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与虎谋皮的下场(3)

萧拓离开之后,攸宁径自去了静园。

初六、十九正在软榻上搂着酣睡,听得她的脚步声,都睁开了眼睛,扭头看她。

她笑着走过去,哄着它们继续睡了,才转身在书案后落座。

不知何故,随着萧拓的离开,她原来坚信自己准备得万无一失的自信开始动摇,似乎有哪里出了纰漏。

可是,是哪个环节呢?

时间不多了,皇帝随时可能动手,她必须在那之前找出来。

她让自己处于绝对的冷静,开始从头梳理。

反复两次,也找不出。

难是添了患得患失的毛病?

攸宁无声地叹了口气,让自己放松下来,向后倚着座椅靠背,手无意识地抚着腕上的珍珠手串。

手串在腕上绕了三环,松松的,但绝不会脱落。这份恰到好处,让她觉得自在,是以每日佩戴。

这样一份礼物,花费了他太多的心思。

他生辰是三月十二。

去年这个时候,成婚在即,她却没记下他的生辰八字,交换的庚帖,只瞥一眼就锁进了抽屉。的确是没必要在意那些,反正是横竖都要嫁给他的。

如今因着他与萧家都这般看重她的生辰,她才想到投桃报李,老夫人的生辰不需说,去年用心给庆祝了一番,至于别人的生辰,却都不晓得。

为此,私下里去问景竹,自觉很有点儿灰头土脸的意思。

景竹却笑得嘴巴都要歪了,当下就说您稍等,我这就写给您。

她接过他写好的生辰名录,叮嘱说你跟阁老告状也罢了,可别跟别人说。

景竹跳起来,连连摇头摆手,又恭敬行礼,说夫人这是说什么呢?小的不懂,您只是询问了几句府中护卫是否尽心的事。

她笑了,说多谢。

景竹又眉开眼笑了。

那日起,她就开始给他筹备生辰礼。

这一次也花了些心思,选了一块质地最好的和田羊脂玉牌,每日腾出一两个时辰雕篆修竹。

她这方面的功夫一般,只是实在想不出更好的礼物了——上次她提出交换信物,备的是年少时在师母帮助下打磨雕篆的一块玉佩,课业在身,又时不时生病,以致历经三年之久才做成。她原以为,是不会送给任何人的,那毕竟是耗费心血热情最多的一个物件儿。

可到了如今,觉得送他是理所当然。

但是,迟迟没有送出,因为他始终没提过这事儿,偶尔她甚至怀疑他已忘了,便就不好主动送出,免得彼此都尴尬。那玉佩,也就一直还妥当地放在千工床的一个暗格之中。

至于给他备的生辰礼,两日前也已做好了,现下放在这书房的密室之中。

不出意外的话,他几日就可回还,可以在家度过生辰。

可是,能够不出意外么?

思及此,攸宁心头猛地一震,瞳孔骤然一缩。

他把所有得力的人手都留给了她。

他离京时,只是循例带上了皇帝指派给他的几十名禁军。

她相信那些禁军就算受皇帝胁迫也不敢瞒他,只会如实相告,求他给个转圜的法子,来去之间,自是会尽心竭力护他周全。

可是没有默契的人到了一处,不是朝夕之间就能全然依照他心思行事的。

万一有人派出绝顶高手刺杀……

不论多大多小的战场,萧拓都惯于一马当先冲在最前,他容不得无辜之人因自己殒命。

那么,她推测成真的话,可真就要命了。

她再也坐不住,唤小厮去请景竹过来。

片刻之后,景竹进门来。

攸宁开门见山,“你身手如何?”

“还成。”景竹不敢在她面前夸口。

“那么,此刻起,选二十名最精锐的护卫,悄然离京,赶到阁老身边策应。”攸宁说。

“什么?”景竹抬头望住她,随即跪倒在地,“夫人,阁老给我的命令是不惜任何代价护您周全。”

攸宁微笑,“那么,我带着你和二十名护卫去追赶阁老,可好?”

