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脑子不太清醒,裴放想过套两句真话。
但每次一问,这位大佬就延续了清醒时候的臭脾气,一声也不吭了,警戒防备直接拉满。
饶是这样,裴放也有些爱不释手地将昏迷中的人架着胳膊,靠在他的半边身体上。
“哎,我来吧。”钩吻看着裴放小臂上还渗着血,有点于心不忍,好心说道。
“不用。”裴放显然不领情,语气有些不耐烦,“给水晶兰发送通讯,问她是不是死路上了。”
钩吻奉命唯谨地联系水晶兰:“到哪了?老大问你是不是”在路上遇到了什么困难?
这边的和事佬钩吻没来及把后半句的委婉说出口,只听对面传来一个女声,调子上扬,颇为不客气地打断了他:“谢谢我没死,欢迎来到d区,荼蘼呢?问他安好啊。”
太狂了,这姐真的太狂了。
钩吻颤颤巍巍地紧忙关闭了通讯程序,由于精神紧张摁错了好几次,欲盖弥彰地干完之后,钩吻又贼眉鼠眼地瞄了一眼裴放,打哈哈道:“水晶兰的意思是,她快到了,希望你一切都好。”
不解释不要紧,荼蘼……也就是裴放的火只可能烧到水晶兰身上,而经过他这么一解释,钩吻觉得自己也有点危险了。
虽然从来没有明文规定,荼蘼这个名字不能叫,但试问谁敢这么直呼他啊。
钩吻想,水晶兰最近是不是潇洒过了头,已经掂量不轻自己的斤两了,怕是最近没在荼蘼跟前晃悠过,不知道这位如今心狠手辣的程度。
钩吻正在心里默默念叨着,一阵妖风迎面袭来,只见一辆黑色越野疾驰而来,打了一个炫酷的漂移,轮胎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然后稳稳当当停在了裴放的面前。
贴着防窥膜的玻璃窗降下来,一位留着波浪卷发的女子束着高马尾,浓妆艳抹唇色嫣红,正是刚刚狂言不逊的水晶兰。
她把鼻梁上的墨镜往下拉到了鼻尖处,仔细瞅了瞅裴放左肩上靠着的人,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十分灿烂:“哟,荼蘼,上哪拐了这么个美人,你给人下药了还是打残了,怎么感觉这人快没了?”
钩吻差点腿软:“”
不会说话就少说点吧,句句踩在荼蘼的濒临发火的开关上,真以为这几年他们老大脾气改邪归正了?
再说了美人?颜束?
等她见识过这位大佬徒手捏死人的彪悍和一对一群的武力值,也就不会这么认为了。
不过颜束此刻高烧不断,估计已经在脱水的边缘,脸色像刚刷上的墙皮,五官的攻击性像是被病态完全遮掩,让他在外人看来是有几分不经风雨。
但钩吻即便看着他安静地昏迷着,仍然敬而远之——因为像颜束这种人,根本不可能猜到他会不会突然睁开眼捅你一刀,也就只有裴放敢把他放在身边了。
裴放看了一眼水晶兰,不知道是不是刻意忍了脾气,居然没开口直接骂人。
水晶兰开了车门,她开的是一辆三排的越野,钩吻帮扶着把颜束弄到最后一排躺下,便跟裴放坐到了第二排。
“荼蘼,你到底会不会疼人。”水晶兰单手转着方向盘,依旧喋喋不休,“不行把他交给我,保准养的白白胖胖,再说你这几年”
裴放看了一眼车内的后视镜,正好对上水晶兰往后排偷看的眼神,他声音不大却透着凉气:“三天之内,我要d区各线路囚笼空间的程序风险报告,以及休息区各组织的活动轨迹和近期交易,拿不上来,你就去惩罚区待三天再回来。”
钩吻咽了下口水,双手放在膝盖上,突然坐的无比端正。
“我……突然觉得这型的也不太适合我,你留着养,我那儿还有点忙,待会儿就走。”水晶兰顿时没了刚刚停车时的风驰电掣,态度瞬间软了下来,满脸写着“我只是个司机,什么也不懂”的天真。
裴放脸色不太好了,没搭话。
钩吻清了清嗓子,试图缓解一下车内压抑的氛围:“你这车倒是不错。”
本就是个话痨的水晶兰听钩吻居然这么识货,惊喜地一拍方向盘,仿佛正打算口述一篇万字论文来展示她的宝贝。
但还没开始,裴放先来了句:“车没收了。”
痛失宝贝的车主当场就想撂挑子不干了,迫于裴放的威压愣是死死捏着方向盘,凶残地压下心头“大家一起去死”的美好祈愿。
显而易见,车内的气压比刚刚更低了。
水晶兰在马上要失去爱车的痛心疾首中把这种怨念成功转移到了钩吻身上,在心里叨叨个不停:这货故意的吧,好端端在荼蘼面前提这么一嘴,然后自己搁那幸灾乐祸,简直其心可诛。
不行,这得报复回来,不然她今天回去要长皱纹了。
“咳那个人我给你弄出来了啊,回头给点酬劳。”水晶兰语气压得低,这话更像是从牙齿缝里往出蹦,颇有在码头搞不正当交易的天分。
此话一出,钩吻霎时汗毛倒立,不知道这姐想干嘛,自己死也要拉着他垫背吗?
但水晶兰说的话确实不算栽赃陷害,只是这事儿当着裴放的面说,也是会有被扔进惩罚区的可能。
钩吻思索了一会儿,觑了一眼旁边的人,见没什么反应,本来想直接装傻,但想到上次被发现的经历于是他有点遮遮掩掩的试探,妄图蒙混过关地开口:“就先放你那儿吧。”
水晶兰笑得有点损:“人没在我那儿哦。”
“那你给弄到哪里去了!”不明所以的钩吻连忙问。
水晶兰猛打了一把方向盘,才悠悠道:“扔后备箱了。”
“你是人吗?”钩吻急了,“你那些个破事儿以后别想让我帮你了!”
“他娘的!我不是人,我能给你跑腿,你个废物点心怎么不自个去。”
“狗东西,你说谁废物……”
两人一开口就停不下来,各种动物和祖宗十八代满天飞。
裴放并没有开口阻止这一场小学生互掀老底的吵架,也没有被吵到头脑烦乱,相反他觉得心安,类似于一直腾空的脚踩在了实地上的感觉。
他靠在座椅上仰着下巴,莫名有点困了。
只是,有人不这么觉得
“能闭嘴吗?”
后排传来一道不耐烦的声音,凌厉得像一把尖刀,直直劈断水晶兰和钩吻的小学生骂街。
第44章 休息
颜束揉着仿佛被火星砸过的脑袋睁开了眼,伤口已经被简单处理过,摸了摸额头,却仍然发烫。
他本身是不想醒的,奈何听到一声高过一声的狗叫,实在扰人清梦。
加之他唇焦口燥,嗓音也有些嘶哑,这么一开口,寒气便侵袭而来,冰冻了满车的嘈杂。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钩吻立刻条件反射地噤了声,对喷正嗨且口若悬河的水晶兰便跟着顿住了,一个“妈”字卡在舌头上欲说不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只是一眼又一眼地瞥向车内的后视镜,充满好奇和探究的视线打量着那位刚刚苏醒的活物。
水晶兰在心里暗暗感叹:啧,这长相,便宜荼蘼那混蛋了。
“醒了?”裴放闻声侧过脸,半睁着眼睛,显得有些惫懒。
后座的人眉头拧在一起,似乎很不舒服,手肘顶在座椅上把上半身撑了起来,舌头从下唇轻扫而过。
裴放随机又把头转了回来,朝水晶兰问:“车上有水吗?”
“啊?有。”水晶兰惊醒般立即收回视线,闲出一只手,从副驾座脚底下的箱子里揪出一瓶水直接扔到了后座。
“谢了。”颜束抬手接住,从后视镜里对上水晶兰的视线,“劳驾,车开稳点。”
水晶兰又瞄了眼裴放,这才把一直上百的速度缓缓降了下来。
颜束灌完一瓶水,微微活动了下四肢和颈部,只觉得自己像个刚刚安装完毕的机械人偶,哪儿都生硬,转不过来弯儿似的,轻轻一碰就可能就要散架,遑论此时跳车逃走了。
他只好安静地靠在座椅上,顺手打开后窗。
此时外面刚刚入夜,冷风从大开的车窗灌了进来,扑面而来的冰凉瞬间冲淡了颜束脸上的滚烫,效果堪比一盆凉水从头浇下来。
“系统内复刻了外面世界的四时景象和晨昏规律,此时是秋末,正在降温。”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裴放困了,懒洋洋的声音中显露出无害的温和,“你还发着烧,冷就别开窗户了。”
颜束没看前座的人,甚至没有动一下,但他自己知道他是僵硬的,仿佛泥沼里的鱼被人捞到了淡水里,一时无措。
随后,颜束听见自己很轻地“嗯”了一声,或者是真的有点冷,他手指有些颤抖地把窗户摁上去了三分之二。
水晶兰开车正好途径一处休息区,外面是鳞次栉比的高楼,马路宽阔干净,连行人都络绎不绝,甚至路边还摆了不少小摊,生活气息十分浓重,好像与系统外的大街也没什么不同。
与e区相比,简直高了不止一个档次,直到颜束看见明晃晃挂着牌子的赌场、混乱的红灯区以及类似带有宗教兴致的组织场所,都十分惹眼地在大街上打着招牌。
这就离谱多了,能把人直接从臆想拉回现实。
不过这里确实如同一座有烟火气息的城,而非一群亡命徒的栖身苟且之地。
他们的车绕过中央喷泉的十字圆盘,喷泉之上悬挂这一个巨大的霓虹灯牌,刻着d065。
裴放一直微阖的双眼渐渐看向了车窗外,抿了抿唇,不知道在想什么。
前面规矩了不少的水晶兰瞅了瞅裴放的表情,显然不想再触怒他。
这样的明目张胆并不是一天两天能形成的,于是水晶兰率先请罪:“太放肆了哈,我回头说说他们。”
d区既然能放这些人把生意做到明面上,水晶兰手底下也一定对他们有所牵制,她生性活泼,爱热闹,把d区搞成这么个灯红酒绿的样子,倒也没什么不好。
“不必。”裴放低笑着叹气,“全系统也就你这个区最有模有样了。”
这里像是活人待的地方,难怪赖在d区的人数一年比一年多了。
此刻的裴放仿佛掺了温度,让人不由自主跟着他的话失神。
沉默了半晌后,水晶兰停止了不断敲击方向盘的食指,突然问:“荼蘼,你说外面如今该变成什么样了?”
她小时候进到这里就再没出去过,早就忘了人原本该怎么活,只把生杀当成了主要的事。
荼蘼颜束跟着侧目。
随后被裴放从后视镜里抓住了这一小动作,便起了逗他的心思:“喂,少爷,你从外面来的,你说说?”
说你妈,颜束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少爷在心里骂过人后果然畅快了不少,于是颜束敷衍了一句:“也就那样儿。”
裴放碰到冰碴子也不恼,罕见地低笑了一下。
水晶兰有点不太适应裴放如今这个样子,大胆建议:“咳,荼蘼,你要不要等会到我那,做个全身扫描检测,我觉得你那个心律不太正常。”
其实脑子也有点。
“少贫。”裴放收敛了笑意,看向了外面的街景,眼睛蒙上了一层雾。
心思飘向了刚才的话题,外面谁还记得那些。
他以前是去过的,应该是去过的,什么时候的事呢?跟谁一起去的?
裴放翻找着记忆,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钩吻他们也是这几年被系统收上来的人,不是随随便便哪一个有能力的人都能被系统看上,而是要经历一系列的测试和检查,最主要的是要甘愿留在这里,系统才会赋予权限。
他们都是年龄不大的时候,就被拉进了系统内,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已久。
“到了。”
【d-09591】
【信息匹配,扫描通过,请进。】
随着入口闸机的半透明隔断玻璃缓缓降到地下,水晶兰油门一脚踩到底,快到拐弯的时候点了一下刹车,猛拉了一圈方向盘,地下车库位置不是很多,水晶兰保持这个速度绕了两圈,才找到一个空位。
“这群王八蛋,把老娘的车库当什么了!”水晶兰拉起手刹,把车熄火,“先把后备箱的人抬出来。”
钩吻狠狠瞪了她一眼,打开后备箱,脸色直接变了:“水晶兰,你有没有人性!”
这辆越野的空间不小,后备箱躺个人完全不成问题,钩吻本以为人一路上没吭气,即便在后备箱也应该是昏迷或者睡着了,根本没有想到会是眼前这幅惨样儿。
梁卓的手脚都被捆住了,嘴直接被胶带死死封住,刚刚水晶兰那几个急转弯的漂移,这会儿人已经是头在地脚朝天了,眼泪流了一脸。
“这小屁孩一直吵吵不停,说我绑架他,也不看看他又瘦又干,那肾虚的样子,我会稀罕他吗?”水晶兰分外不屑,上前一把撕下梁卓嘴上的胶带,上面还沾了几根很短的胡子,“姐姐没说错吧。”
梁卓一见她就想往后缩,视线越过水晶兰看到了后面的颜束,于是“哇”地一声,惊天地泣鬼神地哭了起来:“颜颜哥,哥!”
“闭嘴。”颜束皱起了眉,扯着袖口瞥了梁卓一眼。
梁卓果然听话地咬住了下唇,大气儿也不敢出一下。
“行了,他可不会管你。”钩吻叹了口气,开始解梁卓手上的绳子,“我找人给你弄出来的,还记得我吗?”
梁卓愣愣地看着这张脸,有点熟悉,好像在那里看过。
钩吻提示道:“可乐。”
“半仙儿!”梁卓恍然大悟,“哎,多亏你了,你又下凡了。”
梁卓看见钩吻,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冲上去搂住他的肩膀就开始喋喋不休,一边发表感谢词一边诉苦,连带着申诉水晶兰。
这小报告一个接一个,最后又把话题绕到了钩吻是不是活了几百年。
在他眼里,世界上能有这种妖魔鬼怪汇聚的地方,那肯定也有驾着祥云的神仙。
走到电梯口前,借着光亮,梁卓才看到颜束脖子上的血迹,担心地挤到跟前问:“颜哥,你怎么受伤了?”
“嗯,待会儿就死。”颜束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梁卓:“”
钩吻的e区之所以像个破烂厂,除了是因为新手多,还有他根本没时间去管。
自从裴放把他调去主控所,e区可以说真正荒废了,跟郊区的野地也没什么分别。
反观d区,水晶兰这里的东西一应俱全,包括医疗设备。
这位花枝招展的女子在外风驰电掣,自己的楼里也是极简主义,更多的东西都是自动化,十分省心。
“四楼五楼都有房间能住,三楼有医护,受伤的请自便,吃的我这儿不提供,自己去外面。”水晶兰说完,就自顾自地钻进了d区的全区控制室。
她可没忘荼蘼那黑心货让三天后交的东西。
“说了不是神,也不是仙,这里的情况说来话长,先上五楼吧。”钩吻有些无奈地看着梁卓。
“颜哥,我去休息了。”梁卓看了颜束两眼,有些犹豫,但还是跟着钩吻先走了。
颜束冲他摆了摆手。
“真是给自己找了个麻烦。”裴放看着钩吻带着人拐进了电梯。
“你也挺麻烦。”颜束忽然开口,“我应该叫你什么?荼蘼。”
气氛不算僵,电梯口顶部昏黄的光洒在颜束的脸上,映得他脸色不再那么惨白,有了点暖意。
裴放的视线从他的眉眼扫到鼻骨上的小痣,再缓缓滑到嘴唇,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其实我更喜欢听你叫我,裴放。”
“是真名么?”
“不知道,也许是。”
颜束哼笑了一声,转身摁了电梯。
“没有其他问题了?”裴放说,“想知道什么直接来问,何必为了套出我的身份,在囚笼里冒那么大的险,只跟着过来就心满意足了?颜束,如果那时候我不救你呢?”
电梯门向外打开,颜束抬脚往进走,随手摁了五层,像是没有听见裴放的话。
裴放后脚跟了进来,把楼层改成了三:“先去处理伤口。”
第45章 排行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啰嗦。”颜束斜着身体靠在一边,挑着一边的眉,把视线滑到裴放的脸上。
他还是那副近我者死的德行,此时眼里却闪烁着戏谑,故意展现着恰到好处的暧昧。
至于裴放直接摁下三层,他没说去,也没说不去,似乎把支配权交给了对方,又在无声中点拨着对方的心思。
不可谓不狡猾。
裴放短暂地沉默着。
一开始看到颜束,那一刻只觉得杀了可惜,但一时疏忽就让这人起了防范,一直到现在。
杀也杀不掉,各种诚心施恩地收拢也不起作用。
生而为人,又怎么可能断绝七情六欲,他确实偏爱这种类型没错……以前也不是没从囚笼空间里违规救过别人,带出来后便不知道忘在了哪个地方,裴放把前几年的狂妄在心里过了个遍,发现那一个个身影如过眼烟云,大多都记不清了。
感情这种东西来无影去无踪,谁能说明白它曾经在何处有过停留,又在何时悄然离开。
他想得到一个人,目的和过火的心思就一定重要吗?
可是颜束的吸引力让人觉得奇怪,就仿佛裴放从来都在刻意寻找这种类型的人。
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话等,最后他寻找过的影子都渐渐重合,化成了眼前这个人的样子。
这在俗套的文艺爱情电影里,简直是找到真爱的最佳模板,堪称经典泪奔情节。
裴放的脸色却像是即将电闪雷劈的天色,有瓢泼大雨无法倾倒,含怒雷滚滚只能嗡鸣,在心里缓缓搅合出一个可怕的漩涡,几乎将他吞噬。
叮——
电梯到了三层。
裴放回了神:“那你什么时候,废话也变多了。”
颜束很轻地提了下嘴角。
有意思,顾左右而言他,这人在囚笼里百般算计的诡诈一扫而空,只剩下纯情到被踩了尾巴的逃避。
颜束懒得再他问什么,这不都写在脸上了吗?
他在裴放的注目礼之下大摇大摆走进了医护室,颜束身上的伤不少,大多需要缝合,时间不会太长,裴放就靠在外面等。
身上的冷气仿佛是从颜束那复制粘贴过来的。
看得出来,他对于刚刚自我挖掘的心理路程以及作出的回答不是那么的满意,甚至产生自厌的情绪。
待会儿该怎么跟他说话,用什么态度?他会怎么想?
真烦……比主控所里那一堆数据和文件还让人焦头烂额。
这件事没等他烦出个所以然来,手腕上的金属环也上赶着凑热闹。
裴放划出通讯屏幕,赫然是身在一楼的水晶兰。
“同一栋楼里,你玩什么神出鬼没?”裴放直起身,往旁边走了两步,“有屁快放!”
“你在囚笼里的所作所为,纸包不住火,快回主控所!”水晶兰那张漫不经心的脸上布满焦急,“惩罚区这次恐怕只会更严重。”
何止更严重,恐怕是给他攒着呢。
裴放镇定得不像话,然后一言不发单方面挂了通讯,对着恰好迎面走过来的医护人员招了招手,又看了眼推车里的各种医用工具和药物,低声吩咐:“给他打全麻,吊水里加安眠,醒来要是问起我……”
算了,这白眼狼心里全是荒地瘠土,只种的下他的防备之心,哪里分得出一亩给别人。
医护人员一脸懵:“你哪位?”
“去问水晶兰。”裴放说完,便直接上四楼把钩吻拽了出来。
荼蘼的名字和战力值虽然常年挂在全系统的排行榜上,但很少有人见过他真正的样子。
何况是这些被水晶兰这腐败d区养在个人“城堡”里为她所用的人。
水晶兰盯着巨大的悬浮荧幕,上面显示出一个并不少见的榜单,荼蘼的名字后面已然出现了代表危险的三角标记。
d区正街,本来打算跟梁卓相见恨晚、一醉方休的钩吻手里还拿着半瓶啤酒,着急忙慌地跟在大步流星的裴放身后:“去哪?这么急?”
裴放:“传送桩,回a区。”
“啊?出事了?”
裴放自个这边走的潇洒,也向来“只下吩咐不顾后果”习惯了,把颜束也当成了跟钩吻一样对他的决定言听计从的人。
这个不经意间的疏漏直接导致了一场大闹天宫,差点把水晶兰气到吐血。
三楼医护室的两位被裴放寄予厚望的“拖延”人员计划失败,被颜束用输液管困了个结实,躺在地上被迫安眠。
而颜束此刻手里拿着医护室里顺来的医用小刀指着水晶兰的咽喉,满身散发着“敢开口就取你狗命”的无情。
长得帅也不能这么对收留他的好心人吧,更何况是她这种青春靓丽的美少女,不知道美少女在系统内已经是濒危物种了吗?
水晶兰气得冒烟,算是亲身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彻头彻尾的翻脸不认人。
颜束控制住水晶兰后,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面前铺满了整面墙的屏幕,那上面正显示着一个排行榜。
荼蘼、钩吻、水晶兰的名字赫然在列。
荼蘼的名字闪着非正常的红光,名字后面的三角标志不断闪烁着,再往后紧跟着一串数字——11931,排于第二的位置。
这不算什么,裴放的有些心思虽然让人摸不透,但身份并不会让他难猜,让颜束站在原地久久回不了神的是排行榜第一的那个灰暗的名字,仿佛是落于床底的旧照片,被厚厚一层灰尘所包裹,不见天日。
后面显示的数字也让颜束的心跳逐渐有走火入魔的趋势。
【罂粟——12725】
多陌生,又多熟悉。
进来时的纸带、上面莫名其妙的数字、变成金属手环后数值的增加。
而原本的数字就是……12725,颜束不会忘。
罂粟跟着串数字的关系让人心头一跳。
颜束像是确认什么一般,飞快低头,谨慎地看了眼手环上如电子手表时间一样时刻亮着的数字。
经过了两个囚笼空间,手环上的数字增增减减,像是微末的小打小闹,无法影响这个数字原本庞大的基底,一万两千多的数值。
第一次结算任务点值时加了6,第二次加了10,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所以上万的数字到底经历过多少次死里逃生。
罂粟灰掉的那一栏有什么意义?而位于排行榜第一又代表了什么?
颜束都不得而知,甚至不想知道……但现在这个手环紧紧扣在他的手腕上,他真的能自由地决定吗?
谁是罂粟?
他为什么觉得喘不上气,到底谁是罂粟?
颜束抵着水晶兰的刀尖近乎发抖,轻微的刺破了水晶兰的皮肤。
水晶兰的背贴在墙上退无可退:“冷静!”
这两个字像是一声刺耳的鸣笛,把颜束将要闯红灯的思绪拉回到斑马线以内,并轻轻抚慰。
“就算你杀了我,也出不去,你说对吗?”水晶兰试着晓之以理。
颜束没看她,室内没有太亮的灯光,只有屏幕闪烁着蓝光,颜束半张脸在阴影中,表情有些模糊,无端显得落寞。
“不愧是荼蘼的人,勾搭人入伙的方式都一模一样。”颜束开口,“你们想干什么?”
听完这话,水晶兰知道颜束不会再下死手,于是十分胆大地翻了个白眼,嗤笑道:“你是长得好,打我没问题,ok算合格,但别太看得起自己,我们这行可不招人了。你从外面进来,应该明白一个道理,能力好不一定能找到好工作,你以为人人都有那个卖命的机会?”
她这比喻堪称歪理,但让颜束心里一松,继续套话:“怎么?你是关系户?”
“胡说!”水晶兰吹胡子瞪眼,“老娘是努力奋斗的基层人民之光!经过层层选拔、节节考核才进来的。”
原来如此。
颜束回头深深看她了一眼。
水晶兰脸色剧变,想直接破口大骂,但又忌惮脖子上的小刀没长眼睛,忍了好几个来回,才从牙缝蹦出素质:“你哪个组织的?有什么目的?”
“这话,我倒是也想问问裴……”颜束认真了几分,“荼蘼,人在哪?”
“你找他干什么?他一天天忙疯了,能把你带回来算不错了,你也不是第一个被他带出来的人。”水晶兰笑得暧昧,“想让他负责的人海了去了,你跟我急有什么用,抓男人的心也不是厉害就行,否则他为什么会把你扔在我儿,一声不吭就走了,要我说啊……等等等,你干什么!”
颜束眉目间没有波澜,面如死水地在水晶兰刚刚导出来的排行榜界面上进行操作,这些东西连接着水晶兰的手环,而她跟荼蘼的定位程序从来也是互通的。
没多久,一行行代码在屏幕上急速滚动着,很快便出现了裴放的3d定位,陌生的地方,右下角显示区域名称为a。
“你你你……”水晶兰终于发现她脖子上的小刀早就不见了,上前两步,斥责颜束这种趁火打劫的无耻行径,“说了我们不招人,你就算能飞天遁地也没用,荼蘼他也不会再来找你的,你就死心吧。”
“闭嘴。”颜束再一次打断水晶兰的喋喋不休,目光固定在了屏幕右下角。
他皱起了眉。
水晶兰疑惑,这都把荼蘼的定位顺藤摸瓜搞出来了,他怎么还是这副死了全家的倒霉样儿。
她顺着颜束的目光看向屏幕右下角,只见刚刚显示区域的地方已经从a变成了惩罚区。
这么快!她以为系统至少会宽限两三天时间。
水晶兰看到“惩罚区”这三个字,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又很快打开通讯程序的留言箱,裴放依旧只言片语都没有。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那位每次进去都像是去超市买个东西一样随便,不会提前准备,也从不交代什么,就仿佛没有再出来的打算。
“怎么进去?”
下一刻,只见颜束指着屏幕右下角那三个字问她,声音不大却十分坚定。
第46章 进入
主控所内部一片寂静,地上是散乱的各种统计报表的纸质版文件,四周大大小小的显示屏闪烁着蓝光——许许多多的牵引定位和战力翻新数值不断滚动着,系统各处程序的bug、更新、修复等问题,每个区域囚笼空间情况的实时动态分析,进入的存储和死亡的消除并行,各类危险人物信息的监测,以及系统发布的各项任务等等,远不止这些,所有东西都在不断跳出来,揉在一起,乱作一团。
这个布满显示屏和档案密码柜的地方本身有着一道又一道的玻璃墙,相互隔开,分成几部分,特殊时候这些玻璃墙会变成其他颜色,以此阻碍视线,缩小视觉上的空间感。
此时,所有的隔断玻璃却都整个透明,这里的空旷便显露无疑,其中那个站在某个屏幕之前的身影便显得十分渺小。
面前的屏幕上投射着一个3d定位,这种定位只有双方互相有对方手环的通讯联系程序和存储实时定位的链接才能生成。
然而,这毕竟是包含了个人的隐私问题,系统内可没有什么现场直播,所有需要整理的动态定位和数据统计都没有画面的展示,只有空间图上点位坐标和一串数字。
即便是他们能够投放3d定位,除了勾勒出立体的空间模板信息,也只会显示出一个线条绘制而成人形轮廓,还是简陋版的,另外便是右下角的区域显示,并没有什么显著作用,但这样一个东西看在眼里,反倒比平面的定位点看着要更安心些,好像只要这个粗制滥造的线条还立着移动,观察者就能随时知晓对方的安危。
尽管什么也做不了,那么微末的慰藉却时时拨动人的心弦。
钩吻叹了口气,开始捡拾地上的纸张,这是裴放的杰作。
他们刚回a区没多久,就在裴放还未进惩罚区之前,好死不死收到了来自d区的消息,水晶兰那边来的讯息简洁明了——孙猴子打上凌霄宝殿了,快去请如来佛祖!
裴放想到迟早会控住不了颜束这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也瞒不过他什么,却没想到翻车来得这么快。
收到这个消息的裴放一秒都没犹豫,放下缠手臂的绷带直接打算往d区赶,救场刻不容缓,颜束疯起来能做出什么好事儿,他还不敢保证。
出门时正好撞倒了抱着一堆文件走进来的钩吻,裴放也没看一眼,可惜钩吻是拦不住这座大佛的。
他拦不住,系统却不会惯着,当下主控所内的警报器同时响起,所有玻璃都闪着红光,活像十八层地狱里手持三叉的小鬼,时刻催人命。
这可不太好,钩吻直接扔了手里没被撞翻的另一半文件,扑到一个操控台前手指快速翻飞,到底也没能阻止。
裴放前脚踏出主控所,后脚直接被塞进了惩罚区。
系统跟他打了多少声招呼,实在忍不了这种利用权限之便我行我素的狂妄行径。
强行被扔进来可不太好受,裴放满头大汗,这种感觉比水晶兰开车时自以为是的漂移还要恶心几分。
但眼前已然是一片飞沙走石遍布的昏暗荒原,他逃不掉这次了。
水晶兰从来不是什么宁死不屈的人,识时务者为俊杰一向是她的人生信条,所以她根本不用颜束进行暴力教育,便已经带着人往d区的传送桩走。
“先说好,那地方进去了就是生死不论,到时候你出不来可不能拿我祭天。”水晶兰正习惯性地打方向盘,坐在副驾驶的颜束眼神便杀了过来。
她手下猛然顿住,生生遏制住了想漂移的心,缓缓拐了弯。
什么生死不论,颜束显然没放在眼里,开口问:“裴放为什么会进入惩罚区?”
“裴放?”水晶兰蹙了一下眉,“哪位?”
“荼蘼。”颜束说。
水晶兰没听说这个事情,反应了一秒才明白过来,很是八卦地问:“他什么时候改改名字了?”
“骗我的时候。”颜束冷冷道。
“”水晶兰想八卦的心燃烧着,却实在忌惮颜束的态度,罕见地沉默了。
抓心挠肝地过了半晌,她才开始回答颜束刚刚的问题:“荼蘼这个人,不听劝,这半年来动作太大,又因着任务三番五次在囚笼里违规,要我说,系统确实忍他够久了。”
“什么动作太大,又违反了什么规定?”颜束抓着重点问。
水晶兰叹了口气,心里暗自掂量着旁边这位在荼蘼那儿到底是个什么位份,是像以前一样带出来就扔下不管死活呢?还是上了心,刻意隐瞒的保护呢?
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真是个难题。
又是好一会儿纠结,水晶兰挑拣着开口:“囚笼空间是有相关规定需要遵守的,我没记错的话,每个人手环上应该都有一篇简规吧,你没看过?”
“没。”颜束理所当然。
似乎是有一篇密密麻麻的文字需要查阅,但囚笼空间内九死一生,谁有闲工夫看那玩意儿。
“行吧。”水晶兰已经适应了颜束这种目中无一切的态度,“规定也不算多,但违反也是需要受到惩罚的,级别不等,视违规情况而定,除了送进惩罚区以外,非恶劣情况有时候也会口头警告。”
“嗯,我进去过。”颜束语气很淡。
水晶兰惊掉下巴,差点猜错刹车:“你居然完好无损地出来了?那地方”
“说重点。”颜束出声打断,并不想跟她讨论自己进出惩罚区的细节,“裴荼蘼到底什么情况?”
“他,可能有点严重。”水晶兰期期艾艾,“其他的我不知道,但上个囚笼空间,他让我弄了些东西塞进去,这本身就是违规的,他居然还让我用覆盖化程序暂时性把系统瞒过去,这人出来后到底纸包不住火。”
车停了下来,颜束却没着急下车,看向窗外问:“他让你弄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水晶兰脸上也尽是疑惑:“我也纳闷,开始是什么氧气瓶,退烧药,烟啊最后还有炸药。”
颜束的眼睫微微眨了下,刚好掩盖住眼底的情绪,随后他推门下车。
“荼蘼带着钩吻回a区,应该是有交代。”水晶兰停好车,一边脚下不停一边说,“我们不用去他们那儿,直接从d区走,刚好上次超速违章,我这里还有盖章的惩罚通知需要补。”
超速违章?这鬼地方居然还有交通管理?
水晶兰从颜束脸上看到了诧异,接着说:“是呢,系统抽风产物。”
系统:……
【警告,请注意个人言辞。】
水晶兰不屑一顾地翻了个白眼。
正说着,两人进到了传送桩内部,颜束不再开口,只盯着水晶兰颇为无奈地调出自己的惩罚通知,然后进行一系列的身份验证和检测,又把裴放的牵引定位进行复制粘贴,在系统的扫描之下冷不丁把进入惩罚区的人数改成了2,没等系统发出警告,水晶兰又是信手拈来的覆盖化程序,生生把颜束塞了进去。
随后她自己犹犹豫豫了几秒,还是跟了进去。
两人刚掉落在场景内,昏暗的天气还不能看清楚所处的地方,两人便被一阵狂风卷上了天。
这摔下去怕是要全身粉碎性骨折吧。
水晶兰在空中闭着眼,伸着手向旁边一直抓,希望能够着颜束这个唯一的救命稻草。
“颜”水晶兰刚开口,便被灌了一嘴的风沙。
随后便有一只手扯住了她的手腕,抓得很牢甚至有把她骨头捏碎的力气,颜束他姥姥的是要救人还是要杀人,但水晶兰心里总算一颗石头落地,心想直接摔死也算是走上黄泉路上并不寂寞了。
昏暗之中,有什么东西闪了一刹那。
尽管两人闭着眼睛,似乎也能感受到那道从眼前急速晃过的光,一瞬间笼罩了风暴的中心,又在下一刻消失殆尽。
风渐渐平息,预想中的失重后的急速坠落也没有出现,他们被秋风扫落叶似的扔回了地面上,地面上有各种砂石枯枝,十分坚硬,并不潮湿却有着不少的水洼。
颜束滚到地面上用手撑了一把,就摸到了一手的污水,直到撞上了什么软趴趴的物体,才止住了被这阵狂风扫地出门的架势。
这物体上也是潮湿的,像是被洒水车无差别攻击过,颜束抹了一把脸上的风沙,才缓缓睁开眼去看周围,入目的先是落在他身旁的水晶兰。
这位大小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带进来一瓶水,此时正在冲洗脸上的沙子。
这并不值得颜束注意,让他没移开视线的是,水晶兰满身是血。
“给你。”水晶兰洗完脸,把手里的半瓶水扔了过来,她看了自己身上一眼,比想象中冷静。
随即又打量着颜束:“你没受伤吧。”
颜束低头看了自己身上,同样全身是血。
他们俩只是被摔到地上滚了几圈,要是摔出这么多血,那恐怕现在吭气说话的应该是两具尸体了。
所以刚刚沾在他手上的根本不是什么污水,这里的地面很硬,并非是原本潮湿松软的土质。
两人抬眼望去,昏暗的环境下弥漫着大片的血色,而刚刚两人撞到的物体也并非什么动物,而是堆在一起的几具尸体。
颜束把手里的半瓶水浇在脸上,方才被那阵狂风晃晕的脑袋渐渐恢复了清明,他站起身,认真地环视着周围的一切。
这里堪称不毛之地,天气像是被下了诅咒般乌云密布,却没有丝毫的雨水,风沙大得几乎睁不开眼,明明是没有生气的地方,却根本称不上荒无人烟。
因为这里到处都是新鲜的尸体,以及正在啃食尸体的“人”。
第47章 黑雾
饶是见过不少世面的水晶兰,看到这种血腥的原始画面,也不由得浑身恶寒,毛骨悚然的感觉立刻从尾椎骨冲上头顶。
镇定如颜束,仅仅眉头皱了皱:“这里是什么等级?”
水晶兰撇开脸:“可能是二级吧。”
二级。
上次他们进入的迷宫沙漠是三级惩罚,这也只是低了一级,进入后的冲击效果就天差地,比起这次进入二级惩罚区的待遇,上次简直就像是沙漠旅行,还遇见了当地的土著人,聊了五毛钱的天。
不知道这次的土著人们,愿不愿意跟他们先聊聊天
他们方才的动静不大,所以没惊动到太多这些正在用餐的人,只有周围几个转过头来,那眼神并不像是欢迎同类,而是在垂涎一盘食物。
“嘿,那边的朋友,要来一块吗?”西边不远处一个身穿破洞牛仔外套的男人朝这边招呼着,手里还捧着一条血淋淋的胳膊,大概是刚从脚下那具惨死的尸体上卸下来的。
至于为什么说是惨死,人的面部表情是最能反应情绪的,头颅上的眼睛已经不知所踪,去向不难猜测颜束盯着那张面目模糊的头颅,脑子里的想象力跑出来刷存在感,于是他眼前像是突然闪过这个活人被生生撕裂的场景。
额头上的水珠顺着颜束的鼻尖低下,颜束惊醒般往后退了半步,没由来地感觉全身的关节都在隐隐作痛,就好像被碎尸万段的其实是他。
“怎么?”那个穿着牛仔外套的男人舔了舔嘴角的血,往前走了几步,“这位朋友看起来好像不太舒服?”
水晶兰两三步迈上前,在颜束想要抬脚把那男人的脑袋踢掉之前,她赶忙开口:“他精神有问题,发起疯来我可拦不住,朋友,你还是离远点吧。”
说完,就拽了一把颜束,压低了声音:“这儿只是外围,后面有你出手的机会,别浪费体力,荼靡不会在这里。”
颜束没吭声,被水晶兰扯着袖子往前面继续走去。
刚刚那位跟他们搭话的人并没有跟上来,重新扑到了自己的食物上。
两人走了一段路,脚下的土地上被鲜血浸染,仿佛铺着一层腥红的地毯,到处都是腐烂残缺的尸体,有些可能死亡时间过长,或者死者的年龄太大,没人会去啃食这一类。
他们步履不停,但不代表身边路过或停留的人就会识相地远远避开,相反,多得是上来打招呼的人。
至于是打招呼还是打猎,其中的真心假意都不能让颜束侧目,他只要皱一下眉,或者握紧了拳头,水晶兰就会心领神会地前去交涉。
不过一次两次还好,这种事情多了后,渐渐有人也不会买账,周围盯着他们的眼睛也越来越多。
“这里的人倒真是好客。”颜束扫了一眼四周,淡淡出声。
口干舌燥的水晶兰差点被他的用词气昏头,本着大家都是为了荼蘼这个人的同一目的,以及自己动手也打不过这位少爷的事实,好脾气地开口:“这里的人?惩罚区哪有什么原住民。”
颜束难得惊讶,看向水晶兰:“这里不算囚笼空间吗?”
原来他把这些人当成npc了,惩罚区这一片还真有些复杂,可谓是整个系统最混乱的地方。
如果说水晶兰的d区是鱼龙混杂的阴阳界,那么这惩罚区就是真正的阴间地狱了。
怎么解释这个地方呢?
这个问题有点难度,水晶兰顿了一会儿:“听荼蘼说,以前是,系统内核不稳之后有一次全面更新,增加了很多神经病规定,这片区域的囚笼空间才被改成了惩罚区。”
“这里都是人。”被扔进惩罚区的、活生生的人。
颜束有些气息不稳,任凭是谁,见过外面世界吃饭给钱、上车排队的那些循规蹈矩的人们,也不能跟眼前的丧心病狂的场景联系起来。
水晶兰艰难地点点头:“要不是现在各组织活动猖獗,惩罚区也不会像这样,虽然普通进来的人只需要活够时常,但这里待久了会侵蚀心智。”
但是看样子这里要比其他囚笼空间的生存率更加低。
两人仍旧一边走一边聊,水晶兰这话说得怨气十足,让人听着就有隐情。
颜束顺着问:“你们不是吗?”
“不是。”水晶兰也不是傻子,知道颜束在套话,但惩罚区被荼蘼想办法整治了这么多年也没人能改变这地方的鬼样子,颜束知道了又如何,“这里会不断催生npc,我们进入不仅要活着出来,最大的任务是绞杀催生出来的npc。”
荼蘼曾说过,惩罚区就像是系统内最不听话的孩子,不服管教,里面的光怪陆离的东西从来都没有定性,像是要反抗整个系统的规则。
但不难理解的是,囚笼空间的npc是各种恶念的副产品,一个囚笼里出现一种就已经够受了,那么惩罚区呢?
人与人相斗已然是炼狱,更何况加上一向善于蛊惑人心的npc。
所以裴放进过多少次,他又试图做过哪些改变,经历过什么样可怕的事情?
颜束忽然发现,即便走到了这个人的身边,他似乎还是一无所知,对裴放或者说荼蘼此人,仍然陌生。
“可是”水晶兰大致跟颜束说完这里的情况,忽然心里有点别样的警惕升了起来,“不太对。”
“哪里不对?”颜束问。
水晶兰停下来脚步,前面不远处萦绕着一团巨大的黑雾,经验告诉水晶兰——透着异样的地方,往往都代表了危险。
而眼下这种危险,跟荼蘼有着八九分的关系。
绞杀惩罚区催生出来的npc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甚至会陷入幻象之中,如果她不能帮上任何忙,至少要搞清楚接近他的人,到底是什么东西。
水晶兰盯着颜束的眼神变了又变,缓缓往后退了两步:“你说你进过惩罚区,对吗?”
“是。”颜束面不改色,直言不讳,“怎么?你怀疑我。”
“进过惩罚区,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而且”水晶兰一改平常没心没肺地不靠谱。
而且颜束进来后,整个惩罚区像是对他格外宽容,甚至他们一路上除了那些虎视眈眈却不敢靠近的人,根本算是康庄大道。
惩罚区之所以有这个名字,归结于这片区域任何人进入都会被无差别攻击,包括被系统赋予一定权限的他们。
在水晶兰的认知内,只有这里催生出来的npc才有这样的待遇。
囚笼空间里的npc也不是没有不小心逃出来的,系统的监察力度十分可观,基本没有漏网之鱼,如果颜束真的不是人,或者他是从惩罚区逃出去的npc那这件事情可不是闹着玩的?
所以他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水晶兰的手环已经开始泛光,她确实不是颜束的对手,但上次塞给荼蘼的炸药,她自己还私藏了一点,大不了鱼死网破。
颜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你说的有道理。”
紧接着,他根本没管水晶兰眼中的敌意,径自向那团黑雾走去,声音不大不小:“先把裴放找出来再说。”
他心里也有一团迷雾,而裴放显然是最了解系统的人。
但他没有任何修饰的言辞和冷出天际的表情落在水晶兰的耳朵里,跟“我先去弄死裴放”没什么区别,于是水晶兰直接冒了火。
“可你的话,真假难辨!”水晶兰不依不饶,伸手去抓颜束的肩膀。
颜束察觉到来者不善,反手钳制住她的手腕,还没来得及开口,身边的脚步声渐渐密集,都在一步一步地往这边靠近。
周围人一看这两位打起来了,便不怕死地上前凑热闹。
“这是挨不住饿了吧,打算吃自己人。”
“小姑娘细皮嫩肉,看着就不错。”
“那就帮他,倒时候还能分咱们一只胳膊尝尝。”
顿时,局面像是丧尸围城一般失去了控制,所有人伸着血淋淋的爪子涌向水晶兰的方向。
“颜束,你怎么否认,连这些人都帮着你!”水晶兰冲他喊道,抬脚踢开一颗张着血盆大口的头。
颜束:“”
感觉这祸像是他惹出来的,可是他一路上除了听水晶兰扯这个扯哪个,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怎么就被扣上这么一大口锅。
不过,这位少爷的嘴向来是摆设,脑子里也没有“解释”这个词的概念。
话不多说就一脚飞向冲着水晶兰扑过来的人,颜束心想,早晚都要动手,也不知道水晶兰刚刚拦着不让他早点动手的意义何在。
没几分钟,两人身边已经倒地一大片,还喘气的人已经不再往上冲了,趴在地上抱起死掉的人就开始啃。
他们没有神情,像是无意识的行为习惯。
本就血腥的场面加上这种反人类的行为已经让水晶兰不得不捂住口鼻和耳朵,不然她能当场吐出赖,这时候也顾不得颜束了。
因为周围的脚步声越来越密集,这里的动静吸引了太多的人,恰好给了嗜血者一个狩猎的理由似的,那些虎视眈眈的眼睛不再只盯着猎物看,而打算付诸行动了。
颜束的状态有些不对劲,他没有察觉到一样,仍然自虐般地注视着脚边那个尚存一息的人啃着血肉模糊的尸体。
此时,不远处的那团巨大的黑雾开始变得暴躁,一股强烈的气流席卷而来,挟带着灼人的温度,仿佛要吞噬这里的一切。
有些人张大着嘴,连惨叫声都没能发出,便已经被这股带有腐蚀性的气流湮灭在空气中。
不远处的黑雾渐渐消散,周围飘荡着烟尘,空气中的血腥气却愈加浓重,这里的尸体迟早会引来更多的人,他们很有可能会再次遭受刚刚的围困。
但水晶兰愣在原地,已经不能用惊讶来形容眼前的一切了,她完好无损,颜束也一根汗毛没有少,甚至连颜束脚下那个吃货也没有事。
这就是没有定性的惩罚区,仅仅是二级区,死亡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水晶兰并非没有抵挡的手段,她修改程序的手速比得上她的漂移,但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提前挡在了她的面前。
——以颜束为中心,方圆二十米的这片地方,却没有受到任何的侵袭。
她回过头,没有瞠目结舌,只有一脸的愤懑,分明写着:看你还怎么狡辩!
颜束跟水晶兰对视了一眼,根本没打算多说什么,心里的那个模模糊糊的猜测却越来越沉,压得他动弹不得。
偏偏在这个时候,一团裹挟这黑雾的影子像是被抛垃圾似的向正在出神的颜束砸了过来。
他避闪不及,快到眼前时才看清楚,飞过来的不是什么残骸垃圾,而是一个人。
非常虚弱的一个人,却轻而易举地把颜束扑倒在地上,气息很轻地在他耳边念叨着什么。
这声音是裴放!
颜束赶忙用手扶住他的头:“先别说话了,我带你出去。”
裴放眼睛翕张着,缓缓撑起上半身,视线在颜束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微微张了张嘴:“罂粟”
说完,重新倒在颜束的身上,彻底不省人事了。
第48章 村寨
“荼蘼!”
水晶兰看着他又倒了下去,顾不得恶心周围的环境了,连忙跑到跟前。
“先搭把手,出去再扯淡。”颜束已经把裴放从自己身上拉了下来,扶着他一条胳膊,想要把人背起来。
“哦”水晶兰讪讪一笑又变脸似的严肃起来,扶着裴放另一只胳膊往颜束背上放。
系统不遂人愿,在这时候平地起波澜。
一道刺耳的警笛声响彻整个惩罚区,三人的手环同时开始闪烁起红色的光芒。
【识别错误!人数识别错误!】
【惩罚区进入人数检测产生误差!】
【正在重新进入检测】
遭了!覆盖化程序被检测出来了,他们还没出去!
“快走!”水晶兰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可是要往哪儿走?
颜束背着裴放跟在她后面,什么话也没说,快步跟上了水晶兰。
“罂粟,地震了”裴放在颜束背上被颠了几下,又醒了过来,下巴搁在这人的肩膀上,含糊不清地喊着那个名字。
“闭嘴。”颜束听他的胡言乱语有些冒火,低声威胁,“再喊,就把你扔下去。”
裴放没有彻底糊涂,听见他的话竟然还笑了出来:“你不会。”
“行了,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俩还有闲工夫你拍一我拍一呢!”水晶兰看不下去了,手指在手环投射出来的屏幕上飞速滑动点击着,“二级惩罚区检测出十三个缝隙漏洞。”
“哪个安全系数最高?”颜束问,他磨了磨后槽牙,忍着肩膀上传来的疼痛感。
裴放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不让他出声,他就给自己找了其他乐趣来闹腾,一口咬上了颜束的肩膀。
颜少爷难得有一次好脾气,冷着一张脸想,裴放是不是觉得自己现在状态十分良好,能够又跑又跳以一敌百,胳膊都抬不起来,还敢在他背上造次?
“妈的!” 水晶兰爆出一口脏话,“才过了两分钟,九个缝隙漏洞都被堵上了,系统这次排查还真是够仔细的,平常也不见有这么勤奋地勘测,真不怕cpu给烧了。”
估计平常也不见惩罚区会出乱子,颜束想了想:“计算剩下缝隙漏洞的安全系数及位置坐标,全部封锁还需要时间,要尽快。”
他说完,还没听到水晶兰先发表意见,就察觉到肩膀的人用牙咬得更重了。
“刚查到一个坐标,这个直接又被堵掉了。”水晶兰额头上已经急出了薄薄一层汗。
背上的人没有松口,对这个奄奄一息的病号,颜束被闹得有火不能发:“没时间了,随机定位一个缝隙漏洞的坐标,只能盲试”
“行,我再试试!”水晶兰此刻已经下意识地对颜束的命令进行服从。
在这种时候,颜束这个人跟荼蘼居然有那么一刻的相像,他们的决断力总能让人无条件的信服,似乎只要没倒下,就永远带着希望。
下一个,又被封掉了一个缝隙水晶兰飞速地定位剩余的坐标点,心脏就快要跳出来,偏偏这个时候系统还出来叨叨。
【检测到非法覆盖化程序,输入错误,无法将人数误差进行修正】
【受到非法阻拦,受到非法阻拦!】
修正?怎么修正,要直接抹杀吗?
覆盖化程序链接的阻拦大概也撑不了多久。
水晶兰手指都要划冒烟了,刚搜索到一个定位就被系统很快又封了。
【覆盖化程序清除完毕,人数误差检测中】
“怎么办!”水晶兰手指已经僵硬,难以弯曲,好几次都点错了位置。
颜束沉着脸,把背上的人往上拢了拢,让裴放紧紧靠在自己的背上。
一方面觉得这人又十分无耻,在死之前还要给他留个牙印。
然而下一刻,裴放松了口,像是恢复了一点,强打着精神:“放我下来,我有办法。”
“荼蘼!”水晶兰立刻冲了过来,差点要给他跪下了,“怎么样,还可以吗?”
裴放点了点头。
有办法怎么不早吭气儿,颜束将人放了下来,目光不善地盯了裴放一眼。
裴放了然,于是解释:“你不让我说话,况且刚刚也没什么体力。”
“哦?咬人肩膀,就能恢复了?”颜束往自己差点被咬出血的肩膀上瞅了一眼。
“嗯……要是别的地方,恢复还会更快。”裴放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嘴角弯出一个春风得意的弧度,视线意有所指地滑到了颜束的嘴唇上。
人都快没气儿了,站也站不稳,还是那副轻浮的德行。
颜束痛快地赏他了一张冷脸。
【检测到人数误差,正在识别错误来源。】
【进行错误来源的锁定程序,定位】
裴放的手环亮出一个屏幕,先是一堆乱七八糟的闪红标记,被裴放一股脑不知道塞到了什么垃圾桶里,然后才扯出一张网面的定位。
【错误来源无法定位!】
【再次尝试定位错误来源】
忽然,裴放脚下趔趄了一下,颜束忙上前一步,以防他直接栽倒在地,但还没上手扶这人,裴放便直接顺势靠在了他身上。
“靠一下,站不稳了。”裴放狡黠的笑意溢出了眼睛,明晃晃的刻意为之。
看他下一刻就要驾鹤西去的虚浮样儿,颜束没把人推开,只不耐烦地催促道:“再拖延,就可以商量下了阴曹地府在哪碰面了。”
“咳”裴放看见颜束这幅好像他在逼良为娼的表情,心里一阵畅快。
然而凡事点到为止,他不能把人两下逗急了。
水晶兰站在一旁,觉得自己像某个碍眼的发光体,她紧紧咬住嘴唇,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看到荼蘼这幅惨样儿还要被怼,这真的需要极大的克制力才能忍住不笑出声。
【错误来源定位失败,无法检测人数误差,请确认是否存在误差。】
“这,算是搞定了吗?”水晶兰还没回过神,有点懵地看了眼自己刚刚搜索的缝隙漏洞,“刚刚能检测到的缝隙bug已经全部被封锁了。”
颜束的脸色却没有直接轻松下来,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就被解决。
【重新进入全面扫描】
滋滋滋——
系统沉默良久,突然蹦出来这么一句,水晶兰冷不丁抖了一下:“全新扫描不会检测出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吧。”
裴放:“不清楚,你的覆盖化程序已经被清除,无法重复进行覆盖,我只能给人数误差来源后补一个附带虚拟性质的惩罚通告,至于接下来”
他话还没说完,紧接着,断断续续地电流声重新响起。
【二级惩罚结束,将返回塔格里苏,场景链接中】
“什么什么?”水晶兰已经被系统搞得有点紧张,一时耳背,“返回什么,玛丽苏?”
颜束:“”
“看来刚刚硬塞给系统的虚拟惩罚通告,让系统的认证出了误差。”裴放有气无力地笑了声,“我们可能要被遣返回某个囚笼空间了。”
“啊?”水晶兰自从在d区开始玩漂移,任务都是找人代做,一般情况根本不会亲自下场,像上次帮钩吻捞人,她开的条件就是三个月内的任务钩吻得替她包了。
大小姐已经很久很久没亲自进过囚笼空间,有点垂头丧气地问裴放:“你做的假证,咱们该不会要被送去a区吧?”
