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冷静下来一项项剪除无用的信息。
教堂、行馆和革委会时期只有一些旁枝末节的材料,连图像资料都完全缺失,更不要说结构图之类的东西。民居、菜店和少年宫时期倒是留有照片,不过几乎破败到看不出它的教堂底子,倒更像一只六面透风的破石头灯笼。俱乐部与咖啡照相馆倒有些材料留下,那可以说是这座房子的黄金时代,踏足过这个城市的名流大多要在那里留下点痕迹,有意思的是,历史上竟有几位大咖在六面胡同一号附近死于非命,有宴会上被毒杀的,有滚落石阶摔断了脖子的,有罹患tsd之类跳窗自尽的,加上前几天被焚化的“乌鸦”,足够八卦杂志做一期凶宅专题了。
线索太多就等于没有线索。我锁定的突破口是仓库时期。
遍查材料发现,关于六面胡同一号从行馆变为仓库的资料完全缺失,只在翻阅那一时期的报纸《绿岛日讯》时发现了几个寻找失踪人口的启事,失踪的地点与当时的地图相比对,都离六面胡同不远。不过我需要的那张图纸依然毫无头绪。
虽然仓库的建设初衷与使用者记载缺失,却弄清了执意要建大教堂未果的外籍总督的大致经历。他因具有外交官与著名科学家的双重身份而名噪一时,行馆中常有各色名流出没,久而久之成了“城市客厅”。战败前几个月他在一起爆炸事故中受伤而回国医治,此后再无消息。巧合的是该起爆炸事故的发生地点恰恰是已从行馆改造为仓库的六面胡同一号。几年后经过重新装修(这是我的推测),该处才以国际海员俱乐部的面貌重新开放。
我想到一种可能,起身走向书架最为杂乱的角落。
对于收藏家们来说,这里可能异宝纷呈,但对于一个国立图书馆来说,这些作废的契约、过期的债券、入土之人的结婚证书无异于增加保管负担的废纸。那些浩繁的书籍档案都缺乏人手整理,遑论这些东西。
这些行将朽灭的字纸不是蝴蝶也不是雪片,多少人的一生就压扁在这一片片黑黄色的纸张中,寂寞地栖居在图书馆深处。我放任这种悲凉感在心中积累,很想学着《死在图书馆》里陈某的样子,向珍妮要一张这里的平面图,用红笔勾画清楚,一、三、五,这几个区域的书,留给来生的自己。
按摩大师刘处女在她的自传性著作《双飞》中说过,她按摩技术的飞跃是在遇到一个叫作九天玄女的半人半仙的师傅之后,学会了“以指御气”的功夫,又练至“以气驭指”的境界,她的右手食指变得极为灵动,遇到人身上病变的部位就能自动做出反应。如果把人体替换为字纸,那我的手指也具有大师级的敏感度,在遇到目标时会自动生发出一种触电的感觉。不知道这是异能还是心理暗示的结果,反正它不同于隔盒认字的魔术。这种现象的发生一定与我对书籍和字纸的熟悉程度有关,近万册的内容,十几万种书籍信息,全都堆积在脑袋里。
游走在资料中的手指一阵酥麻,一只极度老旧的灰紫色大信封被我拣选出来。
哗啦,东西倒满了一桌,房契、剪报、写满化学公式的小本子,由于年代久远而让人担心它们随时都有可能化为齑粉。我突然明白,想象中的巨大蓝色图纸事实上并不存在,眼前这本酷似达·芬奇手稿一样的小本子(写满了天书一样难以辨识的字符)就是答案。
一个熟悉的,大教堂一般的,“dionys”的轮廓。
图案很清晰,对于建筑和工程一知半解的我也能很容易地理解绘制者的意图。他用了一种对待发动机或者自行车轮轴的态度把整个“dionys”解构为一部机械,为它安插上各种现实的或幻想中的部件,其中对我来说唯一有作用的,就是那几根贯穿剖面图上下两层的粗大纵轴。它们被设计成一种类似嵌套管材的结构,只要在上层扳动机关,内轴就会沿着预置管道插入地下一层的推拉式活动墙壁当中,起到一种连接与固定的作用。
这是多么诡异的设计:原本可以随意出入的下层推拉式墙壁居然可以从楼上封锁,如果有人被封闭于下层,除了等待上层机关的再次扳动似乎别无脱逃的办法。这让我想起伟大的老游戏《
aid》中某个关卡的设计,你可以通过操纵过去时间段中的自己和当下的自己进行配合,完成触动机关和到达位置的动作。但现实世界中没人能够操纵时间和影子,因此即使眼下那里只有一堵不算坚实的木墙,但“乌鸦”仍被封锁在内,扮演了人体焰火。
这种设计的意义何在一时无法揣摩。大泽秋棠认为“无意义”对于推理小说是一种致命的打击,当读者熬过几百页晕头涨脑的诡异阅读历程后,发现答案居然是“人生无法解释”,作者的推理小说家生涯基本上就可以结束了,当然也许还可以转到“迟钝派”或者“底层现代主义”这些流派去试一下永远与畅销绝缘的纯文学。
这段话其实狗屁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