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筱鹤、筱霜、晚玉俱是神色哀戚而端肃。
攸宁只对他们颔首一笑,“替我照看好家里。”
三个人眼眶微红,却没一丝犹豫,“夫人放心。”
向松诧然之余,明白夫人早已预料到今时今日。
二老爷、四老爷疾步而来,脸上全是担忧之色,同声唤她:“攸宁。”
攸宁欠了欠身,“这次是我连累了萧府,你们替我跟娘说一声。我就不去内宅辞行了。”
“胡说什么呢?”四老爷瞪了她一眼,“我们是一家人,说起来该是老五连累了你才对。”
“没错,没错。”二老爷频频点头。
攸宁失笑,又叮嘱他们:“禁军不会胡来,你们安心等几日就好。”
“现在要紧的是你,”四老爷神色焦虑,“你快告诉我们,能找谁帮你打点?”
“谁都不用找。”攸宁指了指筱鹤,“他会跟你们细说原委,我不能再耽搁了。”
兄弟二人无法,送她到了府门前,对上的是现任禁军统领和锦衣卫指挥使杨锦澄。
杨锦澄面无表情地复述了皇帝那一经不起任何推敲的口谕。
攸宁并不行礼领旨,只说了省好。
便有一名锦衣卫挥了挥手里的镣铐,走向攸宁。
却不想,刚走到攸宁跟前,就被禁军统领一脚踹出去。
杨锦澄挑眉,冷然:“大人这是何意?”
禁军统领:“没什么意思,只是遵照圣意,‘请’萧夫人移步天牢而已,既然是请,因何失了礼数?”
杨锦澄想反驳,一时间却找不到妥当的措辞。
禁军统领可不会给她思量的工夫,下令:“萧府备车。”
攸宁这才知,这人早就被萧拓收拾服帖了,不然,不可能在这时候为她出头。
她对他欠一欠身。
禁军统领拱手回礼,语带歉意:“要委屈夫人了。”他只能在此刻维护她的颜面,却不能保证她之后的处境。
攸宁说不碍的。
.
叶奕宁和杨锦瑟回到京城之后,就窝在前者家中。一早听说了攸宁的事,惊得几乎跳起来。
叶奕宁问心腹:“萧夫人真的去了天牢?”
心腹称是。
“她是傻了不成?”杨锦瑟急得团团转,“她要是不交出些东西,皇上一定会要了她的命。先避开多好,等到首辅回来,就什么事儿都没了。萧府总不会连密密室都没有吧?……”
叶奕宁不理会她的喋喋不休,麻利地换了身衣服,佩戴上腰牌和绣春刀。
“你要做什么?”杨锦瑟问出口的同时就明白过来,一把将她摁到椅子上,“等我一下。”之后又担心对方先走,索性把人拉到内室。
“想好了?”叶奕宁说。
“废话!”杨锦瑟,“前些年我难为过她,现在该还债了。”
叶奕宁警告:“你要是帮倒忙,我跟你玩儿命。”
杨锦瑟笑出来。
.
天牢。
杨锦澄径自带攸宁到了刑讯室。
室内陈列着一些刑具,有着日积月累的血腥气。
杨锦澄不会傻到对攸宁用刑,那是皇帝命令禁止的,她意图只在于震慑。但是,显然没用——
攸宁神色淡然。
杨锦澄在桌案后落座,吩咐亲信守在门外,淡声:“萧夫人,我先跟你交底。”
“那多好。”攸宁一笑。
杨锦澄:“这一次首辅离京,带的禁军不少,也都对他忠心耿耿,可惜近半数身手不佳,遇到突发情形,必然拖累他。你那夫君带兵时便习惯身先士卒,平日里也绝对改不了这个毛病。不论辽王还是一些封疆大吏,都希望他死。”她语声顿住,目光灼灼地盯着攸宁。
“不是还有皇上么?”攸宁说。
杨锦澄挑了挑眉,牵了牵唇,“对,你说的没错,这是因为你耗尽了皇上对你的耐心。”
攸宁颔首,笑意到了眼中,“我知,罪魁祸首当然是我,别人能有什么错?别人都是无辜的,不是被我连累,就是被我逼迫得出下策。”
这本是杨锦澄想说的,此刻由攸宁说出,语气并没掺杂什么情绪,她却觉出了十足的讽刺。沉默了好一阵子,她叹息一声,忽地问:“你想见谁?”
“嗯?”
“你想见谁?”杨锦澄态度真挚地重复一遍,又,“我一直看你不顺眼,可是阁老何辜?