裴放十分冷静地瞅了水晶兰一眼,向来在飙车场上无法无天的大小姐噤了声。
然后才听裴放悠悠道:“不算是我,夜昙之前的留下的记录,我复制后改成虚拟塞给系统了。”
“噢,c区啊。”水晶兰突然眼睛亮了一瞬,“可是你的记录不应该更多吗?为什么不用?是权限出问题了吗?”
话音刚落,她就被裴放一记想要杀人灭口的眼神打回了原形,水晶兰立刻做了一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
他的眼神杀完水晶兰,又回头欲盖弥彰似的转向了颜束,好像在期待着什么——怕身旁这个人听到水晶兰刚才的话会问点什么让人难以回答的机密问题,可裴放更怕他什么也不问自己,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那白眼狼的心让人束手无策,常常不知道该怎么施肥浇水,不管他这股春风怎么吹,似乎愣是长不出一颗狗尾巴草。
此时,白眼狼本人确实面色不改,却在心里盘算着:刚刚裴放一声又一声地喊荼蘼,他是不是对此人知晓的更多。
【场景链接完毕,即刻返回塔格里苏。】
一阵白光闪过,彻底失明之前,颜束听到裴放叹息般自言自语:“你为什么,要到惩罚区来?”
视线再次清晰后,三人已经站到了一片潮湿的山谷之中,阴冷的风刮过耳畔,仿佛是咒语一般令人头脑发颤的呼喊。
从他们脚下这里能看到的是连成一片的房屋,自下而上嵌在山谷里,向山顶上蜿蜒伸展着,从远处看这些房屋连成的形状像是睡在山谷里的庞然大物,带着一种蛰伏的寂静。
“这地方一点也不玛丽苏。”水晶兰搓了搓胳膊,觉得这里静得诡异。
颜束环视了一圈,顺着唯一一条路往前走:“往前再走走,应该会有人。”
水晶兰跟了上去:“是应该会有npc才对。”
又是木桥又是山洞斜梯地走了许久,他们才堪堪看到潜在山谷里的这座“庞然大物”的入口。
迎面便是竹子搭建的村寨式的牌坊,弯曲歪斜刻着看不懂的字体。
“塔格里苏。”虽然不认识这些外族语言,但刚刚系统的播报,裴放还没耳聋。
水晶兰也看了一眼:“那就进去看看。”
没等他们走进那光线极暗的通道,里面便出来了一个男人,身着麻布衣服,外面套了一个花花绿绿地短襟,宽阔的两条裤腿也是五彩斑斓。
水晶兰打量了他两眼,正想上去询问这位不知哪个少数民族打扮的男人,只见那男人看见他们就紧忙招手:“你们怎么才回来啊,赶紧跟我走。”
第49章 蛊虫
这应该是来接人的npc了,不然这条黑乎乎地蜿蜒山洞似的通道可能是走不到他们想去的地方。
“早起刚下过雨,路不好走,你们都注意点。”那花褂子男人点了根烟,转头领路,一边不忘吩咐着。
水晶兰探着脑袋,跟着前面那一点火星亮光走了进去。
颜束侧身看了一眼身边精神不济、面色煞白的裴放,抬脚前再三犹豫,还是多了一句嘴:“这路你能”
“不能。”裴放声音依然虚弱,但回答得很干脆,眼睛直直地盯着颜束。
“上来,我背你。”颜束说。
可即便是这样,颜束也不觉得这人在示弱。
裴放只要还能喘气,就从来不会示弱,不然也不会挣扎着宁可咬他的肩膀,也不像无力地不省人事。
裴放被那团黑雾扔出来时几乎奄奄一息,身上并没有一处流血的伤口,显然二级惩罚区催生的npc并非是一些流于表面的物理攻击。
那就应该是精神上折磨了,这是足以让人发疯的东西。
其实这种类型的npc他们在千子镇那个囚笼空间里也算是遇到过,但那里到底是新人区,所以npc制造出来的幻象,对于精神和心理的影响也并不是很大,除了梁卓那傻白甜差点被骗。
二级惩罚区里能让裴放直接晕过去的精神折磨,可见一斑。
他到底遭遇了什么样的幻象?
“想什么呢?眉头一直皱着。”裴放的声音就贴在他的耳朵边山。
颜束被这一声唤回了神,才察觉到背上不安分的人一只手圈着他的脖子,但另一只手已经抚上他的额头。
“别乱动。”颜束手松了松,做出一副要把人扔下山崖的威胁动作。
裴放继续贴着他的耳朵笑:“好大的气性,怕你累,替你擦个汗而已。”
“有这个不安分劲儿,不如下来自己走。”颜束嘴上没好气,但并没有要把人放下来的意思,并且脚步不停。
裴放将头斜靠在他的肩上,闭了闭眼,没再说话。
纵然身处悬崖深渊之边,却没由来的安心。
这时的天色已经灰暗,下弦月高高挂在山顶的古树之上,大把大把洒下的光泽像是在俯瞰整个山谷,并非彻底密封山洞里并没有灯火,偶然走过一段没有护栏的山峭边上,清冷的月色便能笼罩在身上。
这一层清冷的薄光给本就浑身是坚硬盔甲的人添了一分孤寂的静。
颜束不开口时没有表情,像个无心无念的机器,像个冰冷精致的雕塑品。
裴放凝视着他的侧脸,挨着他的后背,贪婪地汲取着血液流过皮肤之下的温度。
然后在心里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他是热的,人是,心也是。
无论他是谁
“这怎么越来越冷了?”水晶兰秉持着是美女就要“冻人”的原则,即便系统内的温度持续下降,她依然我行我素地穿得单薄。
她解开一直束着的高马尾,长发倾斜而下,好像这样就能暖和点似的。
前面花褂子的男人跟着开口:“山谷潮湿又马上入冬,当然冷啊,小姑娘你穿得太少啦,进了寨子换个衣裳再烤烤火,就暖和了。”
“大哥,还有多久能到?”水晶兰进入角色非常快,想在到之前问点有用的,“你们这地方山中农家乐吗?”
那人弹了弹手里的烟灰,没回头却阴恻恻地冷笑了一声:“果然去外头见了大世面,连自个生出来的地方也不认了,人呐还是不要忘本。”
水晶兰本以为会扯些闲话,唠唠家常,谁知上来就是这么一句阴险怪气的爆炸型猛料,让她一时之间没接上这话。
什么叫去外头见了大世面、什么叫自个生出来的地方、什么叫忘本?
大小姐被人怼了几句十分不悦,久不进囚笼空间,现在领路npc都这副德行了?
正打算回击,便听见身后先传来了声音。
“外出久了,她开句玩笑罢了。”裴放两手圈着颜束,突然开口,“怎么寨子还不认我们这些人了吗?”
花褂子男人身形顿了顿,有笑道:“哪里的话,这次能叫你们都回来,这还不是大族长惦记着你们,咱一家人可不能说两家话。”
裴放继续说:“是这个道理,我们这些人在外漂泊,能回来就是最大的期望,要是能为寨子做点什么也算锦上添花。”
油嘴滑舌。
颜束在心里评价道。
“这次啊,大族长已经都差不多准备好了,只要你们能回来参加”那花褂子男人显然十分喜欢裴放这种客套的虚假,回过身刻意等他们走近了点,“哎呦,这是怎么了,腿脚不便吗?”
裴放一脸惬意:“倒也没有多不便,怕累着。”
“你身体不好?”花褂子男人假模假样地关心道。
裴放:“很好,他怕我累着。”
颜束:“”
仿佛连空气都静了一秒,然后才听见旁边的花褂子尴尬地咳了两声,然后自个默默地跑去前面带路了。
路过水晶兰跟前时,还被飞了一个白眼。
过了不久,那人带他们走过一个十分狭窄的洞穴,从那里出来后,眼前才豁然开朗。
这里的房屋比他们在山谷下看到的更加死气沉沉,一些嵌在山崖边上,一些伫立在山腰的平坦处,家家户户都没有灯火。
花褂子回过头:“你们三个今天来得晚,估计是见不到大族长了,我先带你们去休息吧。”
“那走吧。”水晶兰瞥了一眼这些奇形怪状的房屋,总觉得丑陋无比,一个个像是山里的老妖怪。
“大族长宅心仁厚,早就让人在东面的山坳给你们盖了屋子,这次回来的族人啊,都住在哪里。”花褂子一边走一边说。
“放我下来吧。”裴放拍了拍颜束的肩膀。
颜束松开手,把人放了下来,又多看了一眼,才开口问那位花褂子:“有多少人回来?”
花褂子回答:“都回来了,加上你们三个,正好十四个。”
从山顶倾斜而下的溪水缓缓流过颜束脚边,带着冷意。
没走多久就能看到花褂子口中,大族长给他们安排的住处,跟寨子里的人住的外形相差不大,就是更简陋些。
不同的是,这里的每间屋子还都亮着灯。
“怎么都还没睡呢。”花褂子皱了皱眉,“估计你们太久没回来,也住不惯寨子里的屋咯。”
水晶兰这次没忍着:“可不敢这么说,住不住的惯,这不都是大族长的安排么,你的意思是说大族长没尽心打点?”
“你你你”花褂子一脸惊恐地指着她,仿佛听到了什么大不逆的话。
“我我我,我怎么了?”水晶兰拍开他的手,“路都带到了,还不滚?”
花褂子狠狠瞪了水晶兰一眼,然后转身就走,快走出东山坳的时候回过头啐了一口,骂道:“呸,什么东西!”
“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玩意儿!”水晶兰撸起袖子,就打算去追。
“水晶兰!”裴放有气无力喊了一声,这才叫住了脚踩风火轮的水晶兰,“不能殴打非攻击型npc,忘了吗?”
“他言语攻击了。”水晶兰反驳。
“这时候被送回惩罚区,估计也是原路返回,想去我不拦你。”裴放语气很淡,说完赶紧去跟早就走远了的颜束。
啧,见色忘义。
水晶兰往后面已经没人的小道上看了一眼,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头走向给他们准备的那几间屋子。
大族长的准备显然是还不错的,即便这些用木头或竹子搭建的屋子有些简陋,但该有的东西还是一应俱全的,至少天气还冷,屋里也烧不了火盆。
只是这玩意儿放着确实危险了些。
颜束摁了摁太阳穴,进屋后就坐在了椅子上撑着脑袋闭目养神,好久都没有动一下。
从他在d区看到屏幕上的那张排行榜开始,就没办法把心思只放在利用裴放获得自由这一个目的上,那些脑海中突然蹦出的那些模糊画面,手环上的数字和那个堪称禁忌的名字,无一不把他的思绪推着走
他曾经怀疑裴放是所谓的罂粟,而现在看来,事情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
这一切仿佛连接着千丝万缕的细线绕来绕去,将他牢牢困束住。
吱呀——
“谁?”颜束骤然睁开眼,抄起桌上的茶杯就甩向发出动静的木门。
裴放侧身闪过这突如其来地攻击:“还这么凶。”
“你不会敲门,还是不会吭气儿?”看见他,颜束的表情并没有轻松多少。
以眼下的状况来看,颜束反而不想见到这个人。
“听听这气性,一会儿不见,翻脸比翻书还快。”裴放非常自然地坐到了他的对面,顺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你来干什么?”颜束无奈地问。
裴放抿了一口已经放凉的茶,皱着眉泼到地面上的火盆里,才开口:“受着伤,就想来找个靠山。”
火盆里的火本来就不旺盛,被裴放用茶水这么一泼,算是灭了个彻底。
炭火熄灭后,诡异地冒出了一簇白烟,烟气逐渐散尽,不一会儿从石炭底下钻出了几只小虫子,飞速地溜进了地缝里消失不见了。
颜束脸色微变,抬眼对上裴放的眼睛,眼神瞬间一凛:“水晶兰!”
“不用去,那个野丫头,今晚是不可能乖乖待在房间里的。”裴放把手里的茶杯转了转,重新看向颜束。
“我大意了。”颜束确实足够谨慎,这里的东西他一个没碰,进来后也只坐在椅子上。
大概是最近脑子里装了太多东西,竟然没发现木屋里放炭火,本就是一件值得怀疑的事。
“这可不是一般的虫子。”裴放撑着下巴看他。
颜束跟着开口:“是蛊。”
第50章 试探
如裴放所言,水晶兰向来嚣张惯了,根本不是会忍气吞声的人。
她不出这口恶气,今晚根本睡不着觉!
因此,她只是走进那间屋子象征性地刷了一下脸,把自己时常揣在口袋的墨镜留在了桌面上,便从窗户翻了出去。
囚笼空间中的一些地方有特殊的监视,所以把个人物件留下,除非npc来查房,几乎可以抵挡一些气味和触觉的监视。
例如在千子镇里,第一晚每个人住的每间屋子内半夜出现的断胳膊断腿断头,其实也就是用来晚上确定人是否还在屋内,还有圣匹斯德兰堡里的走廊,不难看出也是具有监视作用的。
水晶兰的做法无可厚非,只是有些过于自信。
一般来说,经常在各个囚笼空间里活动的人,都会有一些带物品的个人习惯,有人喜欢带刀、带打火机、带手电筒或者带保命符都可以,体积小且没有范围性杀伤力的防身物,只要不构成系统的违规标准,显然水晶兰不走寻常路,此人爱好带墨镜。
这算不上什么特殊的个人习惯,但还有一些人是能凭借惯性直觉来判断身边有没有异常,而她的惯性直觉告诉她,这屋子不怎么对劲儿。
所以她才习惯性地将随身物品留了下来,不过翻窗户这一行为就纯属于大小姐的个人武侠梦了。
屋内的火盆仍然燃烧着,事实证明,她多年的经验并没有欺骗她。
水晶兰翻出来后,便从一片悬崖峭壁上飞快摸到了这寨子其他人住的地方。
而那位刚才出言不逊的带路大哥刚刚好打开自家的房门走了进去。
——找到了。
水晶兰的双眼被月光照得极亮,却并不清澈,只因里面藏着实打实的不怀好意。
寨子里每家每户挨得并不算紧凑,各家各户几乎都藏在奇形怪状的残垣断壁之中往外延伸,由这种天然的墙壁隔开来又规规矩矩地排列在一起。
这里门前也没有人挂灯笼的习俗,以至于屋内屋外全部都漆黑一片,进入夜里便只有天上那轮时弯时圆的月亮照明,整个寨子的阴影便如同一只长了数只脚的怪物爬在山谷中休憩。
晚上的湿冷让水晶兰不由打了个哆嗦,她身形隐在黑暗里,顺着崖壁很快摸到了刚刚那位npc进入的房屋之外。
窗户被厚厚一层窗纸糊起来,看不见屋内的情景,但不出意料的漆黑一片。
npc这么快就没声息了吗?
水晶兰顿时有点扫兴,囚笼系统内是不能随意搞死非攻击性npc,但是npc这种东西被赋予了一定的人性,在一定程度上跟活人也是有共通的地方。
比如基本的日常行为和情感波动。
所以装神弄鬼这一套也是能吓到他们的,甚至会让他们从此有了后遗症,永远害怕起某样东西。
这是一种类似于卡bug的行为。
不过全系统的囚笼空间内,所有人都忙着活命,进入囚笼空间后要么安安分分等任务,要么积极主动找线索。
像水晶兰这么致力于去跟一个npc计较的,简直是脑子有点病。
大小姐虽然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么一点,但出都出来了,总不能无功而返,于是潜进了一旁峭壁上茂密树林,打算从房顶入手。
她刚刚攀上峭壁,转身进了林子,茂密的草丛枝叶挡去了身影。
下一秒,刚刚她站立那处地方的正对面,有一扇门“吱呀”一声打开来。
这一声动静在死寂一般的夜里十分明显,水晶兰下意识地寻找了遮挡物,视线精准地锁定了传出声音的方向。
昏暗的视线中,那人将自己包裹得很严实,看不清长相,甚至无法辨别男女。
那人警惕地四处看了眼,发现自己这声动静没把周围都惊动,这才摸着黑离开了原地。
水晶兰眉头缓缓拧在了一起,这是要去哪?鬼鬼祟祟四个大字就差刻在这位的脑门上了。
这么晚都没人出来,没有任何活动,也没人屋内有光亮,说明这里至少有晚间比谁家更会省油省电的不成文规定。
所以这位仁兄又是什么打破规定的神奇动物,偏偏出来现这个眼。
事出反常必有妖。
水晶兰即刻把自己方才兴致勃勃地要整一个小npc的事情丢到了九霄云外,顺着那人刚刚身影消失的地方追了上去。
系统里的任何动静都有可能是线索。
与此同时,另一间房内。
“你猜猜,这些小东西是干什么用的?”裴放问道。
他大概是有些冷,唇色有些发青。
颜束盯着他走了神,无意识地顿了顿才一字一句地开口:“这炭盆看来是没有真的点着,燃烧发出来的温度和光亮全部来源于放入其中的蛊,这种蛊能代替火光的作用,所以也跟火光一样惧水”
分毫不差且近乎完整的解释。
钩吻和水晶兰那俩在系统里待了很久,虽然身经百战但仍然不学无术的东西,都不一定能即刻反应过来。
所以这段话听在裴放的耳朵里,犹如直接抓了一把他的心脏。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面前的人,带着让人无处遁形的穿透性,好一会儿没有接话。
同样的,颜束瞬间从他的目光里意识到什么之后,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各自没有言语后,两人隐隐的对峙使得屋内的空气流动似乎都化作了实质,一边倒向颜束,一边倒向裴放。
半晌后,裴放没什么情绪似的开了口,他嗓音很低,像是在询问颜束,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你还懂蛊?”
颜束没说话,眼睫垂了下来。
他有些抗拒了,裴放想。
“你不仅懂蛊,还知道婴灵祭,甚至察觉到了上一个囚笼内踩线过的悖论任务。”裴放随便列举了两条,“说你是个新人,可没有新人第一次进囚笼空间,手上就有手环变形的纸带。”
“你想说什么?”颜束往椅背上一靠。
“我想看你的战力值。”裴放的语气十分平静,前所未有的认真。
所谓战力值,也就是记录在手腕金属环上的任务点值累计而成的数字。
手环这种东西,是每个进入系统度过新人期后,会由最初的勘测型纸带自动变化成记录型金属环,出现在手腕上之后就无法使用暴力卸掉,只要人还在系统里喘气儿,它就永远亮灯。
谁都知道,这玩意儿不是随便谁都能瞅两眼的,虽然战力值在系统中是公开透明的存在,但手环里的信息详细复杂,相当于录入了一个人进入系统后的生平。
外面世界里,朋友圈三天可见的注重隐私保护者比比皆是,人与人互相了解的基础社交尚且被拒之门外,更何况是系统内这样你死我活的地方。
手环上的战力值是及时更新的,但公开的排行榜上可不一定,上面展现给所有人的数字是需要个人手动操作,进行重新结算排行数值。
另外,如果个人始终不进行重新结算,系统也会固定每年一次给所有人进行重新结算排行数值,所以基本上每年的排行榜都会进行一次大洗牌。
但众所周知,“罂粟”这个名字却从未跌下神坛。
排行越高同样也代表麻烦越多,所以战力值这种恨不得加上三层保密机制的东西,又有谁会天天拿出来晃给别人看?
颜束似乎并不想进行这个话题,又是一副事不关己地态度拒绝合作:“怎么?你想用自己上万的数字来嘲讽我这十来个点?”
十来个点会有这么讳莫如深,哄谁呢?
“要我给你分点么?”裴放循循善诱,眼睛里仿佛带了勾子,只是不知道他的目的是勾魂还是索命。
颜束:“不用。”
那个即将要捅破窗户纸的猜测如鲠在喉,不能吐而快之,更无法视而不见。
它仿佛一件见光死的出土文物,看不清真品的本来面貌,只得在遮掩下的黑暗中摸摸索索地试探着。
这是裴放多年来找不到一丝一毫线索的郁结,也是颜束刚刚触碰就能天打雷劈的颠覆。
又该怎么继续问呢?
这一切拿不出不可辩驳的事实横于眼前,所有你来我往的试探就像是无聊的过家家,没有真实茶米油盐的支撑,满盘杂草碎石迟早要被人无法忍受地打翻。
落得个满地狼藉之前,裴放收住了想探索的心,有意无意地把匕首拍在了桌面上,然后站起身,径直走到屋内唯一一张竹床旁,十分自觉地躺了下去:“睡了。”
颜束捏了捏手指,冷声问:“你那间屋子没床?”
东拉西扯浪费他时间大半天,还要把他往出赶,裴放不干这亏本买卖,他把脸埋在被子,闷着声音:“没你。”
颜束:“”
屋内悬挂在天花板上的灯泡不怎么亮,一副随时可能猝死的样子。
竹床上的呼吸一直不匀,虽然人躺在那里看似安安分分,但颜束这种神经敏锐似雷达的生物,分分钟能检测出来床上那人动了一下手指还是又眨了眨眼睛。
他即便坐在桌边,依然被扰得心神不宁。
于是,颜束只好把注意力放在桌上的匕首上。
他刚到这里的时候,这把匕首是从裴放那里夺过来的当时唯一能要对方命的武器,此刻看起来却并非只是一个杀气腾腾的凶器,反而让人心里微微起了些波澜,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心脏。
匕首静静地躺在桌面上,明明是一个不会说话的死物,背后却像是隐藏了千言万语道不尽的故事。
颜束头一次在心里光明正大地问自己:如果我就是那个人呢?
第51章 手印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了异动,像是有人趴在了门外偷听,却不小心手肘撞了一下门的动静。
裴放“唰”地一下从竹床上坐起了身,眼睛里没有半分困意,他束起食指放在嘴边,示意坐在桌边的颜束先别出声。
然而,那道声响撞了第一声后也没有即刻停止,门外更没有慌乱的脚步,而是一下接着一下仿佛有人在叩门。
不对,一般人敲门都会是两三下停一会儿,再继续敲。
此刻门外的声音却没有间断过,每一下都是相同的节奏。
裴放伸手拉了一下掉在床头的灯绳,“啪”地一声屋内奄奄一息的灯泡终于得以寿终正寝了。
与此同时,门外的声音戛然而止。
奇怪的是门外仍然没有脚步声离开的动静。
这地方在山坳里,虽然外面几乎都是草地,也不可能连腿脚碰着杂草的细细嗖嗖声也没有。
那道催魂一般的叩门声来得毫无预兆,又消失得无声无息,好似凭空出现。
颜束跟裴放在漆黑的房间内对视了一眼,过了好一会儿,裴放才从竹床走到桌边重新坐下来。
“没有声音了。”裴放说话的声音依旧不大。
颜束摸了摸下巴,思索着:“你有没有觉得不太对劲?”
门外寂静一片,刚才的声音仿佛是两人的幻听,能对劲就奇了怪了,裴放点头:“只敲了我们的门,这里的屋子粗制滥造,都离得不太远,如果别的屋外也响起这声音,应该是能听到。”
在囚笼空间内,被不知名的东西打扰或者勾搭,还有回寰的余地时,最好的方法自然是装死了。
只要没像上次在圣匹斯德兰堡的走廊里一样,那些变化多端的东西已经走到你脸上,其实多数人都会选择能避则避。
更何况,裴放眼下的状态
待裴放说完,黑暗下颜束的眉头也没展开来,他闭了下眼睛,摇头道:“不止这个,这个囚笼里的任务到现在都没有发布。”
通常来说,任务会在进入囚笼空间的场景开启后,或者这批人到齐后进行发布。
目前场景已经展现在了眼前,而他们每个人也都住进了这次安排好的屋子里,可是第一条任务却迟迟没有到来。
如同被系统遗忘了一般。
“倒是还有一种可能。”
即便黑暗中看得不甚清楚,颜束还是把“愿闻其详”目光投向了面前的人。
裴放:“任务早就发布完毕了。”
他把手环上的全息屏幕划拉开来,让两人周围能够被照亮一些,虽然是微末的亮光,也好看清颜束的每个表情。
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展开在两人中间的屏幕也不是一张空白,而是系统内公开的战力值排行榜。
这么一看,前面的熟人还真不少。
第一像个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违禁品,第二就是眼前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无赖,剩下的名字有点陌生排行第六的夜昙听裴放提过一次,第九第十的水晶兰和钩吻显然老熟人了。
“你的人,都是从排行榜前十里挑的?”颜束管他什么别有用心,也不避讳这张排行榜,另起话头问道。
“不是我挑的,是系统挑的。”裴放回答地毫不在意。
颜束也不打算多问,转头就考虑起刚刚裴放所说“任务发布过了”的问题。
但有人偏偏被起了个头就开始不依不饶,裴放继续说:“系统虽然不会给我挑人的权限,但是”
“不用费心,没打算进你那地方。”颜束欲盖弥彰地脱口而出,自觉没什么问题。
反观裴放的脸色,即刻沉了下来,他定定地看了颜束两眼,一语不发关掉了泛着蓝光的屏幕,重新回到竹床边躺下。
竹床“咯吱”响了两下,随后又静了下来,方才适应亮光的两人眼前均是看不见对方的黑暗。
颜束瞥了那人一眼,发什么神经?
显然白眼狼并不觉得自己有问题,此人的社交言论里没有“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句至理名言,准确来说,他没有社交关系,所以向来不给别人留情面已经成习惯了。
他的关心和远离几乎都是情绪引导行为,根本没有维系关系这么一说。
所以颜束看见裴放受重伤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想拉他一把,又在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的时候,并不想跟裴放在此方面有过多的讨论。
万一他是又万一,他们的身份是敌对关系呢?
今晚没人能睡得着,也没人有多余的话,两人这么一僵持就又是大半夜,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外面的晨光透过糊得严实的窗户缝隙洒进来的时候,颜束睁开了刚眯上才有十分钟的眼睛。
他瞥了眼竹床上一动不动装死的人,走到门前打开了门。
清晨山中的阳光格外刺眼,争先恐后地挤进了这间屋子,但刚刚打开门的颜束却没有心情欣赏,他先是遮了遮眼睛适应强光,紧接着视线便死死地凝在了木门上,那上面赫然印着好些个血手印。
血迹已经干涸,却红得触目惊心!
不经让人联想到昨晚那阵叩门声……
屋外是一片草地,没有固定标准的小道,上面的脚步是杂乱的,大多数是昨天他们这些人来的时候踩踏形成的,根本分别不出正常和奇怪的区别。
颜束没打算站着浪费时间,随即跨了出去,看别的房屋门口。
离得他这边最近的,除了裴放没住的那间屋子,就是水晶兰了。
裴放那间自然是不用看的,那人估计都没往进走就来了他这间,颜束径直去了水晶兰的屋子前,打算顺便叫人起床。
从远处打眼一看,木门上干干净净。
颜束走上前敲门:“该起了。”
在他“咚咚咚”敲了三声之后,屋内依旧安安静静,没有人应声,也没有任何动静。
不对,屋里没有人,水晶兰昨天出去后没有回来!
像水晶兰这样长期生活在系统内的人,尤其在排行榜上的排名遥遥领先,即便身手次了点,但该有的敏锐和谨慎绝对也非一般人能比的。
在囚笼内睡得太死,基本等于死路一条。
颜束没再敲门,一脚踹开了木门,房门里的锁根本拦不住这一脚,应声滚落在地,像个丑陋的装饰品。
房内的火盆已然熄灭,应该是早晨有光照进来的缘故。
各个摆设都一丝不苟地立在原位,竹床的床榻整洁如初,唯有桌面上放着一副墨镜。
水晶兰开车的时候,颜束见她戴过。
人果真一整晚都没有回来颜束下意识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抓了墨镜就往回赶。
这件事先不论是凶是吉,水晶兰毕竟是裴放手底下的人,得先让他知道。
当他赶回自己那间屋子的门口时,却发现已经围了一堆人,而裴放静静地站在最外围,也同样地往里看,仿佛在观察着什么。
颜束正想走过去叫人,先把水晶兰的事情告诉他,但围观群众中突然有人回头,看见了他。
于是扯着嗓子大喊道:“是他!”
什么?谁?
没等颜束反应过来,乌合之众们齐齐回过头,紧接着一窝蜂地涌了过来,把他围在了正中间,开始了七嘴八舌地讨论。
“没错,我不会认错的。”那是一个穿着粗布衣的男人,有些眼熟。
另一个迅速接话:“这就是你晚上领回来的其中一个?”
“是昨晚领回来的,他们几个来得晚,所以我记得住。”
颜束这才记起来这位身穿粗布衣的男人是昨天领他们回来的人,只是今天早上没穿他那件醒目的花褂子。
周围人还在叽叽喳喳,颜束心里揣着更要切的事情,没仔细听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些什么废话。
他手里握着水晶兰的墨镜,并不想在此当个让人围观的展览型活体,目光绕过拥挤在眼前的人群,他想去寻找裴放的位置。
还在那。
那人仍然站在刚刚外围的位置没有动,似乎连视线也没有挪开一寸,一直盯着方才门前的位置在打量,就好像没有察觉到周围人群的变化,也没有看到被围攻的他。
“让开。”颜束往前走了一步。
然而人群并没有因为他隐隐的怒气而散开,反而挡得更严实了。
“你要去哪?”
“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
“等大族长来再说。”
“对,要等大族长来,你不能走!”
这些声音像是夏夜蚊子一样,吵得颜束一阵脑仁疼。
他的目光还是放在外围那个人身上,不知道是不是人群吵得太凶了,这时候裴放转过了身,似乎也终于看见了他。
颜束不由自主地往前跟了一步,却被两个壮汉结结实实挡住了。
他握了握拳头,手指发出响声,忍住了可能要飞向面前这两个二愣子脑袋上的脚,在心里默念:不能跟无攻击性npc动手,会被原路返回二级惩罚区,他不能回去……
“我再说一遍,让开!”
显然,裴放教水晶兰那句用来平心静气的“不能”咒语根本没什么鸟用。
这群人无知无畏,根本不把他的话当回事儿。
颜束透过人群间的间隙跟外围的裴放视线交汇在了一起,他看见裴放古怪地站在原地没有动作,随后冲他摇了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
让他不要动手揍人,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或者是不要再去找他的意思。
颜束现在很不爽,根本没心情猜这种哑谜。
水晶兰一整晚没有回来,到底有没有失踪?
可是这个消息裴放他还不知道,又在故弄什么玄虚。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声音没有消停过,太阳一步一步地爬上了天空,阳光和嘈杂声你追我赶,这一片很多人也都打开了房门,看到这一幕尚不知情的闹剧。
在纷杂的吵闹声和冷漠的旁观里,裴放深深看了颜束一眼,抬脚转过了身,留下了一道背影。
第52章 族长
回头。
给我回头。
“裴放!”
那人的身影依旧直挺,走远了根本没听到颜束牙缝里蹦出来的声音。
下一刻,水晶兰最近的新宠墨镜,在颜束手里碎了个彻底。
镜片玻璃碎裂后划破了始作俑者的手心,鲜血从指缝溢了出来,残渣掉在了草地上。
颜束不甚在意,随意理了理袖子:“大族长不来,我去见他。”
周围人面面相觑顿了顿,粗布麻衣的男人再一次当了出头鸟:“你可别想耍什么花招!”
“对!就是!”附和他的人跟着起哄。
颜束觑了一眼那个粗布麻衣的男人,面无表情:“带路。”
他说完便回头看了一眼那间屋子的木门,格外引人注目的血红手印与他早上看到的无甚差别,所以裴放刚刚到底在看什么呢?
众人浩浩荡荡围着他往大族长所住的地方走去,那是一间半截悬挂崖壁上的房屋,另一半遮掩在崖后树林之中。
大族长的屋子地势较高,去到那里还要走一段蜿蜒的山路,于是大部分人都留在了自家门口,由着那位最开始叫嚷的男人带着颜束上去。
“喂,我能问你个问题吗?”颜束跟在后面。
那男人没回头:“什么问题?”
颜束盯着那人的后脑勺:“你今天为什么没穿你昨天花褂子?”
“”那人似乎是不想理他这个无聊的问题,随口敷衍,“早起忙忘了。”
颜束兀自点头,没再多问,似乎也不关心这群人为什么要把他弄到大族长那里。
目前不知道任务是什么的情况下,摆在明面上的猜测有两个:一是昨晚裴放用茶水浇灭的蛊虫;二是门上出现的血手印。
可是有些地方不太对,他从屋内出去找水晶兰的时候,外面尚且空无一人,而裴放也还待在他的屋子里即便这些人五感通天地,知道了他这边有什么事情,难道不是先拿下从他房间里出来的裴放吗?
他回去的时候,裴放可是完完整整,被孤立在人群外围了。
即便向来对自己能力有恃无恐的颜束,这一段山路也走得十分不安。
眼下这样的开局,怎么看都不像是好兆头——进来的同伴一个没有消息就找不到人、另一个不知怎么闹着脾气古里古怪地跑了、而他还被npc搞事情倒霉透了。
颜束眼神暗了暗,任务还没发布。
看来裴放说的没错,他们被半途塞进来,可能已经错过了任务发布的时间点。
囚笼空间里全是人精,上一场那个半吊子张山都差点搞出来个什么团灭的交易,这次呢?会有人把任务的真实内容说出来吗?
颜束莫名一阵烦躁。
裴放到底在干什么?他从二级惩罚区出来后那么虚弱,精神状态到底恢复了没有?
他一个人要是遇到什么难缠的事情,能行吗?
此时,精神状态萎靡不振且一个人可能不太行的裴放远离了人群,独自绕到了他们所住山坳的后方。
这里的植物不算十分茂盛,所以视线不受遮挡。
裴放转了转,找了一个稍高的位置,然后看向了大族长住的那间房屋——颜束刚好走到了那扇刻着不知什么纹路的木门之前。
那位带他上去的男人顿住了脚步,同样叫住了颜束,跟他在说些什么。
颜束站在原地,没点头也没摇头,脸上挂在不屑的表情,仿佛再说“那又怎样”,这是他一贯的风格。
没多久,那男人帮颜束敲了敲门,然后木门从里打开,颜束走了进去,那个粗布麻衣的男人就站在门外等着,并没有跟他进去。
想来这里的大族长似乎不是什么人想见就能见的,那这群人早上叫着嚷着让大族长来,也不过是虚张声势。
裴放看着木门关上,颜束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他没立刻就离开原地,而是把视线放在了门口那男人的身上,看了一会儿那扇紧闭的木门,才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
任务一,如果他没有猜错,应该是跟大族长有关。
但是真的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么?
目前的线索太少,裴放再想也没办法想出个花来,他也没再原地等着看颜束出来,于是回到了人群中。
有些进来的人已经开始跟npc勾搭上了。
裴放倒有些闲散,自认为十分低调地绕了一圈,依旧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观察着这批进来的人,心里有数后便不再多逗留。
毕竟颜束已经被弄到大族长那里去了,不管任务是什么,至少等颜束出来后才能有个大致的方向。
裴放直接回了颜束的屋子,那人早上出门急,匕首还搁在桌上。
大族长的确不是什么想见就能见得到的人物。
颜束走进来后就察觉到了这里与崖壁下面一些人住的屋子非常不同,这里像一个审判的祠堂,两侧是供奉着香火的神像,正中间什么也没有摆,用一个屏风隔断起来。
光线并不亮堂,但影影绰绰之间还是能看到那里放着一张休息的床,上面躺着一个人。
颜束站定后,开了口:“大族长?”
里面立马有一个人走了出来,大约是服侍大族长日常起居的人,是位年龄不大的姑娘,人显得十分木讷:“您请等候片刻,大族长刚喝完药睡下了。”
怎么等?站着等?
颜束:“有椅子么?”
那姑娘依旧半垂着头摇了摇,随后不等颜束再说什么,就回到了屏风后面。
谁爱等谁等,颜束转身就往门外走去。
方才那个行动还很呆滞的姑娘突然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从屏风后面闪了出来,直直冲着颜束的后背而去:“来了便不能轻易走。”
颜束微微侧脸,余光刚瞥到那姑娘的身影便立即往左闪身,一把抓住那人飞来抓他肩膀的爪子,另一只手钳住她的腰部,一个翻转将人撂倒在地。
“住手!”
颜束差点踩上那姑娘脖子上的脚顿住了,然后缓缓落在了旁边。
“还不回来。”正中间的床铺上已然坐起来一个人,声音浑厚,虽然苍老但中气十足,完全不像要喝药养病的人。
刚刚被颜束摔倒在地的女子迅速爬了起来,迈着步子很快走回了屏风后面,身影也隐在了那些那张巨大的床铺之后。
颜束有些好奇地盯着那位姑娘的身影消失在后面,心想原来里面还别有洞天。
这时候,他的目光再落到那大族长坐着的床铺上面,显然觉得这不是什么住的地方,而是这祠堂之中一张巨大的椅子,大概比古代那金銮殿上的龙椅还要再长一些。
可惜,这东西不知是什么木头做成的,黢黑难看,刻着和木门上面一样古怪的花纹。
颜束看见那道正襟危坐、一动不动的身影,嗤笑了一声:“大族长安好。”
里面方才闹了点动静,但门外站着的男人仍然在门外缓缓踱着步,丝毫不敢上前。
此时,有一个人顺着小路跑了上来,头巾已经被汗打湿,跑到跟前后才放轻了步子:“里面还没出来?”
“嘘!”昨天那花褂子男人把他往远处拉了一些,“这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咱们寨子里昨天回来的那些人,一个个叫着嚷着要见大族长。”那人急得眉目都皱在了一起,“你说这是他们想见就能见的,还不得等大族长发话啊,还有他们问过些日子那个大祭”
花褂子连忙捂住了他的嘴,然后怒目而视:“这事儿,你怎么给回来那些人说的?”
那人扒拉下他的手,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这不就按照大族长吩咐的嘛,咱们塔格里苏二十年一次的大祭,即便是外出的族人也是要回来的。”
“就说了这些?”花褂子将信将疑地盯了他一眼。
“嘿嘿那还能怎么说。”那人低着头凑近了几分,“总不能说他们都走不了了吧。”
花褂子男人骤然眼神变了,只一瞬便又是一副闲话家常的八卦样儿,他拍了拍那人的肩膀:“行了,你先下去,待会儿我问问里头那个见到大族长的人,看看有没有机会。”
“哎,麻烦你了。”那人又是一路小跑蹿进了山林中的小路。
花褂子男人抱着双臂垂着眼,又来回走了两步,看了一眼紧闭的木门,随后顺着那人刚刚上来的小路往下走去,走到一半就拐了方向,不知去了哪里。
大族长这道木门是悬在崖壁上连接着一道天然的石拱桥,桥后面是自山顶倾斜而下的瀑布,桥面已经被寨子里的人修缮得十分平整,但两侧空空如也,没有任何形式上的护栏。
沿着崖壁或树林之下建造的房屋,也都能看见这道白练似的瀑布,再幽深一些的地方所住的族人便要到山腰上那处空地上才能看得到。
此时,山腰上的空地正围着一圈又一圈的人,基本都是从东面山坳过来的,也就是刚刚那位戴头巾的男人所说的“从外面回来的人”,要见大族长。
这群人不懂塔格里苏的规矩,若不是寨子里的人拦着,大概已经冲了上来。
突然,一道炸裂般的声响打破瀑布之下虚与委蛇的宁静,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传来声音的方向。
大族长屋子的那道布满花纹的木门整个碎裂,而砸碎它的是一个从屋内飞出来的人。
那人身穿一身蓝黑色长袍,从头到脖子被捂得严严实实,看不清本来面貌。
然而从刚刚的声响和他此刻的狼狈样儿来看,显然不是自己撞破这扇木门的,倒像是被人踹出来的,正倒在石桥边沿上,手指死死地想要扣住桥面,但胸口以上还是滑出了石桥。
他挣扎着,想要翻身起来。
这时,从碎裂的木门里走出来了一个人,面色不善,杀气腾腾——正是早上被送进去的颜束。
倒在石桥上的人看见他,立马想起身逃跑似的,却被两三步走过来的颜束一脚踩在了胸口上。
众人神色各异地盯着这一幕,也许是搞不清楚状况,也许是太过震惊,全都石化在了原地,不知何去何从。
只剩下颜束分外嚣张的声音回荡在山谷里:“来,给大家都看看大族长的尊容!”
第53章 假货
与此同时,一个身影跑到了东面山坳的房屋之前,从外面敲响了那扇满是血手印的门。
“谁?”屋内正闪烁的蓝色光芒瞬间消失,忙碌的手指停了下来,传出来一道冰冷警惕的声音。
下一刻,印着血手印的木门从中间被裴放的匕首穿透了,“铮”地一声定在了门外那颗老树的树干上。
门外微风拂过,地上的杂草连同树叶一阵窸窣的响动。
裴放走出来后,门外却并不见方才敲门的可疑人影,他上前把匕首拔了下来,刀刃上面没有血迹,只割掉的一片衣角还挂在匕首上。
这布料倒真有些熟悉
在哪儿见过?
没等裴放考虑出个结果,便听到背后有往这边而来的脚步声。
“嗬,我还以为刚才看走眼了,原来真是监管处的人大驾光临啊。”一个瘦骨嶙峋、面颊凹陷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荼蘼,好久不见。”
还真是冤家路窄,他随便被塞进c区的囚笼,本想等混出去再找夜昙了解下c区目前的情况,再做打算。
显然,计划赶不上变化,直接在囚笼空间里碰见熟人实属意料之外。
裴放把刀用那块布擦了擦,余光也没赏给那人一个。
他不想看见什么人不人鬼不鬼的衰样儿,于是没搭话,转头想走,心里盘算着把刚刚被匕首刺破的那扇薄纸木门修一修,然后等他的“靠山”回来。
昨晚他对那人说“找个靠山”不是逗乐的假话,他现在的状态,可能真的需要个人靠一下。
不过这话,可不能认认真真告诉颜束。
任谁都不想当个包袱累赘,尤其在囚笼里。
“账都没开始算,你急着走什么?”那人走上来拦住裴放,“大家都是老熟人,有线索也可以分享一下吧。”
这人一副被精怪吸了阳气快枯死的模样,裴放往后趔开了些距离,他嫌晦气。
随后正经道:“鬼脸,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一直嚼个没完没了,是想去惩罚区溜达一圈么?”
那位被叫做“鬼脸”的中年男人呲着牙露出一个可怖的笑容:“大概也只有您,贵人多忘事啊。”
“没什么屁放,就滚远点。”裴放毫不客气。
“怎么没有?”鬼脸冷下那张皮包骨的脸,“远的不说,那就说近的,监管处让我的人折在了d区,这笔账该怎么算?”
没事儿找事儿。
上一场在d区,钩吻利用张山那蠢货临时加码的交易,把人直接弄死在了那里。
虽然不是直接下手,但由于涉嫌参与,出来后被系统发了一个警告通知。
裴放无动于衷,鬼脸似乎不知道他也在那场,张山的死也是他授意的。
但因为他是非法闯入,系统根本没被他的任务数据进行结算。
这种谁给谁刚好进了同一个囚笼空间,出来了几个人,又或者谁跟谁有恩怨纠葛,只要有心人去传送桩查一查记录,在各区线路出来的站牌处蹲点,一般也算个半公开的隐私。
张山是独狼组织那边的人,一般来说普通人不敢动他,监管处近来对对组织的查控很严,恰好钩吻又出现在了那里,于是稍微一琢磨,风声就传了出去。
不过,这鬼脸又是什么时候改变自己一向“以多欺少”的风格,加入独狼的。
裴放开口:“那废物自己作死,拦不住。”
“杀人偿命,你是把钩吻交出来,还是自己替他。”鬼脸大言不惭。
两人心里都明白,张山不过是个幌子,这种没什么用的人即便不死在囚笼里,在独狼这种组织也只会是个炮灰角色。
让鬼脸真正耿耿于怀的,还是当年让他变成这幅鬼样子的荼靡。
裴放一时没有接他的话。
鬼脸有点戒备地移了下后脚更,看着裴放转着手里擦拭干净的匕首——跟荼靡交过手的人都再清楚不过这刀有多锋利,刀的主人更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半晌,裴放哼笑:“来试试。”
瀑布之下的山腰处。
“那是大族长?”有人率先反应了过来,喃喃出声。
伴随着山谷之中的一声鸟鸣,霎时间,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这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地方立即炸开了锅,闹腾的声音竟然隐隐盖过了颜束背后那小瀑布的湍急水流声。
寨子里忠于大族长一派的人急得大喊大叫;一些认为大族长整天装神弄鬼不出面的人嗤之以鼻;剩下便是那些表面上才从外面回到这里人——住在东边山坳里的外来者,他们更多是兴奋和好奇。
好奇之余,也不妨有人多看了几眼颜束这位竟然能折了对方枪杆子的出头鸟。
“你在怕什么?”颜束蹲下身,一只手掐着这位捂得爹妈都不认识的仁兄的脖子,硬生生把人又往桥边扯出一截。
那人咬着牙不说话,只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睛惊恐地盯着他。
颜束轻轻开口,说出来的话却十分骇人听闻:“你又不是活人,何必贪生?”
他的声音不大,掩盖在水声之后,几乎没人听到这句。
“放开大族长!”有人厉声喝道。
其他人也好像才反应过来,现在正被不知天高地厚的“出头鸟”掐着脖子,将要掉下石桥且身处危险中的那个人……是他们的大族长!
“你想干什么?简直放肆!”
“胆敢对大族长不敬,拿下此人。”
“大族长有任何闪失,你便是塔格里苏的罪人。”
也有人好言相劝道:“这位兄弟,不要做傻事啊!”
“先把大族长放下来,有事好商量,切勿伤人。”
颜束没搭理这些威胁或劝阻,他面无表情,扯开那人包裹在脸上的头巾,它的头和脸正冲着所有人的视线。
——这头巾之下的脸庞,赫然是一个青年!
大族长年逾古稀,虽然也不露脸,包裹严实,但行径缓慢声音苍老,寨子里好多人是见过他佝偻的身影,和慢吞吞的步子。
怎么可能是眼前这个连皱纹也没有的小伙子。
“不对!这不对啊!”
“他不是”
“这、这怎么回事?”
没等底下的人商量出一个结果,颜束掐着那人脖子的手松了松,大拇指缓缓移动到他的咽喉下方,猛然用力摁了下去。
“啊……”这青年的嘴被迫长大着,不出两秒,他的嘴里便爬出一个手指头大小的虫子。
颜束眼疾手快地将这刚刚见光的小东西捏住了。
然而,刚刚还能在颜束手底下反抗一二的青年顿时没了呼吸,保持着长大嘴巴的姿势僵硬的躺在地上,开始皮肤发黑。
半分钟后,这里已经没了刚才细皮嫩肉的小青年,而是躺着一具通体发黑的尸体。
这一切发生不过半个钟头,整个山腰处的人从目瞪口呆到群情激奋,直到现在目睹颜束的行为后,雅雀无声。
所有人心里都盘着一个疑问,但经过了刚才的贸然出口却反被打脸的经历,此刻竟然没人敢再把心中的疑惑问出口了。
大族长呢?
这人既然是个被蛊虫操控的赝品,那么大族长本人在哪?
面面相觑之下,众人看见颜束踢了脚焦黑的尸体,然后直直从石桥上往下跳去,敞开的外套衣摆向后飞扬,他在半空伸展出来的树干上借了一下力,随后将自己荡到了山腰处的空地上。
“唰”地一下稳稳落地,气也不带喘的。
空地上的闲杂人等全部往后退了一步,给这位“出头鸟”让了一块地方出来。
一边警惕他突然发难,一遍又好奇地观察着。
“有封口瓶吗?”颜束的目光扫向寨子里的那群人。
“有有有,你要什么材质的?”有反应快的接话道。
颜束:“随便。”
立马有人回自己家里掏出来一个石头磨成的小罐,打开时还有一股厨房的熟悉味道,大概是谁家的盐罐子。
颜束也不嫌弃,将手里的蛊虫放了进去,随后盖上了盖子。
“谢了。”他转身走了几步,又好像是想起拿别人手短这回事,回过头知恩图报似的开口,“死的是个冒牌货,至于你们大族长,丢了。”
寨子里的众人:“”
真是谢谢提醒了。
颜束报完这个赠罐子之恩,就这么大摇大摆地从人群中穿过,往东边山坳的方向走去,把这个烂摊子彻头彻尾丢给了山腰处的众人。
显然,有的是人喜欢凑这个热闹。
然而,他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回去质问裴放那个王八蛋,早上那什么态度,是不是脑子里的筋搭错了?
山谷的树林向来茂盛偏阴,即便太阳光再怎么强烈,似乎总也穿不透这些枝叶繁茂的遮挡物,所以影影绰绰之间遥遥望去,有时候竟然也分不清这些树木和人影的差别。
往东边山坳这一路上,颜束脚步不停。
他知道裴放根本不会自己单独去东奔西跑,但那人现在的状况估计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好,甚至更差。
不过水晶兰要是回去了,那倒是不用他这么火急火燎。
太阳滑过天空的最高点,便开始一步一步向西边挪动,要把光亮统统藏到山后去。
颜束赶到山坳的时候,他那间屋子里的灯是亮着的,木门上似乎是有一个洞,不伦不类得被一团布堵着。
上面的血手印仍然还在,但奇怪的是,门槛往上一些的地方,被溅上了一些鲜血。
包括门前的草地上,都是还没有干的血
颜束的脸色顷刻沉了下来,他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前,一把推开了木门:“裴放!”
天花板上半死不活的灯泡跟着晃了晃。
“嗯?”裴放人趴在桌面上,听见这巨大的动静才抬起了头。
眼睛半眯着,像是刚刚睡醒,还没从梦里回过神。
他还在。
颜束悬在嗓子眼的心脏这才缓缓落了下来,正准备松口气坐下来,跟裴放算算帐。
但人还没走近,心脏突然又急速地跳了起来。
不对他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走路声,方才撞门那么大的动静,裴放却只是抬了抬头。
按照这人以往的警惕性来说,在他靠近门一米之内,屋内的裴放就该有防备动作了。
颜束目光凛凛,盯着那张平静到难以为继的脸,煞白如纸。
这时候他才突然发觉,地板上明明是湿的,有被擦拭过得痕迹。
明明是刻意的若无其事……他怎么还可能觉得这王八蛋还好好的!
“你怎么了?”颜束快步走上前,拉过裴放搁在桌上的胳膊。
那人被他这么一拽,即便颜束那个下手没轻重的东西已经很小心了,但裴放的眉头还是皱了皱。
他没力气反抗,也没劲挣脱开来。
裴放身前那大片大片触目惊心的血迹就这么闯进了颜束的视线里,刹那便染红了他的眼睛。
怎么流这么多血。
裴放挣动了一下胳膊,然后有气无力地抓住了颜束的手:“没事,我死不了”
但颜束没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立刻把人架着背了起来,就往门外冲。
哪来那么多废话,要给他找东西地方先止血!
暮色四合,山谷重新笼罩着黑暗。
颜束背着裴放身处其中,不断加快脚步,耳边是薄弱的呼吸声,絮絮叨叨地在说些什么。
可他望着这样的黑夜,从未如此心惊肉跳过。
第54章 解释
“别说话了,别再说了!”
颜束此刻什么也听不进去,他只觉得裴放呼吸间微热的气息萦绕在他的耳边如同一张时时刻刻燃着的催命符,烧尽了就会化作一把灰。
然而这人实际上说了些什么,是交代遗言后事还是趁机表露心迹,到了颜束耳朵边好像都自动屏蔽成了蚊子叫声。
他一个字都没听清楚,并且死心眼地认为,只要自己听到了,这些话就真的是最后一遍似的。
冲出这片山坳便是寨子里的人住的屋子。
那些用来充数或者营造氛围的无攻击性npc倒也不是全无用处。
可是这寨子里,每家每户的灯火在天色刚刚暗下来的时候就会熄灭,这种约定成俗的事情,谁会冒险去打破。
所以颜束敲了许多扇门无果之后,打算来个杀人越货式的硬闯。
这时,一间房屋里突然传出了响动,颜束警惕地转过头,里面的人也打开了门。
看到颜束的一瞬间,打开门的那人有些防备地怔了一下,随后便看到颜束背上的人,皱起眉急忙往前走了几步。
颜束条件反射之下往后撤了一步,对面的人也刹住了脚步。
“他怎么了?”那人问完摊开双手以示友好,“也许我能帮上忙。”
颜束也不再拖拖拉拉:“受伤了,你有办法?”
“先进来再说。”
这时候,哪怕前面百分之百是个陷进,颜束大概也会赌那百分之一能救裴放的机会。
何况这个人十分的面熟——正是那位已经刷过好几次存在感的“花褂子”。
进了屋后,裴放已经不省人事了,被颜束放到了床榻上。
花褂子不由分说地开了灯,亮光一下充斥了这个不大的房间,颜束眼睛被刺了一下,跟着眨了两下。
“手臂、胸前、腹部,都有利器留下的伤口,还好都不深,没有伤到脏器。”花褂子两三下就把裴放的上衣扒了下来,“所幸我这儿有药。”
颜束的视线落在裴放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上,脸上阴云密布。
花褂子一边处理伤口,一边不经意地问:“只是外伤可能不太会造成昏迷,他是不是还出过什么事?”