“……”景竹心说那怎么成,就您那病秧子的小身板儿,怎么经得起路途颠簸。

攸宁语声转为肃冷:“你再怎样,最在意的也该是阁老的安危,而偏偏他如今只顾着家里却忽略了自己,你到底是要做个愚忠的心腹,还是做个对得起他的心腹,自己选。我没开玩笑,他很可能出岔子。他是绝顶高手不假,虎入狼群九死一生也不假。”

景竹的心立时悬了起来,当即恨不得插翅飞到萧拓身边,可是……“阁老吩咐过小的,您的命,胜过他的命。”

攸宁神色一僵,可几息之后就语声冷酷地:“要么听从我的安排,要么我这就把你撵出去。景竹,我不是你家阁老,对人一向没有耐心与宽仁。你对府中护卫的情形最了解,可以选出最精锐的人手,而我也可以及时替换上——其实我不问你,另派人前去也行。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景竹无话可说了,思量再三,重重地磕了个头,“小的领命。多谢夫人。”

夫人从不是无事生非的做派,对他说的重话,为的只是他快些赶去保护阁老。

“要快,要最快。”攸宁缓声说。

景竹这才意识到,她是真的料到了一些必然发生的危及阁老的事,由此面色大变,仓皇起身,匆匆行礼告辞,夺门而去。

初醒的初六瞧着他的样子,似是有些困惑,打了个哈欠,便跳下软榻,到了攸宁跟前,坐在她近前,一只大大的前爪勾住她的手。

攸宁笑开来,弯身蹭了蹭它的脸。

同一日,杨锦瑟与叶奕宁被同时指了个京外的差事。

她们面上领命了,可是行至半途便甩掉了眼线,全速赶回京城。

变故发生在第二日。

早朝上,皇帝轻描淡写地对朝臣:“许太傅弹劾首辅夫人私藏宝藏,事关江山社稷,亦关乎皇室秘辛,朕已命人将她打入天牢,过几日亲自讯问。”

一句关乎皇室秘辛,便让大多数人选择缄默:那样的是非,谁知了,谁就是嫌命短了。

可也有不惧她这明摆着是胡说八的言辞——

顾泽出列,向上行礼后朗声:“恕臣愚昧,当真是听不懂皇上这一番话。首辅夫人若私藏宝藏,那么,该是怎样的一笔宝藏?此外,首辅昨日才离京,首辅夫人今日便身陷囹圄,皇上可曾想过,如此会不会让忠良心寒?”话到末尾,情绪已有些激愤。

于公,他从不曾怀疑过萧拓的品行与能力,于私,他如今是真的把攸宁当做一个分量很重的晚辈。一听到夫妻两个遭遇这莫名其妙的变故,早已是满心愤慨。

他刚说完,谭阁老与多名武官同时出列附议。

皇帝不语,只是睨着他们。

许太傅则冷冷地望向顾泽,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听闻唐氏先前曾是顾大人的儿媳妇,也拜你顾家所赐,她才成为名扬天下的蛇蝎美人。怎么到了如今,顾大人几乎家破人亡了,却还要为以前的儿媳妇说话?”

顾泽毫不掩饰情绪,投去极其嫌恶的一瞥,好像对方是极其令他恶心的东西一般,“我在就事论事,你却振振有词地用谣言指摘我?人说太傅这些年除了养了个孩子,一事无成,如今修为连首辅一个脚指头都比不上,眼下看来,倒有七成可信了。”

他也不算是豁出去了,他现在本就是耍单儿的一个人,还有什么顾忌?劳什子的家族,只会在他升官时锦上添花,平日里不给他添乱就不错了——意识到了,深刻地领略到了那滋味,反倒会愈发认同萧拓与攸宁的特立独行,遇到打心底不认同的事,自会直抒胸臆。

“顾泽!你好大的胆子!”许太傅被气得一张脸涨得通红。

偏生这时候谭阁老高声:“顾大人所言甚是!次辅大人在朝堂之上都如一些长舌妇一般口没遮拦,实在是令我等不齿!”

许太傅身形晃了晃,险些气得背过气去。居然把他和长舌妇摆在一起论长短?这是生平未遇的羞辱!

