的,为了表明心意,与她各做了一首表明心意的小诗,且做了交换,只等我出了孝期之后上门提亲……不瞒皇上,她所作的定情诗,微臣一直带在身边。

“可是,微臣出了孝期之后,事情却出了波折。

“宋宛竹告诉我,他父亲不准她嫁一个空有爵位却无建树的人,若她坚持,便要将她送进寺庙,常伴青灯古佛。

“后来,宋夫人也见了我两次,说她女儿对我一往情深,怎奈宋知府如何都不肯同意。宋夫人还说,我要是不想把宋宛竹逼上绝路,在寺庙了却一生,不如先一步放手。那等尽孝与选择意中人的两难境地,已经快把宋宛竹逼疯了。

“我又能怎样呢……没有建功立业没有官职是实情,思量再三,只能忍痛放弃,让她最起码全了孝道,不再左右为难。”

皇帝听完,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原来如此。既是如此,事情就简单了,不过是年少懵懂时遇到了一个有心计的女子而已,也不算什么,事情过了便过了,你不需放在心里。”

“谢皇上体恤。”

皇帝又道:“年初的时候,萧阁老就曾向朕举荐你,意思是给你安排一个不大不小的武职,偏生次辅捣乱,没完没了地唱反调,萧阁老没工夫总跟他争辩,只好先搁置一段。

“你既然进京了,瞧着又不是不上进的人,那就等候三两日,朕和萧阁老把你官职的事情定下来。”

武安侯总算有了些喜悦,但也很有限,他跪地谢恩,随即适时地告退。

皇帝展目望向殿堂西侧的八扇落地屏风,“出来吧。”

片刻后,脚步迟滞、面无人色的年轻男子转过屏风。

男子正是林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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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寿堂里,老夫人瞧着护卫把面色奇差、半死不活地老太爷搀扶入室,转到寝室安置起来,一脸莫名。

攸宁与三夫人随后而至,前者只是道:“出门访友的路上,恰好遇到父亲,便折回来送他回府,在路上又遇见了三嫂,便一道回来了。”

“那他这是……”老夫人沉了沉,老大不情愿地道,“要请大夫么?”

攸宁想笑,“自然要请。”

老夫人转念一想,也是,他要是病死了,一大家子还要为他服丧三年,平白耽搁了小儿子的仕途,因而扯出和蔼的笑容,“那你看着安排就是了。”

攸宁称是,回了正房,命人拿着对牌去外院,着管事去请太医。

老夫人这边则拉住三夫人到了宴息室,正色问道:“这事情古怪得很,攸宁又在大事化小,快跟我说说。”

“……”三夫人吸着气,拿不准该不该说。

“我迟早都会知道的,要是问景竹向松也是一样的。”老夫人掐了掐三夫人的面颊,“快说,不然再不准攸宁理你了。”

三夫人低下头,讷讷道:“都是我不好,是我惹出的事。倒也不是不能说,只怕您听了动气。”

老夫人失笑,“我跟他动气?真动气早就气死了,还用等到如今?眼下只当做个不相干的人,可他好端端地又回来膈应我了,我能不问清楚么?”

三夫人的忐忑变成了满满的笑意,也真放心了,便凑到婆婆跟前,悄声说了原委,“……幸亏五弟妹去的及时,言辞也实在是压得住老太爷,要不然……这会儿我肯定被关到柴房了,被拉去见官也未可知……”

老夫人听完,半晌无语。那个混帐东西,居然糊涂到了这等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