刹那,颜束的目光像是化作一把实质的冰棱,刺向了问出这话的人。
“医者父母心。”花褂子笑了笑,“这不也是为了他早点好起来。”
“跟你无关。”颜束难得没蹦出脏字,跟平常相比,语气也不算恶劣。
然而,那花褂子像是个不会看人脸色的二愣子,完全没体会到颜束的意思,接着说:“伤口流血过多虽然也会让人虚弱,但是他的状态很奇怪。”
像是某种附加的精神创伤,并且伤得不轻。
同样的话提醒一次就够了,颜束买那个耐心和好脾气再重复,所以几乎是眨眼间,他的手掌就逼近了那人的脖子。
花褂子身形下意识想往后撤,但是偏偏顿在了原地,被人扼住了咽喉。
“你是什么人?”颜束冷声问道。
脊梁骨撞墙的滋味不好受,花褂子疼得面部有些扭曲,一时之间又急速缺氧,根本反应不过来,张大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而颜束似乎也没打算给他开口的机会。
“颜束”
此时,一道气息很重的声音止住了颜束想要直接把人脖子拧断的冲动。
裴放胳膊用力撑了一把,坐起了身,刚刚用纱布包好的伤口便又渗出了血。
“乱动什么。”颜束松开手,把人放了下来,然后蹙着一双冷清好看的眉目看向了裴放。
裴放手掌摁着太阳穴,语气很缓:“说了没事。”
这边颜束还没开口,那位刚刚差点被掐死的花褂子又十分勇敢地发言了。
“你那还叫没事?受点破伤人都要晕一会儿,虚成什么样了。”坐在地上咳嗽的花褂子用力拍了两下胸口,讥笑道。
裴放用眼尾甩了他一眼,下令:“滚出去。”
“得!好心当驴肝肺。”花褂子冲颜束翻了个白眼,然后拍拍衣服跑了出去,还不忘把门关好。
颜束听着关门的声音消失,抿着唇思索。
这人很奇怪,跟这里其他npc的行为规则也有很大的出入,倒像是……
“先坐。”裴放平静得不像话,就好像差点被纱布缠成木乃伊的人不是他。
“站一会儿死不了。”颜束毫不客气,“总得先听个解释。”
他想听什么呢?昨天没吵起来的架,还是早上不合时宜的发脾气?
裴放一时半刻间也拿不出什么更好的解释,于是暗自斟酌了一会,才分外慎重地开口:“你说得对,我不能把你强留在我那里,没人想天长地久地留在系统内,所谓互利共赢也都是为了自己铺路,与其死一个难缠的对手,不如多一个强劲的助力,这道理我明白。既然我说过能让你出去,不是开玩笑。但一个人成为负累的时候”
“你闭嘴!”这些话颜束越听越不耐烦。
花褂子刚才给裴放缠伤口的时候,是不是连他的脑子也一起缠了,这人胡言乱语说些什么东西?
然而,方才被颜束着急忙慌地一通拎出来,裴放心里是热的,在被问到解释的时候,他内心翻江倒海才展露出的那么一点微妙的、从未示人的情感,便被这个冰做的棒槌堵了回去。
这会儿,倒真是窝火:“那你想听什么?”
“说重点。”颜束直视着他,“怎么受伤的,又是什么人动的手?”
裴放倏然愣住了,他看着站在窗边的颜束,好一会儿没有言语,只觉得胸腔鼓噪,吵得人更头疼了。
但这反倒也让人觉得自己原来活着,跟什么人牵连着,所以心脏不允许他自己做主了。
颜束见这人不说话,又是气不打一处来:“打架把脑子打坏了么?说了半天废话,连人都没记住,怎么去把人弄死?”
这白眼狼难得有一次良心,张口闭口就是把人弄死。
裴放失笑,神色也慢慢认真下来:“这件事有些复杂,你不用管。”
颜束眼神一变。
敢情闹了半天,是他自作多情了。
“”他站在原地半晌,才迟钝地崩出一句话,“我走了。”
“颜束,等等。”裴放自觉说得太绝对,于是叫住他另起话头,“水晶兰应该是出事了,我的通讯程序已经搜索不到她了,你先不要轻举妄动,再说”
只见颜束本来打算往出走的身形骤然顿住,手掌已经握成了拳,没等裴放继续说下去,一阵风似的掠到那人跟前,攥起他敞开衣服的领子:“我不是你的人,不需要你来指使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行,那我是你的人。”裴放拖着调子,笑得很是放肆,“我以前对着月亮发过一个誓,谁背我,我就是谁的人。”
颜束:“”
“这件事也没什么好拿出来炫耀的,以前的仇家找上门,不过他也没讨到好处,但你知道得越多,牵扯越深,会不安全。”裴放悠悠道,三言两语拨了过去,好像颜束才是那个闹脾气的三岁孩子。
“不安全”这三个字听到颜束耳朵里,就自动转化成了“不信任”。
他应该还没废物到需要别人替他考虑周全的时候。
显然,裴放不清楚颜束那些九曲十八弯的心思,自顾自地继续问:“你见到那所谓的大族长了吗?”
问到正事,颜束只好先忍下脾气:“见到了一个假货,至于真的,不知所踪。”
“哦?”裴放把颜束刚刚拽歪的衣服重新扣上。
“甚至不能确定,那到底是不是大族长原本住的地方。”颜束说,“里面更像一个祠堂,中间放着一张又像床又像座椅的东西,非常古怪违和,我进去的时候,里面只有两个人,那个冒牌货和一个侍女,我亲眼看着那个侍女走到了帘子后就再没出来,但是我后来再去看的时候,后面却只有一堵墙。”
“有机关吗?”裴放忙问。
颜束摇了摇头:“检查过了,普通的石墙,而且连着山体的岩壁,是实心的。”
他说完又从口袋拿出了一个小罐子:“那个冒牌货挑的很不走心,年纪不大很容易露马脚,还是个死的,被人用蛊虫控制着,如果我没猜错,那个侍女应该就是当时控制这蛊虫的主人。”
裴放扣紧衣服后就打算下床,看起了像是恢复了一样:“大族长失踪,这可有点意思,五日后就是大祭,总不会再请个傀儡上来主持。”
“大祭?”颜束疑惑。
“嗯,这次我们作为塔格里苏外出的族人回到寨子里,就是为了这个二十年一次的大祭。”裴放说,“我能肯定的是,在大祭之前,水晶兰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颜束抬了抬眼皮:“怎么说?”
“大祭之前的七日内,要斋戒、沐浴、不得杀生。”裴放站起身,“包括我们这批进来的人。”
所以这就是他明知自己如今的状况,还会跟人不知轻重动手的原因吗?
因为他在赌不被杀了的可能性。
这人还能再疯点吗?
颜束冷着脸瞥了眼侥幸中带着狂妄的裴放,心想他的担惊受怕确实是没有道理的。
这个人在系统里待了多少年,各种规则玩弄于鼓掌之间,即便惩罚区也不能把他整死,何况是一个所谓的仇家。
受伤对裴放来说,或许是权宜之计,又或许是下一个阴谋。
“走,咱们现在回去,说不定还能碰到什么精彩的事情。”裴放脸色并不好,没什么血色,有气无力的样子仿佛一脚就能被踢飞。
但他眼睛里还闪着狡诈的光。
门外的花褂子正在摸黑戳地上的蚂蚁洞玩,看见裴放好像没事人一样出来,连忙站起身扔了手里的棍子。
裴放盯了他两眼,问:“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可没敢什么非法闯入的事儿,也就比你早了点吧,倒霉悲催的,居然跟你这种自杀狂碰到一起了?”花褂子有些无奈地一拨头发,“我都把自己搞成这样了,你怎么认出来的?”
“你来敲门的时候,我正在搜索水晶兰的牵引定位,却发现了异常的熟悉波动,看来你隐藏的技术也没多纯熟。”裴放脸上表情很是无所谓,好像眼前的人根本没有记得的必要,他也没什么认出来的必要,只是被碰瓷了而已。
“”花褂子顿了顿,“水晶兰也来了,没见”
“人丢了,想见自己去找。”颜束不耐烦地接话,随后问裴放,“还走不走了?”
人脾气大,发作完根本不等裴放回应,大步流星头也不回。
裴放笑着干咳了一声,跟在后面悠哉悠哉地走了。
花褂子满脸震惊。
荼蘼这货以前总在囚笼空间里勾搭别人,带出来就不管了,他是知道的。
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要老脸了,当着他的面秀!
第55章 误会
两人走远之后,颜束浑不在意地开口:“唔,他也是仇家?”
“猜到了还装。”裴放低头笑了一声,“你真这么在意那个仇家,我带你去看他。”
“看他做什么?”颜束一脸不屑。
裴放眉尾扬了一下,揶揄地看着颜束:“不亲眼看看他惨样儿,我怕你晚上睡不着觉。”
这人什么怪病?
颜束义正言辞,眼神丝毫未变地拒绝道:“看秽物脏眼,不去。”
一个多小时后,两人蹲在了东边山坳处的某屋子房顶上
视线不偏不倚,正顺着房顶的缝隙往里观望。
颜束手里拿着刚刚从房顶上卸下来的木头,掂量着这玩意儿扔下去到底能不能把床上躺的那“秽物”砸死。
裴放瞅了眼他嫉恶如仇的脸色,像是看穿了这人那点心思,拉住他的手腕摇了摇头。
大祭之前,不得杀生,畜生也不行。
颜束脑子里回转了几遍这句话,然后轻拿轻放地把卸下来的木头放回了原位,眼神斜瞥了一眼,示意裴放撤退。
说是去看看,两人还真的只是去游览似的看了一眼。
那位身上本来就没二两肉的鬼脸确实如裴放所说,躺在那儿一动不能动,大概是骨头断了不少。
这边的山坳旁边尽是树林,两人摸黑钻了进去。
今晚是下弦月,并不明亮,树林里没得到月光的多少照顾,大概是这里背阳潮湿,一到晚上,还起了层雾气。
“怎么结的仇?”颜束跟他并排走着,突然问,“也是像追杀我一样,追杀他吗?”
裴放手里一边把玩带着刀鞘的匕首,一边回答:“不是,你以为追杀令谁都有资格上吗?”
“嗯?”颜束有些好奇。
追杀令,这种东西又为什么会落到他的头上?
但裴放也无法回答这个疑问,他也无从得知,鹅裙依五而尔期无吧椅这是系统经过检测和确认后下达的命令,而他们也只是执行者。
于是他避重就轻地开口:“系统内的人,大多都为了活命,但像你这种仿佛天煞孤星一样,独闯囚笼的人毕竟是少数,更多的人在经历过某个囚笼的生与死之后,往往会选择结伴,久而久之,他们便形成了各种各样的组织。”
颜束点点头:“合理,人是群居动物,这是系统内发展的必然趋势。”
“这些组织刚形成的时候,各区的生存率直线上升,一年内就提高了百分之三十七。”裴放说,“所有人好像都看到了活着出去的希望,如果他们能一直同仇敌忾,但很快系统为了平衡囚笼空间的存活率,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政策,第一条便是战力值过万的人,便能被赋予出入权限。”
战力值过万,那不只有罂粟和荼蘼,排行榜上只有这两个人。
颜束按下心绪:“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真是打破平衡的一把好手,人是利己的物种,何况是在这有了上顿没下顿的地方,已然如同野兽,一旦闻到味儿,便会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撕咬。”
“你说的没错,这第一条一经发布,各组织的和谐立刻被彻底打破。”裴放脚步显得很沉,“而战力值不能掠夺是公开的信息,但却可以自愿赠予。”
“所以各组织不仅没有破裂,反而是改变途径,开始大肆招人了,逼着普通人画押?”颜束不置可否地一笑。
裴放接话:“对,一些组织带着进囚笼,这些人出来便要向上‘交税’了,这算比较温和的,还有一些能力出色的人形成团队,对其他组织进入囚笼的人进行围剿,强制自愿,还有一种更毒的方式,便是与囚笼内的主要npc进行交易。”
“哦?”颜束饶有兴致,“什么交易?”
“完成npc的心愿,只活交易者一人,好处是得到这场囚笼内所有人的任务总值。”裴放说,“这是无人生还的豪赌。”
“那要是没完成呢?”颜束问。
裴放看向他:“那你就留下来,陪npc在这儿玩过家家。”
颜束没被这个没技巧的笑话感染,反而沉默了下来,半晌后才眯着眼重新开口:“既然方法这么多,心狠手辣者应该能更快爬上来吧。”
这人的话听着不对劲,就好像在讽刺谁似的。
裴放瞥他一眼,也不打算解释自己那上万的战力值,只是回答:“确实有很多人逼近过这个数值,但你别忘了,系统内还要个惩罚区等着他们。”
这也太阴狠了,简直要把所有人困死在这里。
颜束的心往下沉了一分,难怪他刚一进来就上了什么追杀令,因为过万的战力值在这里代表着无法掌控,他不像裴放为系统所用,合该被抹杀在系统里。
“你从e区传送桩进入的时候,应该已经知道新规定了吧。”裴放问。
颜束点点头:“随即分配,听说系统刚搞出来的东西,放在e区进行实验执行。”
裴放毫不避讳,停下了脚步:“那是我搞的。”
“你?”颜束有些怀疑。
他做这么个程序为了什么?
在他不知道刚才裴放说的那些事之前,这么随即分配的东西,只会让颜束觉得这是故意在降低生存率,因为谁都知道“人多力量大”这个事实,活命也是同样的道理。
但如果普通人被迫加入各种压榨型的组织,那么跟送死的炮灰有什么区别,这么想来,随即分配的程序倒更像是为了保护普通人而设定的。
对着第一次见面就你死我活的裴放,颜束显然是抱有怀疑的态度。
主控所是系统分化出的实体监测和操控的产物,裴放身为主控所内部一手遮天的存在,又有上万的战力值能够出入,有什么必要跟系统作对呢?
“怎么?我这一身的伤还不足够让你相信吗?”裴放失笑,“颜束,我违反系统下达的追杀令,在海底自愿钻了你的圈套,把你带回去你觉得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好瞒着你的,我跟鬼脸的仇,就是当初我暗自扫荡各大组织时结下的。”
“你一个人?”颜束眉尾微动。
“还有他们几个帮倒忙的。”裴放说。
颜束忽然就想起来,钩吻曾经对着这人求爷爷告奶奶,让他收敛点,别再惹是生非了。
他心里蓦然动摇了一下,视线又扫到这人身上,脑海中便是他看见裴放浑身是血的那一幕。
颜束叹了口气:“那什么僵尸脸的身板不过一个竹竿,你也”
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后面下意识趁机嘲讽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见裴放突然往后倒去。
颜束跟着脸色一变,连忙扯住他的胳膊往回拉了一把,裴放整个人就这么轻飘飘地往他身上靠了过来。
可他毕竟不是什么好骗的十八九岁傻白甜,当即反应过来什么自己又被作弄,黑下脸想把人推开。
但下一秒,裴放的下巴已经垫到了他的肩膀上,一只手轻轻环上了他的腰。
颜束身体瞬间有些僵硬,耳边传来了两声极浅的低笑,裴放十分坦然地不要脸:“我怎么?我被人打成这样了,你还要欺负我吗?”
裴放的声音向来不温不软,没几句好话的傲慢中带着欠打的挑衅,十分不知收敛,但他的语气一旦放得轻了,这种张狂的挑衅就离挑逗更进一步了。
某些人的耳根到脖子顷刻弥漫上了一片血色。
“不说话是默认了。”裴放环住他的那只手始终没敢太用力,松松垮垮挨着他的腰。
在裴放看来,颜束就像个不定时凭心情控制的炸弹,不知道哪根线接得不对时就会轰了方圆百里,触目可及之处寸草不生。
所以裴放一直非常小心翼翼也许是他受伤时被颜束的急躁暖了血液,也许是颜束问“什么人伤他”时被扰乱了心脏,也许是他目前的精神状态没法让自己保持绝对的理智。
总之,裴放今天觉得自制力有些不受控了,尤其在触碰到这人的温度之后,心里破土的枝芽隐隐有了疯长的迹象。
脖颈左侧的温度挥之不去,颜束身上每一寸却都僵着,他面对拳脚刀刃时的反应堪称机器,下意识的防守反击简直无可匹敌。
然而,此刻面对这样陌生的攻击方式,他绞尽脑汁、挖空心思,却找不到一套合适的应对策略,茫然地站直了身体,任由别人砍掉他的四肢,再将他圈禁。
束缚、禁锢……
可他偏偏厌恶极了束手无策的圈禁,像是划刻在骨子里的阴影,又顺着血液流淌进全身,让人一阵恶寒。
这样偏激的感受稍一出现,便能激起颜束最强烈的反抗情绪。
明明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却无端让思绪剑走偏锋。
颜束忽然觉得浑身发冷,挂在他身上的人突然间失去了温度,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虎视眈眈地在他的咽喉处逡巡,可能会在下一刻猛然下口,给他一个痛快,也可能就这么禁锢着他,越缠越紧直到窒息。
“放开”颜束声音有些哑。
“什么?”裴放沉浸在自以为是的放纵之中,一下没有听清颜束从喉咙里蹦出来的字。
直到颜束手臂有些颤抖地抬了起来,推了他一把。
这一下不轻不重,却恰好碰在了裴放的伤口处,他皱着眉往后退了两步。
颜束抬着下巴看他,然后一字一句郑重道:“我想你误会了。”
“误会什么?”裴放捂着肋骨下,觉得神经跳着疼,开口便是咄咄逼人的语气。
“我并没有默认的意思。”颜束顺带看了眼裴放捂着肋骨的手,继续说,“并且给你提个醒,至于我的身份还没有准确的结论,不要把随便对谁的感情都放在我身上,即便我是他,那我也不是以前的他了。”
裴放如遭雷击,蓦地愣在了原地。
第56章 黑影
“罂粟。”
这个名字从他醒来的时候,就如影随形地绕在他跟前,挥之不去。
右手一把刀,左手一个打火机,以及系统排行榜最顶部那行灰色的名字,上面都篆刻着这朵迷人又危险的毒花。
然而他翻遍脑子,对这两样东西以及这个人却没有任何的印象。
罂粟是谁?他们以前认识吗?
大概吧,否则自己手里又怎么会有他的东西。
他死了吗?
在系统内死了的人会被排行榜自动剔除相关存储信息,显然没有死亡。
裴放无法忽视这片模糊地带,曾经利用仅有的权限查了五年,也不过知道这人曾经同样在系统主控所待过。
罂粟这个名字在系统内不算是秘密,只要在系统里待的时间长的人,基本都知道这么个战力天花板的存在,但他行踪成谜,甚少露面,只有一个名字常年挂在排行榜上。
而在系统内待的时间短的人,也被人们的口口相传所影响,最后大家也在凭空的推测中得出结论——罂粟没死,他逃出去了。
这个捕风捉影的结论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一记重重砸下来的定心石,他们从浑浑噩噩、有今天没明天的惊慌中脱离,开始相信囚笼系统内是有活路的,开始寻找罂粟的痕迹以及推演他出去的方式。
这其中,也包括裴放。
罂粟成了一个未解之谜,谜底便通往了自由之路。
可有些东西苦寻无果,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人人心底趋之若鹜却在面上避而不谈的禁忌。
有人对此探查得越深,就反而越难割舍掉,几乎成了一种无法言说于口的隐形执念。
——关于逃离系统、关于罂粟
裴放的精神状态本身就在摇摇欲坠的边缘,方才被那只手不轻不重地推了一把,更是溃不成军。
以前招猫逗狗的试探过了期,被人窥见那些动机有些偏离航道的心思,点出了他自己也尚且没下定论的左右摇摆,一时就这么沉默下来了。
裴放抿着唇,视线落在颜束的脸上,目光如炬稍显凶狠,表情依旧是桀骜不驯的顽固。
他慢悠悠往前走了两步:“既然你发现了,怎么不敢承认?”
“没有半点记忆的名字,有什么继续挂着的必要。”颜束回答得无波无澜,仿佛自己跟这个名字果真一点关系也没有。
这个人的冷静程度远远超过了裴放的预期,像是提前规划好的阴谋诡计,只剩下存疑的表象让人陷入这场骗局。
“不怕我另有所图吗?”裴放自嘲似的低声笑道。
“要看你图的是什么了。”颜束没了方才如临大敌的拘谨,放松了四肢,“你不希望合作愉快么?”
可惜裴放并不这么觉得,他正准备再开口时,这片树林深处却传来了动静。
两人的脸色同时沉了下来,互相对视了一眼,便朝着右侧那巨大石壁后面躲了进去。
那种诡异的响动还在继续,声音仿佛越来越近,那是一种风声荡在树枝之前的动静,却又不像天然的风一阵一阵地刮,这种动静是杂乱的,没有规律可言。
这动静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似乎就在他们的耳边
颜束从石壁的缝隙看出去,由于光线太暗,只能看到这片树林的枝叶之间有黑影急速掠过,不是一个,而是一群。
速度很快,没一会儿这种成群结队的景象便消失在了眼前。
“这些是什么?”颜束把眼睛从崖壁的缝隙处撤了回来,“动物吗?”
裴放摸了摸下巴,回答:“早上也没听说这里是远古时期的花果山。”
颜束:“”
他没理裴放这不着边际的猜想,若有似无地提了下嘴角,抬腿跨了出去。
裴放看着颜束的背影,心想:这人没几句好话的嘴,确实够硬。
眼下发生在林子中那诡异的一幕代替了方才的不愉快的谈话,两人不约而同地就坡下驴,轻轻揭了过去。
颜束重新走回刚刚的位置上,看起来没什么特殊的变化,就连他们俩在草地上踩出来的坑照样原封不动。
那些看不清楚形状的东西显然不包括在地上爬的,不长翅膀飞不到天上,只能在树枝间活动
裴放刚刚随意的调侃又浮了上来,颜束摁了摁鼻梁骨,万分艰难地想,除了“花果山限定特产”的那群猴子,难道真就没有别的可能吗?
但这种可能性约等于零。
“过来,往上看。”裴放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颜束看了过去,此时裴放正站在一颗树下,忽然往后退了半步,树枝上有水从他面前滴了下来。
“雾太大了吗?”颜束皱着眉问。
这边的树林本就背阳,潮湿的空气是常态,何况是深夜,雾气大一些也属正常现象。
裴放看着他摇了摇头:“不是水,是血。”
滴答、滴答
树枝上掉下来的液体是血。
颜束随便找了一棵树查看,也是同样的情况,树枝有大大小小没有干的血迹,正顺着枝干和树叶往草地上掉。
他脑海中猛然就出现了关联的画面——屋子木门上那清晰可见的血手印。
没有脚步声,没有来的动静,一下又一下机械式地叩门。
“回山坳!”颜束脸色骤变。
塔格里苏的夜晚是宁静的,没有的灯火和声音的静,若是从山顶往下俯瞰,就好像这片住着人的房屋集体隐身,不曾存在一样。
它不是世外桃源,没有载歌载舞的热闹,反倒充斥着隐藏式降低存在感的刻意。
东面的山坳显然不同,这些人没有受寨子里不成文规定的限制,往往灯火通宵,屋子里没有亮光的也昭示着里面没人。
这并不少见,有人喜欢顺其自然,有人喜欢主动出击。
然而,躺在竹床上的鬼脸即便再想主动出击,也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他被打断了两根肋骨,鼻青脸肿不说,还差点被那疯子掐死他丝毫没有伤到荼蘼。
本想着报当年的仇,这下算是仇上加仇了。
鬼脸现在呼吸都得衬着劲儿,回想起白天的事情便觉得十分怪异。
当时荼蘼的状态有些不对,不知道是哪里的问题,那疯子跟他动手之前先往自己身上划了一刀。
鬼脸在系统这么多年,见过狠的,却没见过想荼蘼这样把自己命不当回事儿的,往自己身上划的那几刀堪称“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可那人到底手下留情了,不然他也不能躺着喘气儿了。
他白天从荼蘼手底下连滚带爬地溜走时,那疯子浑身是血,犹如修罗。
不对劲,哪有人平白无故给自己几刀的。
鬼脸想翻个身,疼得龇牙咧嘴。
独狼组织一向都是单人执行,不会跟着同伴,一个人九死一生,但其中获利巨大。
他其实并不适合这种类型的组织,但当年他们那一伙人运气不好,在囚笼里遇上了荼蘼。
当时系统内各种组织风生水起没多久,便被系统一条看似恩惠实则搅浑水的规定打散了,巨大的诱惑给了所有人当头一棒,没有人愿意玩团结协作的过家家了,没本事的自然只能被蚕食鲸吞。
随即便是监管处的横空出世,荼蘼这个名字响彻系统,游走于各区,开始大刀阔斧地进行暴力整顿。
与其说是“整顿”,他的路子却比系统来的更狠。
没过多久,那些拢收战力飞快的组织都在一夕之间倾覆,有多少人半夜磨牙恨他,把他当做眼中钉。
鬼脸跟他那一伙人当年与监管处作对已久,便是被荼蘼假公济私地挖坑设计,让系统扔进了吃人不吐骨头的惩罚区,后来只有他一个人从那地方爬了出来。
而后鬼脸听说,监管处以荼蘼为首逐渐有了雏形,跟系统一唱一和,大小组织的活动都被迫挪到了地下,荼蘼也是近一年才渐渐销声匿迹,那些组织才敢冒头。
不知这疯子这次来c区打什么主意,没想到能被他在c区遇到
“这么久没见,他倒是精神不正常起来了,往自己身上抡刀子,哼!”鬼脸回想着以前的事情,嘴里呜哩呜喇地念叨着。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声音。
咚咚咚——
一下接着一下,十分有规律。
鬼脸心里突然一惊,瞬时睁开了眼睛,憋着气坐起了身。
门外的敲门声还在继续,像是随着人心脏跳动的频率,一下一下砸着。
是什么玩意儿半夜敲门?
这种情况不能应声,门外的东西有可能直接进来。
一般囚笼里有主动找上门的东西,那肯定是被什么吸引过来的。
鬼脸一边想着,那两颗眼珠子跟着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屋内燃烧的火盆上。
咚咚咚——
敲门声不依不饶地催命。
鬼脸忍着疼痛爬了起来,他皮包骨的脸上已经满是虚汗,晃晃悠悠走到桌子前,一只手捂着肋骨,一只手去够桌上的茶壶。
他颤颤巍巍地揭开盖子,连整个茶壶都扔在了火盆里。
“嘶”地一声,茶水浇灭了炭盆里的火,随后几只虫子便从中爬了出来,钻入地缝不见踪影了。
原来是这些蛊虫。
鬼脸缓了一口气,有些放松地靠在了桌子上。
下一秒,敲门声似乎顿了一下,然后又开始了接二连三地拍打。
鬼脸面部的冷汗还没下去,他的心脏又猛然跳了起来,刹那间的惊诧让他的嘴唇微微抖动:“什么?”
他的声音微乎其微,但门外的叩门却戛然而止了。
地面上的缝隙逐渐冒出了血迹
第57章 时机
风声呼啸在耳边,像是一场交响曲的开场鸣奏。
颜束和裴放的速度没有那群东西快,回到山坳的时候,这里显然遭到了小规模的攻城略地,险些被完全占领。
目前看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秉持着革命精神,仍然在拼命反抗。
山坳里每间房屋里都闪着灯光,有的人死死地堵住那扇木门,有的跟这些东西玩起了山谷大逃杀,有的屋里只剩没干的血迹,早就不见了人影。
顺着一些屋子的光亮,赶来的两人能够清楚的看到那些把自己挂在屋檐上的东西——往上看没有头颅,往下看两条腿上没有脚,唯一能产生行动力的肢体便是那双胳膊和手了,所以那双手的手心是血淋淋的皮开肉绽,触碰过的地方自然会留下血迹。
比如树枝上,比如木门上。
此时此刻,这些东西爬满了整个山坳,拍门声此起彼伏,混杂着人们的恐慌的喊叫声,交响曲渐入佳境。
颜束迎着风开口:“这些东西”
“不是活的。”裴放立即接话。
废话,谁也没见过砍了头还能活蹦乱跳的碳基生物!
“小心!”
这边颜束话音刚落,只见裴放手起刀落,旁边扑过来的怪物的手臂已经被削掉了一层肉。
可那玩意儿没有肩膀上架着的那颗主要工具,所以毫无知觉,根本无需退缩。
那只血肉模糊的爪子很快就伸到了裴放的眼前,偏偏在这时候,裴放脑子里像是有个干扰定时器被按下了开关,顿时一阵头晕耳鸣侵袭而来,四肢发僵,他眼前彻底黑了。
早没事晚没事,这时候全身都是伤口居然还能出问题,妈的,要破相!
裴放咬紧了牙关,几乎是下意识地提着匕首先往自己胳膊上刺。
叮——
没等刀尖碰到胳膊上,他的手被什么硬东西猛地撞了一下,手腕微震卸了力,匕首直接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裴放脑中的嗡鸣声被手腕上的疼痛转移开来,他的视野跟着清晰起来,入目便是一条断手从眼前掉落,鲜血四溅。
裴放脸上顿时有了两滴温热感。
“打不过就先表演自杀,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个临阵脱逃的好本事。”
颜束那独有的冷酷腔调从左耳灌了进来,裴放这才对周围的一切恢复了实感,他动了动手腕,仍然有些麻。
但是看着被颜束直接削掉的那只差点让他破相的爪子,裴放觉得自己手腕被踢一脚可能算那人已经留过情的方式了,于是抬起手在那人面前摇了摇,无赖地说:“残了算你的。”
随后他直接冲进山坳跟那群东西厮杀,人没回头,又扬声喊道:“死了也算你的。”
什么都算他的,他是卖保险的吗?
颜束嗤笑,刀子在手上转了两圈,看着身上有伤动作却不怎么顿挫的裴放,眼睛渐渐暗淡下去。
裴放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这人嘴里还有一句实话吗?
山坳里越来越乱,那些东西不时往颜束跟前凑,他已经宰了不少。
但他们本就不是活物,杀不死,即便被砍掉唯一具有攻击力的双臂,也会有同类拖着这些失去攻击力的“尸体”迅速躲进黑暗里。
可无论怎么反坎,这些东西的数量仍然没有减少,就好像被拖走之后,会重新复活,再加入到这场激烈的战斗中。
“鬼脸不见了。”裴放脸色有些白,身上的血迹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怪物的。
颜束皱着眉扫了他一眼:“这些可不算我的。”
裴放:“”忘了这茬了。
不过就算记得,裴放也不见得会解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颜束本就是个心思比马里亚纳海沟还深的人,说得多了反而会弄巧成拙。
裴放直接忽略了他的试探,自顾自地开始分析:“我觉得不太对,我们从树林里发现这些怪物是冲着这边山坳来的,但是他们来自哪里?目的是什么?我们却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的东西还少吗?”颜束对他的打岔没发表意见,但不代表没有情绪。
眼下他们丝毫没有这场任务的线索,这场比惩罚区还让摸不清楚,甚至无从下手。
真的要等到五天后的大祭吗?
到那个时候……
忽然,颜束一把扯过裴放的肩膀,长腿倏然抬起,踢飞了一个从后面扑过来的长臂怪,他脸色不善:“你怎么回事?”
“多谢,又欠你一条命了,恩人。”裴放捂着肩膀上撕裂的伤口,笑得没心没肺。
“别跟我扯这些。”颜束掂了掂手里的匕首,指向裴放,“我问的是,你到底怎么回事?”
目中无人不是一天两天练成的,但咄咄逼人确实可以早就情急之下的冲动,谁怒火上头的时候还有心情斟酌一番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然而,情况紧急的人是裴放,怒火上头的却成了颜束。
裴放慢慢收敛了表情,有些打算拒不招供的意思。
这算什么?
颜束轻微眯了眯眼,喜怒无常被他占了个遍,逮着他毫无办法的时候倒为所欲为起来了。
颜束握紧了手上的匕首,指向裴放的刀尖眨眼间向裴放的脖颈处刺了过去。
然而裴放一动不动,从身后伸过来的爪子被颜束削掉了两根手指。
那东西从对面房檐扑向这边的时候,颜束就已经注意到了。
可以说,他的注意力在跟裴放说话的同时,也兼顾了周围大大小小的动静。
不光是他,这片山坳中的其他人,即便被一群长臂怪追着跑的那些没什么抵抗力的人,也能迅速根据地形找到能够短暂躲避的地方。
这是身处囚笼空间被逼迫出来的潜意识动向,保持高度警惕才能多一分活命的机会。
裴放是什么人——系统中高居排行榜,一个人就能扫了系统内部各大组织的人。
刚一盯上颜束,就能把他逼到无路可走、被迫合作的人。
可是他现在连身后这种级别的攻击都察觉不到,他需要靠身体上的疼痛感才能保持警醒,但偏偏在系统这么多年,他对于伤口和疼痛的感受能力已经下降,即便他把自己搞成全身伤痕累累这幅样子,也难以免除被钝感侵占身体的状况。
颜束只知道二级惩罚区是精神攻击,却不知道精神攻击的影响有多大。
精神状态受大脑控制,只要一个人还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身边客观存在的种种事物和相关联系,便不会受到多大的影响。
裴放刚开始的状态,也只是虚弱这种浅层次的表现,颜束便没有多上心,可是如果在囚笼里连最基本的潜在危险都难以察觉,这便不是小事了。
面前的人不开口回答他的问题,拒绝合作的态度让刚才的三分怒火冒到了七分,颜束就把身边妄图扑过来的长臂怪砍了个遍,发泄似的:“是不是只有罂粟,才能得到你的信任?”
闻言,裴放猛然抬起头,却被即刻冲过来的颜束拎起衣领,转身把他抵在了山坳侧面的石壁中间。
颜束阴沉着脸:“说话!”
这里是一个并不宽敞的地方,光线也照不进来,没有那些怪物的打扰。
外面的声音纷杂,裴放只听得见对面这人怒不可遏的心跳。
“你想让我说什么?”裴放的语气有些颓靡,他静静地看着颜束,从拒不招供变成话不投机半句多。
颜束指节泛了白,像是要把他的衣领捏碎:“二级惩罚区没那么简单对吧,你瞒了些什么?”
“瞒?”裴放有气无力地笑了两声,“你指的是谁?罂粟,还是你?”
即便知道裴放是故意挑衅,颜束还是沉不住气地磨了磨牙,是他亲口说的,他不要这个名字,不承认这个身份。
现在却字字句句都在质问裴放——是不是只有罂粟才能等到他的信任?
不要这个名字难道就不能跟他站在一起?如果罂粟就是他一开始的目的,那么“颜束”又算什么呢?
他不是已经在用行动说明了吗?
颜束看着裴放这张五官挑不出任何毛病的脸,试图搜寻到一星半点的似曾相识,找回来自罂粟对此的熟知度,但不得不败下阵来。
他只认识裴放,他不了解荼蘼。
荼蘼一开始要带出去的人,也许不是“颜束”这么一个误打误撞的闯入者。
可是这怪他吗?是他的错吗?
颜束的手指一根接着一根缓缓地松了力气,带着妥协放开了裴放,他往后退了一步,不再那么咄咄逼人:“不重要,你请便吧。”
一个人的话语可以有很多种情绪,有些人善于伪装,有些人喜怒皆形于色,可是没有人能时时刻刻地带着面具,也没有人能永远准确地表达自己。
所以当心怀刻意的伪装撞上不小心流于表面的真实,只能得到一拍两散的结果——错误的不是人,而是表达的时机。
颜束给脸上重新挂上了一层薄冰,转身打算离开,颇有当场撕毁合约的架势,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反观裴放,人还衣领散乱地靠在石壁上,背后冰冷的温度仿佛源自于颜束出口的话,他看着这人“不合作就散伙”地转身就走,像是摆脱禁锢一般扔掉了罂粟这个名字,也附带着他。
此刻遍布在他身上的伤口同时开始扯着疼,但传入神经却没能把痛觉直接传给大脑的神经中枢,而是一股脑先塞给了心脏,等到神经中枢接收到疼痛信号时,撕心裂肺的感觉油然而生。
“你说不要就不要?”裴放低声冷笑,“你凭什么?”
颜束脚步一顿,没等他作出任何反应,刹那间只觉得手腕一紧,忽然一股力气把他往后扯了过去,背部撞在了石壁上,那上面还残存着温度。
“疯了吗?”颜束察觉到手腕上的力气越来越紧,压着声音发火。
这人身上的伤都可以当做现代酷刑载入非法研究了,还这么不安分,这时候非要打一架吗?
他的匕首刚出鞘,又被裴放怼了回去,紧接着肩膀便被死死摁住了……
黑暗中,他的嘴唇覆上了一片冰凉。
第58章 青烟
到底是谁疯了?
触碰的瞬间,颜束大脑陷入了一片空白,一些碎片式的图像开始从那片空白中模模糊糊地显现,并不清晰,像是远视眼带着一千度的近视镜看着打过马赛克的画质。
他越是着急地想要捕捉,就越是觉得逐渐远离整个人失了神。
血液像是倒流一般涌入了胸腔,四肢就凉了半截。
颜束仿佛天生的冷血动物,而裴放失血过多没什么温度,在这一刻,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寒冷居然也是能够传递的。
“不要把随便对谁的感情都放在我身上,即便我是他,那我也不是从前的他了。”
“是不是只有罂粟,才能够得到你的信任?”
“不重要,你请便吧。”
他的双唇是凉的,吐出来的话也是冰冷的,是不是连心都是千年练成的顽石?
所以在冰天雪地里潜入深水是怎么滋味,在黑暗中撞上坚硬的顽石又是什么感觉,都不如此刻裴放心里的掀起来的风卷云涌——他惶恐到了极点,只能在颜束的唇齿间寻觅着这种感觉的来源。
裴放多想要一点温度,却在下一刻尝到了刺痛和微微腥甜的铁锈味。
紧接着,肋骨下的伤口一痛,猛然被一股力气推开来。
裴放往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身体,肋骨下立刻渗出了血迹,但他的衣服是深灰色,也只能看出那片颜色又更深了些。
他没管这些,抬起手臂,大拇指一抹下唇。
——果然被咬出血了,他是属狗的么。
“真够狠的。”裴放被咬得心花怒放,得了便宜还卖乖,抬着下巴冲颜束勾起了嘴角。
颜束脸上这层皮显然没裴放的厚,他面沉如水,迎着对面那灼人的目光沉默着,周身的温度持续下降。
以往的记忆里,他对于亲密关系乃至亲密行为都没有任何的经验,应急策略少之又少。
眼下就像是大祸临头一般,装出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一边思忖着这种心跳频率会不会出问题,一边翻找着能迅速冷静的方法。
裴放这一“偷袭”行为彻底打乱了他的思路,这又算什么?
他也可以继续把自己跟罂粟彻底分开,用“我是我,他是他”来搪塞裴放,本也可以继续用相互谋取利益来麻痹自己。
人到了这个年纪,没有一点捕风捉影来的出格感觉是不可能的,没见过王八上天捉鸟,也是见过虎狼成双而行的,无论是离经叛道还是稀奇古怪,对他来说都等同于睡觉和呼吸,再正常不过了。
所以他几乎能猜到裴放的心思,对此表示缄默,他同样不清楚这份心思里真和假的占比。
可是清楚了有什么用呢?
多与少的讨论意义是什么——得到这个人,还是能够慰藉自己给出去的心。
总得来说,多了件麻烦事而已。
颜束眼睫垂了下去,遮住了见不得人的迷乱和暗淡,缓缓开口:“疯够了?”
“你”裴放脸色凝固。
“还不解气,要让你再咬回来吗?”颜束抬头,平静问道。
“颜束!”
颜束不为所动,终于把人推开了也惹生气了,怎么心里没蹦出一点得逞的高兴。
他叹了口气,正待开口,就看到不远处的树杈上挂着一只长臂怪,以猛虎扑食的架势冲了过来,那爪子伸向裴放的背后。
“左侧。”颜束眼神瞬息凌厉,匕首飞了出去。
裴放站在原地没有动,头微微往右歪了一下,刀刃堪堪擦着他的耳边划了过去,他立即转身,抬脚一踹。
那鬼东西狠狠地撞在了刚刚吊着的那棵树上,摔到了草地里。
颜束走过去踩住了长臂怪的一只胳膊。
身后传来了裴放又堵又闷的声音:“口是心非。”
“一命还一命。”颜束一边回答,一边从这怪物的另一只手臂上拔下匕首,“过来,火给我。”
这东西的出现彻底打破了两人僵持的气氛,刚刚的心头火被颜束来这么一下,便给浇灭了大半,裴放人走了过去,掏出打火机扔给颜束。
颜束看了他一眼,把刀递了过去:“没事往身后多刺两刀,以防死也不知道怎么死的。”
“费心了。”裴放没好气,“暂时死不了,毕竟这东西又不杀人。”
“你说什么?”颜束刚刚准备低头仔细查看一下这玩意儿,听到后半句又把头抬了起来。
这种长臂怪在途径树林时,连树干上都会留下血迹,这种“不杀人”的慈善说法倒是新鲜。
裴放看着颜束眉目间的疑惑都快溢出来,像是在怀疑他受的精神攻击是不是也会损坏脑子。
“自己去看看,偌大一个山坳,地上有人的尸体吗?”裴放想避开关于精神攻击的话题,也懒得为自己的脑子做什么解释,于是往外一指。
颜束的脸上这才有了几分凝重,空气中血腥味浓重,这些长臂怪对他们这些人追拉撕扯,但如裴放所说,一具人的尸体也没有。
难道是这长臂怪实在没有什么威胁性,毕竟c区的人都不是初出茅庐的新人。
即便如此,这种东西有什么放过的必要,天天晚上陪他们玩山谷捉迷藏吗?
颜束轻轻摁开打火机,一簇微弱的火光跳了出来,他靠近地上的长臂怪时,竟然发现他在微微发抖。
不是所有怪物砍掉头颅都能充当上古战神,世界上任何生物都会有害怕的东西,可弱点暴露得太快,确实只能当个凑数的炮灰。
有东西怕水,自然也有怕火的。
恰巧的是,怕水的他们之前刚好碰见过。
两人对视了一眼,颜束把之前剩余装在口袋的纱布拿出来缠在了一根树枝上,用火点燃,慢慢往这长臂怪身上靠近。
那东西唯一有行动力的手臂,一只被颜束砍了个残废,一只被他正踩在脚下,因此只能原地哆哆嗦嗦,没办法直接溜之大吉。
“往疮口处靠近试试。”裴放直视着地上快扭曲成麻花的怪物。
颜束把火源渐渐靠近了那被砍掉头颅的脖子处,那里是空洞的很快,这长臂怪的身体产生了奇怪的震颤,皮下不断鼓出指甲盖大小的包,开始缓缓地移动。
寻常撞击产生的包当然不能移动,这些在皮肤底下跑来跑去的,显然是个活物。
颜束把火源往后撤了一截,那些如同小虫子一般的东西立即找到了出口,有的从脖颈的断口往出跑,有的从脚腕断口溜出去。
这东西体积太小,钻进草里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又是蛊虫。
这些蛊虫被驱逐离开后,地上那团东西便软趴趴地躺在那里,没有再动一下,无声无息地结束了被支配的命运。
可是这边彻底死了一个,山坳里还有成百上千个跟他一样被控制的。
“既然摆脱不掉,干脆一锅端了。”颜束手里的树枝上缠绕的纱布快要燃烧殆尽,他的目光放在了山坳中那一排排木头搭建的房屋上。
裴放在一旁点头:“这种蛊虫是有飞蛾的特性。”
喜欢光,却畏惧火。
半个小时后,这片山坳亮如白昼。
刚才被怪物追拉撕扯的诸位获人们,此时衣冠不整地站在外围的空地上,静静地看着这场人为制造的熊熊大火将此地焚烧。
而制造者此时此刻正在站在石壁之上,目睹一切,带着隐隐冒出的疯狂。
怪物们一个接一个地扑向火海,他们没有痛觉没有后退,或者说他们的畏惧不来自于本身,而是操控他们的蛊虫。
火势太大了,吸引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怪物,有的是被驱逐而来,很快便成了火海中的一缕烟。
“谁这么大手笔,把蛊当宠物养。”裴放的脸映着火光也没有浮上暖意,依旧煞白。
经过刚才被这人偷袭后,颜束就尽量避免跟裴放有视线上的接触,只是看着那些在火里化成灰的怪物,声音不大:“如果没猜错的话,放在炭盆里的蛊大概与这些控制尸体的蛊有些关联。”
那些蛊几乎不依靠外物就能产生跟火一样的动态燃烧和光芒,有点像某种障眼法。
而这些放在无头死人身体里的蛊循着光亮而来,像是飞蛾一样往火里扑,但颜束放的这一把是真火,直接置之死地了。
“相生相克。”裴放接话,然后突然皱起了眉,“看火里,中心位置!”
颜束循着声音,视线放在最中间的位置上。
那里忽然冒出了几个缥缈的影像,仿佛是燃烧后未散尽的青烟慢慢汇聚在了一起,化成了立体的人形。
一个又一个立在火海中心处。
“快看!”
“那是什么东西?”
“这些玩意难不成还能浴火重生。”
“不可能吧”
此时,站在外围的人同样也看到了大火之中的诡异场景,这一瞬所有人都是脚心连着头皮一阵一阵地发凉。
可是那些立在火里的人形影像却静得出奇,他们只是互相看着对方,看着自己没有血肉的身体,然后似乎又像是认出了身边那些同类。
无声无息地拥在一起,没有笑容,也没有眼泪。
“这是那些无头怪物。”颜束的声音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裴放转过头看他:“或者说,这是他们死前躯体完整的样子。”
死后被砍了头颅和双脚,再用蛊虫操控,为人驱使好阴毒的法子。
到底是什么人大批量地豢养死尸,与那个用青年尸体冒充大族长的人是否是同一人?
半晌后,他们像是看到了大火之外站着的人,可是他们没有活人的躯体,无法发出声音,只能在火海中手舞足蹈。
“这又是在干什么,给咱们表演杂技吗?”
有人发出了疑问。
像是没有听见这句话一样,没有人回答他。
火海中的那些烟雾似的影子开始做着诡异的动作,有些躺在地上扭曲滚动,有些掐着自己的脖子,或者掐着同伴的脖子,还有的像是疯了一般不断挥舞着手臂。
形态各异,说不出的诡谲,整片山坳陷入了一种光怪陆离的静默,让人毛骨悚然。
火势越来越大,影子们越来越疯狂
终于,老天爷像是看不下去这种装神弄鬼的“死而复生”,于是天边炸开了一声响雷,一道闪电劈在了不远处的山头。
顷刻间,大雨瓢泼而下,带着恼怒似的冲刷着山谷中的怪异景象,火里的青烟瞬间散了个一干二净。
“这天气……”
“咱们先走吧。”
“快,找个地方凑合待着。”
所有人回过神来,开始四处奔走,着急忙慌地寻找能够躲雨的地方。
外围的空地上很快就没了人。
颜束跟着裴放回到了石壁之下那不怎么宽敞的位置,经过厮杀放火这么一遭,两人双双瘫坐在下面,不知是身累还是心累,倒一时无话可说了。
倾盆洒落的雨水打在树梢和崖壁上,噼里啪啦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可是怎么也遮不住狭小空间内产生的微妙的气息,顺着流淌的雨水缓缓荡开在两人周围。
旁边人的呼吸轻而缓,任何一丝动静都会引得人心里颤动一下,十分扰人。
颜束干脆闭眼养神,挂上眼不见为净并且拒绝交流的冷酷。
然而裴放并不想就这么放过他,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蛊虫全部被你一把火烧了个干净,现在可怎么顺藤摸瓜。”
“还没死绝,不用替他们号丧。”颜束只好睁开眼,接着便从口袋掏出一个小盐罐子扔了过去。
裴放抬手接过来,打开瞅了一眼,继续揶揄:“我怎么不知道你刚才偷偷藏了一个。”
“不是刚刚,是早上。”颜束的脸色已然凝重,“我去见的大族长是假的,冒充者不是活人,是蛊虫控制的尸体。”
轰隆——
又一声惊雷炸开,这次应着雷声而下的闪电位置大概很近,映亮了石壁之下两人的面孔。
惨淡的白光一闪而过之后,颜束的声音悠悠响起:“如果大祭之前真的不能杀生,那么这些尸体又是从哪里来的?”
第59章 夜昙
这场雷公电母双双发怒的大雨没有持续很久,像是奉命浇灭了大火后又赶着去办下一个任务,来得迅猛,去得也急促。
山坳里只剩下一片被冲刷洗涤的黑色废墟,甚至有些波及到了旁边的树林,所幸并不严重,夜半过后雨声也渐渐越来越小。
今晚是他们这些人来到这里后第一场出其不意的动乱,即便没丢掉性命,但是玩了大半夜的“你追我赶”和“猜猜我在哪”,这也是足够累人的。
所有人找到能暂时休息的地方,一仰头都听着雨声睡了过去。
阴雨带着寒冷的风一吹,寂静便散开在整个山谷中。
一夜无声。
外面微光亮起,沿着石壁的缝隙钻了进来,轻抚着靠在石壁上的人,一半脸隐在阴影里,一半沐浴在亮光下,映着鼻骨上的小痣都透着柔和。
这一束温暖的阳光却挤不进人的心里,颜束似乎沉浸在并不美好的噩梦里,眉头一直紧紧皱着,没有半刻的松快。
这是做了什么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噩梦,怎么睡着还像是如临大敌。
裴放醒得稍早一些,他靠在旁边看着那张精致到仿佛是能工巧匠雕刻出来的脸庞,难免心猿意马起来。
眼睛还没睁开的人就没那么多杂七杂八的心思了,一味地忙着跟噩梦做斗争,被魇在里面不得脱身,颜束似乎知道自己身处在一处石壁之下,身边是正在起身的裴放,可是他的身上爬满了蛊虫,人一动也不能动地被这些小东西限制着,而裴放却没多看一眼地离开了这里,只留下一个模模糊糊的背影
他深觉不对,可是怎么挣扎,身上就像是灌了铅一样沉,任由内心喊叫也醒不过来。
忽然,什么东西带着温度在他鼻梁上蹭了一下,轻轻缓缓,还有点痒。
就是这么一下来自梦外的刺激,困在他身上的蛊虫全部消失了。
颜束眼睫动了动,下一秒倏然睁开了眼,下意识一把抓住将他从梦魇中惊醒的东西——是一只熟悉的手,还带着温度。
裴放他没走,刚刚只是一个梦。
眼前的人显然也愣了一下,有种偷袭被发现的错愕。
随后颜束不客气地先开了口:“你想干什么?”
裴放眉梢扬了一下,信口胡诌:“刚才有个飞虫贪图你的美色,替你把它赶走了。”
颜束放开他的手腕,眉头舒展开来,故意刻薄:“哦?是飞虫,还是畜生?”
对他这吐不出象牙的狗嘴,裴放显得颇为宽容,往前又靠近了两分:“是什么重要吗?即便是畜生,也肯定是个心里有你的畜生。”
“”颜束胸腔里震了一下,欲盖弥彰似的挪开视线,磕绊了一下才扯了话题,“你退烧了?”
裴放并不想步步紧逼,况且颜束的语气也不算生硬,甚至可以说是关心,他十分受用,往后撤出合适的距离,站起身来把衣服递给他:“嗯好了,昨天那种玩意儿,一只手打一百个不成问题。”
裴放刚醒来的时候,颜束的外套在他身上盖着,胳膊上崩开的伤被简单处理后,也都被重新包扎了。
但他不想对这人表示任何的感谢,他要把这笔账欠着,等着债主来追。
互相亏欠的债是总要还清的,但他不要颜束这种自以为是的偿还。
裴放身上的伤口虽然没有太严重的致命伤,加上昨天晚上跟那些东西闹腾了半夜,又淋了雨,当时跟颜束说了没几句话后,就有点支撑不住了,头晕脑胀地靠在一边,彻底不省人事了。
一夜无梦,他好久没睡过这么一场好觉了。
以前的梦里不是被系统整个半死地ptsd现象,就是不要命地追着一个根本看不清楚的背影,然后跌进一片虚无,看着那道身影一点一点消散,看着他走出生死门,看着他说——我好恨你。
裴放骤然一个激灵,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
随后定神看着颜束穿好外套,才把从前的噩梦压了下去,接着魂不守舍又心潮澎湃的一些想法便冒了上来,于是盯着颜束:“身材真好,怎么练的?”
颜束扯了扯袖子,抬了抬眼皮:“打架打出来的,你要试试吗?”
显然,跟颜束动过手的人,大概都不会想再试试。
裴放一摊手,表示自己“身娇体弱”,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并且张口就来:“任君揉捏。”
这人还要不要点脸了……
“闭嘴。”颜束几乎是心有余悸地看了眼周围,确认自己已经从梦魇中回到现实,才越过裴放往外走去,“联系你的人。”
裴放:“嗯?”
