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陌策马回府的路上,经过一个挂着“面、卤菜、酒”幌子的摊位,略一犹豫,身形落地,将骏马拴在附近的一棵树上,在摊位的一张陈旧油腻的桌前落座,要了一碗热汤面、两样卤菜、半斤烧刀子。
吃面的时候,心念转动,回到了成婚那年的这一日。
一大早,奕宁就起身,去了小厨房里忙碌多时,在他坐到餐桌前时,亲手端给他长寿面。
她给他做的面,很好吃。
她那时候的笑容,甜美纯粹。就是一个心满意足的小女子情态。
而他呢?
那一日的他,或者说成婚到休妻当日的他是怎么样的?
时不时就会想到温柔乖顺的宋宛竹,时不时便会陷入对第一段情缘求而不得的不甘、苦涩。
他是真的以为,是门第之别让他们失去所有可能、所有希冀,却是如何都想象不到,自己不过是宋宛竹手里的一枚棋子而已。
论才智,一百个宋宛竹也抵不过一个叶奕宁,真面目被揭露之后,很多时候显得愚蠢可笑。
可是,他就为了那样一个女子,休了结发之妻。
成婚到离别之前,他对奕宁只存了担当、负责任的心思。
既然娶了她,他便会与她相敬如宾,与诸多小夫妻一样度日;
她希望他出人头地,那亦是他的抱负,为此,他们有过一段真正夫妻同心的岁月。
随着地位越来越高,他渐渐发现奕宁似是无处不在:有些人际关系是她为他引见,周围有些得力的人手,恰是她安排的眼线。
这绝不是寻常女子可做到的。
他于是生出强烈的好奇,哪怕答应过她不问,也不得不反悔,开始有意无意地探究。
任他如何,她绝口不提身世、过往。
这让他生出了很多有的没的猜忌。
隔阂便是这样来的。
当然不能怪她,他既然答应过,便该守诺,他没做到,还心生怨怼。
她对他情意,他看得再清楚不过,要不然,也不会在当日要她做出纳妾或休妻的选择。
他以为她会屈就,而她却是决然离开,不留一丝余地。
分离的这段日子,尤其近来的每日每夜,他只要闲下来,脑海里所思所想全是她。
亏欠、悔恨太重,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面和卤菜他没动几口,倒是把半斤烧刀子喝完了。
心情太低落,他有了些酒意。
付账上马之后,不知不觉地,就驱使着坐骑到了什刹海的兰园。
不论如何,他要见她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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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奕宁被丫鬟唤醒时,立刻坐起身来,披衣下地:“锦衣卫有人找我?”这是常事,她这差事可没有日夜可分。
丫鬟却告诉她:“不是不是,是林侯爷来了,在府门外,要见您,说要跟您说几句话。”
“……”叶奕宁没好气地躺回到床上,想说让他滚,转念又一想,干嘛要避着他?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余情未了所以没法子冷静地面对他呢。于是,她又坐起来,“让他到垂花门外等着。”
夜风阵阵,上弦月清辉悠悠洒落,映照着花树婆娑。
叶奕宁走到垂花门,站在石阶上,望着负手敛目沉思的男子,刻意清了清喉咙,“侯爷要与我说什么?”
林陌抬眼看向她,目光温和而复杂。
叶奕宁望向他身后,“居然是自己来的?怎么也不带个美娇娘?我也正闷得慌呢。”
林陌苦笑,“只是我要见你。”
叶奕宁嗯了一声,冷淡地道:“说正事。”
“没正事。”林陌往前走了两步,望着夜色中的她,“今日是我生辰,想起了一些旧事——与你相关的旧事,实在克制不住,便过来了。也没想别的,是不是扰了你的好梦?”
“嗯。大半夜的来串门的,我遇见的太少。”叶奕宁望着他,“原来今日是林侯生辰,我还真忘了,要不然,午间就送我和杨大人吃着很合口的打卤面给林侯了。”
她真的忘了,白日里全副心神要用在办差上,随时提防挨萧拓的训,哪里还敢顾及别的。
她近来过的始终是这样的日子。
可是真好,真的帮她缓解了心里的痛苦。
看着他,她的恨意一如下堂当日,但是,可以保持绝对的冷静。
为他发昏的日子很长,可是过去了。
过去了。
永远的。
再不会重现。
“我……”林陌艰涩地道,“早就想跟你说了,抱歉。以前的一切,对不起。”
叶奕宁星子般的眸子眯了眯,“我想说没事,可那太虚伪了,我已不需要跟你说场面话。”
“那么,”林陌深深地凝视着她,“要怎样,你才能原谅?”
叶奕宁唇角缓缓上扬,一瞬不瞬地睨着他,“你有没有问过自己,宋宛竹要怎样,你才能完全释怀?”
