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宁吃完一个桃子,又吃了两小块西瓜、一小串葡萄,满足地弯了弯唇角。
萧拓收起酒壶,和她一起回了正房,相对在炕桌两侧忙碌,他看公文,她看帐——兰园那边送过来的一些账目。
到了快洗漱的时候,攸宁按了按胃部,横了萧拓一眼,“出去走那么久,害得我又饿了。”
萧拓哈哈地笑,“想吃什么让小厨房做就是了。”
攸宁想了一阵,“要吃肉丁打卤面,一起吃?”
“行啊。”萧拓说。他不饿,但和她一起吃饭,是一种享受。
于是,攸宁吩咐下去。小厨房里备着现成的面条,没多久就做好了,肉丁为卤,配以各色臊子。
萧拓吃了一中碗,攸宁则吃了一大碗。
她的食量跟她的人一样没谱,有时跟个小猫似的,有时会让他觉得她有暴饮暴食的嫌疑。
但她不会跟自己的胃过不去,他就想,能多吃些总归有好处。
歇下之后,萧拓照旧把攸宁搂到怀里。
在凉床上躺一阵,她身体就会变得微凉,搂着不知有多舒坦。
攸宁与他相反:本来挺舒服,到了他这个小火炉的怀里,没多久就觉得热,就要挣开。
萧拓搂着她不妨,腾出一手摸到折扇,给她打扇。
过了会儿,攸宁笑了,“你说你图什么?”
他牵了牵唇,亲了亲她面颊。不图什么,只是习惯了这个迅速养成的习惯。
“你要是没别的事,我可睡了。”攸宁说。
“睡吧。”他语带笑意,“省得你半夜又饿。”面食最容易消化,吃完饿的快。
她笑着把脸埋到他胸膛,不轻不重地咬了他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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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佟尚书、时阁老、崔指挥使、佟凤举相继招供。
没法儿不招——
整整两日两夜,他们被绑在十字木架上,双手双脚系着粗重的铁链;
身体活动的空间过于有限;
不准吃、不准喝、不准睡,所在的监牢还日夜不停地燃着好几个火盆;
只要他们阖了眼睑要入睡,便会有一大桶凉得刺骨的冷水浇到身上。过度的闷热,让他们打个激灵清醒过来之际,还是比较享受那一刻的。
只是,用不了多久,湿透的衣衫便会变得黏腻,再一点点被火盆散出的热气烘干,便使得监牢氤氲着湿气,几乎能把人闷死热死。
他们身上没有任何被拷打的痕迹,却感觉进到了人间炼狱。
几重对心魂的步步折磨之下,时间久了,人是会发疯崩溃的。
一个个的,都是养尊处优最擅长享福的,哪里受得了这些。
招供是必然。
北镇抚司指挥使和杨锦瑟、叶奕宁当即进宫,呈报皇帝。
皇帝道:“转送刑部,从速审理结案。”
而在这两日间,已经有文官御史趁机对佟尚书落井下石,又罗列出了不少罪名:文官之间也分派系,打心底看不上所谓清流的不在少数。
至于时阁老,倒是还没人搭理,说起来到底是皇帝的亲戚,要到一定地步才能百上加斤。
士林中对佟家的案子是何看法,因为没有明显的动静,也就没人知道,形于表面的,是跟随佟尚书上折子反对钟离远翻案的一些人没了后续,消停下来。
时阁老那边亦是这等情形。
这样一来,钟离远翻案一事,朝廷已不需再有任何迟疑。
也就是在这时候,首辅萧拓联合数位手握兵权的封疆大吏上的为钟离远昭雪的奏折一并到了内阁,在大早朝上转呈到皇帝的龙书案上。
势在必行。
皇帝当着百官的面看过数道奏折,又命魏凡宣读了萧拓的折子,随后,视线扫过众人,道:“准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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攸宁这几日都没再出门,不是闹天气,就是懒得出门走动。大热的天,用自己做鱼饵,满大街闲逛,想想就有些无趣。
况且这事情上,她有什么心急的必要?
拖延一阵,扰得想杀她的人心浮气躁就最好了。
筱鹤时不时来内宅回事,出门后,少不得与妹妹筱霜说会儿话,也渐渐与晚玉、秋月熟稔起来。
筱霜私下里跟攸宁道:“家兄也老大不小的了。”
“该成家了。”攸宁笑道,“可曾问过,他有没有意中人?”
“没有,在外怎么敢有那份闲情。”
“早就给你们置办了宅子,你们也不正经住。”攸宁道,“总得先有个好生布置起来的家宅,才好给你们张罗婚事。”
“说我哥哥呢,这怎么就扯到我头上了?”筱霜失笑,“奴婢离出府还有好几年呢,而且也不会离开您。”
“什么出不出府的,我身边的人跟别人跟前的管事大丫鬟又不一样。我要给你们找像模像样的门第里的人,还得是你们瞧得上的。”
这真不是攸宁自夸,自己手里的筱鹤、大丫鬟之类的人手,修为见识头脑足以胜过不少官家子弟闺秀,要是让他们如寻常人一般与平平无奇的丫鬟小厮管事成婚,就太委屈他们了。
筱霜笑容甜甜地行礼,“那么,家兄的事,就劳烦夫人费心了。回头我就把宅院收拾出来,打理妥当,让他不当值的时候就回去住。”
“嗯。”攸宁笑笑的。
稍后,顾泽、徐少晖、林陌相继递了消息过来,说的是萧拓、皇帝的举措。攸宁看过,轻轻地透了一口气,望着外面的晴空,出了好一会儿神。
这一次,萧拓没有如常做那个做决策的人,而是主动表明态度,她其实并没想到。
他知不知道,这样等同于亮了些家底给皇帝、朝臣看?