“我们现在太被动了,一直被牵着鼻子走。”颜束跳下崖壁,绕开眼前的一片树木,闯入眼睛的便是没烧干净的黑色废墟,“先搞清楚这场出去的条件,才能对症下药,还有尽快找到水晶兰,她也许没那么安全。”
“已经去找了。”裴放说正事的时候倒还靠谱。
他当然不可能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什么规矩,把水晶兰的命放任不管。
颜束抿着唇瞥了旁边人一眼,没说话。
裴放这个人,真正想要干什么事情的时候,总是悄无声息的,等你从他口中听到一件事,那么八成已经是生米煮成熟饭的水到渠成了。
没人愿意再来看一眼这个被烧毁的临时住处,但这两人颇有闲情逸致,把这里当成圆明园遗址似的,翻来覆去逛了好几遍。
“没有痕迹,你确定昨晚看清了吗?”裴放站在一截烧得颇有艺术性的残垣断墙上,“也许被大雨冲掉了也说不定。”
颜束的视线仍然在焦黑的土地上:“也许吧。”
真的那么容易被破坏掉吗?还是说其他什么原因?
颜束不得而知,但从现场留下的痕迹来看,昨晚看到那些青烟绘制的人影在火海里手舞足蹈,而从烧焦的无头尸体里跑出来的蛊虫迅速在这些影子的脚底下集结,到处避开火焰似的乱跑一通。
刚开始,颜束也没觉得奇怪,毕竟万物有灵,谁还能剥夺了这些小东西的求生欲?
可是让他感到不对的是,那些蛊虫根本不是往外跑,也没有往地下钻,而是转着圈地跑,渐渐在烧焦的地上组成了一个图形。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被雷声惊扰到,蛊虫们也纷纷散开来,彻底湮灭在火海里。
可那个不完整的古怪图形却印在了地上,如果不仔细去辨别,它的形状似乎跟旁边的灰也没什么区别。
现在一无所获,颜束也一度觉得自己多心了,其实他过来查看的时候,也没有抱什么希望:“走吧,去寨子里。”
裴放从断墙上跳下来:“你什么时候也要去凑这个热闹?”
“在系统里,什么时候不热闹过?”颜束不置可否,转身就走。
热闹吗?谁说不是呢。
裴放表情淡然,短暂地出了一下神。
寨子那边的山腰空地上,已经乱成一团,花褂子站在外围看热闹,无非是临近大祭的一揽子鸡毛蒜皮的琐事,再加上大族长人没了这个轰炸山头的消息。
昨天被颜束拎出来的尸体已经被人重新检验过了,却没能知道这人是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甚至于寨子的一众npc没人认识这个陌生的尸体。
所以塔格里苏的族人们不会让外族人进入他们百年后安眠之地,也根本没人愿意拉着不知名的尸体去找个犄角疙瘩挖个坑埋了。
这个青年,就这么被曝于阳光下和所有人趋之若鹜的视线里,接受窃窃私语的讨论和猜测。
他脸色依旧是灰暗的,像是不会腐烂的人偶。
“荼蘼!”仍然穿着花褂子的人远远看见熟悉的人影,就蹦跶着打了个招呼。
颜束捂眼:“你的人就没有不蠢的吗?”
“有,改天介绍你认识,那位是我拉拢过来的,不是很好惹。”裴放说得轻易又随便。
颜束没应声。
但眼下这位显然跟钩吻、水晶兰是一个幼儿园长大的,或者系统可能偏爱这种活泼到天真无邪型的。
到底是跟着他在系统里兴风作浪多年的人,裴放的容忍度也是在逐步提高了。
“这张皮看着碍眼,要我亲手给你揭了吗?夜昙。”裴放表情微微一动,刚刚还在蹦跶的人就立刻退避三舍。
大白天见到了活阎王。
夜昙双手捂脸,怕自己被毁容,立马扯出正事:“水晶兰找到了。”
“在哪?”裴放问。
夜昙实诚回答:“在一颗树下找到的。”
裴放有些忍无可忍了:“我问,人现在在哪?”
“屋屋里。”夜昙依旧捂着脸,口齿不清地回答道,“躺着”
裴放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如穿堂风一样刮了过去。
人找到了还这么大脾气夜昙在心里嘀嘀咕咕,钩吻这么多年到底受了多少苦。
想到这里,夜昙表情不禁悲愤,兀自生出一种难言的惆怅——兄弟在水深火热中背负一切,自己在外逍遥快活。
于是对钩吻的敬佩又多了几分。
颜束看着他变化多端、五花八门的表情,倒是尤为好奇,这张假皮的质地竟然出奇的好。
夜昙还没来得及从自己两位小伙伴那里听闻此人,对于跟在荼蘼身边的小白脸一向也没什么好感。
看这人瞅着自己,于是瞬间满脸凶狠地瞪了回去:“你瞅啥?你哪位?”
第60章 昏迷
颜束看他顶着这张张普通到十分契合的假脸做表情,只觉得有趣,也不觉得能有什么恶意,张口就来一手真诚回答:“我是罂粟。”
夜昙合情合理地翻了个白眼,接话接得十分顺畅:“切!久仰大名,我玉皇大帝。”
“”
这不能怪夜昙,c区各组织势力盘根错节,他不可能像钩吻那样直接放养任其荒芜,也没有水晶兰那样跟谁都能蛇鼠一窝的本事,他靠着自己这个能千变万化的造脸程序,在无数个假身份之间来回切换,才把这个脑残和奇葩的盛产地摸了个底朝天。
这里离大谱的人和事数不胜数,每个月说自己是罂粟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实在不怎么新鲜,多了还有点烦。
谁也不能否认悬挂在战力排行榜第一上的那个名字,此人不在系统内已经是公认的事实。
人人或多或少都有慕强的心态,但是把自己演进去,认不清自己几斤几两,就过于贻笑大方了。
夜昙轻蔑地扫了他一眼。
本来荼蘼自己的事情,别人也不好多说什么,但奈何这人总把自己往惩罚区里作,久而久之,他的一切行为都让人不得不多留心,也包括他身边出现奇奇怪怪的人。
他真以为别人看上的是他的人吗?
要是没那张脸,没那么高的权限,谁乐意跟个炮仗天天待在一起玩?
想到这儿,夜昙越看颜束越不顺眼。
这人也不想想,荼蘼这种人有什么必要跟别人同进同出,还不是看上他的脸了。
两个互相看脸的肤浅人类。
夜昙常年待在面具之下,已经自我衍生了一套“脸面即是保命符”的扭曲歪理,不管到谁身上,他都能评头论足地瞎分析一番。
一如裴放和颜束这种完美到张扬的样貌,放人堆的不说话都能收获百分百回头率,在他的眼里是非常危险的,免不了进入夜昙那些排在“活不长”类悲催样的首位。
分析完,这才感觉到手环轻微地震了一下。
夜昙拉回出走的思绪,前脚怼着后脚,紧忙往屋内跑去——阎王催命了。
刚一进屋,夜昙就觉得不太对劲:“她怎么了?”
“你什么时候找到水晶兰的?”裴放板着一张脸,“还有没有其他人靠近过她?”
颜束刚跨进屋内,就听到这么一句,便看向床铺上好端端躺着的水晶兰。
人大概还在昏迷当中,紧紧闭着眼睛,但仍然有呼吸,十分微弱,看起来没什么大问题,就像只是睡着了,迟早会醒来。
可在场的两人都清楚,裴放虽然有时候脾气阴晴不定,但不会无缘无故地摆出这幅样子吓唬人。
“翻遍了整个山谷,昨晚下了一夜的雨,天微微亮的时候”夜昙回忆着当时的情形,“我去了山顶,在一棵树下看到水晶兰,就躺在那里,是我把人背回来的,一直放在这里,我也检查过了,水晶兰没什么致命伤,她大概只是在昏迷。”
“昏迷的原因呢?”裴放语气生硬,带着怒气,他真想把夜昙脑袋撬开看看里面装了些什么。
“没查出来”夜昙在裴放握拳的时候,连忙退到了墙根儿。
自己扮演npc上瘾了,混迹于其间,就忘了囚笼里的这些玩意儿本身就是危险的存在。
水晶兰昏迷不醒,原因不清,这一句“大概”的不靠谱程度,可真是让人想把他揍一顿了。
夜昙平时吊儿郎当不着四六,处理正经事上没钩吻靠谱,所以荼蘼没让他待在主控所,但荼蘼把他放在c区也是有自己的考量,并且夜昙比起钩吻那种有些死倔的性子,倒鲜少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所以荼蘼对他一直有着宽泛的信任,平时也任由他跟水晶兰一唱一和地油嘴滑舌。
他人如其名,像是只会在夜晚寂静时分悄悄一现的昙花,除非有人花心思耐心等待,否则难以见到他的庐山真面目。
他在c区摸爬滚打,用不同的面孔左右逢源,不少组织的势力溃散于他的手底下,可没人能抓到这样一个空气似的人一丝一毫的踪迹,手段也是十分了得。
可是有的时候,太经常混迹于虚假的关系里,背后刀子捅习惯了,就容易忘记该怎么对待放在心里的人和事了。
见自家老大不说话,夜昙不是害怕他发火,甚至哪怕让他进惩罚区待上一个月也行。
可是水晶兰不能出问题,他慌了神:“水晶兰带回来后,我没让任何人靠近她,这屋子我上了锁定机制,能监测进出以及周围的动静她出什么事了?”
裴放却扯开了话题:“山顶上的哪颗树?”
他并不觉得夜昙的发现是巧合。
“非常粗壮的一棵树,目测需要八九个成年人才能围着抱住。”夜昙说,“没有树叶,枝干非常多,像蜘蛛网一样,不知道是不是在山头生长了上千年。”
居然还有这么个风景区,在寨子的山腰和东面的山坳处是看不到山顶上的,也没人发现它。
颜束不由地觉得奇怪,于是说:“这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标志性的地方也就那么多了,如果没有确切的线索,谁也不会往连人影都没有的小角落里钻,大多数转几圈下来花不了多长时间,初来乍到摸清地形应该是基本,难道之前你就没有在山顶去过吗?”
“没有。”夜昙面露难色地摇了摇头,大概是有些愧于发现的晚了,“不止我没有,应该也不会有人去那里吧,你们不也”
没错,他们也没想到。
此话一出就很好理解了,被明令禁止的地方,要么是塔格里苏有什么隐性族规,要么是任务里的一环。
可是上一场里不让下海的任务摆在眼前,照样如同废纸,系统的悖论任务安排不可谓不险恶,颜束能想到这一层,常年在系统里打滚的其他人,肯定也有思路清奇者存在。
有些人天生流着叛逆的血,你越不让他干什么,他便越是好奇地要打破迷雾般的禁忌。
然而如今这种没人上去一探究竟的状况显然不是出于任务的限制,否则早有人闲不住手脚了,例如颜束一类“不作死活着没意思”型。
而是眼下本身就没人能想到山顶上会有什么玄机,所有人的注意力一开始就被假冒的大族长和那所谓二十年一次的大祭吸引了,一门心思地摸索着关于“族长去哪了”以及“大祭怎么办”的蛛丝马迹,夜半还得提防无头尸体来敲门,谁有闲工夫到处跑来跑去打卡留念。
裴放又看了一眼没有丝毫苏醒迹象的水晶兰,开口问夜昙:“你既然进来的早,任务情况应该清楚,这里怎么回事?”
“知道。”夜昙连连点头,叹了口气,“运气不好,这个囚笼也算是个稀奇的。”
颜束眼睛闪了一下,疑惑出声:“什么意思?”
什么叫稀奇的?
第61章 阴谋
“典型的表演打分场。”
这是系统内的各位文学鬼才给某些少见又难缠的囚笼起的外号。
颜束明显不喜欢打哑谜,有些不耐烦地眯着眼。
“是单一任务。”裴放立刻解释道,“系统在这一个任务里,或者说某个事件里,根据每个人的完成度以及契合度给出任务点值。”
颜束点头,隐隐能猜出来:“所以,这场给出的任务是”
“参加大祭。”夜昙接话。
就这?没了?
这听起来倒更像是日常行程中的一环,只是带着更多的未知。
往往越是这样没有过强目的性的任务,越是让人难以做出相应的行动。
这样太过被动了。
此时,三人同时沉默了下来
难怪所有人都不紧不慢,相比起数日之后的大祭,如今悄悄保存实力才是重中之重,也不是所有人都像裴放这样,开始就把自己搞个半死来提升难度。
不过别人或许可以再等等,这两位明显已经坐不住了,更何况水晶兰不知为何,到现在也昏迷不醒。
裴放自己也没能查清楚其中原因,因此才会询问夜昙找到水晶兰之后的状况,如今唯一有的线索,便是山顶上的那颗树了。
“既然没人会想到去山顶,你怎么会去?”颜束先打破了屋内安静的气氛。
“昨晚突然下大雨,我找了个地方先避一避,可能是雨太大,我待的地方离山顶也不远,一些被打下来的树枝什么的就滚到我这里,其中就有水晶兰的东西。”夜昙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车钥匙。
裴放本身就不晴朗的脸色,瞬间更黑了。
没收了她一辆车,看来她私底下还藏了不少。
裴放觉得他近期可能真的有些放纵他们几个,先是钩吻给他下套,又瞒着他自己跟着颜束下场,再是水晶兰偷偷在d区给钩吻捞人他现在非常怀疑夜昙的不上心。
“留着看人,我去山顶走一趟。”颜束不由分说地把架在一起的腿放了下来,就准备出门,
“等等,”裴放喊住他,“我跟你去。”
颜束扫了一眼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堆外伤的医用药物和纱布等似乎是觉得裴放身上的伤十分碍眼。
“你从哪弄的这些玩意儿?”夜昙瞠目结舌,木了两三秒才憋出一句话。
往囚笼空间里弄东西是非常不容易的,首先要有权限,再者外面要有人跟你链接传输权限,而且要做好被系统随时发现这种“老鼠洞”的准备。
普通人甚至接触不到第一条拥有权限,因为根本没几个知道能往囚笼空间里塞东西这件事。
那就是他进来之前带在身上的,夜昙在c区混了这么多年,好坏东西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这些东西的价格不是普通人能够承担的,非得在什么组织内部才能接触到定制类的医疗用品。
“你是什么组织的人?”刚刚头脑风暴完的夜昙,脸上骤然变色,往裴放身前一挡,“身边带了这么个来路不明的危险物品,你也真是心大!”
夜昙反应过激,有种想当场干架的趋势。
“哪里来路不明了。”裴放烦不胜烦地把人拨开,“他的来路,是我。”
夜昙倏地愣住,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玩意儿吗?
第一次见荼蘼胳膊肘往外拐,夜昙惊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你”
是不是疯了?
出于对自己小命的考虑,夜昙还是把后面没说出口的字咽了回去,对颜束仍然怒目而视。
颜束一句解释也没有,无声地表达着“要用就用,不用拉倒”,并且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冷气。
“水晶兰那里的东西。”裴放为避免内部矛盾,还是开口替没长嘴的人解释了一句。
看来颜束之前在水晶兰那里不仅仅是闹翻了天,还洗劫了一点有用的东西,恐怕这人也是在那时候发现自己身份的不对劲。
可颜束还是闯入惩罚区救他。
那时候他在想什么,有没有想过他们的遇见是一种别有用心,有没有考虑到这可能是一个阴谋,还是说他心甘情愿。
夜昙还想再说什么,但是看着裴放的脸色不太对劲,也只是往旁边一靠,非常有自知之明:“我看着水晶兰,寸步不离,你们别死外边就行。”
裴放轻轻瞥了他一眼:“把你的锁定机制拷我一份。”
“”夜昙忿忿不平。
什么?这分明是对他极大的不信任!
半个小时后,裴放划拉着手环上映出的屏幕,一遍又一遍地检查那个漏洞百出的锁定机制,心想:夜昙这个不靠谱的半吊子,技术果然都用在面容修改的程序上了,这锁定机制是个什么破烂。
然而,现在就算是茅屋破瓦,夜昙也得摇摇欲坠地守着。
“这破玩意儿能有什么用?”颜束只瞅了一眼,两人出了屋子之后,他的视线又重新落到了寨子山腰处的空地上,刚才围得水泄不通看热闹的人,此时已经各忙各的散开了。
尸体仍然摆在那里,无人问津,似乎这也不是什么不吉利的事情,而是在路上放了一个用来拦路或者格挡的木头桩子一样。
裴放听完他的话,手底下依旧没闲着:“看什么呢?”
“看死人。”颜束搭了一句话,这才把视线收了回来,仔细瞧了两眼裴放手底下的活,“一个破烂,就算给它缝缝补补看起来像个花枝招展东西,也改变不了本质上是个破烂的事实。”
“呵”裴放笑了一声,“我是不是还要多谢你刚没在夜昙面前这么说,保护了他脆弱的自尊心。”
“他可不脆弱,刚才我忘了说而已。”颜束一脸嫌弃,甚至不愿意再看那所谓的锁定机制一眼。
“你从什么时候知道这个npc被替换了?”裴放一边忙一边问。
那天从入口处带他们上山的花褂子的确是个货真价实的npc,并且还是狗眼看人低这种死得早人设,遇上一些脾气不好的人,例如水晶兰这种没什么忍耐力的人,基本都会找这种炮灰npc的麻烦。
在囚笼空间内的确不能随便搞死npc,但他们天天都在朝不保夕的水深火热之中挣扎,难道还要受这种窝囊气,发泄一下总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所以说,这种npc一般第二天就不会再出门拉仇恨了。
不过即便他还晃荡在寨子里,这还不足以让颜束怀疑一个npc被有心人替换了,真正让他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是这位花褂子第二天一早就带着人不清不楚地找他麻烦。
颜束不认为自己初来乍到,靠一张“鬼神退避”的脸就能让拥有一定行为准则的npc惦记上,并且第二天的时候,这位npc并没有穿自己独特的花褂子。
囚笼空间内对一些不是非常重要的npc设定不会过于复杂,他们每天做什么事、穿什么衣服,说一些符合人设的话,都是很难会改变的。
违背本身的程序设定,这是极度不合理的,尤其说话方式都有了极大的改变。
那便不是一个npc了,而是一个故意煽动寨子里的事端,再把他拉出来当探路石的“仇家”了。
可是他颜束除了裴放这么一个冤家,还没来得及跟谁结下深仇大恨,能有本事让人这么急切地把他置于死地。
不是冲他来的,那就是冲着裴放去的。
话说回来,想杀裴放的人,诸如鬼脸一类,早上前找麻烦了。
这位替换了npc把他推进去的仁兄,显然是为了清理裴放身边的人。
这让颜束自然就想到了当初的钩吻也是抱着杀他的想法来的。
所以在裴放见满身刀伤的时候,颜束才会选择把他背出去找人,毕竟这位荼蘼手底下的人都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死。
事实说明,他赌对了。
颜束轻描淡写地开口:“你的人都想杀我,这不难猜。”
“是我不好,追杀令虽然撤下了,但还没能完全销毁。”裴放脸上可没有半点道歉的表情,“他们都有权限查看,所以对你敌意比较大。”
颜束没吭声,他也没那么容易死,否则不会将计就计地去揪这个大族长了。
“不过”裴放拖长了调子,刻意压低了声音,“你待在我身边,我不会让你出事。”
跟他待在一块,才更容易出事吧。
且不说这人仇家遍天下,单就是看过追杀令的那几位,见到他不跟见到活着的悬赏一样,谁会放过?
“”颜束上下扫了一眼他满身的伤,十分不屑地收回视线,“你省省吧。”
随后想起什么似的,他问:“你认为水晶兰是被夜昙带回来后,有去过那间屋子里?”
裴放打完最后一个补丁,手一挥关了泛着蓝光的屏幕:“我不确定,也可能是在山顶,或者一早就出了意外。”
他顿了顿,继续说:“可是夜昙偶然去到山顶,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巧合。”
有东西在把人往山顶上引,或者说是想让人发现水晶兰,可关键在于,这是好心还是假意?
“是不是巧合,去看看就知道了。”颜束手里来回玩着打火机,“有烟吗?”
裴放直勾勾地盯着他,摇了摇头,突然问:“你不怕有什么危险吗?”
颜束奇怪地盯了一眼他,习惯性嘲讽道:“你是不是把脑子烧坏了,系统里有什么地方不危险?”
说完,颜束扬长而去。
胸腔里有个不听话的东西跳得有点急,让他不敢回头再看一眼。
人被烫伤都有个缓解过程,颜束应激过了头,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发现裴放没跟上来,甚至不见人影了。
颜束停了脚步,刚刚转过身打算找人,右侧不远处就传来一阵十分轻微的窸窣声。
“你别闹了。”颜束无奈转过头,却在下一刻止住了剩余的话,本来能溺死人的眼神瞬间冰冷下来。
、
裴放不过站在原地回想了一下惩罚区之前的事情,颜束两三跨上了崖壁钻进树林中的小路,人影两三下就消失在茂盛枝叶中。
他刚准备去追人,却被绊住了手脚。
c区曾经遭受过来自监管处最残酷的打击,荼蘼那张修罗似的脸在许多人心中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止鬼脸记得他,但凡当年被荼蘼带领监管处那几位清扫过的组织,其侥幸还在系统活动的人,基本都在c区驻扎,也不可能会认错夜夜想要凌迟的人。
这也是为什么夜昙需要改头换面,都是被追杀的经验之谈罢了。
“昨晚就看着眼熟,还真缘分匪浅。”
“监管处的主事人光临,怎么也不打声招呼?”
“跟咱们c区的各位生分了不是。”
对他们的脸,裴放是陌生的,不如鬼脸那么有记忆点,大概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但监管处近几年以来十分低调,几乎不怎么出现在大众视野里,到底是让各组织的爪牙都能在外面耀武扬威了,怪不得夜昙整天嚎叫着想退休。
或者说,他们被当年噩梦般的仇恨迷昏头了,觉得荼蘼只要出现,他们就一定能把他拿在手里任意报复似的。
裴放脚下连一厘米也没有挪动,很快被这三个人团团围住,他微微抬着下巴,没有应和这些人,手已经摸到腰间的匕首上了。
他想,颜束这王八蛋不仅脚下抹了油似的,也还真是个乌鸦嘴,说把刀留给他,就果真能碰上麻烦事。
这时候,两人同时想起来,混在一起这么久了,居然还没有跟对方建立通讯程序链接。
现下找不到人,顾不得担心自己之下,才发觉有点不太方便。
不过话说回来——
“谁需要谁救,还说不定!”
跟前的三人好了当年的伤疤,看见浑身是伤的荼蘼,就忘了疼,跃跃欲试地不断靠近,兔起鹘落间,裴放手里的匕首向右飞了过去,身体猛然向左撤了步子,一个过肩摔打破了僵局。
匕首再次回到他手里时,已经染了血。
与此同时,裴放的大脑一阵嗡鸣,视线渐渐暗了下去,四肢想灌了铅一样变得越来越沉。
他不由分说地往胳膊上划了一刀。
耳边才有了点声音,但仍然像是灌了水。
“这人是不是疯了?刀子往自己身上捅。”
“管这些做什么,先把他绑了,等出去再交给上边儿。”
裴放身体还有多年在危险中练出来最基本的条件反射,他猛然在伤口上重重摁了一下,凭借下意识踹开一个扑过来,匕首顺势刺了出去。
一击即中后,裴放飞快往后退,耳朵边的声音彻底变成了一串泡沫,他看到三个模糊的影子追了上来。
“饶命啊,我就只是路过你杀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与人为善就是给自己行方便,你也不想以后处处是绊脚石对吧。”
“少侠啊,大人啊,帅哥啊”
颜束本以为会是一场恶战,却没想到自己还没任何动作,这位老头就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跪地求饶了。
这下就算他想动手也得想想怎么这个乌鸦的继承人先停止引吭大叫。
“闭嘴。”颜束不耐烦地揉着耳朵,觉得自己距离聋了可能也就这一两秒的事情。
“啊——”
“我从小孤苦无依,死了没人下葬,你要是真想杀了我,也要让我自己先找个坑吧。”
他到底长得多么凶神恶煞,五官都写着“死”字吗?
至于哭得这么情真意切?
眼看这位白发满头的老人长大了嘴巴,打算嚎第二嗓子,颜束觉得手臂上的青筋都要爆开了,随手扯了一个树枝就横着塞进了这位“满分吊唁员”的嘴里。
“呜”
“你再哭喊一句,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塞进你的喉咙里,让你咽下去。”颜束眯了眯眼睛,咬着牙警告他。
白发老头抖了一下,用袖子抹了满脸挤出来的眼泪和鼻涕,咬着树枝,胆战心惊地看向颜束:“你在这儿干什么?”
“等人。”颜束不是很想跟一个老疯子说话,搭了一句就转身走到一个视野开阔的地方往下遥望。
只可惜这里的树木杂草都太过茂盛,根本看不清下面的任何动静。
算了,下去找找,谁知道裴放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哎哎哎,留步啊!”
颜束刚要转身走,身后的老头就开始吼叫着。
他没理,径直往下走。
“少侠,帅哥”老头一个灵活的箭步冲上前扯住了颜束,笑眯眯地弯着眼睛,“等人不如去我家坐坐,我家就在山顶。”
颜束被他扯了衣服下摆倒也没有搭理,却在听到后半句山顶的时候,脚步顿住了。
“你说什么?”颜束看着他的眼神从不胜其烦变成了探究。
老头继续挂着招牌的和蔼笑容,就仿佛刚刚能把天地哭变色的人不是他一样:“相遇即是缘分,去我家坐坐啊。”
这也许不是什么诚挚的邀请,而是鬼门关的门票,但让颜束遇上了,就不会轻易放过这次机会。
夜昙明里暗里地表示过,塔格里苏的族人没人会去到山顶,并且似乎日常也根本不会提到,所以他们这些外来者才会习惯性的忽略此地。
如果这上面真的住了一个人,寨子里的人在此地多年,会毫无察觉吗?
“好啊。”颜束嘴角勾了下,答应下来。
两人顺着弯曲的小路上到山顶,这老头一路上叽叽歪歪说个不停,无非是自己如何孤苦,生命如何脆弱大多都被颜束当成了耳旁风,跟树林里蛐蛐的叫声没什么分别。
他跟在这不知来路的老头身后,太阳即将往下落时才到达山顶。
夕阳铺陈在整个山顶上,给各种奇怪的花花草草镶了一层金光,风一吹波光闪动,十分耀眼,景色美不胜收。
没人来打卡倒实在可惜。
然而,颜束并没有看到夜昙所说的那颗粗壮诡异像是生长了千年的古树,这里能看到的只有立在不远处的一间小木屋,与这里颇为格格不入。
他紧紧盯着这老东西的背影,但前面的人根本察觉不到他危险的目光,只自顾自地说着:“到啦到啦,这就是我的住处,有点简陋了。”
“你一个人住在这儿?”颜束跟着他进了屋。
屋内的空间被各种杂物挤得满满的,一张不大不小的床铺展开来,桌子、凳子、农具、厨具倒是我知道一应俱全,还真像个干农活养活自己的孤寡老人。
老人倒了杯水放在颜束面前:“对啊,我不是说了嘛,我从小孤苦无依,一个人”
“行了,你不用再说一遍,我并不打算全文背诵你的成长发家史。”颜束把水拿在手里晃悠,没有喝的打算。
虽然这老东西的家也没发起来,颜束四周环视了一圈,的确简陋的可以。
那床就是木板上面铺块破布,米缸里还有老鼠的叫声,他顿时觉得手里的水非常膈应人了。
“哈哈,我的你不想听,那塔格里苏一族的事情呢?”老头像没事人一样喝了一口黢黑杯子里的水,装神弄鬼地挤了挤眼睛。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颜束眼皮抬了起来,手指在桌面上敲打着:“哦?你知道什么?”
老头似乎非常想吸引他的注意力,于是把杯子里剩余的水在手掌上沾了点,枯树一般的手掌在桌面了抹了一把,就开始涂涂画画。
“很多年前,我也记不清是多久了,这里住着”
颜束怕他又开始从花花草草讲起来,冷着一张脸:“别扯这些废话,我不想听故事,这里的二十年大祭是怎么回事?”
老头在桌面上画了一个圈:“重点这不就来了,没有故事哪来的祭祀大典。”
塔格里苏一族是个世外桃源,但他们世代豢养蛊虫,于是老天爷发怒,劈了山头又连下数月的大雨,山体滑坡严重,族里好多人都死在了天灾里,守在这里的山神看不下去人们受苦,于是化身成一颗神树长在山顶上,这才镇住了天灾。
这故事像是把无数个电视剧情节杂糅在了一起,俗套且无趣,老头讲的又慢,每说两句就要停下来感慨一番,颜束一边听一边从窗户看出去观察夜色。
今晚的月亮倒是轮圆月,可是裴放还没有上来。
“于是住在世外桃源的人,就定下来二十年一次的大祭,为了供奉救他们于水火的山神。”老头摸了摸自己的白发。
世外桃源?这老东西也编的出来,若非他亲眼看到这寨子里鬼气森森的样子,大概就会这绘声绘色的说书人唬了过去。
这一番话其中疑点重重,颜束双手抱胸靠在椅背上,半晌没发表任何看法。
除开这仿佛阴间的“世外桃源”的不说,这豢养蛊虫就令人觉得有些奇怪,他们从进来之后确实见了不少蛊虫,但是从来没从寨子里的人身上见过,这也可以解释为他们隐藏得很好,但颜束从假冒大族长的那具尸体上取出蛊虫,问他们要个罐子的时候,这些人居然拿了个盐罐出来,如果世代都养蛊,又怎么会没有相关的器具。
另外,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既然整个塔格里苏都是因为要供奉山神才有了二十年一次的大祭,神树作为其中最关键的标志性产物,为什么从来没人上来过山顶?
难道因为山神化身不可亵渎吗?
可是日常中也没听人提起过这棵救他们命的神树,反倒是把那位不知所踪的大族长当成活菩萨似的。
“怎么了?”老头用袖子把满桌子的水擦掉,“你看起来有心事。”
颜束这才把视线放在他身上:“既然还保留着大祭这个习俗,那所谓的神树呢?”
故事里最关键的东西消失在现实中,那么二十年大祭又祭的什么玩意儿?
老头“嘿嘿”笑了两声,转头去看窗外:“年轻人,你太较真啦,这毕竟只是一个传说故事,也是代代传下来,我从别人那听说的,住在山顶几十年,我也没亲眼见过什么神树。”
“没见过满嘴谎话。”颜束忽然冷冰冰地哼笑了一声,立马踹翻了桌子,一把掐住这老东西的脖子,“说,骗我上来是什么目的?”
被他掐住脖子的人只是哼哧哼哧地笑,并不说话。
不对劲,这老东西要是有什么置他于死地的阴谋为什么没早点动手,即便这人深知对上他没有胜算,也该有什么动作才是,可是什么都没有。
唯一让他喝水的时候,颜束连碰也没有碰一下。
用山顶神树把他引到这里,再胡编乱造这么一长串的故事来吸引他。
月光透过大开的窗户洒进了屋子里,老头突然停止了笑容,嘴唇微微动着,低声传出来一段念经似的语言,如同打开什么开关,这诡异似咒语的一串话起了作用。
颜束掐着他脖子的手突然像是被电击一般疼了一下,整个都麻了起来。
“老东西。”颜束忍着酸麻过后的剧烈疼痛,掐着这老头脖子的五指骤然收紧,有一种死也要拉垫背的狠辣。
老头整张脸胀得通红,嘴里已经念不出什么东西了,但颜束手臂乃至全身都开始产生如过电一般的麻,就好像全身的血液和神经都在被缓缓抽走。
颜束还没有松手,他手臂的皮肤表面上已经一些跑来跑去的小凸起,像是从内部在啃咬他的骨血。
猛然间,他手掌一松,另一只手随即紧紧捏住这只手的手腕。
这是蛊老东西,什么时候给他下的。
“咳咳没用的。”老头白发散乱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年轻人,你的警惕心很强,水的确是重点,但也没那么重要。”
颜束飞快往挪到了月光照不到的昏暗处,全身像是要被抽干一样颤抖着,额角已经渗出了汗。
“你倒是聪明。”老头把自己的白发拢到耳后,双手举到了空中,手指飞快得动着,就像在无形之中操纵着什么东西。
不能坐以待毙,颜束牙齿一用力,直接咬破了下唇,血腥味让他稍稍偏离出被控制的感觉,随后他抄起身边不知道什么东西向那老东西扔了过去,后脚一蹬用肩膀撞破窗户,整个人在外面滚了出去。
“你!”老头闪开摔过来的东西,嘴里那些不知名的经念得更急了,好像在努力召回什么。
然而,从屋内逃出去的颜束连头也没有回。
月光洒在他的身上,那些小东西在他的身体里像是发了疯一般到处冲撞,颜束没有指甲,手心里只有深陷的痕迹,没能出血。
他只有狠狠地咬住下唇,疯狂地穿行在夜色中。
半晌后,山顶上没了那间简陋的破屋子,取而代之的是一颗巨大的树,枝干像蛛网一样交错在半空中,遮住了大半冰霜似的月色。
一个被黑袍紧紧包裹的人走了出来,嘴里念叨着:“不对,不对劲他怎么会不受控制,他怎么可能”
喂到嘴边的食物飞了,这种情况从未发生过。
但眼前的现实就是山顶上早就没了颜束的踪迹,包括那人身体里的蛊虫也脱离了他的掌控,他丝毫感应不到那些小东西的波动了。
颜束靠在背光的石壁下不断喘息,身体里的蛊虫动静渐渐小了,疼痛和被抽干的麻痹感逐渐里自己远去,除了刚刚过电的感觉让他四肢有些无力。
到底是什么时候中了蛊?
颜束眉头紧皱,抬手抹去被咬破嘴角的血迹,眼神在黑暗中闪着光。
这场鸿门宴从他进屋开始,颜束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触碰一些东西绝对不可能达到蛊虫进入身体的效果。
那老东西说水是重点,但根据刚刚的情况来看,水不过是一种催化剂,被抹在桌上,然后散发在空气里,等到月亮慢慢移动的光源照耀到屋子里,这种催化剂就会配合那老东西念经瞬间发挥作用。
由此可见,他身体里这种蛊虫发作的条件堪称苛刻,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才行。
颜束目前已经离开了那间屋子,那些不知道是什么水的散发物渐渐散去,没人在他耳边念经他试着把手伸了出去,让月光照耀在皮肤上。
果然,在月色下白到发光的皮肤是平整的,方才那些跑来跑去的蛊虫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消失得彻彻底底了。
颜束觉得身上也松快了不少,只是不知道裴放现在在哪?
不过那人有什么事情要去做的时候,一般也不会提前告知他。
裴放在系统内待了多少年,应该不会轻易出事
颜束觉得一阵心烦,第一次这么觉得没有建立通讯程序的链接是一件这么折磨人的事情。
既然有些东西迫不及待现了形,事情便有了因果。
这会儿他不清楚自己身体里这种蛊虫是什么路子的,还不能先回去找他们,而整个寨子里,倒是有一处神秘的地方可以去探一探,来证明他的猜测。
这里的山头几乎都是连着的,从这边的山顶上拐下来正好要经过几个连在一起的崖壁,靠着崖壁这里翻下去,便能到达瀑布旁边的树林。
但颜束艺高人胆大,没走树林绕这么一大圈的路,而是从瀑布上面直接往下跳,接着一旁伸出来的树枝把自己整个人甩到了大族长屋子门前的桥上。
桥面光滑,两侧没有围栏,往下坠的时候根本收不住力,颜束脚下顺着桥面已经滑了出去。
瀑布的水流很大,不断溅到桥面上。
颜束只能放低身体重心,用手指在桥面上狠抓了一把,指甲差点被掀开来,总算是止住了下滑。
他手臂一用力,把自己重新甩回桥面上,稳稳当当站住了。
大族长那刻着不知名纹路的屋门就在不远处,颜束毫不犹豫地走上前。
咯吱——
这里面跟他上次来看到的东西一模一样,仍然是没什么活气的寂静,两排佛像静静地立在两侧,那巨大的座椅上垂着纱帘,上面空无一人。
也是,他把假冒的尸体拎了出去,大族长突然不见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寨子,天天都有人出去找人,这个谎言说不下去,自然没必要再在这里摆上一个假货了。
上次没能摸索出座椅后面这堵墙的玄机,这次颜束对这些佛像起了兴趣。
他走上前轻轻敲了敲,仍然是实心的,藏不了什么,但越是正常却越显得诡异。
不如砸了看看。
颜束往后撤了两步,掂量着他一脚能不能踹飞这佛像的脑袋,好像这个决定在他的认知里并没有大不敬的意义,跟走在路上踹一脚讨厌的狗没什么区别。
“到哪里去了?”
“我看着是到这边来的。”
“快,不能让他就这么跑了,分头找找。”
木屋的隔音效果并不好,此时的外面传来的一些动静,颜束便立在原地,暂时放过了这个佛像的头。
“该不会在这里面吧。”
“你敢进去吗?”
“两天前的事情你忘了吗?这里面能翻出一具尸体,不知道还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听这谈话声到不像是npc,该是活人,正在商量着要不要进来,似乎在找什么人。
忽然,又一声响动传到了颜束的耳朵里——这次不是外面的动静,而是在这间屋子里面了。
从纱帘后面传来的声音,只那么一下,轻的仿佛听错了。
颜束的神经紧绷起来,手掌慢慢握成拳,一步一步地靠近发出声音的那地方。
屋外的交谈声还在继续
“现在外面找找,要是没有,咱们再一起进去。”
“行,他那个状态,估计也藏不到哪里去了。”
颜束已经走到了纱帘跟前,这里依旧什么也没有,刚才那一声轻微的动静就像他今晚神经跳动之下的错觉。
不过,越到这种时候,越要抱着“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的心态。
颜束轻轻掀开纱帘。
下一刻,一滴水落在了他的脚下。
房梁上发现你了。
然而没等颜束抬头,一道黑影迅速跳了下来,带着凌厉的寒光。
有利器!
颜束本能地抬手格挡,整个人被黑影扑到在了地上,冰凉的刃贴上了他的喉咙,同时而来的还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别动。”
话音刚落,四目相对之下,两人皆是一愣。
裴放!
颜束!
“你怎么在这儿?”两人同时开口。
咚咚咚——
此时,外面突然传来了敲门声,随之而来的便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尚未找到。”
见没有人应答,推门声响起。
两人还倒在地上,裴放双手抓住颜束用力往后一拉,两人便滚到了那张巨大座椅式床铺的底下。
这屋子的灯光本身就很暗,两个大男人躲在这样类似于床底下的地方,着实非常不体面,并且有些拥挤。
外面的女人已经走了进来,然后开始走到佛像跟前,一个一个地替换案台上面供着的香火,十分虔诚。
床底下光线黯淡,颜束眨了眨眼适应,这才看到裴放手臂上又添了新伤,虽然被非常草率地包扎过,但血迹还是不断浸染出来。
他的脸色蓦然就变了。
——裴放出事了!
外面那一伙人刚刚是在找他。
如果连这么一伙小喽啰都要躲着,他现在的状况到底糟糕成了什么样。
颜束一身冷气,连带眼神都像是淬了冰似的,凉凉地看着裴放,仿佛无声地质问。
对面的人好像没有看到他垮下来的一张脸,手指缓缓触碰到了颜束的下巴,带着温度轻轻地抚到了颜束嘴角的伤口上,那道小口子还没有结痂,但是已经不流血。
然而裴放像是能透过这道小伤口察觉到了颜束今天晚上经历的胆战心惊。
颜束等不到他过去的时候发生了什么,能让这人咬破下唇,是不是当时的情况要保持清醒?没法靠近对方,又或者是什么难以承受的痛苦?
暴露在对方视线之下的伤口煽动了心里的温度,沉默让人迫切想要知道对方状况的心情更加躁动。
裴放的目光很专注,让颜束觉得被盯着的嘴唇上几乎要发烫,他想侧开脸避开这道灼热的视线,却在下一个眨眼间,被更加滚烫的柔软触碰上那道细小的伤口。
惊心动魄……外面还有一个人。
紧接着,颜束嘴唇上的伤口受到了更加温柔的轻舔,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捉弄,唇齿之间渐渐起了一丝血的味道。
在这种随时可能被人发现、片刻不能分神的情况下,颜束浑身紧绷着,几乎要喘不过气,微微张了嘴。
裴放如愿以偿地攻城略地,不再像上次一样惶恐不安,而是不断地占有。
系统内已经够残酷了,他不想听颜束那些冰冷的话语,不想看他如同噩梦里的身影那样消失不见,不想再在无数次的寻找中失望而归,不想一个人孤身奋战……无数次满身鲜血的爬出来。
这么多年,他好像从未真正拥有过什么,却一直患得患失着,眼前的人是谁又有什么要紧,他心里那一片不见天日的区域已经敞开,妄图迎来了一道能够撕开黑暗的光。
他也想有一条属于自己的来路。
第62章 黑袍
颜束有些缺氧,此时头脑发昏,还不忘顾忌着外面的情况,在把人推开的动静和会被发现的概率之间不断纠结着。
就在这时,耳边响起了嗡鸣声,地面有些微微震动起来,颜束趁机推了一把裴放,两人分开来,也彻底回过了神。
震动的声音并不小,掩盖住了两人可以忽略不计的动静,外面正在换檀木香的女人并没有听见,只是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似乎早就知道有人会来。
四周的墙体都在跟着颤动,发出“隆隆”的声音,从床铺底下的微弱光线看过去,地面上缓缓打开一个通道,恰好足够一个人通过。
颜束一眼不眨地盯着那个通道,心里预感不详。
难怪他上次查遍了整面墙也没有发现任何的端倪,敢情这别有洞天的机关是在墙根处的地面上。
不一会儿,从那地底的通道里走上来一个人——此人正常男人体型,身穿黑色的袍子,将整个人套了进去,脸上捂得严严实实,除了那双眼睛,没有半点露在外面。
床底下的两人对视一眼,互相看出了端倪。
这身打扮有点熟悉不久之前刚刚见过,只是颜色略有点不太相同。
明摆着跟至今还躺在山腰空地上的那具尸体是一模一样的装束。
又一个不知真假的大族长?
所以这是什么传统,即便是冒牌货的大族长也要统一正规服装,不然别人不好认出来是吗?
颜束收回视线,恰好碰上裴放的眼神,那瞳孔里面的温度还没降下去,不经意间就会让人烫伤。
他心里一阵烦乱,这种时候应着裴放的目光偏偏无法安宁。
他无意识间舔了一下嘴角的小伤口,眉头还紧紧皱着。
外面那位身穿长摆黑袍的人已经从地下通道的楼梯走了上来,走到了床边,但仍然是站着的:“现在是什么情况?”
这声音像是隐在喉咙里,听不出年龄,他问的是刚刚在换供奉香火的女人。
隐在床底下黑暗处的两人尽力屏住了呼吸,没搞清楚状况之前,一致决定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尚未找到人。”女人开口回答,语气也谈不上毕恭毕敬,倒是有点咬牙切齿。
黑袍来回走了两步,才幽幽道:“不着急,到了时候自然会出现。”
他们在找什么人?有什么人是刚刚逃掉的?
床底下的两人面面相觑,彼此都觉得对方才是那个被通缉的人。
如果此时此刻能开口说话,大概第一句要问“你今天晚上都干了什么好事”。
很可惜,他们现在只能盯着对方,心里揣着看破奸情的猜测。
“你现在觉得如何?”黑袍又问。
女人顿了顿,叹了口气:“越来越力不从心了。”
“嗯,的确也该到期限了,准备的东西又跑了。”黑袍这回掀开了纱帘,走到了床沿边上,“如若不行,便只能把大祭提前了。”
“可是寨子里的人不会起疑吗?”女人有些担忧。
“他们?”黑袍闷着声音笑道,“你多虑了。”
提前大祭此等习俗的日子不应该是传承吗?这个黑袍算哪根葱?真正的大族长吗?
那他又为什么要找一具尸体,用蛊虫控住后来代替自己?
他无法见人,只有这么一种说法。
裴放的耳朵挨着地面,倾听着其他动静。
此时的颜束却没那么轻松,他的脸色越来越白,从黑袍到这个屋子的一时半会儿里,颜束觉得身体里的那些蛊虫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身体的五脏六腑到四肢末端,都在被啃咬着,像是要被抽干血液连着神经一起发麻,难以忍受的疼痛感遍布了全身。
可是这些蛊虫并没有固定的时刻或者什么咒语激起,开始躁动得太不寻常了。
外面站着的黑袍到底是什么人,跟带他上山的老头有什么关系?
颜束的手指开始蜷缩起来,思绪纷乱在脑中搅成一团,整个人好像要被一点一点扯烂,这种即将碎尸万段的感觉让他升起了诡异的熟悉感。
如同复苏的记忆在侵蚀……
外面的两人已经彻底沉默下来,这间屋子的一切响动都有可能打草惊蛇。
“嗯?”黑袍突然发出了一声鼻音,像是在疑惑什么。
那女人问:“怎么了?”
“有些奇妙的波动就在附近。”黑袍的声音似乎带着愉悦,“嘘,让我听听,他大概会自己出来。”
颜束的手颤抖着抬起来,摸到了裴放腰上的匕首。
裴放侧过脸,抓住了他的手——凉得惊心,像是从寒冰里刚取出来。
他心里倏然一跳,立马去探颜束的脖子,青筋要爆开似的,颈部已经出了汗。
颜束一用力,刀刃骤然陷入了掌心里,他无声地张了张嘴,浑身松了一大截,觉得自己好像从食人蚁的巢穴刚爬出来的枯骨腐肉。
“放血确实会减缓小东西们的活动,痛苦会降低不少,但”黑袍突然大笑起来,“血腥味也会掩藏不住你的踪迹。”
正在拜佛像的女人不明白他又在念叨什么东西:“什么意思?”
可床底下的两人神经一跳。
——暴露了!
裴放即刻从身上扯了一截纱布,把颜束流血的手心缠了几圈,却在下一秒被眼前人摁着肩直接扑倒。
“嘭”地一声巨响,整张床板炸裂开来!
烟尘四起,先迷了眼睛,被轰炸的木床板塌在了两人身上,碎木块七零八落地砸了下来,连带后面的石墙都跟着抖了抖。
随后,裴放摸到了一手温热,那是颜束的后背。
“你”裴放手不敢乱动,嗓子眨眼间发不出声了。
“别说话。”颜束在他耳朵边撂下这么一句,而后随手拄着一截断裂的木头,踉跄站起了身,“老东西,怎么还犹抱琵琶半遮面了。”
刚才身上蛊虫开始躁动的时候,颜束也只是怀疑,现在已经能确定了——面前这位把自己裹得像个挖煤木乃伊的人,就是在山顶上摆鸿门宴的老骗子。
他后背发凉,任谁被坍塌的木板砸了个昏天黑地,这会儿不眼冒金星已经算是佛祖保佑了,难为他还能稳当当地站在原地。
颜束扫了一眼屋子两侧的一众佛像,心想等会儿要是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一定诚心诚意地给释迦牟尼这堆一表三千里的亲戚上柱高香。
“年轻……”
“你爹不年轻了!”
手里掂着木头桩子的颜束没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当头一棒就抡了过去。
裴放见状,腰间匕首出鞘,人已经闪到了黑袍人的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封死了他的动作。
天衣无缝!
两人皆是身手敏捷型,中间的黑袍人已然避无可避。
只一刹那,身后的匕首顷刻洞穿了黑袍的心脏,颜束这兜头一棒的力度直接能把面前这老东西的头打飞。
黑袍重重地滚了出去……
人确实被颜束踩到了地上,但从他们两个出手开始,这一切便有些奇怪了,直到现在也是无声无息的。
颜束直觉不对,直接挑开了这位木乃伊装扮的面罩,并不是那头发花白的老头,黑袍之下赫然又是一个面色灰暗的青年。
他的嘴里很快爬出来了一只蛊虫又是一具空壳。
“裴放!拦住她!”颜束突然反应过来,目光定在屋内的另一个女人身上。
女人不慌不忙地勾起一丝淡淡的笑。
但两人都慢了一步,那女人脚下的地板突然打开,人直接掉了进去,消失在了原地。
地面严丝缝合地关上了。
这破寨子生产力低的堪比石器时代,没想到还有这种神不知鬼不觉的高科技,令人抓狂的反差感真是给足了他们惊喜。
裴放用匕首探了探地面的缝隙。
“不用找了,能堂而皇之地把这种机关式的出入口放在眼皮子底下,肯定是有十足的信心,让其他人打不开它。”颜束说完,左腿软了一下,差点跪倒在地。
裴放连忙把人捞了一把,让他缓缓靠着自己,心惊肉跳之下有些不敢去看颜束的后背,只能尽力压着声音:“怎么样?”
“还死不了。”颜束抬手抹掉了嘴角的血,冲他一笑。
温柔不足,放肆有余。
裴放扶着人,心神在猛烈的惊慌失措中散了个一干二净。
颜束很少会笑,即便是得意的时候也不太会有这种表情,更多是冷酷、不屑和傲慢。
他这张五官能当标本的脸,永远挂着仿佛是为了保存标本原像的精致而凝结上的千年寒冰,只能从外细细观察,用目光去探查,不能触碰,无法接近。
他的目中无人像是天生的,包裹着内里的狼心狗肺,步步讲得失,招招求利益,口口声声说着“合作愉快”,就差把“不信任”三个字刻在脸上,聪明谨慎到好像随时都能撂挑子走人。
这样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白眼狼,事到如今谋划来算计去的,却把自己一身叮当响的本钱亏了个底朝天。
这又能找谁说理去?
第一场在千子镇的时候,他哪次不是及时把梁卓的命留下来,还把人带了出去;从圣匹斯德兰堡到最后的逃离,这人又为了夺到钩吻的木牌,差点被npc砸死在海里,他的怀疑不堪一击碎了满地;到d区,他从战力排行榜上知道自己有可能是罂粟后,当时甚至不清楚周围这些人是不是别有目的的情况下,就跟着水晶兰闯进二级惩罚区;之后一再被试探身份,被架上那个危险的名字,被迫接受不知道是属于罂粟还是属于颜束的感情,他仍然没有一走了之;所以这次呢,水晶兰醒不醒得过来,跟他能不能完成任务顺利出去又有多大的关系,他中了蛊、流了血,又差点没了命……他还笑得出来。
是不是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人其实可以表里如一的薄情,并非得一根筋地执着到底,平白让自己薄命。
裴放心口被这人无所谓的笑意狠抓了一把,顿时化成了一滩水,淹没了感官,没疼在他身上,依然让人窒息。
他把眼前的人轻轻揽住,如同对待无价的稀世珍品,唯恐碰碎了,沉默了半晌才不清不楚地展露了心疼:“没关系,不喜欢就不要了。”
什么?
“”他在说什么玩意儿。
颜束此时的脸色如一张白纸,身体里的蛊虫虽然没了动静,但后背上的伤却是实打实正在火辣辣地找存在感,这么一遭脑子里堆满了可疑的线,根本没空去分辨裴放在说什么废话。
于是他一脸不耐烦地把人推开:“滚远点。”
“你干什么去?”裴放刚刚用棉花塞满了胸腔,顷刻就变成了点燃炸药桶的引子,只剩被点燃后的火气。
“去给释迦牟尼的亲戚上柱香。”
这位一个多小时之前还在掂量着要不要把佛像头踢掉的反叛青年,这会儿已经扔了手里带茬子的木棍,径直走到那女人摆在地上,没来得及收起来的供香,摸出打火机点上,有模有样地打算拜上一拜。
嗡——
这时,裴放的手环响了一声,是夜昙。
大概是想问问他们的情况,又怕打扰到荼蘼被骂,于是只滴了一下又安静下来。
“他要有灵,大概只盼着你离远点,不要一把火烧了他这吃香火的住处。”裴放划掉这条记录,正准备关闭屏幕,却在角落处发现了一个正在闪烁的危险信号。
——正是他白天修修补补的锁定机制。
“夜昙出事了!”