顾泽却没忘记初衷,再次向皇帝行礼,“首辅这些年来为江山社稷殚精竭虑,不要说是这等莫须有的罪名,便是真有,也不该将萧夫人打入天牢。并且,臣实在是想不通,所谓的关乎皇室秘辛,能是怎样的秘辛?”顿了顿,他跪倒在地,“臣请皇上传唤萧夫人上殿细说由来!”

他相信攸宁,相信她只要到了大殿之上,便是死人也能说成活的,再加上他和一众官员的附和,必能脱险。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就是打心底不信那句关乎皇室秘辛的话——什么秘辛?最恶劣的不过是皇帝豢养男宠,可那又不是萧拓和攸宁肯花费精力探究的事儿。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不能昭告天下的?你是皇帝,就该有凡事摆到台面上被人说长短的自觉。

顾泽语声刚落,谭阁老及一众武官便随之跪倒在地,高声:“臣附议!”

只是,他们对如今的皇帝估算出了错。

皇帝蹙眉睨着他们,片刻后沉声:“旨意已下,你们要朕朝令夕改么?况且朕也说了,会亲自讯问,萧夫人在天牢不会被委屈、出岔子,三五日而已,你们都等不得?”

顾泽和谭阁老同时闭了闭眼,心里已然怒极:就攸宁那个小身板儿,到了天牢保不齐不出三两日就病倒。可是他们现下没法子了——皇帝明打明地不要脸了,他们又没造反的本事,便只能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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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间,攸宁仍如昨日,请安之后,到静园陪着两个虎孩子。

因着萧拓近乎强迫的带了十九一段,小家伙气归气,却也逐日开始有事做了,渐渐甩掉了肥膘,之后就兴致盎然地继续做初六的小尾巴,跟着小哥哥学习捕猎。

连带的,俩小子养成了昼伏夜出的习惯,总是夜间去林中捕猎,白日里自清晨到午间呼呼大睡,下午陪着攸宁或陶师傅、四夫人、四老爷。

这会儿,俩小子仍是她看惯了的相拥而眠,或者也可以说,是十九搂着初六——她家的初六,可是骄傲得不要不要的小老虎,抱着十九睡?不可能的。

这样的光景总会让她心神松弛一些,心肠柔软一些。

就是在这松弛亦柔软的心境之中,反倒会对萧拓生出担忧:他那样的人,可曾想过皇帝如今已是个疯子,根本不会照常理出牌?

必然是想不到的。

他其实是那可以被人把名字钉在牌子上为榜样的人物,素来只习惯用阳谋,便是用了什么所谓的阴谋,也是为着大局。

可他想不到的是,一个帝王疯起来,不论是男是女,都会不择手段,便是卑鄙下作也不介意。

她希望他安好,安然无恙地回来。

思忖间,向松疾步到了书房门外,明明心急得要疯了,还是守着礼数,隔着门帘:“夫人,有大事。”

“进来说。”

向松称是,进到书房之中,行礼后:“禁军统领率兵围困萧府,锦衣卫指挥使来带您去天牢,说是奉旨行事。”

攸宁略沉了沉,“知了。”

“……?”向松实在是不明白她的意思,满含惊讶和疑问地望向她。

攸宁从容而麻利地取下腕上的珍珠手串,又摘下了戴在颈间的玉牌,随后拉开一格抽屉,取出一个荷包,佩戴在身上。她站起身来,“把这两个物件儿送回正房。”

“夫人……”

“如有疑问,去找筱鹤。”攸宁又取出金铃铛,并不刻意,只让铃铛悦耳的声响随着步履自然而然地发出。

两个虎孩子立马醒过来且毛了。

它们痛恨那声响。那意味的是好久见不到它们最在意的人。可是……

也不过是立马追上去,直起身搂着她,勾着她的手挽留。

攸宁如常耐心地安抚。

向松看得一脸懵:夫人到底知不知,接下来要面对的是怎样的牢狱之灾?

攸宁明显像是不知的样子,如常安抚好两个虎孩子,才去往外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