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步步展露的锋芒(12)

思忖之后,她扬声唤人,吩咐道:“樊氏以前住的院落不是空下来了么?你们服侍着老太爷去那边将养。”她不想看到他,看一眼都嫌多。当下倒是没意识到,这是明打明地给老太爷没脸,史无前例的强势了一回。

下人们应声而去,不消多久便安排妥当,把老太爷挪出了福寿堂。

攸宁回到正房,刚换了身衣服,还没来得及坐下喝口茶,便听得人通禀:“叶大人求见。”

叶大人?攸宁要过一刻才反应过来,指的是奕宁。听说奕宁前两日便提前到锦衣卫当差了,也不知是否适应。

她亲自迎出门去。

叶奕宁站在正房院门外,瞧见攸宁,逸出柔和的笑容。

攸宁见她身子如松,穿一袭玄色箭袖长袍,脚上一双同色的小靴子;头发如男子一般束起,插一枚白玉簪。是最简单寻常的打扮,轮到美人如此,便更能衬托出容颜的姣好、气质的冷艳。

她唇角不自觉地上扬,快走几步,“怎么得空来找我的?”

叶奕宁笑着揽了揽她。看到攸宁,总是很开心的事。之后她才说起来意,“武安侯见过皇上了,说了与宋宛竹的来往始末。皇上事先做了些安排,让林陌在殿内的屏风后、让我殿外的南窗下聆听。……”一面随攸宁回转正屋,一面细说种种。

攸宁长睫忽闪一下,携她在宴息室挨着落座,“怎么是你来告诉我这种事的?”对于听闻的事,是意料之中,但说什么都觉不妥。

叶奕宁就笑,刮了刮她鼻尖,“皇上料定你关心此事的结果,便让我来做这个传话的人。”

攸宁少见地撇了撇嘴,“真有她的。”

叶奕宁笑意更浓,“可不就得我来么?难不成让魏凡那个话痨来告诉你?那你可少不得备一桌席面,留他用晚膳了。”

攸宁笑出声来,“哪儿就是话痨了?我瞧着魏大总管是很不错的人。”

“再不错的人,也少不得有些小毛病。”叶奕宁笑着取出几张写满字的纸,“这差事我办妥了,也本就想来找你一趟。佟家反对翻案的事,我料想着你少不得出手,便将所知的一些事记录下来,供你参考,应该能用上。”

“不用……”

攸宁刚一开口,叶奕宁便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目光沉静地望着她,“我们是异姓姐妹,是你说的。没道理总是你帮我,而我总是对你的事置身事外。你是想要我无地自容得跳河么?”

“……诶,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攸宁绽出由衷的笑靥,“我不是怕你为难么?皇上那只狐狸,要是察觉后为难你,我可怎么着才好?”

“谁还不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呢?”叶奕宁道,“她又不傻,有什么看不明白的?我要是对你和少晖都不能尽一份心力,那还是人么?”

攸宁忙道:“好了好了,我收了,一定能派上用场。”

叶奕宁这才又现出笑靥。

攸宁打量着她,“没事?”问的自然是林陌的事。

“瞎猫碰上死耗子了而已。只是现在看来,好像都是瞎猫,又好像都是死耗子——横竖都是要不得罢了。”叶奕宁自嘲地笑了笑。

攸宁又道:“脸色不大好,差事重?”

“也不算重。”叶奕宁道,“有个五城兵马司的官员获罪,要抄家,杨锦瑟让我负责抄家的事儿。知道那意思吧?就是人家里明里暗里的银钱,我都要找出来,道道儿我是明白,实际做起来是真吃力。杨锦瑟就一直在一边儿瞅着,有时候我就说,您老人家怎么看?有没有什么高见?她就一本正经地告诉我,不知道,真不知道,我正跟你学其中的门道呢。”

攸宁笑得不轻。

叶奕宁也笑。

姐妹两个说了一阵体己话,叶奕宁便道辞,赶回去办差了。

攸宁望着奕宁离开时的背影,虽然有些寥落,更多的却是坚定、踌躇满志,心就放了下来。

强颜欢笑、故作无事,那也是需要极大的力气才能做得出来的。只要肯这样做,只要跨出了这一步,便不愁迎来新一段崭新的生涯。

傍晚,萧拓回家来,带回一个消息:四月最后一天,皇帝要在宫中设宴,三品以上的官员都要携家眷出席。

攸宁一面帮他更衣,一面听他说完,“皇上最近的做派,好像是变了不少。”

“主要也是想见一些人。”萧拓道,“特地叮嘱我了,要我务必劝着你到时前去捧场。”

攸宁失笑,“瞧瞧,连说话都不那么讨人嫌了。”

萧拓哈哈地笑。

攸宁扯了扯他中衣的领口,“那什么,爹的事情你听说没有?”她和三嫂把他爹骂得不轻,他样子却像是毫不知情。

萧拓却道:“早就听说了。你们心里有气,谁心里又痛快过?也是该把那些实话说给老爷子听一听。”

“你没惩戒我的意思就成了,我去唤人给你备水。”攸宁说。其实,心里是换位斟酌了一下,站在他的立场……有点儿不好过。

他是嫡次子,容忍父亲相当于宠妾灭妻的行径这些年,心里得是个什么滋味?

