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步步展露的锋芒(14)

林陌望着她离开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视野,还是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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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寿堂里,老夫人和方妈妈正在挑选首饰。

“虽说攸宁什么都不缺,可毕竟是我一点儿心意。”老夫人道,“那孩子打扮起别人来心思灵巧,对自己却是最不上心的。”

方妈妈道:“五夫人是少见的美人,怎样穿戴都是极好看的。”

“那倒是。”老夫人笑得微眯了眼睛,又是不解,“我就总是不明白,那样可人疼的一个孩子,唐元涛和蔺氏怎么能忍心那样待她?”

方妈妈只是笑,没接话,心里想的是:阁老那样要什么有什么的人,您以前不也特别不待见么?就算到现在,母子两个也是别别扭扭的。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笑了,“你是实诚人,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方妈妈便又笑。她自来不是八面玲珑的做派,违心的话是断然不肯说的,宁可保持沉默。这也是她一度在老夫人面前虽被重用却不得宠的原因。

“我以前是怎么回事,你心里大致也有数。老五说的不假,那些年,我就是患了心疾,经常管不住自己的脾气,竟把小儿子当成了出气筒。”老夫人喃喃地说完,叹息一声。

“都过去了,阁老明摆着是没放在心上,要不然,如今怎么会和五夫人这样的孝敬您?”方妈妈宽慰之后就打岔,“奴婢瞧着五夫人喜欢珍珠首饰。”

“是么?”老夫人顺势转了话题,“我瞧着这个珍珠发箍还有这个手串的成色不错。”说着拿起来,仔细查看,见没有瑕疵,放回首饰匣子,“拿去送给五夫人,让她平时戴着玩儿。”

“是。”方妈妈走出福寿堂,笑意慢慢到了眼角眉梢。她是觉得,老夫人真的熬出来了,相应的,她也熬出来了。

她自幼在萧府当差,十几年前,被萧拓安排到老夫人跟前行走。

萧拓从没交待过她什么,可她清楚,自己的用处是尽心护老夫人周全,在恰当的时候说些该说的话。

以前不知怎的,老夫人中了魔一般,不在乎持家的权利牢牢握在樊氏手里,只跟萧拓过不去。樊氏品出端倪,喜闻乐见。

老夫人跟前没什么事,做下人的只需暗暗同情、心疼萧拓一番。相应的,赵妈妈那种口头上讨主人欢心的东西就渐渐得势,时时陪在老夫人跟前。

幸好,她能写会算,善于周旋,老夫人不论在福寿堂,还是到别院静养,没了她,就全乱套了,也就稳稳地坐住了管事妈妈的位子。老夫人虽不怎么和她说体己话,却也离不开她。

幸好,老夫人虽然与小儿子多年来疏离相待,终究是拎得清轻重的,晓得至亲的儿媳妇行事自有道理,从五夫人嫁过来到如今,有了莫大的转变。

如今家里的光景真是太好了,只除了……她不自主地望向老太爷现在居处的方向。

已到了这地步,干脆遁入空门算了。她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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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宫宴的日子。

一众命妇俱是按品大妆,没有诰命的女眷倒是可以费尽心思地打扮一番。

这类宴请,男女并不大讲究男女大防,言行间别出格就行,是以,便成了变相的一种相亲宴,谁家看中了谁家的千金、公子,在当时就可以递话过去,看看有没有希望。

怀着这种心思的,还有林太夫人,想在宫宴上遇到一个合心意的闺秀,试探着有希望的话,来日便能做主上门提亲。

这些日子她固然忙着与宋夫人争吵、整治宋宛竹,也和族里的人商量了几个适合的闺秀,请人逐一前去说项。

到底是不甘心也不服气:宋宛竹的事情不论是怎样,说起来不就是林陌一笔风流账么?这有什么呢?

皇帝是赐了家规,可那不是为了给叶奕宁撑腰么?不都说雷霆雨露都是君恩么?皇帝又能恼一名臣子多久?说不定何时战起,就要纡尊降贵地求着林陌挂帅出征呢。谁要是连这些都看不出、想不明白,那还算什么官宦之家?