第63章 惊变
夜色深浓,山腰处的空地上一片寂静,但崖壁上、树林里和小路上皆是人头攒动,寨子里不点灯火,人影在黑暗移动中就如同一个个幽灵在你推我搡地赶集。
而让他们闻着味儿来的,便是最偏僻的那间不起眼的小屋子。
作为包围别人准备展开攻势的那部分群体,这些人偏偏看起来更加惶恐不安,有的甚至浑身发着抖,战战兢兢地握着手里尖锐的锄头或菜刀,一步一步地往前挪着步子。
“确定是这里?咱们没搞错吧。”
浪潮般的窃窃私语里夹杂着那么一两句怀疑真假错对的游移不定。
“我也不清楚,跟着去就行了。”
可摇摆不过也是转瞬即逝的念头,隐在众人拾柴的冲天火焰之下,渐渐化成了一缕轻飘飘的烟灰。
那是什么?管他呢。
总之大家都去,肯定是没错的。
一缕烟灰不值得注意,产生不了什么作用,所以汇聚在一起时,足以隐天蔽日。
水泄不通的屋子外动静不小,但屋内仍然没有任何的响动,仿佛丝毫不知道要面临什么。
然而,夜昙的手腕已经快被震麻了。
所谓锁定机制的监测功能,便是能够监控查探附近一切的异常能量波动。
此时外面的人都快围成千层饼了,要是还没有反应就真该怀疑荼蘼是不是故意要搞死他了。
夜昙之所以对外面的动静没有反应,是因为躺在床上的水晶兰发生了奇怪的变化。
人仍然没有醒来,但是屋子里浅浅淡淡的味道已经让人觉得她身体里流的不是血,而是一种怪异的香水。
除此之外,水晶兰从手指尖开始,皮肤一寸一寸变得青灰暗淡。
屋外的人便是被这种味道所吸引过来的,有一个人靠近这里便能发现里面的不对劲,一传十十传百,自然满寨子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
每个人都非常清楚,这种怪异的味道可不是什么日常用的香精。
因为他们一天前刚刚在广场上的那具尸体上闻到过类似的味道,这也是为什么尸体被摆在空地上没人管。
塔格里苏的人相信天定生死,天降灾祸于人必定是有因果循环的关系。
因此无缘无故死掉的人都是罪人,不可被怜悯且不可去触碰,否则死人的罪责就会嫁接到他人身上,甚至连累到身边乃至所有人。
尤其是这种冒充大族长的恶徒。
那尸体上的味道能传染,罪恶能嫁接——此类谣言里面传遍了整个寨子,当晚就要烧了这遭瘟的死人,但是被人拦了下来,声称等大族长找到了,再做决定。
于是,人人出门时都都绕开山腰处那片地方走。
若非是要绕行,恐怕也不会有人发现这间靠近树林的偏僻小屋子里,居然也有这种诡异的味道。
消息一经传出,便闹了个人心惶惶,当夜塔格里苏的人们聚在一起抄起了东西就要为民除害。
今晚圆月的光亮被树荫遮挡,他们暗地里策划着如何销毁被传染的病原体。
从荼蘼离开后,夜昙心里的石头就没放下来过,水晶兰如今的模样已经让他堵在心口的石块炸裂开来。
外面的一群npc的战斗力不详,如果他要带着水晶兰杀出去还是有点没什么底气,真怕手底下没轻没重搞死一个,连累他被系统送到惩罚区一日游。
系统既然对他们有特殊规定,不能伤害或杀死任何无攻击性npc,便不是开玩笑的,所以即便他们拿着锄头和菜刀对着你抡过来,只要他们的设定是无攻击性npc,就不能还手,根本没有正当防卫这么一说。
监管处的人对这个规定积怨已久,一向管这个破规定叫npc保护法。
与其说专门为了保护这些没用的东西,倒不如说换个方式坑他们。
夜昙看着这些人都爬到他的房顶了,他却一点人权都没有,只能盯着全息屏幕上密密麻麻的红点移动轨迹,十分无奈。
嘭——
下一秒,房顶被凶残的npc直接砸开了一个大洞,那一双双眼睛全部紧盯着床铺上的水晶兰。
“找到了,这里确实有一个被传染的。”
“快!还有一个人!”
“这我跳不下去啊。”
这屋子被上了锁定机制,外面这些人一时半是进不来的,但时间一长,夜昙也不敢保证荼蘼的修补能起多大的作用。
毕竟这玩意儿也不是孙悟空用金箍棒给唐僧画的圈,没办法让什么妖魔鬼怪都靠近不了。
况且这些被判定成普通无害npc的人在系统看来无攻击性,他确实不能展开拳脚喊打喊杀。
可锁定机制的防护即便算是在囚笼空间内不被允许的行为,他们至少暂时安全。
夜昙盯了房顶一眼,非常有气势地喊了一句:“有本事你下来啊!”
“有本事你上来。”房顶上的人也愤怒了。
“你先下来。”
“你先上来。”
“你下来。”
“你上来。”
他自娱自乐地跟屋顶上的人唱山歌似的对喊了两分钟,谁也没能说服谁
随后,外面对他们虎视眈眈的人突然一阵躁动,视线全部偏了方向。
“这是大族长?”
“是是!”
“大族长回来了!”
“大族长没事儿,太好了!”
众人兴奋吵闹的声音传进屋内,夜昙的身体僵了僵,刚刚还侥幸觉得外面一群乌合之众不能奈他何,但现在他有些心有余悸了。
这忽隐忽现的大族长要是这么好对付,当时他就不会故意先把颜束推进去试水了。
结果让那小子炸出个假货来,那么这次门口的人呢?
他手环映出一道屏幕,上面的警报显示已经达到了濒临崩溃的状态。
夜昙悲催地想,荼蘼这货果然没有猴哥靠谱。
“我在来的路上都知道了,此类不顾族人生死的行为,我绝不姑息。”那大族长苍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有些奇怪。
他说完,人群就开始起哄,一阵纷乱。
“大族长,人就在里面,”
“他们抓出来,连那具尸体一起烧死!”
“好!”
不能让水晶兰落在他们手里,夜昙立马起手给荼蘼发送了通讯,期待那位现在不是很忙,还能回来救个急。
夜昙紧忙一只手拽着水晶兰已经全部青灰的胳膊,把人扯到自己的背上。
而这屋子不堪一击的木门在下一刻被人狠狠撞开,与此同时,屋顶上那位“你上来”的代言人也跟着跳了下来,手里的菜刀扫到夜昙的胳膊。
通讯断了。
门口、窗户、房顶四周全堵满了人,天罗地网也不过如此。
那位大族长一身黑色的袍子,整张脸被捂得严实,正缓缓向他们走来。
“出什么事了?”颜束把手里点燃的供香随意插在了香炉里。
他没干过这种求神拜佛的事,刚才抓了一把点燃,这会已经在香炉里歪歪斜斜地散场了一朵花。
“锁定机制检测出异动。”裴放脸色有些凝重。
颜束拍了拍手上的灰:“那破烂儿不是有最基本的防护功能吗?”
话音刚落,只见裴放面前的屏幕上的数值迅速降到了零。
锁定机制的防护功能十分简陋,说是形同虚设也不为过,监测功能稍微强点,不过有时候也是半斤八两的水平。
经常用于各区的一些重要建设上,普通人无法突破系统的程序,所以十分好用。
但是在囚笼空间内,每场有每场的任务规则,往里面塞东西是违规,擅自使用各种程序来达到完成任务的目的也是违规。
这都是任务中的作弊行为。
系统也不是时时都能检测到这种违规行为,毕竟每场进入囚笼空间,身上揣什么东西的都有,渐渐也就宽松了。
另外使个什么戏耍npc的小手段,又或者钻规则的空子,基本都属于卡bug。
例如,他们把锁定机制用到囚笼里抵挡一些无攻击或者装饰型npc的靠近,但是如果遇上重要的主演,这玩意儿就会自动歇菜,被判定为作弊行为的东西会立马失去效果。
“应该是遇上不好处理的东西了。”裴放关了屏幕,“不过夜昙没那么容易就丢了命,不然他也不用在c区混了。”
“先走,他带着水晶兰到底不好办。”颜束本来想着把这屋子里的地道研究研究,但看来眼下没这个机会了。
两人刚抬脚,地面忽然一阵猛烈颤动。
这次是整个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在震动,像是地震的连锁反应,但大族长这间祠堂根本没建在地面上,一般悬挂在崖壁上,一般嵌在山体里。
只能说明,这里的一些通道可能连接了整个山谷。
“快走!”
两人脚步飞快地冲向门口,颜束瞳孔紧缩,一手抓着裴放的胳膊,想把这人先甩出去。
身边这人似乎是洞察了他的意图,颜束被他扣住手腕,一时没能拽动他。
故意的是吗?!
这么一来二去的功夫,木门“啪”地一声关了个严实。
“裴放!”颜束怒目而视,胸口堵着火气就快把他点燃了,“你干什么?”
“我倒想问问,你要干什么!”裴放不仅没领他的情,反而比他还火大。
紧接着,一震“隆隆”地嗡鸣声响起,就快要把整个屋子震塌了,已经让人难以稳稳地站住脚。
两人紧贴着墙壁保持直立,暂时稳住可能不听使唤的四肢。
颜束仍然死死地抓着裴放的胳膊,有点想当场把这人掐死算了。
等这一切平息下来后,颜束放开他,二话没说走上前直接把那扇门踹了个四散飞,木片崩得到处都是。
意料之中,门外已经不再是瀑布下的那座石拱桥了。
入目是一道坚实的墙壁,还是实心的。
很显然,刚才整间屋子的震动,大概是已经挪了地方,至于他们现在被挪到了哪里,还有待考察
“妈的!”颜束狠踹了一脚墙面,气息很重地喘了两口气,妄图把涌上喉咙的火往下压。
这种时候不能窝里斗,颜束很清楚,敌人在暗他们在明,并且那老东西十分狡猾,还非常喜欢换装游戏,很难对付。
所以他们现在要同心合力、团结友爱、相互理解
“别白费力气了,既来之则安之。”裴放悠悠出声。
相互理解他二大爷……颜束在心里冷笑,裴放那不知死活地玩意儿配吗?
他面沉如水,转过了身,快步上前拎裴放的衣领一把将人掼到墙上:“你是不是想死。”
“”裴放顿了顿,语气很冷,“那你呢?一个人去送死吗?”
第64章 提前
一个人去送死。
他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况且到了真该死的时候,两个人就能活了吗?
还不是凑一双送给阎王爷。
“自以为是。”颜束扔下这么一句,放开了裴放。
事已至此,他并非不分好赖的人,只是向来独惯了,很多事情便不需要旁人的掺和,更多是难以习惯。
况且他以前在外面过着无滋无味的日子,那时候明明什么事也没有,最危险也不过是看不懂交通信号灯容易被车撞死,不过以他的敏捷,每次哭得也都是别人。
可颜束总觉得命悬在空中,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风吹散,飘忽不定没有重心。
现在他知道了,他背负着另一个名字,即便他刚刚确定这件事,还尚未搞清楚系统里的现状,也不知道这代表了些什么,但他明白自己根本不属于那个热气腾腾的世界,只有杀戮和逃亡才是他的归宿。
既然如此,又何必再搭上别人的性命,这本身是无法偿还的。
裴放靠在墙上本来不想跟他争辩什么,眼下这种情形也不适合进行一场辩论赛或者自由搏击,但有些话说出口就收不回,他听到耳朵里就格外气不打一处来。
自以为是这四个字,他还真是
“不敢当。”裴放抬起下巴,“毕竟我没有一个人闯进npc的老巢,跟她玩什么歃血为盟的邪祭交易,也没有一个人跟着npc钻进海里,然后等死”
他冷嘲热讽地说完,便是一片窒息的寂静。
那位嘴里从来没几句能听的话,现在却垂着眼睛沉默下来,要不是脸上依然不屑,倒还挺像个听师长训话的小学生。
裴放直起身,开始反思刚才的话是不是说的有些过火,又或者哪里戳到了这人痛点。
毕竟人人在这里都是身不由己,谁没事找事非得受点伤才甘心。
于是他向前走了一步
“别动。”颜束突然出声叫停,然后指着他脚下那块地方,“你看这里,有些不太对。”
“”敢情刚才的心理活动都是他自作多情了,这人一声不发地低头看地面,是因为早就偏移了注意力。
同情和恻隐放在他的身上,就纯属浪费感情,下次照样该直接堵住他的嘴,让他一个伤人的字也蹦出不来。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时候,裴放低头,看了眼颜束指出来的地方。
按理说,这屋子的光线并不好,房梁上有几盏摇摇欲坠的椭圆形的发亮物,之所以不把它称作灯,是因为里面可能装得也是蛊虫而已,除此之外,就是靠佛像前一众燃烧的蜡烛提供亮光,大概这里的人就喜欢这种昏暗的氛围,毕竟他连自己的脸都捂得严实,见不得人也说不定。
经过刚刚那么一场地动山摇地大挪移之后,这里面的蜡烛已经熄灭了多半,光线更是这里有、哪里没有的,照的屋子里各种斑驳,地面上也是亮暗不一。
可颜束居然能一眼挑出重点来——这里的色泽确实不太对。
这间屋子的地砖是山谷里打磨出的岩石,十分统一,只是形状和大小各异,石头这种东西不管再怎么磨损,它本身的质地是不会发生改变的。
就算找的替代品再怎么合适和相像,总归不是同一种,迟早要露出点马脚来。
这块地石被安放在光线比较暗的地方,确实很难被注意到,这里该是某个通道的入口处了。
裴放蹲下来,手掌贴在这块颜色有点暗的地石之上,用力往下摁了一下。
一声轻微的响动,像是稍稍往下陷了那么一点,但周围以及这一块地方都没有任何的变化。
它就好似只是一个无良工匠用劣质品充数的敷衍材料罢了,除了影响整体视觉上的美观,也没了什么作用。
“没动静。”裴放用刀把四周的缝隙都挑了挑,仍然除了刀刃与石头擦过的刺耳声,没听到任何关于机关打开的声音。
“有动静才怪了。”颜束从善如流地开口,“这里刚刚经历的乾坤大挪移,就算那底下原来有点什么,现在也应该成了实心的。”
“”裴放站起身,“所以呢?”
“没听说过吗?当你在家里发现一只蟑螂的时候,实际上”颜束闲庭信步地往前走了两步。
“实际上这里到处都是机关。”裴放打断了他粘贴复制并不复合本身的比喻,觉得蟑螂这种东西很是令人厌恶。
颜束环视了一圈整间光怪陆离的屋子,侧过脸:“我也是猜的。”
两人对视一眼,猜的那也比等死强。
夜昙跟这位看不见脸的大族长面面相觑着,一众npc刚刚还在对着他磨刀霍霍,此时却都安安静静地站着。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寨子里大概已经没有人还能有半分困意了。
所有人聚在山腰处的空地上围成一个圈,正中间摆着两具准确地来说,是一具尸体,另外一个是昏迷不醒的水晶兰,她还有心跳和呼吸,夜昙就站在她的身边,寸步不离。
那位方才把召集众人在这里集合的大族长站在稍高一些的木台上面,他不说话,也没人敢先出声。
很快,有人从屋子里搬来了椅子,放到了木台上。
大族长黑色袍袖一挥,稳稳地坐下来,习惯性地把手抬到了下巴上,似乎是想捋一把胡须,但整张脸被包裹着,他手指摸了空微微僵了下,才开口:“你说这人是你先发现的,她没死,所以”
“所以我把人留下来看看,能醒来也说不定,而且寨子里已经有了一起古怪尸体的事情,我们不该查清楚吗?”夜昙顶着一张平平无奇的npc脸,演的绘声绘色,“再说了,我把人带回来的时候,她还不是这样,也没有这股香味,否则我怎么敢啊!我也是为了族里所有人的安全考虑,大族长明鉴!”
最后一句喊破了音,听得周围人心头一震、肝肠寸断,好像他们冤枉了好人。
说到底,这塔格里苏的人都不是没有人情味儿的渴血怪物,他们隐居在这里,兄弟手足相差不过一个山头,邻里彼此关系亲近。
夜昙换的这张脸虽然是个不怎么热络的人,但总归是有一定的存在感和社会关系。
这不一卖惨,就有人出来替他说话了。
“大族长,他肯定不是那种明知故犯的人。”
“是啊,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不如先看看这人到底出什么问题,是不是被传染了?”
“要是还活着,我们得救人。”
嗬,刚刚锄头板凳的往他房顶上抡,这会儿又是情深义重,这到底是个什么鬼设定?
夜昙挤了挤眼睛,愣是心思深沉地流了两滴泪,扑到水晶兰跟前:“不瞒大族长,我与她已经私定终身,要是她死,我也不活了!”
这他妈的瞎话也编的出来?
大族长人坐得稳稳当当,但心已经被雷得外焦里嫩。
底下这个女娃娃,他其实并不陌生,昨晚他一个不留神,竟然让她偷偷跑了出去,又恰逢下了一场大雨,外面打雷闪电,他如今这副样子,实在也不敢冒险出去。
没想到真被人捡了去,难怪在山里找了一整天都没有踪迹。
不管大族长心里如何翻腾,普通人对此类狗血的棒打鸳鸯情节百看不厌,且同理心爆棚,于是一个个都替夜昙开始鸣冤。
大族长虽然是塔格里苏最说一不二的人,但此时却像是被架在神坛上,让他想痛下杀手也不行,就此放过又有些不甘。
说要烧掉尸体的是这群人,这会儿求情的也是他们,这戏台子不够大,他们还得上天看不成?
夜昙在哭天抢地的戏路里分出来了一点得意,睁开一只眼给木台上那位递了一个眼神:小样儿,跟我斗。
大族长没瞎,当场气得不轻,只得摆摆手先让各类看好戏的民愤平静下来,这才略带怀疑地开口:“你是在哪找到人的?”
“山顶上是古树之下。”夜昙泪眼婆娑,嘴角却弯了弯。
包裹在面具之下的眉眼骤然一紧,大族长握紧了椅子的扶手,故作姿态地咳了几声:“你去那里做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周围各种讨论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
“山顶”
“什么古树?”
“他在说什么?”
夜昙直视着面具之后的那双眼睛,镇定开口:“族规之中也没有说无事不得登顶吧。”
这些人没有被族规限定,自始至终却没有人好奇,这山顶上究竟有什么?
一个人没有这种探险的好奇心理也就算了,偌大一个寨子,竟然从来没有人思考过这个问题,甚至“山顶”和“古树”这两个字仿佛从来没有存在于他们的脑子里。
周围的人都如同牙牙学语的孩童,反复地咀嚼着这两个字,试图从中寻找出一丝一毫熟悉的味道。
但很遗憾,他们的脸上仍然是懵懂无知。
饶是夜昙再怎么迟钝,此番试探之下也该清楚——不仅仅是这神出鬼没不露面的大族长有问题,而是这整个寨子都不对劲。
“这是做什么?”
忽然,人堆之外传来了一声疑问,然后是十来个人跟着围了过来,其他人很有眼色地让开了路。
这是这场里进来的那些活人,基本都是c区的,还有两三个夜昙见过的熟面孔。
不好!
他自己修改了面容,但水晶兰还是原来的样子,夜昙并不确定,这姐常年在外飙车,这群人里会不会有她的仇人。
不过水晶兰现在的脸上也已经爬满了青灰色,若不是微弱的呼吸和心跳还在继续,倒真跟旁边那具枯尸没什么区别了。
荼蘼怎么还没回来?
夜昙心里已经急出了火,他能以众人为由头把这大族长拖住,但是此人如果不管不顾地暴起,加上身后这十几个近一半都是以监管处为敌,倒是闹起来,可就不好收场了。
认为眼下情况不好收场的,显然不止夜昙一个。
大族长坐在木台上,已经沉默良久了——他再清楚不过了,族里的人根本不会随便往山顶上跑。
下面这个一直在试探和演戏的人,不是塔格里苏土生土长的人,或者说,已经被人顶替了。
尚未搞明白之前,贸然将人扣下不知会不会弄巧成拙,况且难处理的人不止眼前这么一个,如果能有更好的,何不大胆试一试。
这女娃娃放弃便放弃了。
“深夜大家都在这里,大族长这是要宣布什么事吗?”刚刚过来的人问。
木台上的人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站起了身,慢慢悠悠往前走了两步,抬头看向了今晚的圆月,顺水推舟地开口:“前几日我卜了一卦,卦象不稳,恐有灾祸降临,于是我便独自除了寨子寻求解决之法。”
“大族长找到了吗?”
大族长把视线放在了问话人的身上,郑重道:“提前大祭。”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愣。
塔格里苏唯命是从的这群人都犹豫起来,而这场进来的十几个人内心皆是一震。
大族长拿出了威望,一锤定音:“祭祀大典于明日戌时进行,所有人务必到场。”
说完,便在身边人的搀扶下离开了这里。
夜昙心里松了一口气,但同样也升起了更加不祥的预感。
这大族长轻易放过了他们必然不是他大发慈悲,反而有猫腻,应该是有更重要的事情。
系统设定的任务不管是内容或者是时间,一般来说不会有任何的改变,出现这种情况少之又少,之前也有过某场囚笼由于主线走得太快,npc直接另辟蹊径,难度升级。
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众人在心里问候了祖宗十八代——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触碰了什么不得了的线,连累他们一起被npc为难!
此时此刻,还不知道外面情况的就已经被冠上“杀千刀”罪名的两位,正站在一片废墟里。
两人皆是眉头不展,面对着这个已经被拆的稀巴烂的房子很是不理解——他们居然什么有用的机关也没找到。
难为两人到现在还留着两侧的佛像,屋内的其他东西基本都被砸了。
“这破地方难不成还认主吗?”颜束长腿一迈,朝着其中一个佛像走去。
刚刚还略带诚心地给它上了几炷香,这会立马翻脸不认人,手里拎着不知从哪抄来的木棍,打算揍这没灵性的东西一顿。
只听“咣当”一声巨响,旁边的一座一人高的佛像已经轰然倒地,激起周围一阵尘土飞扬。
颜束捂住口鼻,只见裴放站在放置这尊佛像的佛龛边上,非常放肆地拍了拍手:“砸开看看这些都是什么装神弄鬼的东西。”
这佛像并非纯金铸造,并不重,并且内里好像是空的,摔在地上倒是像陶瓷一样碎成了渣。
灰尘渐渐散去,在这些残渣里,赫然躺着一具女尸——浑身皮肤都是青灰色。
第65章 再遇
一模一样的症状跟那具放在山腰空地上被人围观的尸体,相差无二。
也是被控制死人?为什么会在佛像里?只有这一具尸体吗?
许许多多的问题同一时间涌了上来。
下一秒,颜束手里的棍子飞了出去,直直朝着最近一座佛龛的方向,两相碰撞,佛像前倾往地面上摔了下来。
“轰”的一声砸在了一堆破烂里,成了碎片,里面掉出来一具尸体。
死透了的,同样满身青灰色,形如枯树。
这间屋子的面积并不小,两侧摆的佛像已经能凑够十八罗汉现世了,所以这里有多少尸体,不言而喻。
两人没说话,各自从一堆垃圾里拎起一个衬手的棍子,面对着满屋虚假的神佛,摆出了弑神的架势。
不一会儿,佛像全部成了残渣,那十八具尸体整整齐齐被摆着地上,样貌身形各有不同,但死去的症状都是一模一样的,并且还有一个共同点。
——全部是女尸。
可是颜束第一次见到这种死状的尸体,却是那个被控制着假冒大族长的青年。
眼下有了更严肃的事情,两人难得心平气和地共处一室。
“你现在能说说今晚的神奇历险记了么?”裴放双手抱在胸前,看着两三步以外正在查看尸体的颜束,“还有你身体里的蛊是怎么回事,跟那位穿黑袍的人有关?”
颜束蹲在地上,正在翻尸体眼皮的手指一顿,轻轻吭了一声:“嗯。”
“你体内的蛊虫到底有什么影响,怎么才能取出来?”裴放差不多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他现在更关心的是颜束会不会像这些地上这些人一样。
颜束的视线始终没看他,然后事不关己地继续查看尸体的状况:“这些人应该不是最近才死的。”
“我在问你。”裴放加重了语气。
“不知道。”颜束依旧自顾自地翻着这些枯尸上有没有其他症状。
而裴放的心一寸一寸,缓缓地往下沉
从刚才到现在,裴放一直抑制着没去想这件事,眼前这人向来心如深海,宽阔无垠又深不见底,以他的敏锐和谨慎是完全能够掌握自身状况的。
有时候如果别人什么都得插上一脚,颜束反倒会产生排斥从而分道扬镳,他也该给颜束一点起码的信任。
况且蛊虫也分很多种,越是阴毒的东西越难养活,像火蛊可以大批量地放在炭盆里,但控制无头尸体的只会一对一地放置。珍稀的东西往往需要的条件都很苛刻,不是那么容易能被种下的,于是他存着侥幸心理,认为颜束没把这件事拿出来说,就是有把握自己会没什么事。
可结果呢?
前不久这人想把他往外面推的时候,裴放只是觉得不太对劲儿。
现在听到这么个一问三不知的回答,裴放想,这王八蛋有个狗屁分寸。
敢情本身就是打算一个人生死由命,别人怎么想跟他是一点关系没有?
裴放心凉了大半截,咬了咬牙:“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颜束打断他后面的话,站了起来,“暂时死不了。”
裴放被他的话堵了个正着,心里翻江倒海的情绪一下子倒不出来,只能自己卯着劲往下压,表面平静无波,早在内里炸翻了天。
他现在把这混蛋揍一顿,算不算欺负伤病?
随后,颜束大概是觉得刚刚的话过于生硬,于是解释道:“要找办法取蛊,先从这鬼地方出去再说,杵在原地就有用吗?”
裴放:“”
好赖话都被这人说全了,他拿命作着玩,反过来再把关心的人鞭笞一顿,裴放搁在他身上的心就是这么被揉搓的。
裴放用目光描绘着这人,突然想起钩吻他们几个经常在他耳边叽叽歪歪的话惜命这个词,他竟然想让别人懂得其中含义。
“过来看。”
颜束的声音把裴放的思绪拉了回来,他顺着声音看过去,表情顿时有些古怪:“你什么癖好?”
颜束左腿膝盖抵在地面上,一条胳膊搭在弯曲的右腿上,另一只手正扯着尸体大开的衣服——那里有一道醒目的缝合痕迹。
裴放眉头皱了皱,上前仔细看了那一道从尸体的后脖颈一直往下延伸到腰上的裂痕:“都检查过了吗?”
“实心的,五脏六腑各器官俱全。”颜束接着回答,“应该都是原装。”
既然不是一具空皮囊,体内器官都在,那这条缝合的疤痕又意味着什么?
“你记不记得,进来这屋子的那个女人。”颜束把尸体的衣服重新合上。
裴放露出疑问:“你的意思是她迟早也会成为这些尸体中的一部分?”
“不。”颜束摇头,“她大概不是那副皮囊的主人。”
非原装?
话音刚落,没等裴放消化掉这个有些熟悉的画皮情节,周围发出了些不寻常的声音。
突然,整个屋子再一次震动起来,这次显然比起刚刚更加剧烈,天花板上有灰尘不断往下落,逃过两人毒手的一些柜子也开始往下倒。
又他妈来乾坤大挪移?!
一阵天旋地转,裴放差点没站住脚跟尸体亲密接触,颜束蹲着比他能稳一点,但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往地上撑了一把:“靠墙!”
刚说完,两人就被整个房子的旋转甩到了墙角,地面上被砸下来的东西被震得全部跳了起来,这倒没什么,但那些尸体也被震得手脚乱甩,就有些惊悚了。
“这难道还能活了不成。”裴放踹开一个飞过来差点扑到他身上的尸体。
靠!人长得太好看,连死物也想染指他。
但他这么一踹倒是避免了被尸体侵犯,但单腿没站稳,整个人往左边倒了下去。
而地上正好滑过来一个带着长钉子的木桩,正巧撞到裴放的脚。
真是贴心,连床都准备好了,这要摔到上面,大概得戳出个血窟窿。
刹那间,他的手腕被人死死抓住了,此时他的脸距离那颗钉子也只有一厘米的距离,甚至能看清那锋利的尖头似乎还闪着挑衅的光。
颜束那边一手抓着墙上的一个装饰物,一手拽住了裴放:“过来!”
但房屋的颤动一波接着一波,钉在墙上的装饰物很快就有了松动的痕迹,也撑不了多久了。
裴放从腰间抽出匕首,瞬间扎进墙面上借力而起,与此同时,颜束抓着的装饰物被彻底从墙上扯了下来。
“小心!”
颜束本身人都是靠着这东西挂在墙上的,脚下没个支撑点,此时地面的震动简直堪比六级地震,即便跳下来也站不住脚,很有可能还会受伤。
这地面上不是硬东西就是尖锐物,蹭伤就算了,要是被长钉子扎到心脏或者肺部,那可难办了。
裴放当机立断,反手抓住颜束的手腕用力一拉,把人往自己这边带了一下,但扎在墙面的匕首也因此脱落。
管不了那么多了。
颜束被他这么拉了一下,整个人撞在了裴放的怀里。
裴放双臂立马把人紧紧圈住,两人往地上摔了下去,“咚”的一声砸在了刚才的木桩上,长钉擦着裴放的胳膊而过。
两人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直到撞在墙角,颜束用脚勾住了佛龛下用来固定在地面的铁环,暂时避免了像沙包一样在这间屋子被扔来抛去的窘境。
“回头非得让那老东西也尝尝这个疯魔式迪斯科转盘。”裴放用刀拄着墙,转头去看颜束。
这人一手抓着铁环,一只手撑在地面上,低着头缩在墙角,半声不吭。
不是他的风格啊。
要说裴放是表里不一的伪君子,而颜少爷就是有仇必报型真小人,怎么能耐得住性子一言不发。
不对!
裴放往跟前挪了半寸,伸手去探颜束撑在地上的手臂,刚一触碰,那种惊心的凉意就传上了他的指尖。
“是蛊术发作。”裴放二话不说,把胳膊往前一横,“咬着。”
颜束有气无力的推开他:“没用”
裴放紧忙问:“发作条件是什么?”
颜束脸色煞白,像是被吸干了血气似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眼睛却很亮:“水、月光、咒语”
可是这一时半会,这些条件一个没有,怎么会这样?
就在此刻,震动慢慢缓了下来,这趟免费但要命的旋转蹦蹦车总算是到站了。
但颜束身体里却产生了变本加厉的痛楚,他嘴唇一张一合,说出半个字都艰难:“还是蛊”
裴放恍然:“是母蛊在附近。”
原来如此,他们应该是直接到了那位黑袍的老巢,距离山顶应该很近。
既然到这里,这屋子里的周围应该通着去山顶的路,肯定有机关能出去。
颜束从地方捡起一个玻璃碎片,直接往自己手臂上划去,裴放没来得及阻止,顿时鲜血就顺着白皙的胳膊滴在地上,颜束仰起头:“还死不了,找出口。”
“走。”裴放捞住颜束的胳膊,把人半扶着站了起来,扯出一截这人当时扔给他的纱布简单地包扎着正在流血的伤口。
然而他们要寻找一个出口,映入眼睛里的画面却像是被鬼子洗劫过的村子——满目疮痍,要从这里找通道机关,简直像是在垃圾堆里翻黑玛瑙。
简直像大海捞针
裴放一边摸索着墙壁踢开脚下挡路的垃圾,那东西翻转着滚远了。
“啊操!”一声喊叫响起。
显然是被裴放踢开的东西撞到了什么活物,还是会骂脏话的。
尸变?
颜束手里的玻璃碎片还没有扔,瞬间便甩了过去:“什么人?”
地面上刚露出一个头,看见迎面而来的玻璃片,又赶紧往下钻,堪堪躲了过去。
这次裴放看清楚了,是个活人,还是个熟悉的活人。
“鬼脸。”裴放走过去把人提溜出来,“你什么时候跟老鼠成了亲戚?”
这是什么有缘重逢,鬼脸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他用鼻子哼了一声:“你怎么还没死。”
每次看见荼蘼,他就得命短十年,实在是晦气。
鬼脸立即把视线转向另一个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脸色顿时变了:“取魂蛊!你怎么”
“你说什么?”裴放浑身一僵,听到这个蛊虫的名字,顷刻觉得全身血液近乎倒流,从头麻到了脚,这种蛊他是听说过的
颜束长眉一挑,仍是毫不在意地盯了一眼鬼脸。
“你怎么会中这种阴毒的蛊,荼蘼给你下的?”鬼脸十分好奇地问,“你也得罪他了?不如……”
“少废话!”颜束狠狠捏了一把胳膊上的伤口,维持着一丝一毫的人样,“你知道通道?”
鬼脸:“我……”
“带我们出去,否则阉了你。”颜束眼神阴冷。
这人既然从地面下冒出来,必然有出去的路子,管这是什么七十二变蛊,他倒不至于在这里一直等死。
鬼脸本想当场策反此人,拉拢一位盟友,对付荼蘼,没想到小丑居然是自己。
他谁?走的什么阴间阎罗殿风格,上来就是威胁。
鬼脸表情一变:“你算什么”
但是“东西”两个字还没出口,只觉得脖子上一凉,被什么锋利的东西抵住了动脉。
“荼蘼,监管处权力如今凌驾于系统之上了吗?你敢在囚笼里杀我,逃得过惩罚区吗?”鬼脸为向监管处报仇,当年把系统发的那几篇论文似的规则翻了百遍,不然他在独狼组织里,也活不到现在。
然而裴放完全不吃这一套,低声笑得放肆:“惩罚区?那可是我第二个家。”
疯子,疯子这人不知死活,还要拉着他垫背!
第66章 通道
在强有力的威胁面前,能慷慨赴死的毕竟是少数,鬼脸显然不具备这种特质,他这种能够从惩罚区里爬出来、换组织又活了这么久的人,死在这里实在是太亏了。
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并且他相信荼蘼能做出违规杀人的事情,这是荼蘼一贯“找死也要拉垫背”的行事作风。
于是,鬼脸被迫乖乖当了领路人。
“这里面我也没摸清楚,不然也不可能走到你们这遭瘟的地方,到时候出不去困死在这儿,可不能怪我。”鬼脸走在最前面。
通道内一片漆黑,三人同时打开了手环的照明功能。
这是一个在山体里修建的通道,高度和宽度差不多能让两人并行,周围是坚硬的石壁,山体里温度不高,有些干冷,整个通道幽深且远不见头,只能顺着亮光映出脚下的路一步步往前走,除了三人的脚步声,寂静到了让人窒息的地步。
鬼脸自己在里面摸索了许久,任何“不要回头看”又或者是“头顶有东西”此类惊悚情节他都在心里过了个千八百遍,凭借着强大的心理才没能疑神疑鬼地把自己吓死在半途,但此时此刻身后跟着这两个人,却无端觉得阴风阵阵,有点发了抖。
他没话找话:“你们怎么到这地方?”
颜束手指拂过旁边的石壁,上面歪歪斜斜刻着一些像是爬来爬去的文字,缺胳膊少腿儿的,看清楚都十分困难,更别说要看懂并理解其中意思了。
他回过头,又看向鬼脸:“你是怎么找到这地方的?”
“我啊”鬼脸笑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在笑自己命大,“醒来就在这儿了。”
鬼脸话音刚落,裴放的刀就在石壁上摩擦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让人十分牙酸。
“我没说假话。”鬼脸揉了揉耳朵,“那天晚上,东边山坳来了些阴气重的东西,好死不死就站老子门口一直敲,我当时被你干断了肋骨,一时不注意,就让这东西给进来了。”
他口中阴气重的东西,应该就是被他们一把火烧了的无头尸体了。
“然后呢?”裴放问。
鬼脸顿了顿又继续说:“那玩意儿居然不杀人,我没死成,但是以我当时的状态也搞不过这东西,就被提着一直跑,差点没晃出脑震荡后来吧,我就被扔进了这里面,滚进来的时候,头撞到石壁上,人就不清醒了。”
他被荼蘼打了个半死,还能喘气就不错了,又被不知道什么鬼玩意儿扔到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此时此刻还要当个战俘。
话说回来,都是荼蘼害他至此。
“你什么时候醒来的?”裴放盯着走在前面的人,半信半疑。
鬼脸一撇嘴:“人没死也断了半口气,谁他妈还记得这事儿?”
颜束出声:“那你没从原入口出去返回吗?”
“这事儿还需要你提醒我?”鬼脸满身怨气,“我醒来的时候一片黑,还以为自个撞到脑子从此瞎了,在搞清楚状况后就返回去找过,不知道是那洞口是凭空消失还是被堵起来了,根本没找到,也只能一个人在这通道里瞎转悠。”
没找到要么是他自己找错了路,要么那洞口应该确实被堵起来了。
那天晚上后半夜下了大雨,被山上滚下来的大石块或者倒塌的树给堵死了,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鬼脸说到这儿,有些发愁地从口袋摸出烟来:“哎,有火吗?”
颜束掏出打火机扔了过去,又抬手勾了勾,鬼脸心不甘情不愿地递了一根烟过来。
两人点了烟,颜束把打火机揣了回去,继续问:“之后呢?”
烟雾缭绕在周围,光线变得有些模糊了,男人之间似乎碰上烟酒这种东西就跟有了过命交情似的,什么仇啊怨啊都能一笑泯之,尤其待在不见天日的地方,更加生出了几分“同为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鬼脸也多了几分认真:“之后就在这里一直找出口,惩罚区我都能爬出来,这鬼地方算什么。”
说完便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裴放,然而那人只顾着玩刀,根本没搭理他。
“不过也不是全无发现”鬼脸嘿嘿一笑,“你们猜这石洞里有什么?”
裴放眼神危险地瞥了过去:“你的尸体?”
“老子没那么容易死。”鬼脸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是一些被砍掉的头颅,还有双脚。”
颜束眼睛在烟雾中眯了眯,发出一个单音节:“哦?”
如果是这样,那就不难猜了——他们在东面山坳里遇见的尸群确实没有头,也没有双脚,如果是生前就被人砍掉了,那么死后的躯体继续保持死前也说得过去了。
但是不知道他们是死前被人下蛊控制,还是死后再由蛊虫入体,可不管怎么说,这条通道跟那位黑袍总是脱不开关系的,而他的石洞通道里放了这么多不完整的尸体,简直就像是碎尸案凶手的处理现场。
那位黑袍的秘密可真是不少啊。
更重要的是,这些尸体不是塔格里苏的族人,那又是什么人?
三个人走在这不知道还有没有出口的石洞里,外面的情况一概不知,并且他们也才发现这里居然没信号,一条通讯也发不出去。
与此同时,给裴放发了几十条通讯的夜昙,正坐在屋子里发愁。
水晶兰的状况摸不清楚,这会儿已经全身近乎都成了青灰色,即便那位大族长暂时放过了他们,跟等死也没什么差别。
关键时候,荼蘼果然是靠不住的,夜昙打开手环,飞速点了几下,又给这间屋子重新上了一层锁定机制。
这会儿外边的天空还是黑的,但时间已经临近清晨,经过昨晚一夜的闹剧,所有人回去补觉后都睡得很沉。
心情跌到谷底的人仿佛只有夜昙一个。
他看着水晶兰微弱的呼吸,向来漂亮的脸蛋和张扬的表情,此刻都归于沉寂,像是童话故事里的睡美人,可这里并不需要废物的王子,她是不是也永远不会醒来。
不行,他们还没走到绝路上,如果荼蘼真出了什么事,难不成他就要抱着水晶兰的尸体哭死吗?
这也太窝囊了。
“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医!”夜昙心里即刻有了主意。
人既然是在山顶发现的,那里一定不对劲,他必须去看看,肯定有能治好水晶兰的办法。
他走到床边承诺似的握住了水晶兰的手,随后把被子往上盖了盖,又给屋子加了一层锁定机制,虽然叠加的锁定机制没什么用,但好像这会儿能安他的心似的。
干完这一切,夜昙关好门,离弦的箭一般从树林的小路上往山顶上冲去,一路狂奔,唯恐慢一点,在屋子躺着人的就会再次消失似的。
终于,在太阳刚刚准备升起的时候,他爬上了山顶。
——依旧是那颗古树,直挺挺地立在山顶上,挡住了大部分的光。
夜昙往前走了两步,这次他倒要看看,这里面究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古怪。
古树的四周都是空旷的,仿佛山顶上就只是它的地盘,夜昙绕着古树走,在树干上来回寻找摸索。
水晶兰当时躺在离这颗树不远处的地上,但这里没有别的地方,所以这棵树的周围一定有问题,可来来回回转了几圈,他什么也没找到。
夜昙心里越来越急,于是猛然踹了一脚这颗古树蜿蜒盘旋在地面上的根茎。
嗡——
突然,一道沉闷的声音从地面上传来,夜昙循着声音的方向走了两步,赫然发现了临近古树之下的山顶地面上,打开了一道四四方方的通道,下面连着长长的楼梯,一直通向黑暗。
夜昙摁开手环,一道光亮打了下去,他顺着楼梯开始往下走。
楼梯其实并不长,只是这底下没有亮光,一片黑暗里没有任何立体感。
四处都是石壁,夜昙顺着往前走了两步,便看到了一间不大不小的石室,像是一间住的地方。
难不成那大族长真正的住处在这里,瀑布旁边的只是个噱头。
一般来说,住在什么奇怪地方的人,都存在见不得人的事,更何况,眼前这间石室的门并没有完全关上。
夜昙放慢了脚步,尽量把声音放得很轻,石头的隔音效果比木屋要好,他蹑手蹑脚地走近门前,才听到里面有点动静,于是缓缓探出了半颗脑袋,一只眼睛往里看去。
嘶——
夜昙在心里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一遍一遍在心里默念着“我是见过世面的”这句堪比定心剂效果的话,比起钩吻和水晶兰这两位不学无术、好吃懒做混日子的,夜昙可谓是勤奋又努力了,每个月亲自往囚笼空间里跑的次数着实不少,钩吻人在主控所当小弟不经常下一线,水晶兰忙着飙车且经常把任务扔给他们,用借车作为交换,也不会没事往囚笼里跑。
只有他,相信人是要不断磨砺和锻炼的!
所以夜昙经常觉得他其他虽然比不过另外几位,但囚笼空间里的古怪事还是见多识广的,但眼前的一幕还是令他的心脏不断的砰砰跳。
在石室中站着的是一个透明的人形光源,明显能看出来是个年迈老头的形象,花白的头发和胡子,而这个东西刚刚在夜昙把头探出去的那一刻,才把自己从一个女人的身体躯壳里面脱离出来。
那副女人躯壳从后颈到腰上撕开了一条长长的裂痕,夜昙正巧目睹了全过程,此时压着内心翻涌的不适感站在原地,掐着手心才没能跳起来。
所以这是什么老年性转版画皮?
第67章 虚影
这到底还算不算人?又是个什么人?
夜昙在心里琢磨着,眼睛仍然紧紧盯着屋内那道背对他的人形光影,如果非要说的话,这更像是一个没有实体的游魂似的。
这位老年人形象的游魂不过刚刚脱离那具女人的躯体,只见那躯壳便以很快的速度产生了变化,皮肤上开始爬上青灰色,但这女人的身上却没有那种异香。
奇怪了夜昙心头一紧,在脑海中搜寻了无数个荼蘼发火的片段,才把直接想蹦出去的心压了回去。
不能着急、现在还不能着急。
没到关键时候,他不能先自乱阵脚地冲出去,打草惊蛇而且救不了人。
那游魂似乎非常疲惫,居然能让人看出一些薄弱感,仿佛下一刻就会原地消失一样,但实际上并没有,他静静站了一会儿,然后从旁边的石台上打开了一个陶瓷罐子,里面一只蛊虫缓缓从罐子的边沿爬了出来。
与此同时,游魂伸出了手指,蛊虫很快爬了上去。
“唉,你也是最后一点希望了,以后若是寻不到合适的,就说明我命数该尽于此,望今日大祭顺利。”他叹了口气,慢慢把蛊虫靠近那副女人躯壳。
有点眼熟
夜昙忽然想起来,他故意把颜束送进大族长住处的那一天,那人拎了一个冒牌货出来,然后从那人身上取出来一只蛊虫,而后那人便开始变成了枯尸。
什么叫最后一点希望?
不行,他得弄清楚这回事儿。
夜昙拳头紧紧握着,脚下一蹬,闪电一般直接冲了进去。
里面的人只是一个虚影,洞察力有限,根本没料到外面什么时候还站着一个人,他甚至没来得及回头,刚刚还离他很近的那副躯壳已经不再眼前了。
“你要做什么?”老态龙钟的虚影有些着急。
夜昙一只手掐着这幅躯壳的脖子,把人举了起来:“你是什么人?还有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是谁”虚影看着手指上的蛊虫,浅淡地笑了一下,“现在的族人已经没有认识我的了啊。”
夜昙眉头骤然一蹙,心里略微浮起一个大胆的猜测:“你是”
“我是塔格里苏的族长。”
除了被砸得七零八碎的祠堂,连佛像也无一幸免,那些尸体就这么被摆在眼前,像是示威一般揭露了不堪的秘密。
黑袍重新回来的这间屋子的时候,简直要气疯了。
这间屋子里的人却已经没有了踪迹,凭空消失一般。
他缓缓摘下面具之后,那张老脸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而这张脸居然跟此刻夜昙面对的虚影一模一样!
只是没有那么脆弱和疲惫,更多是狡黠,就像他把颜束骗到山顶的屋子去那种不着调的阴险。
“还没走远,我能感觉到你体内的蛊。”黑袍重新戴上面具,快步走到墙边色泽较新的一处地石边。
咚、咚咚、咚——
敲了几下后,石头摩擦的声音响起,地石缓缓打开,一个地道出现在眼前,底下是长长的楼梯,跟鬼脸带着颜束他们跳下去的通道显然有些不同。
这里更加的宽敞,而且连接着一间又一间的石室。
此时,颜束体内刚刚平息没多久的蛊虫突然再次开始变得躁动起来,连带心脏开始加速跳动。
“怎么?”裴放眼疾手快地将他的手臂捞住。
颜束顺势靠在了冰凉的墙面上,撕开手臂上的纱布:“不用管我,继续。”
“疼是吗?”裴放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重新给他把手臂缠好,“那就咬我。”
鬼脸走了好一段,才发现后面的两人慢慢吞吞地没跟上来,他轻轻“啧”了一声,身边跟着俩大活人突然不见了,他还真有点不敢继续往前走,于是又掉头回去找人。
这俩兔崽子,该不会临时跑路了吧,以荼蘼的人品,能干出这种事儿,倒也不奇怪。
鬼脸在心里嘀咕着,他原本就比荼蘼要年长一轮,当初刚认识的时候觉得这小子能力超群,但谁知道他就是监管处的荼蘼,只不过是亲自下场查探各组织情况,然后便于一网打尽。
原本他也不长现在这幅“车见车爆胎”的鬼样子,这都是惩罚区留下来的痕迹,脱层皮才能活着出来地方。
这种仇能翻得过去么?他跟荼蘼认识了几年,偶尔碰见几回都是要动手的,他是没能力向悬挂在战力排行榜第二的人报这个仇可荼蘼那个心狠手辣的玩意儿,竟然也没一次下死手。
鬼脸一直觉得,这人是在羞辱人。
当初把一众组织全灭的是他,如今手下留情的也是他,都说战力上万的人会有出系统的权限,荼蘼留在这里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鬼脸摇了摇头,打心底嗤笑自己果然还是老了,居然还有心思对一个打断自己两根肋骨的人多愁善感。
荼蘼真以为会有人念他的好吗?
未免太过异想天开
鬼脸自己在心里没完没了想到以前的事,又瞎琢磨了会儿,突然眼前映出一副画面,让他整个人如五雷轰顶愣在了原地。
这是真实存在的吗?
——荼蘼被人压在石墙上咬嘴唇。
那个前不久还拿着刀架在他脖子的反骨仔,此刻正毫无反抗、十分顺从地任人予取予求人还是那个人,怎么就让人觉得只瞬息就万变了呢?
不对,这通道能让人中邪,一定是这样!
“咳!”鬼脸的处境实在尴尬。
瞬间,不远处两人的手环亮光同时熄灭,颜束这才放开了人,往后撤了些距离。
他在黑暗中盯着对方,带着说不清的缱绻,平时的冰冷烟消云散,眼睛里只有意犹未尽。
裴放笑了笑,上前把他的衣领拉正,暧昧不清地轻声拖着调子:“没看出来啊。”
颜束:“闭嘴。”
这人翻脸不认人堪称教科书级别,丝毫不拖泥带水,除了微微有点喘,真像个没事人一样,仿佛刚刚如狼似虎的另有其人。
裴放没继续逗人,迈开长腿重新打开灯光往刚刚出声的鬼脸那边走去。
他是没皮没脸惯了的人,根本不在意别人的眼神,经过鬼脸身边的时候,还十分春风得意地吹了声口哨,显摆什么似的。
接下来的路,鬼脸觉得自己多余似的,搞出了点动静,一面又一面墙地敲了过去,经过某片区域的时候,这条通道的一面墙突然敲出了不同声音
“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的?”夜昙将信将疑地看着眼前的虚影。
这人说自己是货真价实的大族长,并且自从塔格里苏一族存在伊始,就只有他这么一位族长,他对塔格里苏的一切都很清楚,甚至看到自己这么一身打扮,连疲惫的脸色都变得慈眉善目起来,就好像老人看见自己的儿孙一般。
可如果这个藏在女人躯壳里的虚影是大族长,那外面宣布大祭提前的黑袍又是什么东西?
“无需证明。”虚影笑得无奈,似乎根本不在意夜昙提出的问题,“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来做什么?”
不管相信与否,夜昙的最终目的还是要得到救水晶兰的方法,而这个自称是大族长的人刚刚正要把手里的蛊虫往这具已经完全青黑的尸体上放,也许
“把你手上的蛊虫给我?”夜昙懒得跟他客气,npc通常狡猾,他也见过不少喜欢玩苦肉计的。
虚影有些不解:“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要它做什么?”
“那你又用它做什么?”夜昙反问。
“我得活着”虚影似乎晃了晃。
活着?在系统内,在每个囚笼空间里,所有人都在为活下去而挣扎。
夜昙冷笑一声,看向手下的那具尸体:“谁不想活着,凭什么你的生命,就要建立在剥夺别人活着的权力之上。”
虚影了一口气,好半晌没出声,他低着头,像是下一秒布满皱纹的眼角就能溢出眼泪似的,但他只是一缕游魂,没有肉身,也不会有眼泪。
夜昙心里有些不耐烦:“把那东西给我,否则我就毁了这具尸体。”
“给你也没用,要配合下蛊人的血液才能生效。”虚影抬起头,“你要做什么?”
“救人。”夜昙觉得身心俱疲,实在不想跟他拉拉扯扯。
如果真的像这老家伙所说,自己一窍不通,拿到蛊虫也没什用,倒不如先骗得其法,于是他又演了一场“苦命鸳鸯,生死相隔”的戏码,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虚影突然走到他跟前,夜昙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防备地看着他。
没等到npc的攻击,等到了一只虚幻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头顶,像是透过他这一身打扮遥望着什么,苍老的声音十分疲惫:“好孩子,不难过了,族长跟你去救人,你说的对,我本也不应该活这么久,奈何一直放心不下,怕族人会为他所蛊惑,事到如今,这场欺骗也该到头了。”
夜昙愣了愣,像是没反应过来,这些话在他心里荡了个来回,才明白话里的“他”应该指的是那位黑袍。
他窥探到了塔格里苏秘辛的冰山一角,可这些话原本也不是说给他听的,夜昙头一回骗人骗得自己心神不宁。
“不过”虚影拿出了一小管红色的液体,看了眼那具女人尸体,又看向手指上的蛊虫,“外面应该出太阳了吧,我这个样子没法出去,咱们要等到太阳落山了。”
夜昙站起了身:“我可以把人带过来。”
他匆匆忙忙奔命于山路上,心里却是一团乱麻,于是顺手给荼蘼发了一条通讯,没想到竟然接通了。
“夜昙……”
此时在寨子山腰的空地上,所有族人都忙忙碌碌着,难得热闹一次,大家都是喜笑颜开的样子。
此时距离大祭开始还有不到九个小时。
第68章 魂灭
水晶兰仍然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好像下一刻就能咽气似的,夜昙唯恐哪里扯得重了或者拽得疼了,这不睁眼的人就能一命呜呼,然后下了黄泉变成厉鬼来索他的命。
然而这会儿,他也顾不得想太多了,把方才跟荼蘼通讯所说的话翻来覆去地在心里念叨着,他在c区这么多年换了多少张脸,从来没觉得那些外人能看穿自己,可现在他的身上系着水晶兰的命,他擅长的一切,忽然就不自信起来了。
太阳已经划过天空的最高点,夜昙背着水晶兰终于站到了那颗树下,这次他没动,旁边通往地下石室的通道已经打开。
夜昙背着人踏下第一节 台阶
“夜昙,你也在c区待了这么多年,又是他们几个中进囚笼次数最多的,很多事情我认为你可以判断,倒不用瞻前顾后,我的决定也未必都是正确的,你可以自己看着办。”
当时夜昙差点感动的痛哭流涕了,但那边适时又补了一句:“不过干砸了,就收拾东西从c区滚去惩罚区。”
这句话当时荼蘼是笑着说的,但夜昙没敢笑着听,实在是过于渗人。
因为对方信号也不太好,他急急忙忙跟荼蘼说了很多话,问了很多事情,也不知道那边听没听见,两边的信号又断开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快步从楼梯上走下来,石室里传来了那道苍老的声音:“你来了。”
果然,之前这人故意跟他演戏,他当时根本知道自己就在门外吧,甚至可能从他到达山顶,石室里的人应该都是知道的。
夜昙心里揣着不确定,背着人走了进去,石室中间放着一张大理石床榻,他把水晶兰摆在了冰凉的石床上。
“你要待在这里吗?”那道大族长虚影拿着手里装蛊虫的罐子,正在研磨什么东西。
夜昙心烦意乱地点了点头,原本对于能救水晶兰的把握他是有七八成的,但跟荼蘼通完气儿之后,那人断断续续一番话,让他心里的把握一成都没有剩下。
“我待在这儿。”他看着那个仍然笑得和蔼的虚影,不知怎么却没了刚才心潮澎湃的激动。
“那就随你。”佝偻着背的虚影继续忙活也没看他,只顾着捣鼓手里的东西,“时间可能会比较长,那边有椅子,你自己坐着吧。”
“嗯。”夜昙翘着腿坐了下来,不再多问,一眼不眨地盯着眼前的人,称得上虎视眈眈。
他全身都是紧绷的,仿佛下一刻就能冲上前,立马把人掐死一样。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直到太阳又在天空中划过半天的距离,隐在了云后,只留下了色彩浓烈的夕阳。
那位虚影式的大族长终于忙完了准备工序,然后将浸了血的蛊虫放到了石床上,周围撒上了一些粉末,那小东西很快便爬上了水晶兰的指尖,从袖子钻了进去。
很快,水晶兰的脖颈的皮肤里面出现了一个很小的凸起,瞬间又跑得不见踪影。
虚影闭着眼睛,呜哩呜喇地念着什么绕口的语言。
夜昙心跳有些快,眼前的状况跟荼蘼说的一模一样,水晶兰身上的青灰色在一点一点褪去,那种异香也再渐渐平息了。
只是水晶兰还没有苏醒的迹象。
又等了一会儿,水晶兰身上的青灰色已经全部褪去,那种奇异的香味也都消失散尽,大族长嘴里念叨的咒语终于停了下来。
“她怎么还没醒?”夜昙站起身,走到跟前探了探水晶兰的鼻息和颈部,呼吸和心跳都是正常的,人确实还是好好的。
“再过一会儿,人就会醒来。”大族长摇摇晃晃地往后退了几步,靠在墙上往下滑,他本身就是没有□□,是一道仿佛光源凝结而成的虚影,此时好像更加虚了一点。
但是这个虚影却能被人触碰到,夜昙扶了他一把,问:“你怎么了?”