他看顾着手足,念着那些不够深厚但确然存在的手足之情,才有了今时今日。

结果呢?被他纵着惯着的人愈发地拎不清轻重,愈发地放肆——多年心血,简直是白费了。

“行啊。”萧拓柔声应着,“等会儿一起去给娘请安。”

“嗯。”攸宁走出去一段,又折了回去,迟疑一下,主动地轻轻地抱住他,哄道,“别往心里去,人与人哪有相同的?而且我有分寸,总不会让爹爹明面上下不来台的。”

萧拓沉默着紧紧地回抱住她,好一会儿,说:“关乎男子,便是外院的事,晚间我会酌情处理。你不用当回事儿。”

攸宁迟疑一下,“好。”

.

晚间,老太爷躺在床上,怔怔地出神。

唐攸宁搬出皇帝,且提及当初长平公主为萧府出头的事……这样看来,说能随时进宫面圣的话便不是虚张声势,万一她发疯进宫,照着所说的那些去告他的状……

那恐怕就要应了老三媳妇的话:晚节不保。

愣怔间,下人来禀:“阁老来见您,在厅堂等着。”

“……”老太爷闭了闭眼,打心底不想见那个不孝子。都怪他,娶了唐攸宁,没有那档子莫名其妙的婚事,没有那等毒妇作祟,老三媳妇会像是变了一个人?会口无遮拦地羞辱谩骂他?至于唐攸宁,那更不消说了,话里刺的人要发疯都是轻的,当时那种眼神……他这辈子受过的所有的羞辱加起来都比不过。太伤人了,他一辈子都是不能忘的了。

可是不见萧拓也是不行的,总要问清楚他的意图,是不是要帮着唐攸宁造他的反。

萧拓没落座,负手站在厅堂东侧。

老太爷由人服侍着坐到三围罗汉床上,摆手遣了下人,问:“你来做什么?”

萧拓转脸望向他,“来跟您商量个事儿。”

“……?”

“来之前跟三哥、四哥闲聊了几句,他们也说了些自己的心思。”萧拓语气平静,不带任何情绪,“您为了樊氏,已经失了轻重。既然如此,不如把我娘、二房、三房、四房和我们五房分出去,大家都能有清闲日子可过。三位兄长都同意。”

“胡闹!荒唐!”老太爷拍着黑漆小几。他跟妾室过,那成什么了?“我已经是道教俗家弟子。”

“少拿这事儿做挡箭牌。”萧拓不屑地弯了弯唇角,“您那点儿小心思,我一直清楚得很。在外到底是潜心悟道,还是跟些不上道的货色结伴游山玩水,我心里有数,您也比谁都清楚。莫名其妙地过了这些年,我本以为能一直这样稀里糊涂地过下去,您不肯,那就算了,那我们就掰开了揉碎了拿出个章程来。”

“你这是什么混账话!谁的修为深浅是能用名声来评判的?”

“那您游山玩水是假的?动辄要家里送钱给您也是假的?”萧拓眯了眯眸子,又磨了磨牙,眼中寒芒四射。今日他脾气不好——听说庄子上的事情之后就非常不好了,也就非常容易暴躁。

“……”老太爷说不出话来。

萧拓道:“要么如我说的,把我们这一大家人分出去,您和樊氏过;要么您就亲口给樊氏安排个归处,去家庙也好,回樊家也行。

“要不然,我就让您如愿,官府见,我不让樊氏抽筋扒皮生不如死,我这些年也就是白活了。

“不就是有恃无恐地不要脸么,现在不成了。

“您不就是想晚节不保身败名裂么,我成全,那真是容易得很。”

一句又一句诛心的话,自亲生儿子口中说出,这种遭遇,一万个人里怕也只有一个。老太爷怒极,当即抄起小几上的一个茶杯,拼尽全力掷向萧拓,“逆子!反贼!”

萧拓随意一扬手,抄住茶杯,之后又显得更为随意地挥向三围罗汉床。

茶杯撞上了黑漆小几,翻出砰然声响的同时,粉身碎骨。

老太爷克制不住地惊跳起来。

说不出的狼狈难堪。

萧拓望着他,像是在看着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的人:“话已说尽,明日给我答复。”

作者有话要说:【红包复读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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