——她满心都是这样的想法,实情却狠狠地打了她的脸:那几个门第一听说是为济宁侯说项,立时就婉言回绝了,理由不尽相同,却是一点儿余地都没留。

气得她双肋生疼。

今日却是不一样的,林陌也出席,人们看到他出众的样貌,再想到他的赫赫战功,一定有人想结亲,甚至于,会有不少闺秀芳心暗许。

她这样盘算着的时候,却忘了在这方面的惹事精——首辅萧拓。

萧拓因着家里婆媳五个都参加宫宴,担心期间出什么是非,便也破例参加。

等到一众三品及以上官员携家眷进宫,分男女列席而坐,绝大多数年轻男女的视线都徘徊在萧拓与攸宁之间。

那些视线中,充斥着妒恨、羡慕、倾慕、好奇……等等。

攸宁知道,自己在这种场合,必然成为很多人嫉恨的箭靶子,心里想把她碎尸万段的怕都不在少数,譬如时大小姐——苍白的脸上,那双黑漆漆的眸子里的恨意几乎燃烧成了火焰。

她只做不觉,与近前的老夫人、谭夫人说笑——命妇的座次也如男子那边一样,照品级排列的。

萧拓与攸宁的情形相仿,也许是这些年来早被人瞧的麻木了,真没有感觉的样子,与相邻的同僚谈笑风生。

皇帝来了,一身家常的道袍,跟在左右的是魏凡、杨锦瑟和叶奕宁。

大殿中片刻的静默之后,众人齐齐向上行礼。

皇帝噙着微笑说平身,又吩咐各自落座,不需拘束。

攸宁视线逡巡一周,没见到永和公主。

也没见长公主,但是这人倒不是不来,而是说临时有些事,要迟一些进宫。而这已是不寻常,长公主不在人前露面的年月已然不短。

皇帝率先举杯,与众人同饮一杯之后,向着攸宁的方向招一招手,“首辅夫人过来,与我说说话。”

“朕”改成了“我”,这意味的是看重或亲近。

一道道含义不明的视线又齐聚到了攸宁身上。

攸宁面上恭敬地称是,款步走向皇帝近前,心里却在数落她:安的什么心?

皇帝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唇角的微笑加深了些许,待她到了近前,命人赐座,同时也让杨锦瑟、叶奕宁在跟前落座。

皇帝打手势示意众人随意,转头轻声问攸宁:“我听说,你帮了锦衣卫一把?”

“没有的事。”攸宁道,“只是帮他们节省了一点点时间而已。”要不是奕宁在当差,她是如何也不肯做这种事的,帮官员,就是等于帮皇帝,她一向没这份好心。

皇帝了然一笑,“我活到如今,最看重的两个女孩子,便是奕宁和你,眼下奕宁已经到手了,只盼着哪日撞了大运,也能把你招揽到身边。”

“皇上谬赞了,这样的抬爱,实在是让臣妇折寿。”攸宁道。

皇帝蹙眉,“闭上你那张乌鸦嘴。”

攸宁称是。

杨锦瑟与叶奕宁都笑起来。

皇帝转向叶奕宁,“当差的日子觉着如何?”

叶奕宁很有所保留地道:“凑合。”可不就是凑合么?皇帝总让人担心成暴君,大多数时候脸冷得跟冰块儿似的;首辅大人就更不消说了,那张歹毒的嘴,跟攸宁可是有一拼,但凡正儿八经数落你一通,就让你如芒在背,一两天连觉都睡不好。

皇帝莞尔,也能想见到她初期肯定少不得焦头烂额。可她的目的也就在这儿:有事情忙着,忙得不可开交,也就没闲情伤春悲秋,回想遇到过的那个不值当的男子了。

思及此,她视线在场中打了个转儿,似是不经意地瞥过林陌与林太夫人。

林陌正目光幽深地望着奕宁。林太夫人也正望着奕宁,脸色很难看。

林太夫人不止脸色难看,心情也糟糕到了极点:那个萧拓可真是要命,怎么那些年轻女子一见到他,就再也看不到别人似的?他就算看起来只有二十五六,可终究已到而立之年,而且枕边妻是天下闻名的蛇蝎美人唐攸宁——干嘛还盯着他做春秋大梦?是有多想不开?

再看叶奕宁……这才多少时日?便从狼狈的下堂妇摇身一变,成了御前的红人。

最最要命的是,唐攸宁那个毒妇分明也被皇帝赏识,瞧那说笑时的神态,只要不瞎,都可笃定。

这可怎么好?

一般门第的女眷没机会开罪到皇帝头上,由此,其实与皇帝比起来,谁都更怕开罪同样对叶奕宁存着维护之心的唐攸宁吧?

唐攸宁那样的人,记仇恐怕就是一辈子的事儿。

那么,谁还有胆子把闺秀嫁到林家?除非是非常不成体统的,又存了让林陌捡破烂儿的歹心。

麻烦了,麻烦大了。

林太夫人思来想去,心焦得额头都沁出了汗。

好半晌,她终于找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然林陌娶别人注定会惹皇帝和唐攸宁不悦甚至打压,那就把叶奕宁寻回来好了。

叶奕宁做儿媳妇是没什么好,可如今毕竟已经是堂堂五品官员,也真配得起林陌了,加之日后当差,除了怀胎生子,便没时间留在家里跟她较劲给她添堵。

再说了,叶奕宁对林陌的情意也不是假的,就如林陌当初对宋宛竹那个丧门星。

古来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门亲,这种破镜重圆的事,往后兴许还能成一段佳话,任谁听了,都会双手赞成的。

那么,她得找个最是心慈大度也最适合的人说项。

林太夫人的视线在命妇之间转来转去,最后定格在了萧老夫人身上。

就是她了。萧老夫人几十年来贤名在外,常年礼佛,有她牵头,饶是唐攸宁不赞同,也不好驳了婆婆的面子。

打定主意,又打好腹稿,她寻了个机会,凑到萧老夫人身边说话。

萧老夫人一见对方,就想到了他们母子办的那些事,心里气不打一处来,面上却是不显端倪,照常与之寒暄。

作者有话要说:【红包复读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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