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步步展露的锋芒(14)

“……”太夫人被噎了之后,又被晾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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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外院有小厮过来传话,说萧拓不能回来了。

攸宁对这种情形早已见怪不怪,而且一点儿不适应都没有,沐浴之后,照常歇下。

入睡前,少不得思量府中一些事。

天擦黑时,老太爷回来了,直接去了福寿堂,那时她们妯娌几个正陪着老夫人用饭,讨论着进宫当日的种种事宜。

老夫人请老太爷去了东次间,说了几句话,之后,老太爷就又回了樊氏住了多年的院落。

用过饭,老夫人留了攸宁说体己话。

“我跟老太爷说了,他要是想住在福寿堂,也是应当的,但我常年礼佛,喜清净,他住进来,我就搬到别处去。”老夫人说,“早已是陌路人,何必再为难自己,做表面文章?”

攸宁只是说,您想清楚了就行,怎样都好。

而到了这地步,她对有些事情却有些想不清楚了:往后老太爷要在家里怎样待下去?没一定的时间,谁能对他的混帐行径释怀?要是这样的话,他不如将养好了之后,继续出门游山玩水。

嗯,是的,对那个人,她的态度跟对樊氏一样:眼不见为净最好,在眼前就膈应得慌。

至于萧拓到底怎么跟老太爷说的,他没说,她也没问。

有个让你不定何时就非常难堪的长辈是什么滋味,攸宁自认比大多数人的体会更深。

却也不难想见,他态度大概等同于翻脸,要不然,樊氏也不会这样迅速地有了归处。

那么,她曾对萧拓承诺过的,实现之日已为期不远。

钟离远翻案的事,她相信自己必然如愿,除非出现天大的意外。

到时,要作何抉择?

依然享受着嫁他带来的种种益处,还是功成身退,去过恬然岁月?

攸宁翻身向里。

以萧拓现在这个架势,留下还是离开,可不是她说了算的。

那就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实在拗不过他,就继续在他跟前混日子好了。

她阖了眼睑,缓缓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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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萧拓把吏部的佟尚书和左右两位侍郎唤到值房议事。

与他们能说的,自然都关乎官员的升迁调任贬职。

两个侍郎都是佟尚书的门生、同乡,也就是说,这三个人是一个鼻孔出气。

这会儿,三个人都有些没好气:说完事情,宫门指定已经落锁,他们只能陪首辅大人熬一整晚。哪儿有这样的首辅?白日里一整天不见人影,入夜了他倒开始处理政务了。他精力旺盛,当别人都跟他一样么?

萧拓就是故意的,哪儿有值得磨烦一整夜的事情?他只是时不时拎几个人陪自己熬夜而已。而且相对的时间久了,可以更加了解一个人的脾性。

他先说起的是武安侯的事情:“五城兵马司刚办了一个指挥使,不妨让武安侯补缺。”

佟尚书迟疑地道:“武安侯年纪轻轻,不曾为官,刚一来就得到这种差事,只怕是应付不来。”吏部对此事也是有准备的,说着递给萧拓一个名单,“吏部已经拟出三个人候选。”

萧拓看过纸上的三个名字,牵了牵唇,“不成。这三个手脚都不干净。刚查办的那个就是财迷疯,你们这又推荐三个钻钱眼儿里的,是不是嫌锦衣卫和刑部太清闲了?”

佟尚书笑呵呵的,“那萧阁老的意思是——”

“就武安侯吧,皇上也是这个意思。”

“那自然是没得说,就依你的意思定了。”

“要快。”

“放心,放心。”佟尚书在萧拓面前,言行间是从来没有脾气的,笑面佛似的。

两位侍郎则对视一眼,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你萧拓已经跟皇上定了的事儿,还跟吏部说什么?直接递份公文不就结了?

萧拓又提起金陵宋知府:“要降职,降几级随你们,选个能力跟他不相上下的补缺。”

佟尚书问道:“听萧阁老这意思,宋知府为官并无差错,那为何要降级?”

