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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小姐 小米 1774 字 2022-11-16

仅此一瞥就能看得出各分局间关系的错综复杂程度。小册子的作者模仿其亲手操办过的一个黑帮首脑人物口吻大吐苦水,说最令全城黑道头皮发麻的不是定期的火拼或者警官们的战斗力,而是负责“公关”的人员理不清头绪,经常发生“上贡”无门甚至送错保护费的情事。最夸张的一次是因为信息不畅,某次禁毒行动卷入了四个帮派三个分局以及不少平民,经过四十余小时漫长的明争暗斗,伤亡数人,至少有三百余名在编警察牵涉其中,然而买卖双方主脑居然全身而退。官方封锁消息几天之后表示各区运行正常,事态已经平息,并且很不明智地顺便发布了招聘信息,欲从社会招募大量临时协警填补“战后”空缺。此事在短时间内引发无数猜测,各社交网络平台掀起一场八卦狂欢,事件被添油加醋传为都市奇谈。没想到几天后,官方的虚与委蛇和疯狂删除信息的强硬做法点燃了群众的不满情绪,兼之无辜受害的平民家属抬棺游行被暴力阻拦,竟酿成了三十年来全城规模最大的民暴运动。其时恰逢史上最大的浓雾沿海岸线侵袭陆地,眼前一片奶白,分不清是硝烟还是海雾,持械喊杀的暴徒和头破血流的民众不断涌出,一时间烽火连城。此次事件后来被称为“雾月黑潮”,几乎每个市民回顾起来都有各自不堪回首的恐怖记忆。事件造成的影响广泛而深远,以警局系统为例,八分局瘫痪两年后才重新“开张”,九分局、十六分局被捣毁后基本上人室两空,市局借随后机构精简之机干脆直接取消了这两个分局的建制。无论如何,此种啼笑皆非的结果令民间流言疯传,把本市的警局比作游戏中的堡垒,只有让平民英雄亲手攻破并且摧毁它才能达到整肃的目的。

小册子中涉及四分局的记载不长,也没什么噱头,但丝毫不影响它作为一个孤傲而独立的个体真实存在。四分局如今成为市重案组据点的最大原因是现任组长曾经在这里工作过很长一段时间,那是一段说不清算是辉煌还是黯淡的历史。组长——也就是四分局的前局长——是一个绝对铁腕的人物,他的强悍使辖区内上至团伙头领下至街头混混都感到生存艰难,最终一个个选择“迁出”,连累得周边地区冲突丛生,兄弟分局叫苦连天,送他了个诨号曰“文曲星”,听上去很文艺,实则取古诗“问渠哪得清如许”之意,讽刺他把这一湾子水搞得又活又清,却把污泥烂藻全数赶到了隔壁。后来上峰顶不住各方面压力,只得将他调离。然而其任内成绩太过出色,只能“上调”,任命为全市重案组的负责人。说到重案组的建制,更是混乱到够写一本单独的小册子,不再深扒了,总之林莫忘就是这尴尬组织里的尴尬人才之一。不过像她这样的大嗓门都对与“文曲星”有关的一切讳莫如深,足见其铁腕治下的威力。

不管怎么说,作为一个没有完全撇清犯罪嫌疑的人,能够被允许坐在杂乱而宽敞的办公室里吹着冷气喝上热咖啡,我应该感谢政府,起码得感谢他们收编了林莫忘这匹脱缰烈马并且利用至今。

她把两条长腿弯曲着搭在椅子扶手上,制服裙子卷到了让人能看清整条大腿的位置,一手扶额,一手拿着铅笔在眼前斜搁着的一厚叠纸上写写画画。

闷了一会儿,我憋不住主动开口:“做笔录?”

她不作声,继续跟铅笔较劲。

“姓名——莫林,性别……”

吧嗒,铅笔头断了,我犹如突然落入“虚穴”般无助,她写下的每一个字都会随着“虚穴”的扩大和串联而踏上错误的旅程,真相在看似沉寂的黑暗中滑向不可知的深渊。

“哥,”她像被姥姥扼住脖子的聂小倩一样艰难而嘶哑地发出声音,“跟我保证,你和这几个案子没有关系。”我惊得一口咖啡全喷出来,混合着空调吹出的凛冽冷风,冰雹一般纷纷掉落在面前的杯子里。

“你怀疑我?”

“比起证据,我更相信直觉。”她继续低垂着脑袋,用断了头的铅笔在纸上乱画。她小时候受了委屈从来不愿意向别人求助,就喜欢这样在纸上乱写乱画,她的小书桌上伤痕累累,承载了成吨的怨气。也许正因为这样,她才会彻底蜕变成一个看上去什么都不在乎的暴走萝莉。

“那我是不是可以申请你回避?”

“回避?”她猛地抬起头来,马尾巴像魔鬼的尖角一样竖起,“爹不一样,妈不一样,连姓都不一样,凭什么叫我回避?”

我歪头看着她,终于找到了一点林阿姨的影子。她们终究是母女,静默时样貌大不相同,各有撩人心魄的美(只不过都比较另类),可暴怒起来面孔纠结的样子竟如出一辙。不过她们在家里发怒的模样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见识过了,时间吞没物体的方式毕竟与“虚穴”不同,一次争吵、一场大火或者仅仅是一道天边的虹都没有任何重现的机会。

我笑了,她的面孔也松弛下来,血红的眼睛恢复成黝黑的深潭。

“说真的,依你们的水平,即使把整座楼搬回来也不一定查得出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