“他这些没少整治我,我又是皇上的心腹,如今应该喜闻乐见。可是,朝廷不能没有他,将士敬他如神,你不会知,他在沙场上是怎样的出色——他征战期间,我曾有幸去军中,观望过不短的一段时日。
“刺杀他的事,我也是今早才获悉,却是无能为力。我知你不信我,那就告诉我你相信谁,我把人悄悄地给你带来,你必须得想到应对的法子。”
攸宁着实的惊讶了。对方有没有撒谎,她一看便知,正因对方是诚心诚意,于她才是不小的一个意外。
杨锦澄又叹息一声,“攸宁,我再怎样,有些良知还是没法子泯灭的。”
攸宁唇角上扬,笑容里有了真实的愉悦之情,“首辅吉人自有天相。”再多的,她不能说,纵然确定对方对萧拓的善意,仍是不能实言相告。杨锦澄这人,知的越多,祸也就越多。
杨锦澄望着她,过了一会儿,明白了她的意思,牵了牵唇,“如此最好。”语毕站起身来,又恢复了冷脸,“我送夫人去牢房。”
“有劳。”攸宁客客气气的,欠了欠身。
杨锦澄横了她一眼。
牢房的环境自然是很恶劣的,有着这地方惯有的潮湿阴冷。
“我本以为你不会来的。”杨锦澄微声。
攸宁一笑置之。
杨锦澄从袖中取出一包药粉,打开来,撒在室内的角角落落,“避蛇鼠虫蚁的。”
“多谢。”室内居中的位置有一张四方桌,上面有笔墨纸砚,攸宁走过去,拿起一支笔看了看,“你跟皇上说,要我交出些东西,可以,但要在朝堂之上。”
“嗯。你也要记住,皇上给你三日时间。”
“嗯。”
杨锦澄不再耽搁,举步出门,到了外面,交代两名亲信:“你们留在这儿看守,不要让这里的狱卒靠近,夫人的一日三餐,由我家里的管家送来,别人送来的,你们做样子收下就是。”
两名年轻的女子郑重称是。
杨锦澄脚步匆匆地向外走去,途中碰见了叶奕宁和杨锦瑟。
她蹙了蹙眉,从袖中取出一个信封,抛给叶奕宁,“交给看守之人才能见到萧夫人。”
叶奕宁和杨锦瑟有些意外,但都反应极快,立刻谢。
杨锦澄没应声,板着脸扬长而去。
叶奕宁就觉得,杨家这堂姐妹两个的性子,有些地方是很相似的,比如这份儿拧巴。这点儿感触,自然及不上杨锦澄对皇帝阳奉阴违带来的莫大惊喜。她一刻也不耽搁,疾步到了关押攸宁的牢门外。
.
萧府。
府外有重兵围困,府中却平静如昔,下人们压下惶惑哀伤,仍旧各司其职。
福寿堂里,老夫人、二老爷、二夫人、四老爷、四夫人神色凝重,望着筱鹤。
筱鹤禀明的是攸宁的安排:“既然给夫人安排了窝藏宝藏的罪名,围困萧府、兰园是必然,但这只是走走过场,官兵不会进门作乱,耐心等待便可。
“至于吃穿用度,也不需担心,过完年之后,厨房就储备了易存放的食材,维持数日不成问题。
“此外,夫人的罪名万一落实,也无妨。”筱鹤顿了顿,取出一份文书,双手呈给老夫人,“到时还请老夫人顾全大局,向皇上出示这份阁老休妻的文书,以免萧家被牵连获罪。这是夫人亲笔书写,阁老与夫人的印信都是常用的,绝对不假,经得起查验。”
老夫人愣怔地听着,愣怔地看着手中的休妻文书。
官兵过来的时候,竟没有一个下人到内宅报信,要到攸宁离开好一阵之后,她才获悉。
天牢,那是什么地方?攸宁怎么受得住?
皇帝这样对待攸宁,把萧拓置于何处了?
思及此,老夫人胸腔中燃起了怒火,一把将休妻文书揉在手里,再撕的粉碎。
二房、四房两对夫妻同时轻轻地吁出一口气。
老夫人望着筱鹤:“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一定要将此事告诉阁老,让他回来,让他给我把攸宁带回家!”话到末尾,已然哽咽,眼角亦沁出了大颗的泪。
筱鹤的手动了动,想着夫人备了好几分休妻书果然是先见之明,他不能在这时候对老人家火上浇油,恭声称是,退了下去。
二夫人、四夫人走到婆婆身边,帮她拭泪,柔声安抚。
老夫人却:“家族是给人遮风挡雨的,不是一出事就撇清干系的所在。我办不到,也不允许你们那样做。备笔墨纸砚,我要上折子陈情,你们也别走,帮我思量一番,看看能怎么帮攸宁。。”
她一生浑浑噩噩,甚至有时大度得到了懦弱的地步,但在这当下,她虽力弱,却愿意为小儿媳尽全力斡旋。
两对夫妻齐声称是,妯娌两个更是红了眼眶。
她们素日里再相信攸宁的能力,到了这步田地,也不能不担心她处境凶险——不曾别,何尝不是存了就此诀别的可能。
霸决绝如唐攸宁,到了这关头,不想看更不想考验任何人对自己的情意深浅,只把自己关心的人承受的风险伤害减至最低,以此全了彼此情分。
如此有情,却是三缄其口;又是如此绝情——对她自己何等残酷。
.
下午,有几名内侍来到天牢,在攸宁所在的房间里加了一张偌大的画案、笔墨纸砚、座椅。桌椅七成新,显得很是突兀。
攸宁盘膝坐在床上,眸光沉静如水。
一名年迈的内侍到了她面前,行礼:“这是皇上给夫人备下的,她希望您早些派上用场,省得酿成大祸。”
攸宁和声:“劳烦您传句话,我要在朝堂上见皇上,说说眼前的事,否则,我什么都不会做。”
内侍迟疑着,称是后又悄声补充:“魏大总管也派小的跟您说,不妨用一用缓兵之策。”
“替我谢谢他。”攸宁取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递给内侍,“辛苦,请您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