大族长整个虚影似乎都在颤抖着,好半天没说出话来,像是在逼自己,而极力的忍耐之后便是释放。
他冲着空气喊道:“死期将至!我死期将至!”
喊出这两声似乎将他彻底打开,从而释放出他压抑千百年来的不得已,没有阻拦,没有痛苦,没有以后。
大族长接着大笑起来,声音回荡在这间石室里,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遗言却不是对着夜昙说的,而是朝着天花板:“你错了……我能够接受,气运至此何须继续挣扎,你别妄图控制我永生永世,别想继续用全族人来胁迫我。”
“我知道你听得见,我敢选择死,是你放不下,谁也别想自己能脱去诅咒离开这里,我身死神灭,我灵魂自由!”
“我自由了!我彻底自由了——”
虚影的疲惫感又加重了不少,夜昙虽然能碰得到他,但总觉得这人下一刻就能化为一缕青烟融入这天地当中,他也不敢有多余的动作。
可大族长的那些话显然隐藏着塔格里苏的隐秘,也许会影响他们能不能从这场出去的问题,毕竟单一任务的线索少之又少,十分难判断系统的评判标准,所有人都在等待即将开始的大祭,但这真的是通过任务的最终线吗?
谁能百分百确定?总比当个无头苍蝇乱撞要好,至于大族长这个样子,大概也不用他再做什么了。
夜昙觉得他扶着的这道虚影又轻了不少,于是抓住这大族长的胳膊:“既然你是真的大族长,又为什么会是现在这幅样子,那穿黑袍的人跟你是什么关系?”
“他是……他是我的……”大族长话没有说完,声音逐渐变小,只剩那么一点残留的虚影靠在墙上,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割开那些藏掖着的沉疴痼疾后就丢了魂,眼神空洞地望着某一处久久失神。
片刻,大族长嘴角却弯了弯,这不怎么平淡又奇幻折磨的一生,终于离他远去。
凡人一生短短七十载,贪嗔痴、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尽在其中,也许人一生也无法将其体会完全便会带着执念匆匆离去,而他机缘巧合,平白比凡人活了百倍之多,关在水深火热里将“苦”这个字品味了千万遍,却也没能将自己从世俗中摘出来,反倒深受禁锢,不得自在。
直到今时今日,才发现因果轮回皆有定数,你得到了本不该得到的,就会付出无法承受的。
他太累了,做出这样的决定似乎已经耗尽了几百年积攒的力气,无法再向后辈诉说一切的开始。
他慢慢觉得身上越来越轻,猛然睁大了眼,抓住夜昙的手腕,另一只手指着石床上的水晶兰:“保护好族人,好好活着,她会告诉你”
话音未落,夜昙手腕上的力气一松,眼前的人逐渐透明,慢慢和空气融为一体。
“等等!”夜昙猛然站起了身,像是无法接受要寻找什么似的在石室内转了两步,他伸出手在空气中划过,颤着声音,“你,走了吗?”
石室内寂静一片,没有任何的声音,一阵轻风从他脸庞吹过,吹动了夜昙鬓边的头发,仿佛有一只手轻轻抚了一把他的侧脸。
夜昙看着自己身上塔格里苏的服饰,他知道,这位大族长想嘱咐的人不是自己,是那些活在谎言下的族人。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欺骗都有解释和得到原谅的机会。
一切并没有归于沉寂,前尘往事被他留了下来,仍然有人会替他记得。
旁边上传来了一声轻响,是水晶兰动了动,她的手指扣着石床,皱着眉说了一堆听不懂的胡话,似乎是被魇住了。
“醒醒!”夜昙摇了摇她的肩膀,但无济于事,水晶兰表情略显痛苦。
夜昙用袖子把她额头上的汗拭去,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大小姐,醒醒!”
这是怎么了?
该不会那大族长的古法有问题,可是他在旁边看着,跟荼蘼在通讯里告诉他的一模一样,应该不可能被做了什么手脚。
算了,试试最后一招。
夜昙缓缓靠近水晶兰的耳边:“你车库被人炸了。”
“谁?是谁?”水晶兰猛然睁开双眼,从石床上弹了起来,“哪个不怕死的玩意儿敢动我的车库!”
夜昙赶忙跳开两步,双手抱胸看着她。
昏迷这么久,水晶兰只浑身不得劲,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梦,此刻脑袋的神经还跳着疼。
在意识到身边还有个活物的时候,水晶兰看了过去,视线慢慢清晰起来,上火似的礼貌开口:“粪坑里长大的死瘪三,你还敢出现在这儿!”
“”夜昙对自己选的这张脸的原主肃然起敬。
几条命啊!居然敢惹这位姑奶奶?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了山头,天色一点一点暗了下去,山腰上挂着大祭需要的白布,腾出了一块供大族长主持的地方,其他人都已经拖家带口的站在了外围。
寨子里难得在晚上点了一次火把,周围都亮堂起来。
此时距离大祭开始只有半个小时了,但大族长却还没有到。
在山体通道里的黑袍浑身一僵,灌入耳朵的声音像潮水般涌进口鼻,没有任何的商量,直接将他淹没,让人尝到濒临窒息的感觉。
他怎么会真的拥有这种感觉,毕竟这幅身体根本不是他的。
愣了好一会儿,黑袍才逐渐从无法呼吸的感觉中跳了出来,他一只手撑着墙,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仿佛这样就能验证他真真实实地还活着,这具身体没有随那个消失的虚影一起死掉。
一个本应该活着高高在上、死后尽享供奉的创始者,却在几百年里委身于女人的躯体里,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这种邪术畏惧男人身上的阳气,会反噬施术人,那个死后被当做傀儡用蛊控制的青年就是失败的例子。
他不得正常露面,不能被族里的人发现端倪,靠着不断换躯壳过着见不了人的日子,像是阴沟里的老鼠,不老鼠身上没有背负十几条人命。
可那种能够继续维持他留在女人躯体里的蛊虫也只有最后一只了,他居然舍得用来救一个失败品,甘愿自己彻底消失在世上。
黑袍轻轻抚上自己布满皱纹的脸,突然笑了笑,尽显哭相。
他想,长生很难,陪伴更难,通往自由的路不是谁都能有勇气走下去,总有人在半途用自以为是杀死自己。
死了怎么会自由,活着才是最大的希望,怎么那么傻呢?
黑袍的身体卸下面具扔在一边,重重叹了口气,而后眼神随之一变,带着长久压抑的狠意,像是泡在毒里。
此时此刻,隔着一个通道的地方,无意摸到这通道的石室里的三人对视了一眼。
面对这满屋子的东西,从心底生出了一种寒意,这里一边摆放了厚厚一叠树皮,上面篆刻记载了各种养蛊、用蛊的方法,还有各种有违天理人伦的邪术,包括制造无头尸体用以驱使的古术;另一边便是各种蛊和器具。
荼蘼当时跟夜昙在通讯里说的方子,也是从这里的树皮上看来的。
如果那道大族长的虚影心怀不轨,夜昙便会让他立刻烟消云散,因为不管他是本体还是一缕游魂,也只有他能把水晶兰身上的蛊咒解开。
而他办成了,荼蘼吩咐夜昙的依旧是——让他原地消失。
他不消失,本体自然也不会消失。
所以现在的黑袍,所处的那具身体已经死亡,他不得不再去寻找另一个活着的躯体,将人的生魂剥离,形成牵绊。
而这个人身体里恰好有取魂蛊
颜束脸色煞白,立在这间石室的门口,掏出了打火机:“老规矩,一个不留。”
第69章 祭典
今夜无月,寨子山腰的空地上点燃了篝火,所有人围着这唯一的光源,由于塔格里苏的夜晚常年不允许有光亮,偶尔这么一次,就让人十分激动和兴奋。
黑袍已经刚刚从通道里出来,站在瀑布前的石桥上背着手,看着下面在火光的映照下,温暖平和的一幕。
“这么多年,塔格里苏的夜晚只有黑暗,不能燃火点灯,都是为了方便你能够出来透透气,看看你守护了几百年的族人。”黑袍的声音很轻,听不出情绪,只自言自语着,“那年我以全族人威胁你,迫使你藏身于女人的躯壳里让你很痛苦对么,你不肯学控制人的蛊术,不想杀人取魂怎么能换躯体,你偏偏要自己研习救人的,可是最后结果怎样呢?”
黑袍像是在问谁似的,停顿了好长时间,但是耳边仍然只有瀑布的声音,山风也不会回应他。
风大概有点冷,半晌后黑袍拢了拢衣裳才继续道:“你谁也救不了,那些女人因你而死,放在佛像里也不过是自欺欺人,你救不了她们,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你的族人。”
“你从一开始便救不了他们任何人。”
黑袍把视线聚焦在那一团明亮的篝火上,缓缓带上了面具,然后离开了石桥,顺着山路往下走往山腰上的空地上走去。
此时其乐融融的人们正在唱歌跳舞,交谈着二十年一次可以一片明亮祥和的夜晚是多么美好,他们甚至放起了烟火。
“你说,他们若是知道你走了,还会这么开心吗?”黑袍佝偻着这具越来越老的身体,一个人走在漆黑的小路上。
旁边都是重重树影,就好像无数个陪在他身边的仆从,忠心耿耿且一言不发。
半晌后,黑袍已然走到山腰上,他隐在阴影里看着眼前的一幕,久久才低声笑了:“让他们陪你演了几百年,差点连自己也骗过去了。”
说完,黑袍正了正衣服,走了出去。
“大族长,大族长来了!”
“大祭要开始了吗?”
“恭迎大族长!”
众人身穿塔格里苏最正式华丽的服饰齐齐对着黑袍的方向行礼,其中包括藏在人堆里的夜昙和水晶兰。
“咱们这能行吗?”水晶兰不太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位显然不好对付,你确定他认不出来?”
“当然。”夜昙很认真地点头,然后问,“你说的他其实不是一个活人,那他是什么?”
水晶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脑子就只断断续续出现了那么几个画面,还是被强行塞给我的,我到现在头还疼,当时在梦里也没能看见这黑袍原来是个什么,只见他好像一直活在一棵大树里。”
“难不成是个千年树精?”夜昙的视线放在那位缓缓走向正中间木台上的黑袍。
“精怪也应该有自己修成的原身,他何必要占用人家大族长的。”水晶兰翻了个白眼,“你下了那么多囚笼空间,也没见有个什么长进,这还用我告诉你?”
“你”夜昙语塞,只觉得这丫头没有乖乖躺着昏迷的时候让人怜惜了,他忍了,“那你觉得他是什么?”
水晶兰奇怪地看了夜昙一眼:“我也没说我一定知道啊。”
夜昙:“”她是懂怎么气死人的。
大族长游魂散去之前,把几个画面通过蛊虫塞进了水晶兰的脑子里,这毕竟不是水晶兰原本的东西,相当于撕开她的储存记忆的大脑皮层再缝上一段别人的,显然实际操作更加抽象,水晶兰没有任何的排异反应,但不代表她离开这个囚笼之前会很舒服。
此时此刻便是有些头疼了,两人摸不清已经坐在木台上准备发言的那位到底是个什么物种,也不敢贸然行动,只能静观其变。
“联系上荼蘼了吗?”水晶兰揉了揉脑袋,轻声问。
夜昙摇头:“没有,谁知道他带着小情人跑哪作死去了。”
水晶兰想起颜束那张一百米开外就能让人原地上冻的脸,以及她惨遭洗劫的老窝,心里一阵不爽:“他那小情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是好东西”的颜束打了个喷嚏,站在石室之外看着面前燃烧的大火有点纳闷。
“你是说,母蛊很可能在黑袍的身上?”身后是黑脸在问裴放。
“嗯,没错。”裴放看了眼不说话的颜束,“第一次你体内的取魂蛊发作,紧接着黑袍就从通道里上来了,第二次那间屋子转移后停下来,又开始发作,那间屋子连接山体通道,我怀疑当时黑袍就在附近,之后我们跳下了石洞,一路上也是断断续续地发作,这里的通道错综复杂,黑袍在一墙之隔的位置给我们擦肩而过也说不定。”
颜束脚下一动,手掌贴在背后那面石墙上:“刚才我几乎能感觉到,他就在这堵墙的后面,但这会儿已经完全离开。”
“现在感应不到了?”鬼脸一摸头顶,“难道是已经离开了通道?”
裴放脸色慎重:“夜昙说了大祭提前到今晚,我们在这里绕了太久,现在外面应该已经是晚上了。”
“参加大祭——也没说必须从开始就要站在那里。”颜束显得毫不在意。
“任务是没这么严谨,但你觉得系统会如何给分呢?”裴放先笑了笑,而后认真下来,“不到场的话,这场的存活率大概又是”
颜束顺着长长的通道看过去,一眼望不到头,有种怎么也走不出这间底下监狱的感觉。
他们刚开始被鬼脸带着走的石洞,本身大概是一个存放尸体的地方,就是那些无头尸体的一处坟冢,只是不知道这地方是黑袍刻意用来存放他的“刑天”大军,还是这些尸体有了最简单的自我意识,然后挖出了这么一个通道,也可能连黑袍也不知道。
他们不小心发现了最薄弱的连接处,那个狭窄的石洞跟这里的通道只隔了一堵墙,不费什么力气就被砸开了。
三人这才发现黑袍的蛊虫培养基地。
然而,这里太大了,要是一间一间石室地烧过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颜束抬起食指碰了碰鼻尖,心里有了主意,他抬起眼皮看向裴放,脸上挂着一抹不怀好意的浅笑。
裴放几乎顷刻间就明白了他心里在想什么,于是无奈摊开手:“上刀山下火海,随便你利用。”
鬼脸有点懵这是对什么暗号呢?
黑袍站在木台上,手里握着不知道从哪变出来的木杖,倒真像个举行祭祀大典的法师,只可惜法师的心是黑的,不能用来祈福。
底下跪到了一片,大族长念一句什么,他们跟着念一句。
“听都听不懂,咱们也要跟着说吗?”身后是跟他们同一场的活人。
有几个正在低声开小差,另一个说:“任务让参加大祭,跟着随便喊吧。”
水晶兰看了夜昙一眼,摇了摇头,示意他闭紧嘴,不要出声。
自古巫术蛊毒不分家,因此很多控蛊的法子来自于巫术,里面的咒语繁杂,木台上的黑袍又是个玩蛊的好手。
聪明点的人,应该知道明哲保身。
认为自己足够聪明的,此时会减少身边的竞争力,而他们身后这两位,明显在互相坑害。
这时,黑袍突然停止了念经,双臂浮于面前,手指不断挽出各种各样古怪的形状,他这个时候口中念叨的东西旁人已经听不见了。
只见刚刚跟着念经的所有人都站起了身,他们口中仍然是刚刚黑袍所传授的咒语,此时更是放大了声音,像是在唱他们族内独有的舞曲,跟着手舞足蹈起来。
可是这场面怎么看也不像一场华丽的祭典之舞,不仅声音凄厉,动作更是带着扭曲诡异的残暴
“虽然我没出去过,但是我还是知道有五十六个民族的”水晶兰怼了一下旁边的人,“夜昙,你见多识广,有哪个民族的舞蹈是需要掐脖子的吗?”
他现在又成见多识广了,夜昙也把她往后拉了一把,以防被乱舞的群魔抓去充数,他不自信地开口:“你还是继续说我没什么长进吧。”
塔格里苏好歹是个不大不小的寨子,族里的人并不在少数,此时一起发起疯来,颇有当年上中学不认真做体操非要你追我打整点幺蛾子的加强版惊悚画面。
而他俩像个从幼儿园被误打误撞直接送到大学毕业的倒霉蛋,看不懂文献也做不了实验,一个开题报告就把人砸得满眼晕眩,只能跟在后面干瞪眼,然而,总有同门是见过大场面的。
同一场的人基本都没好好跟着念经,这会儿站在外围盯着眼前怪异的景象,突然生出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有人率先说了出来:“你们不觉得这有点熟悉吗?”
出头鸟一叫,后面的麻雀跟着蹦了出来:“咱们好像见过”
“对,在那场大火里。”
大火?这又涉及到了水晶兰和夜昙的知识盲区,于是上前问:“什么大火?”
“前两天,东边山坳出现了一种怪物,没有头,半夜到处拉人,然后便失火了,烧了整个山坳,那些无头怪居然一个一个地往进跳,那火里面突然就有了画面是一些人,跟这些人一样做着这种动作。”
水晶兰脸色猛然一沉,低声道:“不对,快走!”
然而话音刚落,只见塔格里苏一族的人齐刷刷转了过来,下一刻,他们架在肩膀上的脑袋同时落地。
咚——
第70章 混乱
这算什么?大规模碰瓷儿?
他们可什么都没来得及做这头往下掉的如此丝滑,简直像装卸简单又劣质的木偶娃娃,欺骗性观赏触碰到真实的残破后只剩下惊悚了。
后面的一众人忍住了想举起双手,对着苍天喊冤枉的心情。
紧接着,木台上的黑袍睁开了眼睛,目光穿过人群,直直地朝着水晶兰和夜昙所站的方向凝视着。
黑袍有些疑惑,那里怎么站着两个塔格里苏的漏网之鱼?
“这老东西该不会认出来了吧。”水晶兰有点心虚,毕竟她第一晚偷偷跟到山顶,结果被黑袍发现,当时以为对方只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立即就产生了欺负老人的想法。
但谁知这位老人根本没给她展示拳脚的机会,无数蛊虫已经爬到了她的身边,水晶兰倒是不怕虫子,可那种如蛆附骨的感觉仍然让人头皮发麻。
“不可能,我的面部覆盖程序在整个系统内都是一等一的。”夜昙这会儿也没什么开玩笑的心思,一边抓着水晶兰不断往后撤,一边思索,“你身上是不是有别的东西?”
别的东西能是什么?
大族长强行塞给她的那几段残缺又看不清的记忆画面。
水晶兰心下一惊,黑袍该不会想砸开她的脑袋取吧,以这位喜欢待在别人身体里的丧心病狂程度水晶兰看了一圈四周渐渐围上来的无头人,顿时觉得自己的脑袋也保不住了。
黑袍的视线紧紧黏在水晶兰身上,这张陌生的面孔却有着熟悉的气息,来自于那个为自己选择了死路的,但居然还能在此找到微末的残留。
他面具之后布满皱纹的脸骤然变色,不管不顾地冲上前,隔着密密麻麻的人群直接飞奔向水晶兰的方向,挡在他面前的人全部都被一股凶残的气浪推开,一只蛊虫慢慢爬上了他的手腕。
不好!
“走!”水晶兰迅速往石壁旁闪了过去。
夜昙正想跟过去,身旁的无头人忽然全部朝他扑了过去。
如果说刚刚这群无头人只是毫无目的地靠近他们,给予一定的威胁和限制,那么现在就是被控制着恶意进攻了。
并且。夜昙还是那个被主要关注的对象。
另一边的水晶兰到处闪躲,她吃过一次亏,更加明白绝对不能给黑袍直接接触到她的机会,这人满身都是蛊毒。
水晶兰手里攥着一个不知道从哪捡来的树枝,立马回身横甩过去,黑袍很快抓住了树枝的另一头,她的手还没松开,就看着树枝上爬了一直不大不小的蛊虫。
下一刻,她撒开手,一脚踢飞了树枝,那小东西很快又回到了黑袍的手指上。
“他是不是给你留了什么?”黑袍停下了脚步,开口问道。
水晶兰跟他保持着距离,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夜昙的方向,顿时更加头疼了,于是开始拖延时间:“大族长,您在说什么?他是谁?”
黑袍的身形丝毫未动,就像石化在了原地,过了一两秒,才缓缓抬手取下了脸上的面具,是一张在记忆画面里见过的脸,但那个人不会露出这种几乎癫狂的表情,他看了眼手指上的蛊虫:“小姑娘,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了?”
水晶兰心里一紧,打算装傻到底:“大族长认识我?那”
“不用狡辩了。”黑袍打断她,“糊弄人也要分场合,你以为换一张族人的脸就能瞒天过海吗?”
啧,老奸巨猾。
水晶兰索性也不装了:“你怎么看出来的?难不成我身上还真有什么味儿?”
黑袍:“没有”
不远处呼喊声乱成一片,这次的无头人不比之前的仁慈,稍不留神就会丢了命,地上已经躺下了第一具新鲜的尸体,被塔格里苏疯魔的族人拉扯着割下了头颅。
夜昙瞪大了眼睛,只见那与身体分离的脑袋还已经安详地亲吻着地面,但身体却死也不瞑目地站了起来,瞬间扑了过来。
当场砍头还能诈尸的视觉冲击让很多人愣了一秒,但夜昙反应迅速,抬脚两三下打趴下一个,连忙往这种窒息的包围圈外跑去,显然这群无头人已经看中了他,紧追不舍地跟在后面。
夜昙一边撒丫子奔命,一边在心琢磨着刚才得知的信息——看来要放把火。
然而作为究极正经且无不良嗜好的十好青年,夜昙身上几乎没有任何危险物品。
只有荼蘼会把打火机随身带着他第一次觉得,不抽烟居然是个缺点!
“他现在自身难保,你觉得有空来救你吗?”黑袍笑了笑,“你们的换脸手法确实足够本事以假乱真,刚才真的差点瞒过了我,知道我是怎么发现的么?”
水晶兰警惕地看着他,往后一寸一寸地挪着步子,没有搭理黑袍的话。
黑袍丝毫不在意,甚至有意忽略水晶兰的小动作,他笑着轻轻开口:“要是你们换成其他人的样子,或许我根本不会发现,但塔格里苏一族早就没有活人了。”
“你说什么?”水晶兰脑子里一震,不知道是她自己太过惊讶,还是留存在自己脑子里那一点凝结成记忆画面的残魂产生了反应。
但那种感觉也只有那么一瞬间,水晶兰脑海中的混乱很快恢复了清明。
“整片山谷除了你们这些被骗上来的,哪里嗨有什么活人。”黑袍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只有我跟他而已,我陪他演了这么多年,他还是要死。”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大概也是有点伤心的,像是几百年的时光不打招呼,早就一笔一划在他身上刻下了落寞。
可是脑子里只有飙车,甚至连主控所安排的任务都全然不放在心上的水晶兰疑惑蹙眉,她根本看不懂眼前人那些隐秘的情绪,她现在那颗心里装的都是——颜束是她没看住,也是她当时把颜束带进了二级惩罚区,要是这场坏了事,她车库的宝贝们可怎么办啊,荼靡那个手狠的黑心货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水晶兰把手指捏出了响声,心思急转而下,凶残的npc她以前还是见过不少,鬼话连篇的也见过不少,眼前这位显然都不是。
黑袍的状态有些特别,像是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除了……
忽然,她觉得脑袋疼。
水晶兰被无缘无故塞了几段记忆画面,目前也可以称得上是知情人士了,她清楚的知道一切的始作俑者的确是这位黑袍,抢夺大族长身躯为自己所用的是他,以全族胁迫大族长、把他用巫术塞进女人躯壳里的是他,搞出大祭的目的用来挑选合适躯壳的人还是他。
可是他现在的眼里,为什么没有求生欲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一个囚笼空间的主体架构除了系统已经写定的程序,还有其中主要npc的虚拟世界观,因此他们的任务也跟这些npc的故事息息相关,由于每场进去的人不同,其中经历也是千变万化,几乎没有相同的完成方法,所以囚笼空间也从来没有唯一的解法。
但是如果在主要npc的眼里,他所处的世界没有存在的必要了,那么整个囚笼有可能会变得十分危险,连带着他们这些不幸进入的人。
这种情况被系统检测到之后,如果不太严重,会把这个囚笼空间进行程序改写,与其他囚笼融合成等级更高的空间。如果是不太乐观的情况,系统会直接判定为错误指令,以消除病毒的方式完全清除这个囚笼空间,连带其中所有npc和活着的人。
“那个,他说让你好好活着。”水晶兰压住心里翻上来的恶寒,开口即胡扯,甚至逼自己友好一点。
黑袍奇怪地盯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像是带了点莫名其妙宠溺:“小姑娘,哄骗别人也要根据事实情况,你这么信口胡诌,真当所有人都是傻子么?”
水晶兰干不来哄人的耐心活儿,直言不讳:“我就不懂了,你还非要跟着死不成?”
面对这样的话,黑袍也并没有生气:“还有这么多好好活着的人,如果没碰到有缘人,我可能也会死。但还有些事情没做完,现在不过再换一个身体的事情,放弃活着是懦弱和愚蠢的行为。”
什么有缘人?他在说什么胡话?
水晶兰又悄悄往后挪了一步,他们此时站在石壁的下面,而后面是一片幽深的树林。
黑袍仿佛是此时此刻才看出她的想法,轻轻把手臂垂了下来,说:“我没想杀你,不用急着跑,只是问一些事情。”
“做贼心虚,怕留下证据,难道不打算灭口吗?”水晶兰讥讽道。
“哈哈哈,留下证据又如何,谁能把我怎么样?”黑袍有恃无恐地回答,眼睛在地面上逡巡着。
水晶兰打心底觉得此时此刻的情况不太对,如果说刚刚是她想拖延时间等夜昙过来,但显然黑袍所控制的那群无头尸体已经限制了夜昙。
不管是谈天说地,还是七大姑八大姨,到现在黑袍也明确知道继续废话是从自己嘴里撬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但还是没有直接出手。
除非,黑袍大概是没有百分百的把握来把她怎么样。
想来想去,水晶兰觉得似乎只有一个可能,黑袍这副抢别人的身躯应该是有点出问题了。
于是水晶兰往前走了半步,打算开口谈判,先把夜昙搞过来再说,他们两个人至少更加有赢面。
但是她另一只脚刚抬起来,只听耳边破风声响起。“咻”的一声,寒光从侧面飞了过来,水晶兰连忙旋身往后退了几步。
只见一把熟悉的匕首直直插进了她刚刚另一只脚打算落下的地方,刀尖上钉死了一只恶心东西,显而易见,是蛊虫。
“昏迷几天,脑子躺坏了吗?”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有自己人来了。
这熟悉味道的嘲讽让水晶兰瞬间激动起来,她循声看去,荼蘼正站在不远处的石壁之上,一副看好戏的架势。
没良心,也不知道这货看了多久才出手。
“荼蘼!”水晶兰眼睛亮了起来,满心胜券在握地调侃,“你度蜜月去了吗?怎么才来?你家那位能大闹天宫的小情人呢?”
一连被问三个问题的裴放心情看起来还不错,正经道:“他放火去了。”
水晶兰:“”
还真是分工明确简单粗暴,一个来杀人,一个去放火。
第71章 平衡
此时的山腰处早已一片黑暗,不久前的光亮和所有人脸上的笑意就像用颜料涂抹出的抽象画作,虽然扎眼却并不会完整存在于现实中。
人们方才围绕的篝火早在大祭开始之前已经被黑袍吩咐熄灭,也许防止突生变故。
颜束站在一间岩壁房屋的顶部,半步之后跟着鬼脸,两人位置较高,正俯瞰山腰下面撕扯叫喊的乱象。
这一切乱糟糟地覆盖了整个山谷,而地面上到处积水成洼,可是近来根本没有下雨有手有脚却没有脑袋的东西到处都是,撕扯间不经意地踢着地面上无数圆滚滚的东西,仿佛一场诡异的球赛。
惊慌失措和垂死挣扎是永远的主旋律。
在看不清两三步之外是谁的光线之下,连鲜血的颜色都被掩盖,变得黯淡。
当他们捂住耳朵的时候,整片山谷如同一场黑白默剧,荒诞至极。
这就是系统,是一场又一场残酷的空间,是灭绝人性的恶劣环境。
谁都别想轻易出去,谁又能奢望本性的自由?
然而,其中仍不乏有抵抗者还在想尽办法地把自己藏起来、挣脱开无数双伸过来的血手、一拳又一脚地从地狱里将自己拯救。
他们在系统里拼尽全力地求生,也从来不相信这就是自己的结局,这种顽强的生命力像是给这片黑白世界溅上一点色彩的魅力,让人无法忽视其微小的存在。
山谷的风刮得十分生猛,颜束的外套拉链拉到了下巴以下,但衣服还是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陷在这片黑暗里,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寻找人熟悉的身影。
身体里的蛊虫带来的疼痛感和眩晕感越来越重,颜束感到自己的肢体略微有些僵硬,手指不停地拨动打火机的翻盖,火焰时不时跳跃出来复又熄灭。
“你们c区就这样?”颜束几乎很难搜寻到一个会动的,而且头还在肩膀上架在的生物了,他怀疑夜昙的脑袋可能也在踢球大军的脚下。
“唉”鬼脸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多年以前确实不这样,但是自从系统出台过一系列靠战力值来生存的政策之后,各大组织直接四分五裂变了性质,简直跟战争时代一样乱,本来已经很长时间不出来的监管处也冒了头,不知道是为了响应系统的政策,还是借着这股东风立威敛财,他们的手段倒是不一般。”
监管处?
颜束微微皱起了眉,他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之前不管是荼蘼,还是钩吻他们几个,似乎说出口的永远都是主控所。
难道这还有明面和暗里之分?又有什么区别?裴放没跟他说过。
颜束掂量着轻重,也没开口问。
一旁回忆起往事的鬼脸却止不住起头的话,继续叹息着说道:“c区是系统内各大组织的据点,所以被当成炮灰送进来的不在少数,尤其越来越多的人认为背靠大树好乘凉,已经完全忘记囚笼空间里的残酷,今年的生存率大概已经创下历史最低了吧。系统存在一天,就会有各种人被它拉进来,一直会有人想方设法地活下去和寻找出去的路,所以他们会寻找更庞大的势力让自己栖身,所以这就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系统内的组织又怎么可能完全消失,真的都没有了,这么多人靠自身可要怎么活”
鬼脸说的没错,已经完全忘了自己在系统内的主要生存手段的人会急切地寻找组织,以为高枕无忧,但囚笼里的危险不是靠混或者一句保证就能躲过去,放掉自身价值去倚靠其他什么东西是最愚蠢的方法。
一个人如果没有自我拯救的能力,不用说旁人,运气也迟早会抛弃他。
这就是c区如今的生存现状……颜束的视线虽然依旧放在山腰底下,但是耳朵里仍然是鬼脸不停歇的念叨,他甚至递过来一根烟。
说到底组织的问题不好解决,大部分还喘气的人是需要跟外界有一定的牵扯和联系,一个人即便拥有至高的信念感,但是从外界找不到任何的共鸣,也会逐渐将自己推入虚无的境地,便容易放弃自己的生命。
所以系统内各种组织的存在其实是一把双刃剑,他们虽然像是传销一样给普通人洗脑,但在一定程度上也带给了很多人希望,如果没有加入组织性团体,在囚笼系统这么个鬼地方,大概有成片的人会选择立刻结束自己的生命吧。
颜束吸了一口烟,脑子里回想裴放当时谈起组织的语气。
那个人说的并不多,几乎是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但裴放也许早就认清了这一点——系统内的组织不能放任不管,否则杀戮和犯罪将成为普遍现象;但也不能管的太过全部清除,否则普通人没办法一个人活。
如今的系统虽然依旧混乱,但在监管处的威慑之下也许已经是最好的平衡了,这里不像外面会有法律的制约和相关的道德引导,这里只有绝对实力拥有话语权。
所以出手去制造这个平衡点的人当年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
裴放,又或者说荼蘼,他是怎么过来的?
颜束曾经怀疑过裴放那上万的战力值,以及自己手环上战力值的来源,但是如今却不敢再去一一探索。
不管是监管处还是主控所,他们始终和被困在系统里的所有人一样,即便能活得更长又拥有权限,但却被剥夺了绝对自由的权力。
此时,不远处传来了微末的动静,落在了颜束的眼睛里。
鬼脸正打算继续问点什么:“你跟荼蘼”
“监管处也救不了所有人。”颜束掐灭没抽完的半支烟,牛头不对马嘴地扔下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往前跨了一步,从房顶上一跃而下。
迎面而来的风刮得颜束脸上生疼,但是哪有身体里抽筋断骨的感觉强烈。
他想,自己选的。
鬼脸站在原地愣了愣,往前走了半步,看了看这个高度然后转头决定走树林里的山路下去。
夜昙的手臂上都是血印子,有的是在撕扯时被抓烂的,有的是滚过满是树杈石块的地面时蹭破的,然而这东西打不死且源源不断地拥有战斗力。
突然间,一道破风声从背后响起,是击打的声音。
夜昙猛然回头,眼前那个扑过来的无头尸已经被人踩在了脚底下,是颜束。
“你们出来了?”夜昙站起身,看见颜束手里转着打火机,他赶紧扔掉手里的木头,放弃了钻木取火的想法,“荼蘼呢?”
“死了。”颜束脚下用力,踩断了无头尸体的骨头,这东西手臂软趴趴地失去了攻击力。
“”夜昙这两天已经习惯了这位“噎不死人不罢休”的说话风格,从这简短的两个字中自己读取有效信息,然后得出“荼蘼安在”的结果。
于是,他随即换了话头:“现在什么情况,这是怎么回事?”
这次颜束倒是认真回答道:“看不出来吗?这里没有活人,从我们走进塔格里苏这个寨子的那一刻,就在跟一群死人玩过家家,他们被蛊虫所控制,所以看起来跟常人无异,而谁会没事儿去研究这些毫无存在感的npc。”
“那他们的一些行为,全是受黑袍操控的,他早就杀了寨子里的所有人,伪造出这种假象,为了什么?”夜昙只想到当时把花褂子这么个不重要的npc搞消失也不碍事,却没想到如果是正常npc是肯定会受程序限定再回来的。
颜束声音很轻:“为了继续活着,为了出去。”
夜昙一时没听明白,看着面前的人:“你早就知道这些?
颜束的冷静超乎了他的意料,囚笼空间虽多,但也不是每一个都会这么复杂。
“不陪着演把他引出来,难道真等他准备好一切在大祭上把你我都变成无头尸体?”颜束看了被他踩断骨头的东西,然后对夜昙一笑,“你喜欢这个造型?”
夜昙:“……”
鬼才喜欢。
虽然颜束的话不着边际,但一时半会儿,他的脑子里逐渐清晰——他把颜束推出去当出头鸟的时候,那人从大族长的住处揪出那个冒牌货的时候,是不是就已经知道这个寨子里没有活人了。
夜昙有点背后发凉地想,那么颜束其实从当时就知道自己不是npc了,并且可能洞察了他的身份和意图。
现在回想,他当时还真是胆大得有点惊悚
颜束并不知道夜昙心里刮过了这么一阵阴风,开口嘱咐:“别磨蹭,抓紧时间把那寨子烧了。”
随后扔过去一个打火机转身就走,还不忘侧过头提醒:“办完事,记得把打火机还我。”
“知道了,知道了。”夜昙敷衍了两声,低头一看,“嘶……”
他倒抽一口凉气,这不是荼蘼的私人物品吗?
算了,先办正事,回去再八卦。
夜昙看着偌大的山谷,心想他该从哪烧起才能不负期望,但是抬眼望去,这一路过来除了寨子靠近大族长住处那边的一众房屋还幸存,其他地方已经被颜束烧得差不多了。
山谷里早已火光四起,然而颜束却唯独把那边留了下来,夜昙看着手里的打火机他总不会是想让自己也有点参与感吧。
但他的脑子经过刚刚那么一梳理,此刻便觉得颜束此人心思深沉,没那么简单的用意。
不过有一点,他至少是肯定的,这位急着走的原因,不用说也是跟荼蘼有关,这倒是能让人放心了。
颜束的确冲着裴放刚刚的方向而去,再三思索那人刚刚让他去找夜昙的时候说的话,怎么听都像是要把他支开。
难道他还跟那老东西还有什么悄悄话不成?
这件事越想越不对劲,他开始反思自己刚刚居然昏了头,上了美色的当,被裴放半拉半拽地亲了一下就听了那人的话,乖乖过来找夜昙。
三十六计倒是被他玩的顺手,颜束眼下气不打一处来,他心里盘旋着许多疑问,脚步也越来越快。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其实他们刚刚在山体通道的时候,并不只是发现了黑袍的那些宝贝蛊虫和养蛊方子,其中有不少的邪术,大多数都是残本。
即便如此,他们却发现了熟悉的东西——婴灵祭,以及给躯壳换魂的方法。
这难道只是巧合而黑袍也只是一个系统制造出来的npc?
裴放刚才过来后,便支走了水晶兰,那丫头虽然平时张牙舞爪,但是在这种时候依然十分信任荼蘼的决定,二话不说就钻进了树林里。
黑袍没有追上前,他方才不算说谎,也确实没有杀掉水晶兰的想法。
大族长那一缕游魂都散了,这时候还要这小姑娘的躯壳又能干什么,他只不过想探查一下那道熟悉的气息是不是还有关于他的残留,哪怕一丝一毫也好。
“看来也不止我有见不得人的事情。”黑袍笑着出声,看着从地上被人用刀砍断的蛊虫慢慢化成了一滩血浆。
裴放把沾血的匕首擦了又擦,脸上阴云密布,神情严肃却半晌没开口说话。
而对面的黑袍从这人过来,变没被睁眼瞧过,即便这样,他仍然站在原地没有离开,只是又开口询问:“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你难道自己也说不出口吗?”
裴放把刀重新放回刀鞘里,才看了过去,黑袍仍然是大族长那张苍老的脸,但是神情却与这张脸原本的气质相悖。
裴放也没想跟他绕弯子:“取魂蛊,怎么解?”
“你问我?哈哈哈哈哈”黑袍听到这句话像是兴奋极了,突然仰头大笑,仿佛遇见了什么百年难得一见的喜事,整个人差点要背过气去,“你是在问我吗?”
裴放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但他看着黑袍癫狂的样子,却一言不发,似乎也没有动手的打算。
片刻后,黑袍像是笑够了,才阴恻恻地出声:“他身上的取魂蛊又不是我下的,我又怎么知道?”
闻言,裴放浑身一震,从手指尖冷到了心脏。
第72章 罂粟
这片树林背靠寨子所在的山谷,没有被火光照亮,颜束像是习惯了这种光线,又向前走了两步才顿住脚步,侧靠着一个能完全遮挡住自己的树木,站在黑暗里轻轻缓缓地喘着气。
刚才一路飞奔过来,确实有点着急。
不远处的石壁之下,便是裴放和黑袍所站的地方,那两人还没有离开,也没有动手。
两相对峙,站得笔直,裴放甚至把刀好好地挂在腰上,并没有拿出来的意思。
难不成真有秘密?
颜束摸了摸下巴,此时他身上的蛊虫像是受到感应一般在体内窜来窜去,不安分地表达着躁动。
他磨了磨牙,忍下了各种不适,探出去半张脸。
这种偷偷摸摸看别人说话的行为,颜束还有些不习惯,以往他的风格都是直接打断了手脚逼问,对于明面上的敌人从来没有站着好好谈判这么一说。
裴放也鲜少有这种耐心,这又是因为什么?
只见黑袍一步一步地走近裴放,他弓着腰背,得抬着头才能看清裴放脸上的表情。
“你似乎想不起来什么了,对吗?”黑袍脸上冒出了奇怪的神色,歪着头问道。
这样的表情和动作一般都是出现在年龄较小且天真无邪的孩子身上,此时在一个满脸沟壑、风烛残年的老人身上出现,只有说不出怪异违和。
裴放看着他,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他觉得头很沉,里面交杂着一团挥散不开的迷雾,但还是拼命挤出了一丝清明,咬着牙问:“你说不是你下蛊,那谁又有那些东西?”
黑袍背着手推开两步,脸上闪过明显的嘲讽:“谁有那东西,谁就能做到,你既然心里有了答案,又何必问我?”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他的警惕心和手段,你应该比我清楚,所以你还要自欺欺人吗?”
裴放不是傻子,此时脑子里也应着黑袍的话出现了两人躲雨的那天晚上,颜束拿出来了一只蛊虫,当时说话的语气和表情都太过平淡,让他忘了这人从来枉顾性命,所以他怎么就掉以轻心了呢?
当时他们没发现佛像里的十八具女尸,以为死掉的那位冒充大族长的青年没什么特别,如今一切展于眼前,才发现这两者根本不是一个用处。
裴放被蒙在鼓里,被骗得团团转,却还不知道颜束的目的是什么?
裴放握紧了拳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黑袍没开口回答他。
听到这里,树后面的颜束扬了扬头,心想自己功夫不到家,做不来天衣无缝的网,到头来还是没瞒住。
——简直丢人丢大发了。
“没有为什么,不想活了算不算?”
声音从不远处一片漆黑的树林里传了出来,人影还没站出来,裴放的怒火就已经烧遍了全身。
这人没有一刻省心的,没有丝毫的坦诚,也没有像吻他的时候那样信任他
颜束双手插在裤子口袋,慢慢走了过来,他没看像个电线杆子原地不动的裴放,而是径直走到了黑袍的面前,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体内蛊虫的疯狂。
“又见面了,这次告诉我,画魂术是什么?”颜束垂着眼睛看他。
黑袍浑身一僵,像是被人扯掉了最后的伪装,真实的面目无从遮挡,他根本不敢抬头对上颜束的眼睛,立即拔腿就跑。
颜束依然没有动作,但下一刻,一道黑影冲了过去,匕首已经横在了黑袍的脖子上。
“这不是他的躯体,他不会受此威胁。”颜束从外套的口袋掏出一张有点腻滑的东西展开,“人皮上的画魂术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这场空间的人,你从哪来?说实话,现在没有退路了哦。”
轰——
这边颜束的话音刚落,便是一阵地动山摇的震动,几人差点没能站住脚。
“夜昙事情办得不错。”颜束说。
黑袍愣了一秒也反映过来,他多年积攒的心血全没了,这次想躲也躲不了。
当时把颜束和裴放关进那间屋子进行移动的人,不是黑袍,而是真正藏身于女子身体里的大族长,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机缘巧合摸进那个地道。
然后在里面发现了如此多的秘密之后,塞满了足够炸掉整个山谷的炸药,打算把这里夷为平地。
“这东西不是我的”黑袍像是认了命,“是他的。”
黑袍指向了一旁拿刀的裴放。
“你说什么!”颜束不可置信地吼了出来,他情绪顷刻颠覆,导致身体里的蛊虫更加肆虐,双腿一软,差点倒在地上。
裴放将人捞了一把,抚着后背帮他顺气,脸不红心不跳,倒像个没事人。
直到颜束的呼吸重新平稳,他才开口:“我不记得了,但系统内有相关记录存留,三年前我因任务失败进入惩罚区,在那个空间里用了一些不太体面的方法杀掉当时主要的npc,随后我受了重伤昏迷,醒来不记得这件事,系统对那次的记录也是一段话便略过,只标注了‘手段残忍,重度违规’几个字。”
说完,他冷冷地看向黑袍:“你就是当初那个npc,居然没死吗?”
黑袍已然呆滞,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不对。”颜束的视线放在黑袍身上,带着十足的危险,“不管是各区的囚笼空间还是惩罚区的各种级别,npc的记忆设定只存在于当时的空间,就算当时被你摧毁后再由系统重塑,放到了这里,又怎么还会记得三年前的事情,他又不是活人。”
这一番话说完,周围静得只剩下了风过林梢的声音。
三人非常有默契地没有开口,而颜束和裴放同时在心里触到了一个不可言说的地带,那里蕴藏着一个猜想,或许足以打翻如今系统的局面。
颜束心里一沉,他说的并没有错,npc不可能有超出某个空间以外的思想和记忆,如果他的存在被系统重新合成,三年前在惩罚区对裴放的那些记忆即便只有星星点点,是不完整的,却没有消除掉只有一个证明,这被存储于npc体内的记忆,是属于别人的。
而这个人是谁,眼下不言而喻,但三年前的事情,他们却一无所知。
这条消息放出去是绝对炸裂的。
——主控室内一手遮天的荼蘼,居然是个记忆残缺不全的人,这件事有几个人知道?
从钩吻他们平时的相处来看,恐怕荼靡身边的人也对此事毫不知情。
那他本人呢?
轰——
又是一声山体坍塌的声音,伴随一阵地震般的剧烈晃动,黑袍直接跌坐到了地上,他双眼放空,似乎是想起当年被人砍了头颅和双脚,又跟一群蛇虫鼠蚁、蜈蚣、蜘蛛等各种毒物埋在一起了。
他当初做了什么事情会被如此对待,想不起来了,后来发生了什么,也不记得了。
不……不是他想不起来,是除此事之外的其他记忆都是属于别人的,他无法窥探,他只是一个封锁程序。
原来他这么多年折磨大族长,折磨自己,其实都当年情形的一种复刻他也终于明白当时在山顶发现颜束体内有所谓取魂蛊时,为什么控制不了他。
一个npc原本是不该有自主意识的,他也做不到原主能做到的事。
画魂、画魂只有没留住的人才会被人用画魂术一遍遍复刻。
可这种邪术毕竟是惩罚区空间内的限定产物,所以裴放当年不是出不去,而是只有待在惩罚区,他才能继续发疯。
为了看见什么人在惩罚区那种地方画地为牢,倒是真可笑啊……
裴放的刀子猛然陷入黑袍这具躯体的脖颈中,割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涌了出来,里面爬出来一只大约五六厘米长的虫子,顺着裴放的刀柄缓缓爬上了他的手背。
这就是那个所谓的封锁程序?原来一直在藏在这个npc的身上,难怪屠了惩罚区那么多次,一无所获。
“颜束,你真的很聪明。”裴放站起身,看着手背的东西,“我都没能分神想到的事情,他并非这个囚笼的npc居然被你看穿了,你盘算了多久?”
颜束僵在原地没有动作,平时一句话能把别人堵死的那张嘴就像被人喂了哑药,张都张不开了。
他是在怀疑,但却没料到事情跟裴放的过去有关。
而这个过去,必定跟罂粟也有关系。
从始至终他都觉得裴放别有目的,即便这个人真心实意透露出那么一些赴汤蹈火的真心,颜束也觉得这是属于罂粟的东西,而他如同一个载体,承载着那个名字的一切,包括眼前的人。
没有人置身于如此境地,还不想弄清楚事情真相。
至于这张人皮,是他从一开始揪出那个冒牌货的时候,从那青年身上扒下来的,自此之后事情就变成了他在明处演,黑袍在暗中看。
直到那天被拐上山顶,颜束知道,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内了。
只可惜,这张人皮之上只记录了画魂术的第一步,引蛊入体。
后面便是残破的,颜束本以为这暗中之人能带着他走接下来的步骤,但是在山顶上,那老东西明显意不在此,他只好重新回到那间祠堂寻找方法。
接下来,遇上了同样闯进去的裴放不得不承认,有时候天不遂人愿,必定是另有安排。
这不,真相远远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复杂。
见颜束沉默良久,裴放却没那么好的耐性,事情到了这一步,彼此再刻意装作相安无事就没意思了。
“我说来说去,你大概也只会信个标点符号,不如我们一起来看看会发生什么事?”裴放说完,刀刃重新抬起。
“等等!”颜束瞳孔紧缩。
然而无济于事,裴放的手背上划开了一条口子,那只母蛊很快钻了进去。
“你疯了吗?”颜束三两步上前直接扬起了拳头。
面前的人闭上眼,一副死也瞑目的样子刺痛了颜束的眼睛,他的拳头落不下去,就连心脏也被高高抛起。
裴放没遭到打,睁开了眼睛,恶狠狠地盯着颜束,感受着自己和对方体内蛊虫的独特感应,声音带着破碎:“我已经疯了三年了,罂粟。”
不知是不是因为蛊虫感应,颜束左心口忽然撕裂般地疼起来。
就在此时,又一阵比刚刚两次还要强烈的震感,山谷像是要被掀翻似的,两人被猛然甩到了石壁上,而头顶的石壁已经摇摇欲坠,无数的碎石簌簌落下。
“这里要塌了,快走!”颜束拽了一把裴放。
裴放顺势靠了过去,连带人都摔在了颜束身上,两人重心不稳从斜坡上往下滚去。
整个山谷大火冲天,山体不断颤动,到处都有碎裂的石块滚下来,像是一只蛰伏在此地的庞大怪物即将苏醒。
天地变色,万物混乱,火光遮天蔽日。
两人摔下去后撞到了一个挡在半山腰的大石头上,颜束刚刚起身站稳,裴放直接拉过他的手腕用纱布紧紧缠住,在他的手心上划开一道口子。
恰恰此时,月亮从密云之后露了出来,裴放嘴里念了几句什么,紧紧捏住了颜束的手指,一只指甲盖大小的蛊虫从手里的疮口处爬了出来,然后很快钻进了裴放手背的伤口里。
他是活生生的人,又不是炼蛊用的器皿,真他妈胡来!
“你”
颜束没来得及发火,就被裴放堵着了嘴,被撬开牙齿,触碰到了舌尖。
失去的东西是不会瞬间回来的,记忆如是,罂粟亦如是。
可他既然拿到了封锁程序,便不会轻易把人放走了。
他要查到底,挖出背后所有的东西,不想一个人寻寻觅觅,心里空着一片塞不满的地方。
此时,一道不合时宜但又十分熟悉的电流声响彻了整个夜空。
【零点已过,塔格里苏二十年一次的大祭圆满结束,恭喜各位囚徒完成参加任务!从被控制的命运中脱离,撕开世外桃源的假象,回归真实的残酷。】
【场景即将关闭,现在开始清算存活人数和任务点值。】
滋滋滋——
【场景关闭错误,正常重新尝试关闭】
【检测到空间场景毁坏严重,无法进行关闭程序,请先修复场景。】
颜束推开裴放,脸色有些白,带了些气性开口:“结束了,你耍我?”
“”裴放低低笑了一声,“怎么该聪明的时候倒不聪明了,这东西在囚笼空间内以蛊或者其他形式出现重要吗?可是它原本就是我在惩罚区的遗漏的东西,我怎么会有事?”
这的确是一个封锁产物封锁的是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所以出去之后,他们能得到什么样的过去,又该怎么面对现在的身份?
真的想好了吗?
【场景尝试修复中】
颜束一眼望去,这片山谷像是被盘古的斧子劈过似的,已经是一片割裂的废墟,他们这一番从山体内部通道进行爆破的动静,估计也免不了违规警告了。
【场景修复程序待定,重新清算存活人数和任务点值。】
【存活人数:六人。】
【单一任务点值分配:每人20点。】
嗯?倒是比他们想象中多活了一个人。
没等两人多想,意料之中的违规通报也跟着出来了。
【本次囚笼空间中场景彻底毁坏,全部npc强行清除,构成严重破坏性违规,判定b级危险人物两名。】
【惩罚通告人物:荼蘼。】
不出意料,他搞进来的东西,他得扛着。
然而电流声并没有消失,接着,缓缓念出了另一个名字——
【罂粟。】
什么!谁?
