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早已注定的别离(3)

“官职?”钟离远手中的白子落下,“我是不会为官当差了。谢恩同时会婉拒所得一切封赏。”

“怎么说?”皇帝凝着他清冷的眉眼,“是不想,还是不能够?”这其中的差别太大了。

钟离远抬眼,视线笔直地望着她,“有何差别?”

“我不相信你不想,”皇帝的语声轻而哀凉,“你的抱负就是河清海晏、盛世清平,就算你经过怎样的腥风血雨,这一点总是不会改的。我也想,更需要你帮我。”

“说的也对。”钟离远敛目,“这一点我是没变过,可我所能做的,也并非没人能代劳。”

“要说是不能,”皇帝的手不可控制地抽搐了一下,“又要怎么说?你……你把你的脉案给我,我便是把这天下翻过来,也要为你找到药到病除的良医。”

钟离远沉默着,直到拈着的棋子落下,才看向她,显得很是不以为然,“你这个人,如今怎么变得这样自相矛盾了?”

前脚还说什么盛世清平,后脚就要劳民伤财。皇帝当即意识到了这一点,懊恼地蹙了蹙眉,强辩道:“眼下不论如何,都是乱糟糟的,多这一件事也不算多。”

“这话就更混帐了。我也早已不需要你为我做任何事,例如这些话,例如专程前来。”钟离远说。

“……”皇帝低下头去,良久,惨然一笑,“是我不晓事,叨扰了。”

不需要告诉他的,她会一直在他面前保持缄默。

他已不在意,已经能漠然对待往昔,是他的福,她该为他珍惜,不论这样的光景有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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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大早朝期间,钟离远进宫谢恩,皇帝当即命宫人请他到殿堂之上。

遥遥的,她与百官望着钟离远一路稳步而来。

这样时刻的他,全然不是她私下里相见的病态淡然的男子——与记忆中迥异的人。

到了皇城内的钟离远,整个人自然而然地又焕发出无形的光,有着他最让人熟悉的威仪与风采。

便如此,哪怕形容有了改变,只要见过他的人,便能一眼认出,再不会错。

接下来,钟离远到了御阶前,按部就班地行礼谢恩,为钟离悦告罪——只说人在他乡,尚未赶至京城,末了婉拒封赏。

君臣之间几个回合之后,在皇帝的坚持下,他只能对封赏却之不恭,之后适时告退。

当日,一些官员下衙之后,收到了钟离远的设宴相请的帖子,只是地点不在国公府,而是竹园。

众人虽然不明白他怎么还不入住御赐的府邸,却也都因受到邀请而满怀欣喜。

长公主闻讯后,沉默了好半晌,随后不抱希望地道:“不要再让太医大夫过来了,说我已然痊愈。三日后设宴,下帖子给镇国公。”

帖子送到竹园,如石沉大海,连句回话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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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如水,无痕无声。

转眼就到了老夫人的寿辰,当日一早,攸宁特地提醒萧拓:“今儿你可要记得照常下衙,早些回来给娘拜寿,寿礼我也给你备好了。”

“我也让景竹准备寿礼了。”萧拓委婉地表示自己并没忘记这件事。

攸宁却道:“没我帮你准备的好。”

萧拓笑了,狠狠地亲她一下,这才大步流星地出门。

巳时前后,便有宾客相继登门。

这次算得比较稀奇的一件事情,是杨锦瑟随着杨夫人过来了。

倒是攸宁有些意外,悄声问杨夫人:“您家这宝贝闺女怎么会得空?”

杨夫人笑答:“这还真不关我的事儿,她自己张罗的,打几天前就开始磨烦首辅大人,这才得了一日的假。”

攸宁忙道:“这可真是有心了,回头我得跟我婆婆念叨念叨。”

一旁的杨锦瑟瞥了攸宁一眼,给了她一记“我知道你们在说什么”的眼神。

好巧不巧的,也被杨夫人逮了个现形,当下就狠掐了一下她的脸,“你这是什么态度?等会儿拜寿要是还这德行,回家就家法伺候!”

杨锦瑟嘶地一声,却又敢怒不敢言。

攸宁笑得不轻,也不想让杨锦瑟在人前太跌份儿,连忙哄着母女两个进了待客的花厅。

今日的宴请与先前又不同,赋闲在家或是打理庶务的老爷,又或是少年郎,也是上午就到了,很多支撑门楣的官员则要等下衙之后前来。

宾客过来都是为着给老夫人拜寿,由此,这种宴席的章程便与小规格的宫宴章程大同小异,攸宁和几个妯娌早就考虑在先,一起商量着安排下去,细致到微末小事。

二老爷、三老爷、四老爷和萧延晖也尽心尽力地帮衬着应承宾客。

再怎么样,兄弟三个也是曾经在官场行走过的人,见识谈吐其实都非常人可及,应付起来倒也算得轻而易举。

萧延晖一直被三个人轮流带在身边,听闻的他们有意无意中的点拨积攒下来,亦是受益良多。

待得午间宴席之后,他们便请男宾到外院消遣,女宾则遵循常例,随兴致选择去处,只要别往外院跑,怎么都行。

而各路女宾今日热议的一个话题是萧府婆媳几个的服饰。

“老夫人穿的暗红色褙子、墨绿色棕裙,瞧着真是让人眼前一亮,且是越看越能看出些门道,褙子上的银丝纹样、裙子的襕边,都是费尽了心思。”谭夫人道。

杨夫人接话道:“打听过了,是几个儿媳妇一起琢磨着让针线上的人做的。”

谭夫人一边眉毛挑起来,“你这人,如今对我都没个准话了?怎么可能?”