他总是这样,一副过腻了位于荣华之巅的日子的样子。
或者,权势真就不是他贪恋的。
她想起了前不久才看过的那篇制艺。
还是少年郎的萧拓,在初步入人生得意光景时,亦无一丝浮躁张狂。
那时的他,定是真正的皎皎明月、风中修竹。
如今不是,如今他要为了内忧外患常年殚精竭虑,平乱或震慑期间,不乏权衡轻重老辣狠绝的一面。
不管如何,他自然是最出色的男子之一。
他其实应该有个对他倾心的女子相伴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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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间,杨锦瑟和叶奕宁在路边摊吃凉面。
面条是现擀的,十分劲道,茄子肉丁卤,再配上一些黄瓜丝、嫩豆芽、酱肉片,不知多好吃。
杨锦瑟很快就唏哩呼噜地吃完一大碗,见叶奕宁也快吃完了,唤老板又要了两碗。
老板和善的笑容更深。这么能吃的女孩子,倒是不多见。
杨锦瑟道:“这一阵净跟你吃小摊做的东西了,别说,都特别可口。你怎么会熟悉这些?我问过了,有一些是这两年才开始长期摆摊儿的。”
叶奕宁解释道:“我不是在兰园住着么?攸宁的管事周全、刘福和一些小厮对这些如数家珍,我想吃什么,跟他们打听就行了。”
杨锦瑟释然。
叶奕宁微笑道:“小时候,我跟攸宁最喜欢溜出书院,到城里闲逛,吃小摊小饭馆。主要也是那时候穷。攸宁到夏天最喜欢吃面,炸酱面、打卤面、热汤面这些,我也是。家里做的或许一样好吃,但我总觉得差了点儿意思。”
杨锦瑟点头,“明白。就像是我喜欢一家铺子做的油饼豆腐脑,让人买回家里吃着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到了铺子里坐着吃,才能心满意足。”
“就是这么回事。”叶奕宁当即问道,“哪家早点铺子?明儿一早带我去。”
“成。”
老板端来两大碗面。
两个人结束说笑,埋头大快朵颐。
吃完付了账,两个人去了刑部,跟进佟尚书、时阁老等人的案子进展。
忙忙叨叨的,不知不觉就到了入夜,两人和一帮同僚官差一起用过晚饭,各自策马回住处。
叶奕宁回了内宅的正房,匆匆洗漱后,倒在床上,特别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能回来安安稳稳睡一觉,在近日是很奢侈的事。
是攸宁执意要她住在正房,更是交代下人对她要如同对待自己。
室内的陈设都维持着攸宁在这儿时的样子,不是叶奕宁谨慎,是觉得已足够舒适,改动了反倒会生出不适。
攸宁长期停留之处,空气里都会浮着兰香,清幽,似有若无。
这与人若即若离的香气,常会让叶奕宁与它捉迷藏,会沉凝了心神,花不短的时间一次次捕捉,之后便会不知不觉地进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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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日子,林太夫人的生活内容很单一:给宋宛竹立规矩,寻找适合林陌的闺秀。
整治宋宛竹自然是再容易不过的,不过几日,宋宛竹就从娇弱的小白花变成了打蔫儿的狗尾巴草。
找下一任儿媳妇却是难上加难,即便她一再降低对门第的要求,肯议婚的也不过小猫三两只。
相看之后,总把她惹得一肚子火气:把林陌当谁了?怎么什么歪瓜裂枣都敢给他说项?
她却是忘记了一点:容色倾城的叶奕宁在跟前几年之久,看惯了那张美丽至极的容颜和优雅从容的做派,寻常姿色哪里还入得了眼?
林陌对母亲的行径有耳闻,由着她忙活了几日,才轻飘飘地给了她一个说法:“别说如今是这个情形,就算我正意气风发,也没有再娶的打算。您只管忙您的,要是享用劳什子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压我,那我悔婚的理由会让林家再一次贻笑大方。”
林太夫人被气得在床上躺了一整日,爬起来之后,火气又全照着宋宛竹招呼了过去。
她的日子,好像是已经没了盼头。
这可怎么办才好?
总不能让她亲自出面去找叶奕宁,求她回心转意吧?
这一日,是林陌的生辰。
她亲自下厨做了长寿面和几道菜,等到很晚也不见他回来。派人去外院问过,才知他仍在衙门忙碌,下衙后要协理五城兵马司夜间巡城。
林太夫人食不知味地吃了几口饭菜,就命人撤下,歪在床上唉声叹气。
林陌没说假话。
随着佟尚书、时阁老等人移送刑部,五城兵马司除了武安侯,总指挥使和三个指挥使同时被锦衣卫拿下,扔进了诏狱。
萧拓指派了四个人补缺,都是从军营中选□□的,短时间内没办法摸清楚行事的章程,便让上十二卫的首领轮班帮衬一把,尤其晚间——巡城也没个章法的话,怕是又要出什么乱子。
上十二卫久在皇城,深谙巡视防范的技巧,稍微用心指点五城兵马司几句,就不需愁什么了。
当然,萧拓也亲力亲为,白日晚间都会挤出时间来,点拨新上任的五城兵马司总指挥使。
毫无意外的,林陌与武安侯碰了面。
武安侯显得很是尴尬。
林陌又何尝不是如此?但是更多的,是看到对方就想起了宋宛竹,想起了那一连串的糟心事,心绪真是糟糕得不行。
相□□一点头,也就分头各司其职。
夜深了,有人来与林陌交接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