所有人脸色惊变,带着不可思议,表情瞬间凝重。
第73章 局面
好多年没有听到这个名字出现在系统的通报里了。
鬼脸躺在一堆东倒西歪乱石里,左腿被塌下来的树干压得死死的无法动弹,刚才他没把法爬出去,这会儿一切都平静下来,他倒是还有些力气能把腿下面的石块挖空,把左腿抽了出来。
他坐在地上好半晌没起身,双眼无神地望着半空,仿佛系统机械式通报的余音还回荡在那里。
整个世界一片寂静,而“罂粟”两个字就像一道惊雷,炸开在所有人的耳边,嗡鸣感久久不散,连带着烟尘余烬萦绕在眼前。
“他,居然回来了”鬼脸低下头自言自语,“还在这个囚笼里。”
说起来,这位罂粟当年就是神出鬼没,甚少露面于大众视野,他也不过是偶然在某个囚笼空间里远远看见过一次。
罂粟当时似乎在追杀一个人,系统内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从来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甚少有人会去惹战力排行榜上赫赫有名的人。
鬼脸当时觉得那人作死,于是多看了两眼,却也没看到两人的正脸。
而“罂粟”这个名字之所以神秘,不仅仅因为他高高悬挂于排行榜之上,而是他在囚笼空间活动必然带着黑色的口罩和帽子,有时候是棒球帽,有时候是连帽的外套,活像个杀手。
人很年轻,却下手老辣。
算起来,鬼脸自己应该属于很早就进入系统的人,也有过摸排滚打跌跌撞撞的几年,但罂粟身上从来没有那种对于系统的陌生感,这人就好像是伴随系统而生的。
鬼脸重新站了起来,这次碰上了荼蘼,虽然没能完成任务,但保下一条命,并且知道了这么一个爆炸型消息,倒也不算无功而返。
按照系统的通报,这场存活者有六个人,排除他自己、排除荼蘼、以及荼蘼身边的不对!
系统的惩罚通告上是连续的两个人,说明这两位是违规处罚是一样的等级,犯了相同的事,而他当时亲眼看着荼蘼和另一位出馊主意的是如何违背规则,把整个山体通道塞满了炸药,所以荼蘼的身边那位不省油的灯,他是
鬼脸心头一震,猛然变色,他像怀揣着和氏璧,不敢大肆宣扬,害怕没人相信还会给自己找来祸患,同时又想藏着这个宝贝秘密,也许给自己能谋一个未来。
与此同时,在这场囚笼空间之外也并不平静,各区悬挂在中心传送桩位置的战力排行榜发生了变化——本来那个排在第一且一直灰暗的名字突然亮了起来。
并且那上万的战力值也跟着滚动起来,数字竟然增加了!
“这这是?”有人伸出了手指,虚虚地指着那个巨大的悬浮榜,像是信仰基督教的人看见了耶稣。
很快,不止这么一个人发现了悬浮在传送桩上的排行榜发生了微末的变动:“系统出问题了,还是咱们眼花了。”
“也可能是大半夜闹鬼了”旁边的人咽了咽口水。
但此时就算吹一阵阴风,大概也没人觉得比排行榜上此刻亮起的名字更惊悚了。
系统内的囚笼空间大多都是稀奇古怪的灵异事件,所以在这里待的时间长了,根本没有人仍然会对鬼神之说存有敬畏之心,除了e区的人还在吱哇乱叫着害怕,其他各区大多不当回事儿。
显然,那条“唯一的出路”摆在眼前,似乎没人可以不当回事儿。
中心传送桩本来也是各区人流量最多的地方,一个人停下脚步,就会有更多的人顺着旁人的目光看过去,越来越的人驻足,甚至连离得远的、刚从囚笼里出来的、正准备进下一场囚笼的,全部围在了这里,忘记了自己本来要做的事情。
怀疑的、惊讶的、兴奋的、仇恨的各种声音如翻天的潮水,落下的浪花打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除了还在囚笼空间内拼死挣扎的一部分人,留在各区的闲人基本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系统内第二次炸开了锅。
第一次是罂粟这个名字冲上一万二多的战力值,然后彻底灰暗下去的时候。
【罂粟,欢迎回来。】
系统那机械又难听的声音十分刻意地念完最后一句话,就彻底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半空中。
众人所处的废墟开始一点一点变得浅淡,逐渐消失。
“应该是无法再修复,系统打算直接销毁清除。”裴放一副胜利者的模样仰着头,“看来系统也不是无所不能。”
颜束并不奇怪系统做出这样的通报,追杀令都能在他还一无所知,但重新踏进系统的第一时间下达,这么长时间了也该检测到他的相关信息与罂粟完全匹配,再把他推上风口浪尖,是它能做出来的事情。
尤其在裴放这次机缘巧合拿到了封锁程序之后
“先出去吧。”颜束平静过了头,声音听不出任何的波澜起伏。
可他越是这样,裴放心里就越是无法沉下来,他一把抓住颜束的手腕:“你有什么想知道,直接问我,有什么想说出来的,也找我。”
这些话不是询问,也不是提供一种可能性,而是近乎请求的态度。
颜束心里一动,浅浅淡淡地勾了下嘴角,突然有点贪恋手腕上的温度,没有抽出来,只是轻晃了一下示意放开,然后道:“这是想赚我的咨询费吗?”
“是想赚点东西。”裴放被他那么一晃,直接痒到了心里,开始不正经起来,“但不想要什么费用。”
颜束眉梢微微扬起:“你想要什么?”
这时,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以及熟悉的谈话声。
“关于罂粟的事儿,荼蘼查了那么久,他肯定知道。”
“嗯,况且人就在这场,咱们四个找他一个,能有多难。”
来人是水晶兰和夜昙,大概是循着牵引定位找到他们俩这边的,既然能听见声音,大概已经离得不远了。
偏偏这时,裴放凑近了几分:“他们只知道罂粟回来了,还不知道是谁,所以能不能给知情人士一点封口费?”
不仅无赖至极,而且说完就垂着眼睛,视线停留在颜束的嘴唇上,像是在克制地等待着猎物自己送上门。
颜束很配合地靠近了些,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
这人瞳色浅淡,很难看出什么情绪,映在裴放的眼里,跟此刻又冒出头的月亮极具相似。
气氛正好,裴放已经深陷其中,面前的人嘴唇微微动了动,却突然开口,声音很低地说了一个字:“滚。”
然后甩开了裴放的手,转身就走,那背影要多嚣张有多嚣张,像是在说:你愿意说就去昭告天下,你看我在乎这些破事儿吗?
留在原地的人被气得不轻,但怒极反笑,这心里的火无处可发。
他知道,颜束肯定还惦记着自己把他支开,并且刚刚那种时候又被蒙在鼓里,仿佛被戏耍的事情。
真是记仇
“哎,颜束!”
人刚从石头后面走出去,水晶兰就十分眼尖的发现了他,夜昙跟着跑上来:“你俩也太狠了,本来以为只是一场火的事,结果给整个囚笼炸翻了天。”
颜束不置可否在,这确实是他的主意:“也多亏你们监管处的储备充足。”
这话一出口,水晶兰和夜昙都愣在了原地,有一种老底被人看光的感觉,但这人说是外人吧,跟荼蘼又拉扯不清,说是自己人吧,他们根本没人知道颜束的底细。
两人一时之间都没能接上颜束的话,直到裴放神色恹恹地走过来,才打破了尴尬的氛围。
裴放欲盖弥彰地盯了颜束一眼:“出去再清算。”
“出去后直接回主控所吗?”夜昙问。
“不。”裴放一边从手环上划出屏幕,一边开口,“罂粟的消息应该已经传遍了全系统,各区可能会不平静一阵子,你们回各自的地方,明确各组织的对外态度,还有查清楚他们手底下现在的生意往来,尽可能先断掉给他们的供给。”
闻言,夜昙和水晶兰同时看向了颜束,那是极度的戒备,并且释放出了危险的信号,带着警告的信号。
颜束适时垂下眼睛,一抹暗色从眼底闪过。
这种事情他确实不应该听到,但裴放没避开他说,并不代表绝对的信任,而是一种别有用心的刻意为之。
“知道该怎么办吗?”裴放抬了抬眼。
水晶兰点点头,无奈道:“给他们找点麻烦,一时半刻他们准备的麻烦就找不上突然冒出来的罂粟,谁也不能比你先找到人。”
裴放一笑:“聪明。”
紧接着,裴放关掉屏幕,几人眼前同时闪过白光。
夜昙突然出声问:“那你跟他呢?”
“他跟我去b区。”裴放说,“我有事情需要找一趟紫藤,你告诉钩吻,主控所那边他先拖着点。”
再睁眼能看清周围的时候,几人已经站在了不同的出口处。
水晶兰回到自己的地盘上,很轻松便找了辆车,飞驰而去。夜昙撤销掉自己脸上的npc的伪装,重新换了一副覆盖面容程序,又盯着一张陌生的脸混进了人群。
颜束跟着裴放到达了b区,这里显然没有水晶兰的地盘那种鱼龙混杂式的热闹,但也算是个正常地带。
“你瞒不了多久。”颜束突然开口,“鬼脸见过我。”
裴放倒一点也不担心:“换成其他人,也许我直接回去灭口,但鬼脸这个人,留着还有用,因为他不是不知死活的人。”
很快,两人站在了一幢灰扑扑且不起眼的平层建筑前面,厚厚门帘挡不住其中杂乱的键盘声。
“到了。”裴放说。
颜束:“”
简直比水晶兰的c区还离谱,这地儿居然人性化地开了网吧?
第74章 紫藤
颜束抬手掀开厚重的棉布门帘,浓重的烟味混杂着各种小吃刺鼻的味道,有点呛。
不过还好正值冬季,网吧里的空调温度适中,没有最难以忍受的汗臭,只是这里的排气扇效果甚微,这样一个面积不小的平层里好似仙境,被烟雾所覆盖。
裴放皱着眉走向前台,后面一整张墙的凹槽里摆放着许多色彩斑斓的三无小吃,前台的桌面上有一个尺寸不小的全息屏幕,上面是每台电脑的实时消费记录,而柜台里面摆着一张躺椅,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七八的小男生正仰着头打着鼾,睡的正香。
他们从囚笼空间里出来的时候还是深夜,在系统里进入一个场所消费都会自动扣掉相应的任务点,确实根本不用有人看管。
他们来b区来找紫藤,颜束只瞥了里面的人一眼,已经否认这个睡得毫无防备心的小崽子是紫藤的可能性。
“喂!”裴放敲了敲桌面。
“谁?!”柜台里舒舒服服躺着的人立马惊醒,直接跳了起来,看见裴放后又吓了一跳坐了回去,瞪大了眼睛。
“你们老板呢?”裴放问。
小青年手指向下指了指,咽了咽口水,也没开口说话。
裴放:“带我们去。”
这人应该是认识裴放的,否则怎么也不会这么听话,该有的防备心应该还是有的,颜束跟着他们转到那面墙的后面,小青年在墙面上摸索了半天,像开灯似的摁了一下,地面上赫然打开了一条通道,白色的灯光迎了出来。
“”颜束皱了皱眉,脸色一言难尽,“这什么爱好?”
要是放之前,紫藤作为b区的管理者,给自己创建一个地下控制室也没什么不好,个人有所爱的事情,甚至具有大佬的神秘气息。
然而在颜束刚刚从塔格里苏那个破寨子里出来,亲手炸了那山体通道里几百个密室,瞬间就对这种地下通道和建造产生了极大的抵触,总觉得里面的大概都是见不得光的东西。
“如果在外面,他就是顶级程序员。”裴放顺着楼梯往下走。
“明白了。”颜束跟在后面,默默给出了一个评价——秃头死宅,至少他这几年在外面见过的技术型人员都是这样的。
裴放带他来这里,又说明了紫藤的特长,其中目的已经很明显。
他刚刚从囚笼里那个npc身上拿回了封锁程序,但是既然是封锁的,说明并不容易打开,至少他们两个对以前全然没有记忆的人是不具备打开这个“潘多拉魔盒”的能力。
别人残疾缺胳膊少腿儿,他俩偏偏脑子出问题。
“怎么有空过来?”一个站在重重玻璃之后的身影望着面前巨大的屏幕,穿了一身白大褂,带着一副金边眼镜,透过一旁玻璃的倒影看向身后的来人。
头发茂密,外貌优质,倒真不像一个刻板意义上的程序员,更像是要即将走上手术台的医生,只不过更像是会把人内脏取出来做不法勾当的那一种。
“不怎么有空,有事而已,你知道我其实对以前是没有任何印象的。”裴放敞开天窗说亮话。
钩吻那三个没心没肺的玩意儿,根本从来不知道裴放这种横行霸道的人会有什么残缺,但紫藤不是,打从两人认识没多久,这人就看出来他的不对劲。
裴放曾经想过杀了他,但他跟前确实也需要这样一个助力。
“知道,否则你那两年也不会疯了一样进囚笼,到处找人。”紫藤转过身来,目光遥遥放在那位正在观看全系统区域电子图的人身上,“这是又找出来了一个?”
“闲话少说。”裴放看了眼根本没抬头的颜束,有种想捂脸的冲动:“他不一样。”
“行,找我什么事?”紫藤事不关己地一笑。
裴放走上前,把自己手环跟紫藤的主控系统进行链接,很快,屏幕上闪过无数纷杂的乱码,毫无规律。
“能破解吗?”裴放问。
紫藤一只手撑在操控台面上,另一只手向上推了推眼镜,一目十行地看着不断滚动的乱码,眼底的激动和疑虑参杂着:“不确定,但可以试试。”
他这一句“不确定”让裴放瞬间断开了链接,只见那人半刻都不带停留地拔腿就走:“不行别干,不是什么东西都能当试验品。”
“荼蘼!”紫藤把人叫住,“我这人一向谦虚,不代表毫无办法,给我点时间,要是办砸了,我自己去惩罚区待着,不出来了。”
“好啊,反正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颜束没等裴放开口拒绝,就替裴放应了下来。
他这才从那张平面电子图上抬起头,食指在腰侧靠着的玻璃面上轻轻敲着,然后看向了紫藤:“一个封锁程序,总不会比你现在想要检测出的东西更难。”
对面那双薄镜片后的眼睛轻轻眯了眯,清清楚楚看到了颜束那张让人过目不忘的长相,他手指间夹着的刀片露出了锋芒,霎时间出手,冲着颜束的脖子。
颜束顷刻转身,从裴放的腰间抽出匕首横档面前,长腿瞬间抬起,控制着力度踢在了紫藤的胳膊上,刀片直接飞了出去。
紫藤捂着胳膊往后退了两步,瞳孔紧缩,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人,刚刚他出脚再重几分,这条胳膊可能保不住要骨折。
旁边的裴放直接挡在了颜束的面前,一副拉偏架的样子:“够了。”
不过颜束知道他这不是在维护自己,而是怕他一时起兴再次出手,这一点颜束还是有分寸的,毕竟求人办事儿,点到为止即可,所以他刚刚那脚并不没有废了他的胳膊。
这句“够了”其实是说给他听的。
反观紫藤,一脸冷漠地开口:“他是追杀令上的人。”
裴放:“那道任务我已经撤销了。”
还特么真能这么操作?
紫藤有些恨铁不成钢,但是裴放的决定他不想干涉太多,于是提醒道:“这人不简单,你确定要留在身边?”
那张全系统区域电子图上面有一些标注和监测的地方,普通人看到的不过只是一张地图,但是仔细看标注地方的程序运行规律和相关概率性变化次数,就能发现那是紫藤投放在此处的查寻程序。
他确实在找一些东西所以颜束没说错,这种人太敏锐了,不能留着。
“我当初也可以杀了你,但我们现在不还在一条船上。”裴放视线不移,话说得认真,却暗含着威胁。
“行。”紫藤言简意赅,没有多劝,随后走到操控台前,“过来重新链接,这个东西用的是几年前系统的程序编码,跟现在我修改之后用的解码运行有所偏差,可能需要一些时间,你先留在b区。”
裴放打开手环重新操作:“留在这儿干什么?”
“这东西不是你当年亲手锁的吗?”紫藤要被这人一系列的莫名其妙给气笑了,“行了,别打扰我干活,有问题我再联系你,这里不比a区,但也亏待不了你俩,赶紧去把满身的血洗洗吧。”
荼蘼一个人就可以代表主控所,既然他都从系统那边撤销了颜束此人的追杀令,那自己也没必要纠结着不放。
打从紫藤认识荼蘼的时候,这人从来也没在正规上,不管做出什么离谱的事情,也都有自己的风格和原因,包括把追杀令上的人留在身边。
颜束不简单,能从一张标注动态地图上一眼看出他们在找什么东西的人,绝对跟荼蘼以往从囚笼空间里救出来的小角色是不一样的。
而荼蘼不可能发现不了这些,既然他们能相安无事站在一起,那就说明其中必然有牵连。
紫藤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他要是管得太多,倒像是狗拿耗子了。
裴放对这里倒是轻车熟路,顺着走廊三拐两拐就找到了住的地方。
“这儿可能没c区住着舒服,紫藤这地下工厂简陋点,没有水晶兰那丫头的城堡设施齐全,也只是有些医用的东西。”裴放从柜子里翻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箱子,暧昧不清地看向靠在墙边的颜束,“我帮你?”
颜束还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脸,抬手扯掉满是血迹的上衣,往垃圾桶一扔,走进了浴室:“放那儿,我自己来。”
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想自己一个人待会儿,开始送客了。
裴放看着颜束走进浴室关了门,那后背上的伤触目惊心,是替他挡下塌下来的木板那次,想到这儿,那本来要习惯性脱口而出的“白眼狼”三个字卡在了喉咙里,无端让人有些怅然。
浴室里传来了水声,不透明的磨砂玻璃门只能模糊不清地看到一个影子。
裴放低头笑了笑,把箱子放在了桌面上,冲着里面的人喊:“走了,记得锁门。”
随后是关门的声音,裴放的房间就在隔壁,颜束站在淋浴往下冲刷的水流中闭着眼睛,这才彻底放松下来,缓缓靠在了冰凉的墙面上。
太累了。
红色的血迹淌在地面上,耳边是有水声,颜束此刻的脑海里却并不平静。
他们从囚笼空间里出来,裴放就把两人的二级惩罚延迟了,他知道裴放来b区是为了什么,其实他完全可以直接离开。
然而,代表了过去的“罂粟”却时时刻刻束缚着他的一切,诱惑着他想窥探那个“潘多拉魔盒”里封锁的往事。
即便他不知道会不会颠覆现有的一切,甚至彻底改变现在的“颜束”,他没有多余的选择。
那又是怎样的一个人?
罂粟的消息已经被公告给了全系统各区,如果他不能尽快找回被遗忘的过去,那么未知越多,往后面临危险就难以避免,寻找出去的方法也会受此限制
“只是因为这些吗?”
忽然,心里仿佛有一道声音轻轻问道。
第75章 郁结
这个声音冒出来的不合时宜,却并不突兀,像是刻意被回避的隐秘心事,此刻此时出来打了声招呼。
随之,一道人影从模糊到清晰渐渐出现在了颜束的脑海里
颜束没有任何防备,突然睁开了眼,任由水流冲刷进眼睛里,似乎是想驱散倏然出现、打乱他思绪的影子。
但有些东西越是逃避着想要熄灭,就越是烧得热烈。
颜束把水温又调低了不少,刚刚脑海中蓦然出现的一瞬,却胜过每次深挖来源的百思不得其解,竟然让他咂摸出了一点熟悉的感觉,仿佛针尖在心头扎了一下。
不怎么疼,却久久不能回神。
人对于未知且即将到来的事物太过在意,总是会怀有一种紧张、焦虑同时又期待的心理,在那之前寝食难安都是正常表现。
颜束想,他也不能避免。
于是颜束很快把自己冲洗干净,松松垮垮围着一条浴巾推开了满是雾气的磨砂玻璃门。
外面的人已经离开了,桌面上放着打开了一半的医用箱,房门也好好关着,颜束懒得去锁。
由于是地下工厂,这里的房间并没有窗户,不开灯几乎就是漆黑一片,此时只有浴室里没有关闭的灯透出一些光亮,洒在地板上。
颜束仍然没有去把屋子里的吊灯打开,他总觉得这样昏暗的光线才能让人觉得心安,太亮堂的地方他待不住。
至于身上的伤当时被裴放处理得都挺及时,已经不流血了,但难免都会留下疤痕。
他刚刚在浴室的镜子里看过,身上留下的痕迹其实并不算少,多一条少一条也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偏偏当时在裴放看着他走进浴室的时候,有种如芒刺背的感觉,似乎是不怎么自在,怕被看到身上这些以往懒得处理的伤疤?
颜束否决自己无聊的想法,在药箱里翻翻找找,拿出了消毒、治伤的药和绷带,把口服的止疼药扔到了一边,然后就在最底部发现了一个除疤的罐装药物。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放的,还放得这么刻意。
“笑话。”颜束“啪”地一声合上了箱子,坐在凳子上从手臂上的开始处理裂开的伤口。
隔壁的那位还不知道自己的小心意被人牢牢关进了医药箱里,根本没打算再看一眼。
裴放刚从浴室出来,换上了一身比较舒服的睡衣。
这里的东西虽然不多,但肯定是够用的,没有十套八套的衣服供你选,但总归是会放着一套新的。
黑色丝质的睡衣贴在皮肤上冰冰凉凉,倒是能消除一点伤口上药后火辣辣的感觉。
裴放的房间里几乎开了所有能打开的灯,他正百无聊赖的划动着手环上映出来的屏幕。
一阵子不在,主控所的事情钩吻一个人处理起来确实吃力,最近还算稳定,唯一一件压不下来的事便是罂粟回系统的消息。
各区持续发酵,有些人甚至在全系统的通讯频道里挂出了悬赏榜。
代找人的、想杀人的、需要消息的、还有求合照的趁此机会想把水搅浑的人比比皆是。
裴放迅速给主控所回了一条,提醒他水晶兰和夜昙已经着手准备,需要走主控所通过的权限不用吝啬。
近几年,系统内的大环境在监管处以系统的立场出现在大众视野里之后,生存率已经趋近一个平衡值,系统内也渐渐稳定。
裴放尽管自己经常发疯,但到底不会把系统内所有人的性命牵扯进去。
这个问题他一直也在回避颜束的看法,虽然颜束自始至终也没有问过,包括他以前的事情,以及罂粟的事情。
他都闭口不言,保持缄默。
除了那次裴放第一次触碰到他的那次,颜束问:“是不是只有罂粟才配得到你的信任?”
其实他是慌乱的,他不仅不知道罂粟这个人的事情,连对于颜束的猜测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这个问题没有办法回答。
裴放关了屏幕,把思路斩断,脑海中不自觉地就浮现出刚刚颜束扯掉衣服,露出满是伤疤的后背那一幕。
然而,那人身上烙下的印子何止是几条伤疤能说清楚的,颜束从撞破裴放跟黑袍暗地里说的事情,即便讳莫如深,但这人只要稍微想想就基本能猜猜个八九不离十。
裴放自己尚且想不起来多少,知道有这个件混账事,还是从系统的惩罚区违规记录里看到的,所以他没办法向颜束说太多。
即便从上一场出来后,颜束的状态明显不太对。
以往这人巴不得直接打入主控所,把他的身份挖个底朝天,再精准地筛选出能为我所用的东西,但这次颜束人虽然跟着来了,状态却一直游离在外。
颜束很聪明,揭开封锁程序里裴放记忆里的东西,同时也代表着罂粟将不再是一个存在于他们之间,用来维系和暂缓关系的名字。
他要回到这个名字带给他的一切里,这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尤其在颜束还没有任何的准备,裴放并不清楚这人的心思,但从此次到这里后颜束对此事一直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关注,并且缺乏基本的交流来看
——他似乎很想逃。
“嘭!”
裴放的眉头一直紧紧皱着,外面突然传来这么一声不大不小的关门声,让他立刻反应过来。
这是隔壁的声音。
颜束出去了!
刚刚他站在床边的地毯上的裴放,连拖鞋都没有来得及穿上,直接快步往门外走去,一副准备去捉人的架势。
“你干什么去?”裴放有些微怒地拉开门,想都没有多想,质问脱口而出。
颜束才关上门,被吼这么一下有些火大:“半夜能干什么,想宰了你也没这么着急的。”
“你”裴放这才看见颜束穿着一身棉质的宽松睡衣,蹬着拖鞋 ,手里还拿着一个杯子,一时表情五彩斑斓,连话也拐了个弯,“这颜色挺衬你。”
不说这个还好,提起来颜束都不想多看他一眼,瞥了一眼裴放踩在地板上的光脚,直接转身就走。
他翻箱倒柜也只找出来这么一件睡衣,浅蓝色的,不喜欢也得穿着,而且屋里没有什么吃的就算了,连一口能喝的水都没有,颜束这才打算出去接杯水,没想到两只脚刚踏出来,立即就惊动了裴放,这人跟身上装了什么反应器一样,还是容易冒火的那种。
三两句之下,颜束似乎心里更烦了。
到前面接水的地方,才发现这里其实像个面积稍大一点的客厅,有最基本的生活用具,大概是紫藤平时住的地方。
他从冰箱里翻出来一包速溶咖啡,冲完后也没有回去,直接坐到了长沙发上。
长沙发对面的墙上安装着一个巨大的电子屏幕,并非是全息屏幕,而是实物。
这种东西其实在紫藤这地方是很少见的,颜束进来后观察过,外面一水的东西,除了主控硬件,操作用的东西基本都是全息屏幕,也是为了方便。
这个电子屏幕显然不是用来操作的,仅仅只是用来放映什么的。
此时上面展示的便是颜束在外面所看到的那张全系统各区域的电子地图,不过外面那个上面存在着许多的标注和追踪程序,眼前这个只能用来观察罢了。
颜束的视线放在上面,若有所思地抿了一口还有些发烫的咖啡。
“大晚上喝这个,你也不怕睡不着?”裴放跟了过来,这次倒是穿上了拖鞋。
颜束的眼神不偏不倚,一只手端着杯子:“不喝就能睡着了吗?”
裴放没接话,走过来坐到他的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墙上的电子屏幕,这些是他跟紫藤这些年以来的心血,他能把颜束带到这里,就是不怕他知道什么的。
半晌后,裴放轻声问:“为什么睡不着?”
“需要理由吗?”颜束其实也不太清楚。
现在的他甚至理不清自己的内心,只有不断用“形式所迫”来说服自己去接受即将被打开过去的境地,至于往后会怎么样,谁又会在乎?
这根本由不得他,就像进入系统由不得他,莫名其妙被追杀由不得他,被架上那个名字也由不得他……就连现在要不要知晓自己的过去,要不要放弃现在的自己,全都由不得他来做选择。
他只能被推着走,像是无法挣脱的一张巨网早就把他捆绑住,用以“命运”一词来美化这种极度的控制。
颜束感到很窒息,但难以逃脱。
整个人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几乎要感觉不到胸腔里的跳动,就快被这种窒息感冻住。
忽然,手上传来了有温度的触碰,颜束像是被解救般回过了神,是裴放从他手里拿走了杯子,然后轻轻放在了旁边的玻璃茶几上。
可即便是那样蜻蜓点水一样的触碰,也把颜束整个人彻底融化开似的,让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呼吸。
裴放看向他:“紫藤这里的速溶咖啡没什么好喝,改天带你去a区”
“裴放。”颜束忽然叫了他一声,语气很松。
裴放:“嗯?”
两人看着对方的眼睛,相互沉默着。
颜束第一次看见裴放的时候就在想,这人瞳孔颜色很深,认真盯着别人的时候,会让人有一种难以让人怀疑的信服感,可他又总是言语轻佻,所以这种信服感难免在不经意间被冲淡。
所以在此刻,裴放不说话只看着他的时候,颜束无端有点动摇,但同样,裴放的目光也过于复杂,里面交织了太多东西——关于系统的环境、关于所有人的生存状况、关于主控所和监管处、关于各区域的组织、关于跟在他身边的几个人、关于那些摸不到的过往,关于罂粟
所以,真的还能放得下“颜束”这么一个人吗?
然而,裴放从颜束眼睛里看到的就十分直观,只有一片冻上的荒原被看不清的迷雾所覆盖。
第76章 诚意
视线的交织没能持续太久,两人便各自错开来,似乎凝望太久会让人迷失。
“跟我说说系统内的事情。”颜束先开了口,有些东西既然无法看清楚,那就一个一个问题地说清楚,“能说多少就说多少。”
裴放眼底荡开一丝笑意:“我以为你想问的是,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
这话不明着拿出来说还好,刻意提起来总让人不由自主地思绪打结,比起囚笼空间里各种npc的阴谋诡计还要难缠些。
颜束捏了捏鼻梁,闭上眼,不带任何敷衍地回答:“现在的状况最好不要给这个问题下定义,你觉得呢?”
他嘴上虽然在问“你觉得呢”,但并没有留给裴放说出自己想法余地,便已经自作主张地避而不谈。
真是够阴险,三言两语让人不得不顺了他的意。
裴放眉梢微微扬了下,原本也没打算这人能给他一个什么称心如意的答案,也只是稍稍试探一下,总觉得颜束要么会扯开话题,要么继续搪塞,可这么理智冷静还是出乎意料的。
意料之外,也让人有点生气。
没人是真的傻子,也没人会想装傻,这种话题点到为止,没必要非得扯出个是非对错,有时候把那层窗户纸撕开,也许会发现背后的东西,并非是自己真的想要的那一个。
更何况,随着封锁程序被送到紫藤的手里,他们离“知道自己想要的是哪一个”这件事并不遥远。
如果现在太过笃定,等从前的一切全部铺开在眼前又不能接受时,难以响亮地直接一拍两散,岂非会伤了彼此脸面。
所以颜束的态度简直理智到完美,他在给他们互相留一个退路。
即使本来也能猜到这人的冷静以及不温不火的态度,裴放在真正听到的时候,还是难掩心里冒起来的火苗:“亲也亲了,你是打算始乱终弃吗?”
颜束有些不甚理解地转过来看他,声音有些不耐:“你想怎么样?”
“择日不如撞日”裴放脸上的笑意彻底荡漾开来,拖着调子,抬眼朝着颜束,“想看看你这种白眼狼,是怎么提裤子不认人的。”
他是不是疯了?
以裴放的判断力,不会想不到现在的时机最好不要把私人感情摆出来,他们之间其实保持距离对自身才最有利。
若非如此,他的行为也只是本性难移而已。
可裴放这样明显偏离轨道且故意刺激的态度让颜束心里的冷风吹了一阵又一阵。
一种变相的不满和针对在两人之间流淌着,没人愿意退一步。
颜束无法不在意他的态度,可太伤人的话说不得,只能一只手攥得关节咯吱响,脸上那千年寒冰却一点没碎:“不想说也行,你我清算,今天到这里的事我全当不知情。”
心里有气的不止裴放一个,但他现在没有什么心思跟这人扯一些毫不相干的事情,得不到有效的信息,倒不如一个人待着安静。
“怎么还聊急眼了。”裴放松弛有度,他没有真的想把人推开,便立马把飞出警戒线的话题拉了回来,“你也知道,我缺损了之前的记忆,这可能会影响我对系统的完整认知,也只有现阶段的信息能够提供。”
“足够了,现在系统内是什么样的阶段?”颜束呼出一口气,尽量心平气和地问。
“暴风雨之前的平静。”裴放收起了方才浪得没边儿的神情,认真下来,“按照时间来说,我记忆缺损之前,应该是待在惩罚区里的那段时间,再往前的事情没有任何印象,直到醒来后回到主控室。”
颜束沉默了几秒,突然问:“那时候,是一个人吗?”
因为从来没有听到过钩吻他们提起过裴放以前的事情,所以裴放身边的人大概是不知道他记忆缺损之前的事情。
“是啊,很孤独。”裴放愣了下,像是开玩笑般不在意地开口,“一个人在偌大的主控所,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待在那里,进行身份认证,明确在什么地方,又是个怎样的存在,这些其实花不了太多的时间,但要从内心接受自己完全想不起来从前的事,倒是个非常煎熬的过程,差点就不想活了。”
颜束没说话,但他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他从医院醒来之后,曾经很长一段时间觉得,自己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那不仅是一种对自己的否定,更是对自己所处环境的不信任。
任何人任何事都会让他产生应激反应,他发疯般地寻找过往的痕迹,结果一无所获。
这种感觉会在一定程度上产生精神折磨,整夜的噩梦已经是最浅层次的表现,他失去过食欲,失去过睡眠,也失去过感知丧失作为人最基本的欲望是很可怕的事情,所以颜束没告诉过任何人,他曾经尝试过很多种方法想要扼杀掉自己的存在。
可每次到呼吸困难或鲜血淋漓的最后潜意识里,内心的空白处总有一个声音将他从垂死的边缘拉回来,于是他徘徊在自杀与自救之间,找到了一种自虐的平衡。
在这种趋近于扭曲的平衡里,颜束察觉到,心里的空白似乎是可以被画上色彩的,即便只有淡淡几笔。
“当时的主控所只有我一个人,也根本没有监管处的存在,但我越去探索越觉得不对。”裴放的目光放在墙上的电子屏幕上,思绪却回到了主控所似的,“系统或许能够很轻易地抹去一个人,但是留下来的记录像是弊端般留了下来,但它很严谨,大多数都被收录封锁得十分严密,我这几年随着权限的升高能查看到的,也始终是凤毛麟角。”
颜束食指轻轻在胳膊上敲着,神色严肃:“你是说关于罂粟的那部分?”
裴放否认道:“不,关于罂粟的那部分什么也查不到,只有悬挂在战力排行榜上那么一个灰暗的名字,越隐秘越精彩,这也是我为什么对罂粟的事情不肯放弃追查的一方面原因。”
“还有别的方面?”颜束不经意地随口一问。
“有”裴放一眼不眨地看着他,顿了几秒才开口,“一把刻着名字的刀如果不足以说明我跟他有什么关系,那个被一直放在我床头的打火机呢?”
有理有据,颜束没法反驳这个论证,顺手的武器人人都想要,可以理解为抢夺到的,主要是另一个东西,那不是一个普通的打火机,上面仍然刻着那朵绮丽的花。
按照颜束自己来说,这种具有代表性的东西,要么他根本不会去做,要么他确实心思不浅。
以前可能还真有点什么说不清的关系。
裴放看旁边这人的表情阴晴难定,也没有一定要刨根问底地说下去,而是继续将话题转了回来:“不光是罂粟的留存记录被封锁,我甚至找不到自己从前的留存记录。”
“哦?”颜束饶有兴致。
“其实在这次追杀令下达之前,我并不知道自己姓裴名放,我只有荼蘼这么一个没头没尾的代号。”裴放说。
对颜束来说,这件事不难发现,除了他,系统内认识他的人,几乎都只会叫他“荼蘼”。
“那钩吻他们呢?”颜束问,“也跟你一样?”
“我不清楚,也没问过。”裴放说,“这也是代号,我之前告诉过你,他们是被系统收上来的人,也是系统给的名字,至于他们记不记得自己原来的名字,我可没有侵犯过这部分隐私权。”
懒得管就懒得管,扯什么正人君子的形象。
颜束敷衍点头:“各区域的管理下放,也是系统安排的?”
“对,除了紫藤,这是我拉过来的人,也是我塞到b区的。”裴放瞥了颜束一眼,似乎是想看这人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然而,颜束仍然面无表情,顺着他的话说:“能看出来,他那个性格似乎也不是系统喜欢的类型,而且你带我来这里,不就想让我知道,你跟他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逼着我上你们这趟贼船。”
“你果然每次都能看穿我的目的。”裴放有点诡计得逞地笑了笑,接着凑近了颜束,“我在你的眼里,是不是跟透明人差不多?”
颜束睨了他一眼,缓缓道:“那就把该捂着的地方捂好了,省得现眼。”
裴放又往前靠了靠点,呼吸近在耳畔:“你教教我,该捂什么地方?”
“”颜束听着又跑到九霄云外的话题,冷漠地吐出三个字,“滚远点。”
裴放几次撩拨未果,知道这是个千年冰川里出产的雕塑,也不再自讨没趣,靠回了自己的垫子上:“倒也不一定是贼船,也许正和你心意。”
“那就少扯没用的,拿出点诚意来。”颜束正襟危坐,浅蓝色棉质睡衣穿在他的身上,都只有冷肃的感觉,“目前系统内组织的存在概念,应该是与系统政策相违背的,难道你会不清楚?”
清楚又如何,存活率提升又如何,没有尊严和自由地活着,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希望?
“再早几年已经追溯不到,自从我清醒以后,当年在主控所时,其实存活率还处在一个高峰,团体性进囚笼的现象还是很多的,直到系统给罂粟在排行榜上灰暗下去的名字一个模棱两可的定义。”裴放说着,“一万战力值,拥有出入权限。”
“你的战力值不也过万了。”颜束问,“所以这是一个谎言?”
“不是。”裴放摇头,“我的确得到了能够出入系统权限,但是层层审核和束缚非常多,一些问题和心理测试不过关,也是没办法出去的,出入权限形同摆设。”
颜束表情微微一紧:“看来你很少能通过测试。”
这就说明,他们凭借上万的战力值其实也无法自由出入。
“是从来没有成功通过。”裴放摁了摁额角,“所以我让钩吻借着我的权限试过一次,居然侥幸通过了一次,不知道是不是系统放水。”
“他又回来了,所以出入是有期限的。”颜束直接下了定论,这并不难猜。
“是,他也只有那么一次通过了测试。”裴放的脸色变了,到嘴边的话也跟着拐了个弯,“以前的说法是通过所有的囚笼才能逃出去,所以曾经有过自杀式进囚笼的现象,后来不知怎么,所有人竟然慢慢团结起来,我不认为这是自发,一定有人能够左右系统。”
“你觉得是罂粟?”颜束不置可否。
“难道还会有别人吗?”裴放反问道。
没错,如果真的有人能够改变系统当年的状况,罂粟站在最显眼的位置,可能性显然是最高的。
“不过出入权限的说法一经发布,团体的团结性收到了打击,这个我之前跟你详细说过,渐渐各组织就变了性质,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自己能出去,谁还管得了别人。”裴放继续说道,“主控所没办法出现在大众视野里,于是我把监管处推了出去,声称代表系统的立场,清理了一批当年疯狂杀戮同类取得战力值的组织,虽然他们的手段是间接性的,但直接让存活率骤然下跌,这样下去系统内部的人数减少,它就会从外面拉进来更多的人填补空缺。”
“所以根本意义上,主控所和监管处没有区别?”颜束问出疑惑。
“还是有的,主控所从本质上来说,才是系统真正培养出来的爪牙,而监管处是我一手扶持的官方组织。”裴放勾了勾嘴角,露出几分隐藏的狡猾,“主人不同罢了,除了钩吻他们几个,主控所的其他边缘人物,都不会接触到监管处真正的内核。”
这人果然不会坐以待毙,即便是记忆缺损这几年,也迅速培养出了自己的势力。
颜束的目光这才慎重地放到裴放身上:“所以他们分置各区,其实里面都有你的人。”
“聪明人太危险了,有时候真不知道拿你怎么办才好。”裴放靠在沙发垫上,目光灼灼地看着颜束,“各区意义不同,e区新人多,相当于一块试验田,系统偶尔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可以做很多的事;水晶兰的d区鱼龙混杂,人数最多,在那里收拢人比较容易,所以你能看到很多组织打着招牌收人;至于c区是各大组织核心力量的盘踞之地,几乎没有单人会c区待着,有也会被组织同化;紫藤这里是各组织的核心人物,也就是c区各大组织的话语权人物,他们通常都会在b区活动,这里是进行交易的好地方,两三句话也许就会决定某个组织的走向。”
虽然之前推测过,但颜束听到裴放亲口说这些的时候,感受却是不一样的,即便没有经历过他那几年的事情,寥寥数语却也能让人觉察不易,系统内从来不是置身事外或者高高挂起就能避免祸事上身的。
只有站在风暴的中心,成为那双可以扭转风向的手,才能在一定程度上制衡系统。
裴放说他危险,其实这人自己才是濒临深渊的人。
所以如果罂粟真的是一个当初能改变系统的存在,他们之间的关系不管是好是坏,这都是至关重要的影响因素,也许会让这里天翻地覆。
颜束只觉得心里又沉了几分,不自觉接着问道:“那a区的状况呢?”
然而,裴放短暂地沉默了,只看着颜束的眼睛不开口,然后手慢慢移到了颜束放在沙发上手指上,轻轻勾了勾:“套了我这么多话,难道你不该给点诚意吗?”
不就是想知道他的事么?
那些半死不活的日子没什么不能说出口的。
“我没进来之前,靠地下拳场的出场费活着。”颜束一句话总结了他的生活。
裴放捏了捏他的手指:“就这些?”
颜束装模作样地想了想:“需要我把居住地址和银行卡密码一起告诉你么?”
这倒是不急,以后肯定是会知道的。
裴放存着这样的心思也不开口问什么了,然后轻轻缓缓地搔着颜束的手心,搞得颜束一阵烦躁,于是甩开他的手,浑身冷气地开口:“你没完没了了,回去睡觉。”
说完,颜束站起身就往回走,被裴放眼疾手快地拽了回来:“晚安。”
“嗯。”颜束一脸不爽地点头回应,耐心即将告罄。
但某些人显然不想这么轻易放过他,颜束手腕上的力气一直没有松开的意思。
紧接着,就听见裴放不依不饶继续道:“说了晚安,然后呢?”
颜束冷冷一笑,挑着眉:“然后去治你的手腕。”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裴放抓着他不放的那只手腕惨烈脱臼了
第77章 矛盾
自从颜束那天晚上不留情面地把裴放的手腕卸了之后,一连好几天,两人面对面擦肩而过,都没有听到这人再说一句废话。
一个手腕脱臼的生气确实不足以让裴放大动肝火的生气,但是他这几天从颜束面前晃过的时候,手腕都缠着固定绷带,袖子挽到手肘,露得十分刻意。
颜束把这些小动作看在眼里,他知道裴放赌气,但也没有什么实际行动,哄人这种不擅长的事情很快被添加到了可忽略列表里。
然而,颜束发现裴放只是嘴上消停了
“你去哪?”一向埋头于程序堆里的紫藤难得开口搭话,“外面不安全,最好少走动。”
话是询问和关心的话,但是从紫藤嘴里说出来,倒十分咬牙切齿。
让颜束一身鸡皮疙瘩,感觉待在这里似乎更加危险些,但他没把心里话说出口,没回头应了句:“知道了。”
再怎么说,颜束也不是几岁的孩子,有自己最基本的想法和判断力,甚至实力不浅,根本无需多此一举的关系。
况且站在紫藤的角度,他应该不会很欢迎颜束这么个摸不清底细又非常危险的外来者,巴不得他早点死还不来及。
所以那么别扭的话实际出自于谁,不言而喻。
颜束确实有逃避心理,但在行为上,目前在紫藤的解码实验有一定进展之前,他依旧是趋于稳定的等待。
裴放显然比他还要不安,从前几天的晚上,他出房间倒水,那人就像被摁下应急开关一样冲了出来裴放现有的控制确实已经让人感到了不适。
稍有束缚感,总会激起颜束心底的防御机制。
也许放在平时或者以前,他大概早就神不知鬼不觉地不知所踪了,但这几天他忍受着感到束缚的焦躁,每天还是会在裴放眼前晃悠两下。
直到今天,他一开门就看到了裴放那张阴云密布的脸,本来想搭个话也顺便问点紫藤那边的进程怎么样了,但裴放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走进隔壁房间关了门。
到此,颜束实在有点透不过气了。
颜束的身影刚顺着楼梯完全消失,裴放就从后面闪了出来,脸色一如既往的差:“你怎么不多问两句?”
“跟他说话,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了。”紫藤气不打一处来,“你别得寸进尺,要问自己问去。”
裴放没搭话,径直走到紫藤这里的监控面前放大了上面网吧的画面。
紫藤靠在旁边看怪物一样,盯着裴放的侧脸:“荼蘼,你不觉得自己现在像个变态吗?”
说完,瞥向屏幕上的画面。
网吧柜台里的小青年看见颜束出来,立马站前身打了声招呼,颜束的半张脸埋在高高拉起拉链的衣领里,微微点头的动作小青年也没有看见。
只看见颜束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直直朝着门口走去。
“我出去一趟。”裴放抬脚就要跟着上去。
“等等。”没走出两步,又被紫藤拉了回来,“首先在我的地方,跑丢一个人没那么难找,即便到了传送桩也能给你截住,其次你说句实话,他到底是谁?”
紫藤的眼睛在镜片之后也同样有着不可忽视的戾气,他替人办事儿,难道连知道内情的资格都没有了?
裴放顺势靠在身后的操控台上:“你不是已经猜到了。”
还真是他!!!
当即,紫藤觉得全身被一股恶寒包裹,指着裴放的那只手慢慢攥成了拳头,在原地来回踱步半晌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刚才他只以为荼蘼这人被缺损记忆的事情这几年折磨得有点变态罢了,现在看来这人简直是不怕死地把自己的命以至于可能是所有人的命都交出去了。
紫藤刚想开口骂人,就听见裴放继续说:“他跟我一样,记不起以前了。”
“咚”地一声,紫藤听到自己的心里的大石头突然落了下来,他松了一口气,同样靠在了操控台边沿上,拍了拍裴放的肩膀:“下次能把话一口气说完吗?”
“也许他不是敌人。”裴放拨开紫藤的手,突然笑了一下。
紫藤表情微微一变:“你想拉罂粟入伙?”
可是罂粟不记得以前,不就相当于忘了自己当初怎么出系统的,他能提供的似乎只有一打一百的战斗力。
“退一步来说,人家愿意上你的贼船吗?”紫藤看着裴放调出来网吧门口的画面,“从这几天来看,你们现在的相处似乎并不融洽。”
记忆缺损并不会造成一个人性格的太大改变,只是对从前经历的事情和认识的人完全没有印象,过去成为了一片空白。
紫藤的意思,裴放明白——他们两个人如果在眼下的状况里没办法和谐地待在一起,依然会动辄出手,那么即便以前认识,也有很大的几率是仇人而非朋友。
就更别说关系有多密切了可能还不如现在沉稳。
“那又怎样?”裴放抱着双臂,视线一直在屏幕上没有移开,其中不远处有个熟悉的人影缓缓地走向网吧门口。
正是刚刚出去的颜束。
紫藤白了这人一眼,鄙夷地看着他得意的模样:“封锁程序不是毫无办法,里面的记录也是可以提取的,单这东西当年说到底是惩罚区的产物,所以”
“需要重新安装在惩罚区才能实施解码?”裴放敏锐地发现问题所在。
紫藤点点头:“但你知道,系统当年内核不稳,进行过全面更新,能否把它塞进现在的惩罚区进行安装,成功几率并不是百分百。”
两人说着话,楼梯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颜束刚下来,就迎面撞上了裴放的目光,他想避开,但对面的人却没有丝毫的躲闪。
两人都愣了下,但紫藤显然手忙脚乱,连忙关掉了裴放身后显著的屏幕,然后转过身看着颜束,比起这人出门前他不情不愿的那几句替话,现在知道这人是谁后,紫藤明显心虚了不少,推了推眼镜,维持着表面的巍然不动:“回来了,我们正在说”
他眼睛没瞎,那张全息屏幕也不算小,所以关掉前显示的什么画面,颜束已经看了个一清二楚。
此刻,心里攒了这么多天不适的防御机制似乎已经濒临碎裂。
颜束捏皱了刚刚出门买了还未拆开的烟盒,另一只手的拇指磨砂着打火机表面的小浮雕,一言不发地拐向一旁的通道。
虽然他一向表情没什么变化,但这次连紫藤都看得出来。
——荼蘼是踩到雷区了。
“我会尽快破解。”紫藤认真地看了一眼裴放,便转身走了。
留在原地的人闭了闭眼睛,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刚开始带颜束过来的时候,没有太多的担忧,心里放着的事情也不过是封锁程序能不能成功打开,但那天晚上颜束推拒两人关系的潜台词一直如鲠在喉。
紫藤的进度不算慢,在封锁程序逐步解码的过程中,裴放像是被下了死缓般坐立难安,刑期越近,就好像离颜束越远。
他自己这里已经烧焦了天地,那块千年寒冰依旧冷得不为所动。
事已至此,没什么必要再用这些不见光的小手段,裴放打算找颜束先谈封锁程序的事情,但刚到走廊,就看见不远处那人已经在门口靠着了,似乎是在等他。
颜束手指间夹了一支烟,但没往嘴边放,就任由它这么一点一点燃烧着
听到脚步声才抬头看向了裴放的方向,他才轻轻吸了一口,吐出烟雾,眼前的人立马变得模糊。
“封锁程序需要安装到惩罚区才能解码,目前紫藤正常尝试,可能需要再待一段时间。”裴放一边走一边说出来意,丝毫没有提刚刚屏幕上显示监控画面的事情。
“嗯。”颜束把烟摁灭,“裴放,你不必这样。”
“”裴放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但解释的话到了嘴边却被他压在了舌头下,难以说出口。
“我要是想走,没人能拦得住。”颜束看着他的眼睛,给出了最大限度的信任。
就在这一刻,裴放脑中猛然清明,这句话像是一柄利剑插进他的胸腔,没有血流成河的景象,倒使得那里空荡荡的,他像是用现有的记忆无法感知疼痛,却被猛烈地震荡了从前的灵魂。
他还在奢求什么呢?
不是早应该知道,颜束是以前罂粟,但他更是现在的自己。
而自己却一直妄想用“罂粟”这个名字代表的过去,把他牢牢捆在身边,最好让他不得动弹。
这种极端的情感来源,裴放甚至无法做出任何合理的解释。
而他像是不受自己控制了。
颜束把话撂下的那天晚上,裴放什么也没说,态度却不再桀骜,而是变得平静和沉默。
而紫藤每次来告知进度的时候,两人都会在场,除了刚刚,裴放收到紫藤的通讯后单独去了控制室。
紫藤没有绕弯子:“惩罚区的安装进度已经达到百分之六十,运行稳定,但我在封锁程序上发现了基因识别。”
“什么?”这个东西显然是裴放也没有想到的。
然而接下来,紫藤又扔下一个重磅炸弹:“我试了你的,并不匹配。”
——这东西是你当年亲手封锁的,除了你,难道当时还有别的什么基因融入吗?荼蘼,你再好好想想。
裴放的脑子一片混乱,记忆缺损不是开玩笑的,他根本想不起来从前的任何事,只有联系钩吻,让他重新查询调动自己三年前惩罚区的记录。
可翻来覆去,也只有寥寥数语。
回到房间后,裴放喝了口水,倒头就睡了。
梦里全是光怪陆离的画面,他一会儿在囚笼空间里跟各种npc出手,一会儿在惩罚区经受着无数撕裂的画面和自己撕裂的身体,一会儿又是那个久违的人影走进生死门
“我好恨你。”
“我要是想走,没人能拦得住。”
这两句话重复交织他的身边,每一声都扯着他的脑神经,整个人仿佛要裂开
“荼蘼,醒醒!”
他被人推了一把,后退了半步,像是从十几层的高楼掉下去。
倏然,裴放睁开了眼睛,面前是紫藤那张斯文败类的脸,他用力摁着额角问:“我睡了多久?”
“两天两夜。”紫藤回答,虽然不慌不乱,脸上却慎重得不像平常。
下一刻,他还没来得及从“两天两夜”这个异常的时间中缓过神,又听见紫藤说:“罂粟不见了。”
裴放看向自己床头放的水,脑子里浮现的是他从监控画面上看着颜束走出网吧门的背影。
第78章 镜面
颜束正站在一片虚无里,如同盘古没有劈开天地之前的混沌时期,周围是如极光一般围绕着,却又模模糊糊地不成具象画面。
两天前,颜束出去并非只买了一盒烟,还有附带着系统内特产的安眠药。
他买的剂量不少,放倒裴放不成问题。
裴放猜得不错,他是想直接走的,但碍于单打独斗也只是跟裴放不相上下,多个紫藤情况明显高低立现。
所以那句话在裴放听起来像是信任,却也是威胁。
然而,还没等到他找到合适的机会离开,就先听到了一个秘密——封锁程序有基因识别。
于是,他想都没多想,本来足够裴放睡上一周的药只好分别用在了两人身上。
颜束看着控制室封锁程序安装的运行进度已经达到百分之九十,直接将东西链接复制到了自己这里,同时断掉了紫藤登录的封锁程序,并且清楚了其解码程序里的相关链接记录。
当晚,他偷走这个东西后,毫不犹豫地从传送桩离开,将自己送到了惩罚区。
封锁程序在惩罚区实时安装运行了两天,现在已经是百分之九十五了,脱离了紫藤写出来的加速包,这安装效率确实要低上许多。
颜束被困在这个无法成像的地方也已经两天两夜了。
而他跨出这一步的猜测也得到了验证,封锁程序的基因识别真的是自己。
或者说,是罂粟。
b区。
一个大活人哪能说不见就不见,颜束走了的这个消息几乎是瞬间就点燃了那个藏了好多天的引线,他酝酿在心里已久的炸药瞬间把怒火送上了天。
这白眼狼,又是下三滥的招数!