“……”林陌沉默下去。
“要怎样?”叶奕宁玩味地重复着他说过的这一句,笑意看起来更深了,却无一丝暖意,“林侯不需心急,等到钟离将军得以昭雪,你就知道了。”
林陌道:“应该的。不论你怎样,我都会受着。只希望你不要连累无辜,毕竟,所有的过错是我一手铸成。”
“我难道还会刺杀林侯的亲友不成?”叶奕宁失笑,“那些人,我不得不应付罢了,哪儿会有任何切实的情分。我能帮你,就能毁你,林侯放心,我决不食言。跟你找补旧账,少不得从你的仕途下手。”
“……”林陌无言以对。
“我要怎样才能原谅?如何都不会原谅。”叶奕宁语声徐徐,“但你与令堂回到与我结缘那年的情形,我心里会好过不少。”说到这儿,微微颔首,“回吧,等着我给你的惊喜。”语毕翩然转身,回往内宅,步调优雅而坚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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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夏季,刑部前所未有的忙碌——
佟尚书朋党案进行得很顺利,待到前一任顺天府尹被押解进京、在诏狱待了几天招供之后,就能结案了。
只是,如何定罪,却是刑部尚书拿不准的,准确来说是没到时候,就眼下这些人,迟早被人揭发出拉拉杂杂一堆罪行。于是,他和两位侍郎商量过,再和内阁招呼之后,呈到内阁的公文便只讲案情细节,不谈定罪论处之事。
皇帝显然也是明白这一点的,看过折子之后,吩咐刑部严加看管一众人犯。
另一面,则与萧拓谈及三名首告:“他们受的冤屈过重,你与阁员酌情做出些补偿。”
萧拓称是,随即道:“杨明涉及的那一桩科考舞弊案,考题泄露给了三个人,如此,当时其余考生的答案都是真才实学。佟凤举假手杨明的那份答卷,其实是考官有意排低了名次。
“臣的建议是,不如让杨明进翰林院,或是做一县的父母官——他得到帮扶之后的日子,一直发奋读书,所作的一些制艺策论臣看过了,确实不错。”
“在翰林院也不过是熬资历,他心性坚韧,那就让他去做父母官吧。”
萧拓附议,说起崔一清与小满:“崔一清在外地又开始经商了,此人确实很有经商的天赋,皇上若是想体恤他的丧女之痛,不如让内务府交给他一项生意,这样,没人敢惹他,而他经了这些大是大非,也绝不会得意忘形。”
皇帝欣然颔首说好,又问:“小满呢?”
“臣着人仔细询问过。等待伸冤的日子,她学会了做香露、香料,且已在外地开了个铺子,生意倒也算得红火。她所想要的,不过是要世人知晓一些衙门、官员没有人性的行径而已,旁的其实都看得很淡了。”
皇帝敛目琢磨了一会儿,“再怎样,就算流于表面的补偿,还是要给。这样,赏她千两黄金、千亩良田,从我的私库出;她的铺子的名字你回头告诉我,我给她写匾额。”
如此一来,小满过往的经历便是天下皆知,往后也再不会有同行、无聊的人敢寻她的麻烦了。虽然,对于那女子曾经历的修罗场带来的阴影并无减轻的作用,可该做的还是要做。
萧拓躬身行礼,“多谢皇上。”
皇帝就笑,“我不这么做,攸宁能饶得了我?不是可取的人,她也不会派人照顾得这样好,得不到你的赞许。”
萧拓也笑了。这的确是实情。
刑部得到相关公文旨意,稍稍缓了一口气,接下来,却是愈发地忙碌:
赶至顺天府或刑部的人证接踵而至,都是为着证明钟离远的清白,大多数为向上峰告假千里而来的军士,少数则是在当年碰巧看到经历过一些事,可以直接或间接证明钟离远绝没有以良冒功的行径。
——在这之前,皇帝便已下了一道特旨:凡事为了钟离远鸣冤的人,不计出身,一概不准在证明口供有假之前行刑。
如此,钟离远得以沉冤昭雪已是必然。
攸宁确定这一点的时候,已是六月下旬。
她这一阵过得其实很是闲适:每日在静园陪着初六十九,眼瞧着十九继续一天天的长胖、长个子,只要有机会就把小崽子抱在怀里——待得过了夏日,它就是半大不小的个子了,她可不敢确定那时也抱得动它。
此外,便是在家宅中迎来送往,要么就是和婆婆妯娌坐在一起扯闲篇儿,如今很熟稔了,一个个的说话倒是愈来愈有趣,亦是很舒心惬意的事。
心里最重要的事有了眉目,攸宁就坐不住了,这日去了竹园。
到了竹园门前,马车就破例停下来。
筱鹤的声音不高,但是清晰地传入马车内:“夫人,长公主在门前等着。”
攸宁挑了挑眉,有些隐隐约约的疑惑,在此刻变得更浓更重。
长公主来这么一出,钟离远住在竹园的消息,不出两日便会传遍官场。
倒也不算什么。
攸宁下了马车,走到站在竹园门前台阶下的长公主身边,经过她,踏上几层台阶后,听得长公主的呼唤,才转身望过去。
长公主以往是从容温煦的做派,在此刻给攸宁的感觉,则是出奇的镇定绝然。
攸宁略略牵了牵唇,“他想见你的话,必不会让你等在这里。你想跟他说什么?”
“说些当初他在意的事情后续。”长公主语气与神色一般无二。
“那你就继续等。要是不见就不死心的话,可就麻烦了,也不知你有没有备下棺材。”攸宁再睨她一眼,转身走进宅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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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笄之年,叶娆的外祖父临终之前,交给她一笔巨额财富。
叶娆对钱财全无概念,并不当回事。继母、意中人用不同方式诉诸难处的时候,她立刻施与援手,直到手中财产全部落入他们手中。
转过年来,她被退婚,意中人迎娶的是继母所生的妹妹。
那时叶娆才看清他们的真面目,奈何已处于绝对的劣势,无法报复,狼狈远走。
就算这样,还是不被放过。
次年冬日,她在漫天飞雪之中,被意中人派来的刺客夺去性命。
失去意识之前,她看到了那个一向被自己打趣嘲笑的怂包——虞默。
少年周身浴血,拼力厮杀,只为见她最后一面。
再睁眼,叶娆回到及笄之年。
外祖父的财产送到手中;
她正在被继母养废的路上发足狂奔;
瞎了眼看中过的意中人在对她虚情假意;
虞默还是记忆中的虞家那个怂小子。
叶娆微笑。还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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