“教女无方,攀附权贵。”

指的是林陌纳妾的那件事,佟尚书心知肚明,笑着说好,转到一边,跟两位下属商议起来。

没多久,金吾卫指挥同知于琪来了,身后两名手下带来了六菜一汤一坛酒。

于琪一面亲手摆饭一面道:“我估摸着阁老还没用饭,就请魏大总管帮着张罗了酒菜,好歹吃几口。”

“今儿你当值?”萧拓问道。

“当然不是,”于琪哈哈地笑,“要是当值的时候跑过来献殷勤,那不是活腻了么?”又催促,“快着些,这酒可是魏大总管私藏的,他自己都舍不得喝。皇上也知情,让我们只管敞开了喝,宫里还有的是。”

“行啊。”萧拓放下手边的事,洗净双手,又招呼吏部三个人。

三个人俱是笑着婉拒。美酒佳肴在眼前,谁不心动呢?问起是萧拓和于琪都是海量,他们一上桌一准儿被灌倒,喝醉了乱说话的后果,谁担负得起?

萧拓、于琪也不勉强,相对落座,把酒言欢。

佟尚书和两位侍郎一面心不在焉地商量事情,一面在心里骂萧拓不是东西:我们招谁惹谁了?凭什么捱这种你吃着我们看着的情形?

但话说回来,这种坏习惯是从皇帝开始的:皇帝连轴转的时候并不比首辅少,经常是该用饭的时间她忘了,过后想起来,就一边和官员吃吃喝喝一边议事。

萧拓这边她总是记挂着的,今日是于琪先一步张罗,便是没有于琪,待到夜半,也会派宫人送来酒菜。美其名曰谁都一样,要劳逸结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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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日,攸宁陆续得到一些消息:

金陵宋知府被当地锦衣卫问责之后,当即写了请罪折子,折子送到皇帝案头的同时便得了降职罚俸的发落;

武安侯也不知算不算因祸得福,被留在了京城,任职五城兵马司东城指挥使;

早已八百里加急赶赴至辽东的钦差办事还算得力,虽然辽王坚决不承认结交封疆大吏,但是愿意体恤朝廷,整合辽东部分银钱、军需送到京城,充盈国库。

如此一来,朝廷看在他捐赠钱物的情分上,便不会再追究他与西域总督通信的事。

而实际上,他只不过是为了避免安阳郡主成为质子,再无回辽东之日。

这一点,谁心里都明白,不需说破而已。

辽王这件事,皇帝和内阁都很满意,前者顺势解了安阳郡主的禁足。

相应的,西域总督已经在押解进京途中,时阁老斟酌了这些日子,被皇帝否了几次之后,终于举荐了一个合乎皇帝心意的人选。

林林总总的事,攸宁只觉得武安侯那一件有些意思:皇帝和萧拓明摆着是故意把武安侯留在京城,时时提醒、膈应着林陌。

做错了事就要受罚,不拘别人用什么方式钝刀子磨着你。

林陌确实被膈应到了:听到武安侯留京任职的消息,心里真是有苦难言。武城兵马司的人,除了总指挥使,平日里和锦衣卫一样,白日晚间的满大街转——他不定何时就会与武安侯不期而遇。

总不能为了那点心照不宣的事,就长年累月地回避着武安侯吧?

他派去金陵打探消息的心腹也传回信来,措辞再怎么委婉,讲述的一些事也与宋宛竹的丫鬟连翘说过的大同小异。

最心烦憎恶的时段已经过去了,且是意料之中,他倒是没怎样,只是自嘲地笑了笑,更多的情绪,是恨自己识人不清。

他竟被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蒙蔽多年,竟因为她,休弃了自己的结发之妻。

而也是在这时候,他开始想,奕宁下堂之初,心里又该对他对自己有着多深的恨。

她为他付出了那么多……

他几乎每时每刻都被这些思绪纠缠着,想去见她,想对她说对不起,我错了,却是一想便觉那等言语苍白无力。

只是,两人同在京城,又同样为官,相遇并非难事。

这日午间,林陌与叶奕宁在相对僻静的街头不期而遇,他要去见一些旧相识,她要赶去诏狱一趟,都是策马而行,各带了两名随从。

两人同时勒住缰绳。

离得近了,林陌仔细打量,发现她虽然清减了几分,可是明眸中神光充足,气色也很好。

“林侯。”叶奕宁拱了拱手,看到陌生人一般的冷淡。

林陌抿了抿唇,清了清喉咙,问道:“这一阵过得好么?”他是清楚,如果没带随从,她怕是会扬长而去,根本不愿意搭理他。

“还成。”

“改日一起吃顿饭?”林陌说。

叶奕宁凝着他,牵了牵唇,目光却冷森森的,“不必。大人要检举谁,写公文给锦衣卫;要投案,去诏狱。”说到这儿,又拱了拱手,“下官差事在身,不耽搁林侯,告辞。”语毕拍了拍马,带着随从飒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