杨夫人也无奈,“婆媳几个都这么说的,我也不信,可也没辙不是?”

谭夫人就笑了,“今儿也就罢了,回头再哄着老夫人告知原委。”

“这倒是跟我想到一处去了。”

年纪轻的人关注的焦点则是妯娌几个的衣饰,聚在一起议论不休。

妯娌几个偶然间听到,俱是抿嘴一笑。

二夫人、三夫人和四夫人今日的穿戴,都是依着攸宁画的样式做出来的。

穿着的因着不断得到宾客由衷的称赞而欢喜,更对攸宁生出感激与亲近。

至于攸宁,便是有了些小小的成就感,且有点儿踌躇满志的意思:往后还要多给婆婆妯娌做些衣服。

到了傍晚,上十二卫的一些首领跟着萧拓回到萧府,相继到了内宅待客的花厅给老夫人拜寿。

随后相继而来的,便是各个部堂、衙门的一些官员。

是夜,宾主尽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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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攸宁收到了一份于她而言算得特殊的帖子:来自竹园,钟离远。

她当即就应下,而且即刻出门,去往竹园。

这是谁都拦不住的事。老夫人一看她神色便知晓了,笑眯眯地说只管去,别忘了回家就成,要是闹天气的话,你就在那边等一等,等着老五去接你——眼下我觉着能使唤他了。

攸宁忍俊不禁,笑着称是。

去往竹园的一路,她心绪其实一直有些忐忑。

虽然不得相见却一直相伴,这些年一路走来,她不需见他,也晓得他一些从细微处流露转变再一点点让她成习的习惯,可她时时留意捕捉到了,也便了解他的心性,所以,也便成了最有默契的人。

自他昭雪一案落定之后,她便没了目标,同样的也因一种预感陷入惶惑不安,所以,有段日子不去看望了。

不见,意味的是逃避。

她知道他在这之后会有些举措,至关重要的,甚至于,是她不愿接受却又必须接受的。

来到竹园,兄妹两个相见之后,起初只是寻常的情形,直到攸宁留意到了书房里多出来的几个箱笼。

“这是——要搬到国公府的么?”攸宁问道。预感不是,绝对不是,还是希望他亲口否定。

“不是。”钟离远和声道,“这些是留给你和兰业的。往后你们用得着。”

“……”攸宁抿了抿唇,面无表情地隔着偌大的书案望着他,“你呢?你不需要这些了?”

“我还真是用不着了。”钟离远回望着她,目光坦然而诚挚,“你们比谁都更明白我的心思,也更明白我的情形。”

“不明白。”攸宁眼睑缓缓低垂,“我不明白,更不想听这些话。”透着执拗与不忿。

“傻姑娘。”钟离远语声里有了笑意,“总这么着,岂不是让我更不放心?”

攸宁深深呼吸几次,平静下来,点头,“随你怎么着吧。”停了停,不免问起阿悦,“你对阿悦,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钟离远道:“过些日子,让她到国公府住上一阵,随后兰业认她为义妹,你看可还成?”

攸宁默了会儿,“那自然好。再好不过了。”

“我先前也想过,兑现昔年的诺言,可是我想,到了这时候,便是我有心,你恐怕也不乐意。”钟离远一瞬不瞬地凝着她。

“……这的确是。”攸宁抬眼瞧着他,“谁知道以后会怎样呢?萧兰业认下阿悦,跟你认下我是不同的。”她抬手,用指尖挠了挠额角,“我为人处世从来就是那样,就像萧兰业说的,有时候很离谱。我也晓得,只是改不掉,也不想改。既然如此,就给阿悦多一份安稳,少一分隐患。”

钟离远轻轻地吸进一口气,端起手边的茶盏向她,“以茶代酒,我敬你。”

攸宁扬眉。

“我这一生,最大的幸事便是得遇了你这个妹妹,和任谁亦是可遇不可求的知己。”钟离远语声徐徐,“多少年了,其实不是我在陪着你,是你在陪着我,支撑我。

“没有你们两个,我兴许在赶赴北地的路上就已心灰意冷,甚而万念俱灰,加之伤病,死在路上的可能是就成。

“可是没有。

“你们两个左一封右一封的信件催着,恰如催命符,到了我这儿是相反的效用。”

说到这儿,他不由得眉眼弯弯,牵出柔和温煦如三月暖阳的笑,“何其有幸。因着你们,我多活了这些年。这一点,这一声感激,我怎样也要当面道出。”

“知己?”攸宁更关注的是他同时提及的另一个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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