裴放动作利索地下床换衣服,虽然一言不发,但也让紫藤感受到了那阵控制不住的危险气息,于是梗在喉咙里的话更不知道要不要说。
“紫藤,给监管处下达通知。”裴放扣完衣领最上面的一颗纽扣,“不必声张,活捉颜束。”
听到这么个大动干戈的决定,紫藤只觉得背后一阵阴凉,面上的镇定也维持不住了。
有些事情迟早瞒不住,等荼蘼到时候发现,还不如现在早死早托生,紫藤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上前一步:“先听我说,荼蘼。”
裴放从衣帽架取下外套搭在胳膊上,一脸的不耐烦,迫不及待地想离开。
“罂粟他带走了封锁程序。”紫藤手脚冰凉。
天花板上的灯光打在紫藤金色的眼镜框上,反射出的光似乎刺到了裴放的眼睛,让眼底的红血丝更加猖狂。
裴放两步冲上前拎起紫藤的衣领,咬牙切齿:“你没有加设密码?”
“冷静!”紫藤扶了下差点掉下去的眼镜,“是你说,他跟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此刻的裴放确实冷静不了,但脑海中还是能分出理智来推测颜束的行为。
这个人带走封锁程序无非两种结果,第一是逃避心理到达了顶峰,颜束并不接受自己是罂粟的事情,并且打算把以前的事情也付之一炬,全都毁了。
还有,颜束想一个人面对那些事情,他在害怕,那些过去的事情似乎让他有很强的心理防御,连裴放如今也站在那扇防御门之外。
他松开紫藤,甩开大衣穿上:“跟我去传送桩,直接到惩罚区抓人”
颜束不会的,他要是直接想毁了封锁程序,不用等到现在,从c区出来一路上到这里,之后待在b区的很多天,他都有这个机会。
但是他什么都没有做。
“通知钩吻,检测惩罚区运行系统上是否有异常,即刻截断。”裴放的大衣衣摆被寒风吹起,脚步却越来越快。
紫藤跟在他半步之后,手环映射出的屏幕亮光反射在眼镜片上,一言不发地在上面点了几下,迅速往主控室发送通讯。
系统内的天气已经到了寒冬,b区的停车场在室外,一阵一阵刺骨的冷风吹过来,也扑灭不了裴放心里滔天的怒火。
裴放坐到车里直接一手扯过安全带,档杆一掰,油门顷刻踩到了底,还没坐稳的紫藤猛然撞在了椅背上,赶紧把车门关严实了。
他们从来说水晶兰玩飙车时没有安全意识,但对比现在油门都快擦出火星子的荼蘼,水晶兰就跟在游乐场玩碰碰车的小孩没什么区别了。
“通讯占线。”紫藤连发了三次,每次都在占线中。
“给水晶兰发,让她回去把梁卓那兔崽子的手环断网。”裴放猛然拉了一把方向盘,刹车缓缓踩到底。
轮胎与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引得周围经过的人纷纷侧目,但是在b区即便没见过荼蘼,认识紫藤的也不在少数,所以没人敢上前找监管处的不痛快。
传送桩的玻璃大门紧紧关闭着,今天还不是七日开启一次的时间点,但对于大多数手段颇高的人来说,传送桩设置的防盗墙基本属于小儿科。
比如,颜束就能轻而易举地破解。
紫藤导出玻璃门表面的防盗编码,很快出现了通过标识,两人刚刚走进去,钩吻的通讯立马就过来了。
“什么急事啊?”钩吻那边听起来不慌不忙,甚至心情不一般地好,“老大不在,我能提供的权限有限制。”
“立马排查惩罚区的运行系统,把所有异常现象全部截断。”紫藤没跟他扯,语气着急。
钩吻也不是傻子,当下就听出这是非一般的紧急,从椅子上赶紧坐直了,飞快调出了惩罚区的运行系统。
“异常程序安装进行百分之九十八”钩吻缓缓念出了声,额角上的冷汗就快掉下来了。
裴放在眼前白光闪过的时候,恰好听到这么一句,心脏像是被卷进了深不见底的黑洞,空荡荡的飘着,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情绪。
只有焦急,恨不得瞬间出现在那人面前的焦急。
而颜束仍然站在那片混沌里,手腕上的屏幕亮着微光,安装进度到百分之九十九却像是卡了壳,再也不动了。
他检测了一遍可能干扰安装运行的编码,全部没有问题,可是时间一分一秒地走着,百分之九十九却像是被凝固了,连任何警报也没有。
此时,惩罚区外站着一个面色深沉、满身戾气的男人,黑色的大衣穿在他的身上,犹如一件无价的展览品,但周围却没有一个人影能来欣赏。
惩罚区即使在外围,也只有鬼哭和狼嚎。
紫藤的声音从裴放的手环上传出来:“我到a区了。”
裴放没有说话,此时天空中飘起了雪。
“等等惩罚区的安装运行无法截止,但似乎没有办法再完全安装。”紫藤挤开一旁的钩吻,手指在操控台翻飞着,“荼蘼,我说的情况出现了,系统更新之后与之前封锁程序在代码编写上有不同之处,你知道的,系统固有的东西我不能改写。”
“解决办法。”裴放的声音不大,但透着比此刻飘雪的天气更加彻骨的寒冷。
紫藤眼睛深深地看着屏幕,缓缓开口:“无法安装,但我可以把封锁程序与惩罚区某个随机惩罚机制合并,但是”
没人能判定里面合并后的实际情况,可能会没办法再出来。
“行,送我进去,按你说的来处理。”裴放声音笃定,让人没有半分的反驳。
主控室内的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紫藤到底还是没把那后半句话说出来,因为荼蘼的态度已经展现了一切。
颜束人已经在里面了,他复制走的链接此时跟惩罚区的安装已经开始运转,这没有办法截断,系统的一切固定运行他们是不能逆向修改的,所以人没法立刻捞出来。
包括裴放自己也清楚这一点,紫藤知道荼蘼这人向来谨慎,他会考虑到所有最坏的情况,但同时也没人能阻止他疯下去。
关于罂粟,他只知道排行榜上的一串数字和身边的两样东西,但他没有一点收获的找了三年。
上次紫藤说他看监控画面的时候像个变态,其实这人心里远比表现出来的有过之而不无及。
荼蘼刚刚打断他的话,是猜到了他会说什么,也是不想听劝。
因为荼蘼心里已经非常清楚,如果是他们能联想到的状况,一如颜束的心思的面面俱到,更不可能会忽略,那人还是义无反顾地这么做了所以这是不是代表颜束从来就没想过要从惩罚区出来,或者他也没有想过其实有人希望他活下来。
不自由毋宁死,当年的罂粟也是这样吗?
一系列操作之后,紫藤的手指最终停留在了“确认”上,要点击的时候被钩吻抓住了手腕,只听旁边的人轻声开口但很郑重:“荼蘼,带罂粟回来。”
从两人的对话里,以及最近系统里纷杂的各种谣言,钩吻其实不难猜到颜束是谁了。
罂粟本来就是不同凡响的存在。
裴放没说话,关掉了通讯程序,紧接着眼前又是一道白光闪过,他的身影像是一串乱码颤了颤,渐渐消失在了原地。
与此同时,身处在那片光怪陆离空间的颜束突然发现周围开始变化,原本进度百分之九十九的安装也从屏幕上消失。
被发现了,有人在操控。
颜束丝毫没有慌乱,这件事本身也没想能瞒过裴放。
他手掌一挥,关掉全息屏幕。
周围原本有一些掺杂的光线全部都暗淡下去,他彻底置身于一片静谧的黑暗中。
不多时,一道光线极强的墙壁渐渐从黑暗里升了上来。
颜束有点不适应,抬起胳膊挡了下眼睛,察觉到光线弱下来才细细地打量着面前这面巨大到没有尽头的白墙。
它跟颜束面对着面,却没有任何的异常的体现。
不管是人是鬼,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总要上前看个清楚才行。
颜束很快走到了跟前,这才发现,其实着并不是一面白色的墙壁,而是一面发着白光的镜子,刚刚站得远,所以镜面都被白色的光所覆盖,显得像一面墙而已。
镜子里清晰印出颜束高挑的身材,还有那精致却攻击性十足的一张脸。
但是镜面看起来却很奇怪,颜束伸出手想去触碰,镜子里的人也伸出了手,触碰的瞬间镜面像是虚体一般被他的手直直穿透了过去!
紧接着,颜束还没把手抽出来,整个人被一股力气扯了进去。
画面刹那一转,一个人扯着他的手腕,手上凌厉的刀锋骤然逼近他的脖颈。
颜束不要胳膊似的扭转身体,避开攻击,抬脚就往还没看清长相的人那张脸上一脚飞踢送去。
“小美人下手真狠。”
那人拖着尾音开口,透着慵懒,腔调十分熟悉。
第79章 初见
镜面散发着白光,仍然静静伫立在那片黑暗之中。
前面正站着一个人,与刚刚颜束站得方向却不同,镜子分割出来左右两侧的空间,颜束是站在右侧被拉了进去。
而此刻在左侧的人,是裴放。
黄沙漫天,太阳正挂在头顶上,周围一丝一毫的凉风都没有,只有涌上来的热浪,人浸泡在这种燥热里,像是慢性枯死。
场景太熟悉了,他还没忘这个地方——迷宫沙漠。
三级惩罚区吗?
而刚刚那个声音,显然是裴放也跟着进来了?
两人动过手之后撤开了一些距离,颜束这才抬眼看他。
只此一眼,他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面前的人是裴放,却也不像裴放。
那是一张非常年轻的面孔,虽然从五官与裴放没有差别,但脸上的轮廓裹着一层微薄稚嫩,远没有颜束认识的裴放那样凌厉,身形也要偏瘦一点。
不过,看他笑得张扬,却也有了锋芒毕露的迹象。
颜束刚想质问这是怎么回事,却听见自己的嘴先脑子一步开了口:“美你大爷!”
对面的裴放也笑得十分轻佻,然后一字一句道:“小少爷,想认识一个人呢,不是非要打打杀杀,我们可以先”
话还没说完,就被颜束迎面而来的卷风打断:“把刀还我。”
“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了?”裴放架住他的胳膊,反手抓住颜束的手腕,“上面写你名字了吗?”
颜束腿风横扫而上,逼得裴放不得不放开他,紧接着颜束一个转身,手肘冲着他的脖子而来。
还有完没完了?
“匕首还你。”裴放非常识相地把东西脱手,那一下要命的肘击自然没能落到他的肩颈上。
颜束接住自己的刀,然后转身就走。
行为,言语,甚至心情全部不受控制,颜束这时候才发现,他像是寄存在这具身体里的一个游魂。
这个人是他,却不是现在的颜束,不是刚刚独闯惩罚区的颜束。
而此刻,他似乎只是一个旁观者。
手腕上传来清晰的震动,他划开屏幕,暗黑色的、像半透明玻璃一样的屏幕映出一张脸,是他的面孔——正皱着眉头,瞳色浅淡、眼神锋利,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线,高挺的鼻梁上那颗几乎要看不到的小痣都昭示着他现在心情很差。
这是他的样子,是年轻了好多的样子,是以前的他。
一条简短的通讯留言跃于屏幕上:
【罂粟,速回主控所。】
这个人是罂粟。
颜束觉得他的意识逐渐慢慢沉了下去,他开始迷迷糊糊地分不清自己跟这具身体的差别,他们是一体的,是同一个人。
他是罂粟,他得到了结果,颜束就是罂粟
“喂!走那么快着急回家吃饭吗?”裴放还跟在后面喋喋不休,“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
颜束察觉到后面那人偷过来的目光,立马关了屏幕,脚步不停:“你爹。”
“”
这什么臭脾气,裴放心想,不过自己刚进来,需要一位能提供信息的人。
眼前这位从实力上来看就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况且他招惹这人一路,这位行事作风有条不紊,简直像一个活体gps。
况且,单说那张脸,他也不想再去选择麻烦别人了。
颜束拿回了自己的匕首,显然不想跟后面的人多做纠缠,循着记忆打算先出了这个三级惩罚区。
迷宫沙漠不算什么十分难缠的惩罚级别,主要是地图时时刻刻都会发生变化,潜在的危险却很少。
很多人摸不清楚其中规律自然会被慢慢耗死在这里,绕着圈子,慢慢被风沙和烈日侵蚀融化。
身后的人仍然死死盯着他,保持着安全距离跟在后面。
那些小心思昭然若揭,但颜束并不想给他这么个继续跟着自己混出去的机会。
他勾了下嘴角,前脚往前踏出去,人忽然就消失在了原地。
这幅活生生的人随即消失的画面映在裴放的眼里,立刻刺激了他的神经,他眼神骤然一变,立马往前赶了几步,但颜束刚刚消失的地方却没能让他跟着消失。
“该死!”裴放直直地站在原地,骂了句脏话。
他抬起头望着天空中挂着给不了他答案的太阳,突然笑出了声。
迷宫沙漠的地图时刻都在变化,但由于这里一座座沙丘和枯枝大多没什么差别,所以即便发生了变化,一般人也不怎么能看出来。
也许是身后的沙丘突然变了位置,也许是前面的路忽然没了,但由于都是黄沙,且不会留下脚印,本身人身处这样的环境会容易迷失方向,所以加上地图的变化,会让人忘记走过的路以及偏离即将要去的地方。
没有敏锐到极点的观察力,没几个人能活着走出去。
而消失的颜束正巧赶上了地图变化的时间点,就这么坦然地把裴放扔在了原地。
这样虽然能摆脱这个跟屁虫,但也相当于告诉了裴放,迷宫沙漠最致命的一点。
颜束走得很急,这次出来办事遇见这么个神经病连累他进了迷宫沙漠,让本身不怎么晴朗的心情爬上了更多的乌云。
他没有直接回主控所的想法,那群废物离了他就好像什么事也做不成了,动辄就是一条“速回”的消息。
系统内能有多大的事儿。
于是颜束摸出口罩戴上,自顾自地在迷宫沙漠了多绕了两圈,这个地方是系统新开设,他也没来过几次,至于完整度和执行bug也都没有亲自体会过。
既然误打误撞地进来了,就刚好做一个实地调查,也当是给自己放天假了。
迷宫沙漠如今只是一个系统刚刚安装上的一个实验品,里面也死了不少人,用来测试这地方的运行。
颜束一路上看了不少腐肉和白骨,还有濒死的人和妄图拉他一起死的怪物,他没有出手,表面像是一汪幽深的泉水,看不出想法。
即便这些景象像是投进深井里的小石子,微微激起了一些涟漪,但到底不能使井水翻涌而上。
只开设区域型的囚笼空间似乎已经不能满足系统的要求,它还在不断的扩张和壮大,更多千奇百怪的东西,酷刑似的层出不穷。
每一个,都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这里还没有假设昼夜的转变,所以不管时间过了多久,都只能感受到那燥热的温度,还有几乎要把人眼睛刺瞎的烈阳。
颜束把衣领上挂的墨镜架在鼻梁上,继续顺着歪路绕圈子,鬓角已经微微出了汗,但他好像感受不到这种烤箱似的温度,仍然一步一步踩在黄沙里。
太阳没有倾斜,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着。
等到他终于愿意出去,回到主控所的时候,系统的天色已经是深夜了。
此时是秋季,两边主道上的枫叶缓缓飘落,如同自然界里再正常不过的时节现象。
他清楚地知道,这不过是一组被设置好的数据,如果他喜欢,只需要叫主控所里的废物们动动手指,这棵树就会立马开花结果,奇葩似的立在秋天里。
但颜束还是摘掉墨镜,站在原地多看了几秒,表情稍稍放松了些。
直到一阵风吹过,撩动了他额前的头发,原本在沙漠里热出汗的身体立即感受到了凉意,这才像是突然惊醒一般抬了脚。
颜束进行完身份认证,前脚才踏进主控所的门,后脚便有人像是闪现般出现在了他的眼前,手里抱着一堆不知名的文件,看起来就让人糟心。
“你怎么才回来?”一个比他大不了几岁、模样文气的男生走了过来,声音很轻,表情像是火烧屁股一样。
“出了点小状况,在迷宫沙漠里绕了路。”颜束瞥了他一眼,“什么事?”
“这话你用来哄哄我就得了,可不敢”男生心虚地垂下眼睛,情绪复杂。
颜束不想跟他多说,冷下脸,把口罩揣进口袋里:“主控所没什么急事的话,你就该为自己的人身安全着急一下了。”
男生抱着文件的手抖了抖,身前的颜束转头就走,他一咬牙立马跟了上去,明明自己比颜束年纪要大,却还是亲切地跟上去:“我说哥,你也知道现在这个状况,真不能离了你,等休眠期一过,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完不成,咱们都没好果子吃。”
你一个人就能办成的事情,何必拖着整个主控所去死。
这句话男生没敢直接当着颜束的面说出来,但他以及主控所其他的人却都是这么想的。
颜束轻轻笑了一声,无端有点嘲讽,只是不知道对着跟在身后的男生,还是对着自己,他突然停下了脚步,侧过脸:“你们倒真是放心我,真不怕我根本不想活了,做点什么手脚,到时候大家一起去死,黄泉路上也不寂寞了。”
“你!”男生那张文气的面孔突然狰狞起来,像是在微风和煦的平原上烧起了一把火,但却没敢烧得太大,瞬间又熄灭下去,他往前凑了半步,语调重新软下来,“罂粟,你不会这样做吧。”
颜束饶有兴致地哼了一声,转过头:“哦?你很了解我吗?”
说完,不等男生再辩驳或者请求,他扬长而去,修长的身影在主控所颜色交替、不断闪烁的走廊里显得独树一帜,活像个索命的修罗,白色的地板被他踏出了千人血路的感觉。
男生看着他离开,彻底不敢再往前凑了。
他不会的,他不敢男生将这句话在心里反反复复地念着,脸上的表情逐渐凝固。
他们跟罂粟到底不是一路人——罂粟他,死不足惜。
第80章 密令
主控所的大楼彻夜通明,这里的每一盏灯都不会熄灭,甚至比系统内仿真夜空还要明亮,伫立在中心位置,庞然大物似的俯瞰整片区域。
这里面的人却不是人工智能,他们也会疲惫和劳累,大多数人没有确切的住处,主控所里就有休息的地方。
所以他们几乎没什么事情不会出这栋大楼,因为进出都要进行各种验证,但颜束从来都是个例外。
但此时他正在地下停车场,靠在一辆车旁边静静地抽烟。
不远处电梯下行的声音传来,他掐灭了烟头,然后把身形隐在了一旁的立柱后面。
电梯里下来了两个男人,正有说有笑地往这边走来,摁了下手里的钥匙,车灯闪了下,男人的手放在了车门把手上。
另一个稍微矮点的男人站在他旁边:“你说的方法,真能把他整死?”
“他的命重要吗?”被问的男生没有立即开门,那张文气的脸庞上闪过笑意:“休眠期不整死他,难道”
他话还没说完,只听一声嗤笑在地下停车场里荡了一下,复又归于寂静里。
两人皆是心头一跳,那人的权限又多高,他们怎么都忘了。
男生立马打开了车门:“快上去,走!”
刚刚还带着笑意的脸此刻只剩下了慌张和畏惧,甚至没有想过找出发出声音的人,本能地只想着快跑。
然而已经晚了,他话音刚落,颜束一拳落在了他的脸上,男生重重撞在了车门上,接着颜束一脚飞踹,他整个人连带着车门一起砸在了地上。
他的想法是没错的,他们跟罂粟不是同一种人,他出入各种囚笼空间,心思太深了,所以这人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到进入非完整型的迷宫沙漠,其实并不是偶然。
罂粟昨天没有动手,只是在确定自己的猜测而已。
现在,他们的小动作已经暴露了。
颜束看着地面上爬也爬不起来的人,淡淡一哂:“不是说了吗?你该着急自己的人身安全。”
“你敢杀我!”男生喷出一口血,“你不怕”
“你以为我是怎么活到现在的?”颜束踩上他的脖子,“还有什么不敢。”
喀嚓——
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在空旷的地下停车场显得尤为尖锐,带着残忍的气息。
脚下那个男生的目次欲裂,那张文气脸上凝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瞪着的眼睛失去了光彩,本身微微扬起的头砸在了地面上,没了声音也没了呼吸。
“罂粟,你以为杀了我们就能改变你在主控所的现状吗?想要你下地狱的人多得是。”另一个见状,知道自己跑不掉了,这位战力排行榜挂了许多年的人,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主。
“我没想改变,我就在地狱。”颜束手摸到腰间的匕首上,卡扣打开的声音很清脆,但在此时犹如死亡讯号。
男人冷汗都流了下来,心里的求生欲瞬间让他拔腿就跑,但他快不过颜束的刀。
匕首直直穿过他的胸膛,只见他的身形猛然一顿,似乎有片刻的呆愣,鲜血滴在了地面上,那具身体重重摔在了地上,挣动了两下后死透了。
迷宫沙漠的运行已经偏离原先的设定和安装轨道,恐怕不能投入正常的囚笼空间,却还在持续拉活人进去当试验品,这两个蠢货自己闯了多大的祸还不知道。
回来还得靠他收拾烂摊子。
颜束摁了摁额角,没急着去拔刀,而是先拍了拍这辆车的车面,表情不怎么好看:“谁能帮我想想怎么毁尸灭迹。”
地下停车场一片寂静,死物是不会出声的。
五天后,主控所内部。
“你说什么?囚笼空间发生爆炸?”
“你小点声,是这样的”
这个消息不算秘密了,本区囚笼空间的爆炸波及不小,影响了一整条线。
几乎那个囚笼里无人生还,当然谁也不知道那个囚笼里进去了几个人,但主控所的人进出囚笼会有详细的记录。
其中有两个人员,以及受伤出来的罂粟。
在大多数人看来,只活了罂粟一个人不算什么新闻,他要是死在那里,才算颠覆了所有人的印象。
但怎么就那么巧合
“前几天,他给罂粟发了通讯留言,罂粟回来时大概是聊了几句吧,你说有没有可能”
“你亲耳听到他们在聊什么了?”
“那倒没有。”
“这件事,再等等吧。”
他们跟罂粟不同,他们被选进来的时候,系统已经开始运行,并且有了雏形,然而罂粟这个人不是跟他们同批次进来的,而且更早地存在于这里。
目中无人且心狠手辣,甚至在主控所快要一手遮天了——标准的眼中钉。
颜束受的那点伤其实算不了什么,但他却在主控所的医疗室内硬是躺了两个多月,这才愿意重新出现。
然而,当他重新在主控所活动的时候,爆炸的事情已经被处理的差不多了,但另外一件事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颜束盯着不断刷新滚动的记录,以及排行榜上那个巨大飞跃的数字,扬起眉梢:“查查这个人最新动向。”
“已经调出来了,最近在b区,昨天下午刚刚进入囚笼空间。”旁边的人把信息划到了颜束面前的屏幕上。
颜束心底闪过一个从未有过的打算:“嗯,知道了。”
当天晚上,他人就出现在了b区的传送桩前。
裴放没想过自己还能再见到这个人,并且以这种特别的方式。
“是你?”
“怎么是你?”
两人异口同声地表达了惊讶后,颜束迅速转过了身。
然后裴放淡定地扯了旁边的浴巾围在腰上:“该说你来得巧,还是别有用心?”
这是一间洗浴室,地上满是血迹,不难看出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斗。
裴放正是刚刚才冲洗身上沾染的血,却没想到一转头就看见了熟人,显然熟人的反应似乎并不知道他在这里。
裴放擦干了身上,拿过一旁的衣服开始穿:“来找人?”
“走错了。”颜束背对着他,暗道自己倒霉,说完迈开腿就打算离开。
但偏偏有人不会让他如意,裴放飞快上前挡在了颜束的面前:“我没死在那片沙漠,你很失望?”
“你想多了,跟我没多大关系。”颜束声音冷漠,甚至没有多看裴放一眼。
“可是直觉告诉我,你出现在我面前是别有用心。”裴放的眼神十分直白,像是在用目光描画眼前人的五官,“既然不是来杀我,那就是想认识我了。”
破烂的洗浴室里刚刚遭受过一场剧烈的碰撞,墙面上除了血迹,大大小小的裂缝如同蛛网遍布在墙面上,被溅上去的血迹缓缓渗透,一些水渍不断从天花板上滴下来。
这里的水汽都弥漫着血腥味,一时之间难以消除,对于两人来说都不陌生。
颜束的视线挪到裴放的脸上,除了刚见面时这人那点招猫逗狗的小恩怨,说到底,他们也算不上是绝对的敌人,也还没有到非要动手的地步。
可是,也成不了朋友。
今天中午在颜束心底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好像被这间洗浴室里不断流下的凉水,熄了个彻底。
他眼睫动了动:“没那个打算,让开。”
裴放这次倒没有不依不饶非得跟着,只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然后往旁边撤了一步:“那下次见。”
颜束头也没有回,根本没有在乎他说的话,但确实有些失望地离开了。
这时候,这场囚笼空间响起了系统的结束通报。
【现在开始统计存货人数以及任务点值。】
【存活人数:1】
【裴放任务点值:100】
颜束脚步顿了顿,最后还是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径直在拐角处划开手环,准备回主控所。
“裴放”
他目前在那里的处境并不好,想从主控所脱离也不是一天两天的想法了,但是一个人显然不行,得有人里应外合制造点混乱和意外。
这么些年,系统内从来没有出现过战力增长这么快的人,中午调出来的资料显示,裴放这个人不过进来了半年。
如果换成别人,颜束或许还会继续盘算,但此人不仅是实力过硬且狡猾难搞,跟这样的人同行,一不留神就会没命,他该是最清楚的,不由得让颜束心里多了一分疑问,暂时放弃了拉拢人的想法
可是离开系统的第一步,必须先要脱离主控所。
在那里时时刻刻被人监视控制着,像是一个上着锁链的囚犯。
这次的休眠期不知道要多久才会结束,到时候他还有命等到下一次的机会吗?
颜束近乎是一筹莫展,没有直接回主控所,直接在各区开始频繁地进出不同的囚笼空间,自虐般地想消除烦躁感。
这么一耽搁,又是好几个月,这期间他没有碰见过那个叫裴放的人,但是每个区的战力排行榜都在不断地刷新。
那个名字依旧节节攀升,带着一飞冲天的气势,像是要故意引起注意一样。
颜束的手环上收到过无数通讯,全部被他忽略掉,直到今天他躺在一座高楼上看看星星的时候,手环再次闪红,不同于平常,这次是带着密码的加急通讯。
只有几个字:
【休眠程序产生波动。】
颜束心头一震,脑海中的一些画面翻涌而上,心脏剧烈跳动着,刚才静谧的夜空此时如同张着大嘴的怪物,几乎要将他吞噬,让人窒息的感觉一波接着一波,他突然很想逃离,那是一种本能的惶恐和害怕,用无数次的午夜梦回刻进了生命。
好久他才回过神,明明是零下的温度,颜束额上却微微出了汗。
几日后,颜束回了主控所,在休眠期结束的那天。
刚踏进门,就有人赶了过来:“罂粟,他找你。”
颜束平静地点了点头,走进医疗室,任由旁边的人给他的脑袋上接着一根有一根的线,然后闭上了眼睛。
像是一个植物人般,颜束躺了一个月,连天气都开始回暖,他才醒了过来。
还没来得及下地看看自己是否还会走路,就有人递上了东西:“你的任务。”
不用看也知道是什么,颜束点点头。
他嘴唇几乎没了血色,脸色惨白,映着医疗室的灯光,活像刚还魂的尸体。
明明躺了这么久,却比起他在各区无缝衔接地进囚笼空间来的更加疲累以及惨烈。
在他身上,似乎明面上的伤口都能愈合,他一直都是没人能够撼动的存在,但此时仿佛被风吹一下,颜束就能没了命。
即便是主控所内的所有人,也没人有权利上前问一句:发生了什么?
然而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知道,罂粟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颜束扯掉身上乱七八糟的线,声音哑得不像话:“外面什么情况?”
“上次你查看的那位已经冲上前十了,系统内都在传,用不了多久,他就能替代罂粟的位置。”
“那真是,求之不得。”颜束扯着干裂的嘴唇苦笑了一下,摆了摆手,所有人都识相了走了出去。
颜束像是没缓过神,双眼仍然都是十分空洞的,脑子里像是电影放映一般闪着无数画面,每一个都仿佛把他往地狱更深处推了一层。
他已经快要记不起地面上是什么了,天空是什么颜色的,身边有个活人是什么感觉疼痛感拉扯着神经,一寸一寸敲断再重新拼接。
良久,他才动了动手指,打开刚刚链接上的任务,这其实是一条密令,他早就知道的东西——杀掉裴放。
又或者,被他杀掉。
第81章 相杀
系统内的天气逐渐回暖,枯枝上冒出了新芽。
裴放背对着主控所,看着手环上被复制的一道密令,眉目渐渐聚起了凝重。
这不是小事,刚刚那群人把这东西链接给他的时候,却禁止他当场打开,并且说他们没有权利查看其中的任务内容。
他们不能看,但裴放好像没有拒绝的权力。
况且,接触到这鬼地方的权力中心不正是自己费劲千辛万苦查探且进来的目的,的确不好拒绝。
密令的内容并不长,只有两句话,裴放只扫一眼就能理解其中意思,但他却翻来覆去地看了一整晚。
这几天又在系统里闲逛了几圈,没进囚笼,似乎还没能做出决定。
然而这样清闲到仿佛退休后的日子没能持续多久,有人已经替他做了决定。
——他又见到了熟悉的人。
“说是下次见,这时间隔得太久了。”裴放并不意外这人是怎么找过来的,“不想我吗?”
颜束的右手一直放在腰间挂在匕首的卡扣上,满身都是防备,脸色很白却透着杀气,他没有说话。
“看来我们收到了同样的东西。”裴放垂下眼睛,让人看不到他有任何的情绪起伏。
颜束抬了抬下巴:“废话少说。”
裴放的视线重新落到他的身上:“不能坐下来谈谈吗?比如改善一下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跟你,就是活命和去死的关系。”颜束冷哼一声,腰间的卡扣打开的清脆声音打破了僵局,他脚下猛然蹬起,闪着寒光的刀刃刹那间冲着裴放而去。
他卸下了防备,展露出杀心。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跟眼前这个人为什么会打起来?
那点意识像是渐渐回笼一般把现在的颜束从这具年轻的身体中剥离了片刻,他却没有太大的生理感觉,只有乱糟糟的思绪缠在一起梳理不开,好像没睡醒似的,迷迷糊糊的感觉让人分不清今夕何夕——大概还记得被一面白光覆盖的镜子拉了进来,后面的事情就像做梦一样推着他顺流而下。
对了,他是系统内主控所的人,他在这里挣扎着活了很多年,被掌控、被监视、被囚禁、被折磨了很多年。
名字是系统给的,我叫罂粟
刚十八岁那年,是我在系统里最天翻地覆的一年,主控所的主要权限落在了我的身上,成为了众矢之的,但我却无法拒绝被刻意推向这个风口浪尖。
我不明白为什么是我,但我又渐渐知道自己为什么被选中。
生命如果从来不属于自己,是不是只有抹杀它,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我找了一个合适的机会,进入了不打算再出来的囚笼空间,可我没能死,有人打乱了我的计划,抢走了我的匕首。
他被我连累,闯进了别人下好圈套的迷宫沙漠。
上天好像终于舍得可怜我——我遇见那个人,仿佛察觉到了地狱里裂开了缝隙。
后来我发现那只是老天的一个玩笑,我们必须按照系统的命令,杀掉对方才能保证自己在系统的权限,还有自己的命。
我知道,系统是不允许两个不稳定因素同时存在,它知道我去找过裴放,所以致使我们互相残杀。
我想,死在这个人手里,总比被系统折磨死要自由多了。
于是我自投罗网地去找他。
这是第二次,我又没能如愿以偿。
耳边的声音模糊不清,温热的液体从手臂滑下,这具身体的后脑遭到了重击,属于颜束的意识又渐渐混沌、
颜束慢慢醒来的时候,正陷在一张不怎么柔软的大床里,但这已经比主控所那硬铁板要好得多,难怪我做的梦都温和了不少,没有那些残酷血腥的画面,让人的心情都随着窗外的暖阳明朗起来。
如果他没听到另一个人的声音
“醒了?”
颜束睁开半眯着的眼睛,视线上移,看清了床边站着的人——穿着白色卫衣的裴放。
人换了件颜色鲜亮的衣服,倒是显得青春洋溢,如果手里没拿着他的刀,没有用那种阴险威胁的笑容看着他的话。
下一刻,那把刀就横在了颜束的脖子上,裴放笑容不减:“说,为什么想死?”
但床上躺着的人毫不在乎地重新闭上眼,大有宁死不屈的革命精神,一副要杀要剐速度动手的绝情,反正别想从他这里套出任何信息。
“想刺激我啊。”裴放不气反笑,用冰凉的刀面触碰了一下颜束的脸:“没用,我不会让你轻松如愿。”
这人要是死了,他拿什么跟系统周旋,又怎么能打入主控所内部——他一个人必然独木难支,他需要有个狼狈为奸的人。
战力排行榜上的罂粟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见床边的人没了动静,颜束一肘顶开跟裴放有些过近的距离,翻身从床上跳了下来,活动了一下四肢,除了筋骨的疼痛感,没有流血的伤口,但五脏六腑像是移了位置似的,整个人都晃了晃,而且左手似乎是骨折了。
不过在颜束眼里,还能呼吸站立,也都不算大问题。
反观裴放,露出的手背上缠着纱布,是昨晚没有完全避闪过去,被他用匕首划那一下的伤口,估计身上的刀伤应该不少。
昨天打那一架不算惨烈,但也称得上两败俱伤了。
颜束上下打量着裴放,心里盘算着现在动手能有几分的胜算。
而想死的想法似乎只是昨天的过眼烟云,现在他还能喘气儿,便不想做个任人宰割的懦夫了。
一直不就是这么挣扎过来的么?
否则他都该投胎转世十八回了。
有些时候在重压之下,人难免总会想到如果躲过去就好了,这是骨子里的避险天性,可是也忘了面对时不一定只有绝路,而打破固有属性本身就是一种可叹的奇迹。
不得不承认他当时拔掉身上那些凌乱的电线时,会有不如直接咽气的想法,恨不得自己再也不用睁开眼,可他今天醒来看见窗外洒进来的阳光,突然就心生眷恋,勇气来得莫名其妙,找不到相信的理由。
但踽踽独行这么多年,那么多生命的消逝,还轮不到他用整日伤春悲秋作逃避的托词。
一些事情他还没能做完,一些人他也不会手下留情。
他的目光落在了裴放的手上,匕首在那人的手里转出了花儿,一如裴放本人,张扬到无所顾忌,哪怕刀尖无限趋近于他的手指,似乎也不害怕、不在乎,甚至是享受这种在危险边缘徘徊的刺激感。
所以这人才没趁他晕过去的时候直接下死手吗?
颜束的眉梢一动,习惯性高高筑起的防备心大坝降了三分,脸上的表情仍然冰冷:“匕首还我。”
“不给。”裴放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故意把拿刀的手背到了身后。
“”颜束额角跳了跳,忍住了一脚踹上去的冲动。
然后就看见那位不要脸的三岁儿童炫耀似的扬了扬手里的刀,一边转身往外走,一边说:“下次见面,杀了我就还你,可别让我再等这么久。”
颜束刚抬脚想追出去,脚踝处骤然一疼,他大概把自己身上的伤想得有点轻了。
另一边裴放刚刚走出颜束的视线范围,立马捂住了胸口,鲜血瞬间浸透了白色的卫衣,大片大片地染上来,触目惊心。
裴放闷声咳嗽:“死小孩,下手可真要命。”
难怪没人能把他从战力排行榜上挤下来,原本以为只是主控所的关系户,现在看来“罂粟”简直是系统培养出的典型代表。
裴放的手指抚在刀面上,那里刻着几个字母——souns。
他没由来地笑了笑,拖着步子走出了这个地方。
主控所没人敢管颜束的事情,即便这人像个整天不沾家的已婚渣男,让留守在主控所的人整天忙得焦头烂额,需要权限批准时还找不到人进行认证通过,那他们也不敢当面把怨言发泄出来,跟颜束摊开来说相当于自寻死路。
爆炸警告至今还在每个的心脏上扎了一颗钉子。
于是,这位就更加肆无忌惮地在外面浪了个逍遥自在,把裴放从a区追到了c区,至于主控所和他本人所在的s区,更是被颜束发布了通缉令。
s区内大大小小的全息屏幕上循环播放着此人的信息,通告提供此人行径,可得100点战力值。
这是普通人进多少次囚笼空间,连丧命都求不来的数值。
罂粟向来低调如隐形人,此次出手阔绰一鸣惊人,全区域都沸腾了。
无论是想不想得到那100点战力值的人,都会凑个热闹,毕竟系统内常年你死我活的杀戮已经够让人精神紧张了,谁还能拒绝听八卦找乐子。
所有人都在猜测,那位到底怎么惹上了排行榜首位的大佬?
“罂粟嫉妒新人实力,眼见位置不保,欲杀之后快。”
“他要是在乎那个,也就不会一年露不了一次面。”
“换个思路想想,罂粟只要那人的行踪,并没有说截杀他”
“噢!情之所向,求之不得!”
系统内谣言四起,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自然也传到了裴放的耳朵里,他此刻正在一条没有路灯的拐角处抽烟,突然一点微末且刻意放轻的脚步声鬼鬼祟祟地出现在左侧。
又来了。
“喂!”裴放把没抽完的烟头迎面扔了过去,一个侧踢把人踹翻在地,紧接着不等这人张嘴大喊就掐住了他的脖子,“你是这个月的第三十八个了。”
说完,一记手刀将人彻底打晕过去。
紧接着,一阵破风声从身后传来,有人从墙上跳了下来,脚步声十分清晰。
“那么,我是第三十九个。”
第82章 约谈
自从上次两人在s区的休息处分开后,颜束回了主控所忙忙碌碌中养了几天伤,就开始搜索裴放接下来去了哪里。
然而,这次找到人这个却越来越不容易了,就好像最轻易的那一次只是裴放故意露了尾巴,让他找过去似的。
大概后来也刻意有了防备,裴放的踪迹就不那么容易显露了。
颜束也没在主控所坐以待毙,当即自己动身去找人。
大概像他们这类人的心理活动都有一定的相似,两人也碰到了好几次,谁也没办法把谁怎么样。
尤其颜束以前嚣张惯了,第一次遇到杀不掉的人,刀还没能拿回来,这算是狠狠吃瘪了。
来来回回这么多次,颜束也不是傻子,知道裴放早没了你死我活的杀心,至少以这人现在的心态,大概是不会乖乖听从系统的密令任务。
但颜束十分好奇,系统给裴放开了什么条件。
难道他的价值要高过系统能开出的条件吗?
时间磨得越长,颜束就越好奇这个人到底想要达到什么样的目的,以至于让颜束觉得,裴放不仅没有杀心和敌意,反而像是耗子向猫发出了示好的信号。
“今天这招引蛇出洞,玩得真娴熟。”裴放饶有兴致地转过身,对着后面从墙上跳下来的人说。
为了避开一些跟踪的人,裴放所在的这个小道是没有路灯的。
颜束站在黑暗里,依稀能看到他只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袖、浅蓝色的牛仔裤,如果这里不是系统,大概会被人认为是一个刚下课并且打算去学校外吃晚饭的学生,还是长得很招蜂引蝶的那种。
被这种级别的帅哥盯上本身也算是一件值得让人心口小鹿乱撞的事,可惜这人穷追不舍,却是来杀他的。
“别演了。”颜束开口,“你早发现我来了?”
裴放摇头:“真没有,从你跳墙才知道是你。”
这条小道位置很偏,几乎没有人会经过这边,因此寂静到了一种令人背脊发凉的程度,尤其地上还躺着一个刚刚被裴放打晕的。
整个场景显得尤为诡异,像是对峙,又像是试探。
但两人跟对方交过那么多次手,这一次却没人先迈出一步。
裴放在黑暗中弯了弯嘴角,他知道颜束这是带有一丝妥协的意味。
他进来系统也快一年的时间了,连战力排行榜都名次都已经保持在了前十的位置,这对于在系统混了几年的人来说都是非常艰难的事情,但裴放似乎轻而易举。
颜束毫不怀疑,这人迟早能把他挤下来,但是裴放最近一段时间,不管是战力排行榜上的名次还是具体动向,几乎都趋近于稳定。
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这人之前疯狂刷分的行为已经达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
那就是获得系统的注意力。
“今天不打算动手的话,要不要去喝点酒。”裴放头一次没有不正经地撩人,也没针锋相对地撂狠话,只是很平静地询问,像是对着一个老朋友。
颜束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犹疑,但没等他说出拒绝的话,手腕就被人抓了起来,不由得跟着跑了起来。
这时候他是不是应该甩开裴放的手,并且一脚踹上他的脑袋;这个时候是不是该抽出裴放别在腰间的匕首,然后从身后扎进他的心脏;这个时候是不是该明确自己的立场,他是主控所的人;这个时候明明能找出一千个理由,但他偏偏想纵容自己一回。
颜束什么也没有做,他像一天到晚宅在学校那一亩三分田地方的好学生,头一次被朋友拉出门玩,脑子里一片空白,任由裴放拉着拽着买了酒,又七拐八拐把他到了一个荒废的汽修厂。
这种地方一般也是系统为了真实,从而复刻外面世界的一些景象得来的产物。
地方不大不小,有两层,一层是各种报废的汽车以及零件;二层稍微干净一点,有一些破旧的家具。
两人进来后,裴放领着人熟门熟路地上了二层,上面只有一张床是被重新铺过的,颜束默不作声地看了一眼前面的人。
看来有人把这里当成了老窝,怪不得他总是找不到人。
“一路上不吭一声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坏人,专门拐你这种小傻子。”裴放笑了笑,打开一罐啤酒递给他。
“你说谁是傻子?”颜束回过神来,声音里都是危险信号。
“好好好,是我行了吧。”裴放给自己开了一罐,主动去碰了下颜束的,“怎么这么较真,小少爷。”
颜束看着手里的易拉罐,忽然生出了一种不合时宜的尴尬,刚刚他是不是说得太重了,其实裴放只是开了一句玩笑,他却产生了过激的反应。
周围的破铜烂铁在这时候发出了响动,惊扰了小少爷的顾影自怜,他抬起头,裴放正在把一个生锈的铁桌子往出扯。
一阵天翻地覆的动静过后,这张桌子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裴放把买来的东西一股脑全放了上去,然后又拽了一张破旧的沙发过来,把刚刚顺道买来的一张黑色布铺了上去,尺寸稍大,尾端拖在了地上。
他直接躺了上去,舒服地感叹了一声:“过来坐,小少爷。”
颜束喝了口酒,奇怪地看着他,但没走过去。
“怎么?”裴放坐直了身体,“嫌弃我们底层人民的穷苦生活?”
系统内没有真实的货币,吃喝拉撒、衣食住行全部都要靠囚笼空间内获得的任务点值来消费,所以排行榜上的名次越高的人,相当于也是越有钱的人。
如果眼前这位是贫民,系统内大概只剩满街饿殍了。
“什么破称呼。”颜束满不在乎地呢喃着,这才纡尊降贵地挪了脚步。
沙发并不大,正好能坐三个成年男子,颜束挨着最右边坐下。
说起来,他跟裴放确实没有到熟悉的地步,他们好像也只知道对方的名字,以及他们是敌对的这件事情。
即使偶尔会刻意手下留情,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和和气气地坐在一起。
裴放听见了他那句低语,解释道:“系统主控所都捧着的人,难道不是众星捧月的小少爷吗?”
颜束嗤笑了一声,仰头一口气干完了手里的酒,像是听到了什么违反自然法则的笑话,他转过头:“裴放,你见过众星捧月的人被系统亲自定为密令里要抹杀的任务目标吗?”
大家都是生里来死里去的角色,就算有一颗迎来送往的七窍玲珑心,但却没给嘴上加光环,谁也说不出半句安慰人的贴心话。
饶是裴放从来张口就来的那一套,如今却像是被缝得死死的。
裴放原本只是想逗他玩玩,却不想这人的心思有些过于敏感了。
到底是什么环境下长大的人,才会对别人不经意的调侃都产生防御心理,以至于愤然到反驳的地步。
他仿佛窥探到了冰山一角,明明知道应该遮住双眼就此打住,但是却不甘心地继续向前。
“主控所,是什么样的地方?”裴放跟着一口干完了自己剩下的酒,又重新给两人各自打开了一个。
颜束接过来:“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像是上次的囚笼爆炸吗?”裴放的视线一直放在颜束的脸上。
此话一出,颜束刚刚挨到嘴边的易拉罐瞬间顿住了,随后他又没事人一样地看向裴放:“哦?你知道什么?”
“不巧,我当时也在那个囚笼里。”裴放手里的酒往前递了下,似乎是想跟颜束碰个杯的动作。
然而,颜束并没有这个想法,仍然盯着裴放的脸,浑身上下充斥着防备。
上次的囚笼空间经过扫描查探,出来的人确实只有他一个人,如果不是系统出了重大bug,那就是裴放这个人的手段实在太过刁钻。
连系统的检测都能瞒过去的话,这人该是多么危险的一个存在。
裴放却并没有因为跟前的人竖起满身的刺从而退缩,他也没有想继续刚才那个话题——因为如果不能彻底把颜束拉到他这一边,很多事情聊得太多只会越抹越黑,把他们的关系推上绝路。
他话锋一转,问了一个自认为十分温和的问题:“如果能出去的话,你最想做什么?”
裴放没能如愿以偿听到颜束回答,他忘了这人本就不是什么感性生物,他只是太过敏感,对任何有倾向化的事物都同样敏感,包括试探。
电光火石之间,裴放手上的酒被人踹翻了,液体淌了一地,他手腕上猛然一紧,正想反抗,他的脖颈上已经抵着一个冰冷的利器。
“别动。”
颜束刚刚从他腰上的锁扣把刀的动作太快了,裴放本身这会儿比较放松,认为把人拐来了至少是和平的,所以没有那么多的防范,让颜束直接钻了空子。
眼下受制于人,倒时让他有些被动了。
颜束把人压在沙发上,一只手钳制住了裴放双手举过头顶,眼睛像是深冬腊月里飘着雪花的夜空。
“喜欢这样玩?”裴放被迫仰着头,“好说,你先放手,我顺着你来就是。”
颜束冷眼看着他:“你到底是什么人,接近我有什么目的。”
裴放扯了扯嘴角,勾出一丝笑意:“罂粟,你逼迫别人表白的时候,都这副上刑场的架势吗?”
表白?什么跟什么
“你少扯淡!”颜束被他气得有些晃神,手上的力气微微有些松。
只此一瞬,裴放猛然朝刀刃上撞去,同时膝盖往前狠狠砸向颜束的背部,颜束手里的刀立刻错了位,再想控制裴放的时候,这人已经翻身而起。
下一刻,颜束整个人被裴放捂住嘴巴摁在了沙发上。
那人靠得很近,低声说:“抱歉,我还是比较喜欢占主导位置。”
第83章 同谋
颜束再怎么能打,但对于口舌之争,底不占优势,没多吃那两岁差距的饭,好像就无耻不过裴放这种不要脸的行径似的。
虽然不到二十岁的年纪让颜束有时候掩盖不住张狂劲儿,但好歹也算个不会动不动就被人挑起怒火的傻白甜。
可是裴放过于敏锐,一下子就戳到了他不堪言的雷区,颜束常年在系统内,很多事情知晓的非常晚,一些认知甚至来源于各种各样的囚笼空间,他对自己情感取向上的事情一知半解得有点隐晦,但好歹该知道的还是有所耳闻,于是从来闭口不言。
他是聪明,却不代表什么事情都愿意去琢磨,尤其是自身这些跟生存八竿子打不着的多余情感。
偏偏颜束越是对什么讳莫如深,裴放就越喜欢往哪里点火。
以前裴放也十分轻佻,但今天这几句撩拨加上两人谈不上真动手的身体接触,更是让颜束对自己从来躲着避着的情感取向有了明确的认知。
这可让颜束非常不爽了。
刚刚只是被一句扰得有点心烦,现在的颜束心里有一座火山就快要喷发了。
裴放好像早就料到了这一点,捂住颜束的嘴一直没有松手,他弯着腰半站立着,一条腿曲起膝盖压在颜束的腰上:“我知道你现在很想揍我,但是冷静点,听我说”
“唔!唔唔”
颜束挣扎着,虽然于事无补,但看得出来,情绪很激烈。
这人虽然被捂着嘴,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裴放显然也是能听明白颜束的意思。
他说的是——滚!你说你妈!
“”裴放面对着一个炮仗,实在不好把摁着引线的手放开,忍了又忍才好脾气地继续说,“罂粟,如果你觉得我想瞒下来,还会挑今天非要提起这件事吗?”
一针见血。
颜束果然安宁下来,脸上的怒火即刻去了一半,就像两人每次刻意又默契的手下留情,这次丝毫不意外地又读懂了对方的想法。
而方才的脾气倒显得有些滑稽了,颜束知道,他确实是因为裴放故意透露的东西中再套点话出来,但这不足以让他发脾气,就算什么都不知道,主控所难道会围剿不了一个人?
所以此刻冷静下来,真正的原因浮上心头,倒更让颜束脸色更加难看了。
裴放在外面世界待得时间长,什么人没见过,任何情况都能摸索出个七八分原由,此时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颜束这幅气急样子,原来是因为他刚刚脱口而出的那些没皮没脸的话。
这该不会是有点恼羞成怒的成分吧。
于是,裴放逗人的心思又高涨了两分,一边慢慢放开捂着颜束嘴巴的手,一边在他耳边叹息:“你要是实在喜欢,哥哥也不是不能从了你,小罂粟?”
说完后,膝盖还意有所指地在颜束的腰上磨了两下。
“腾”地一下,颜束耳根子红了个彻底,血色渐渐弥漫上了脖子,在有点宽的白色短袖的衣领里分外显眼,消瘦的锁骨上青筋显露,无端让人分神。
这一秒,裴放手上的力气突然微微松了一下,两位都是抓机会的神,颜束猛然挣脱,横着一肘抡了过去,裴放条件反射地往后一仰。
接着,刚才被钳制在沙发上的人顷刻翻身而起,二话不说,直接一脚冲着裴放的脑袋而去。
裴放双手格挡,被这一脚的力气往后震了好几步,颜束还不解气似的,从地上捡起匕首又纠缠上来。
裴放一边应付着眼前咬牙切齿的人,心里想着他可能浪得有点过火,惹急了这位身边只有打打杀杀算计人心的懵懂小白。
算了,就让他出口气
只是,裴放没想到,这小子太能折腾了,整个报废的汽修厂差点让他掀翻了天,直到凌晨两人才堪堪休战。
裴放的手臂上赫然又多了一道伤,正坐在沙发上自顾自地包扎。
另一边的颜束看着他一言不发,眼睛里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感。
“白眼狼。”裴放故作叹息地瞥了颜束一眼。
颜束眼神一动:“你说什么?”
裴放:“说你不识好人心,而且没长嘴。”
“你也好不到哪去”颜束喉结动了动,最终把一些话咽了回去,自己打开了一瓶啤酒,又扔给裴放一瓶。
经过这么一闹,他心里的火压下去不少:“说正事。”
裴放轻轻扫了他一眼,然后慢慢靠了过去,颜束可没忘他刚刚流氓似的言行,有些不自在地趔开身体。
“你身上没有系统监控程序吧。”裴放半眯着眼。
听到这人终于没了轻浮样子,颜束坐直了身体:“系统要是能全方位监控什么人,也就不用在主控所养那么一群废物了。”
“原来主控所的作用是栓着你啊。”裴放低笑出声,调侃道。
颜束没理会他的故意曲解,说:“一两句话说不清楚。”
不是说不清楚,而是有些话没必要说得太清楚。
如果他们之间注定有合作关系,那么还是要先看看对方给出的诚意,颜束还不想那么快把自己目前所处的境地交代个底朝天。
那会让他迅速陷入被动,宁可被误会,绝不解释一句。
裴放也没有追着问,他点点头,神色严肃下来:“那就明人不说暗话,我大概能猜到你第一次来找我的意图,但我还是要问,你是代表系统来的吗?”
“不是。”颜束回答得很果断。
“那么,你想离开系统吗?”裴放轻声问。
哪怕猜到了这个可能,哪怕是自己想象过无数次的事情,在真正听到有这种可能性的时候,颜束还是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没有询问真假,顿了顿才开口:“你的条件。”
裴放毫不掩饰:“我要进入主控所。”
此时的夜空中闪烁着一颗又一颗的小亮点,透着一种仿冒伪劣气息,像是有人在漆黑牢笼的天花板上打上了无数小孔,一些光亮随之洒了进来,尤其在此刻像极了两人的心情。
他们之间的事情并非不能实现。
颜束忽然明白了裴放之前一系列所作所为,先是偶然在囚笼空间里碰到这人再者裴放疯了一样的刷分,从那场无人生还的囚笼来看,裴放最终的任务点值是100,除了跟囚笼的主要npc做交易之外,颜束想不到还有什么方法直接拿下这么高的任务点。
裴放能得到他的注意,自然不会逃过系统的检测。
像他这种人,系统的处理一般有两种方式:
一是系统的囚笼空间不能让他死,只有给主控所下达任务,去人为消灭不稳定因素。
二是把这样的人放到主控所来。
能力过于强大的人总归不能是活着的敌人,这就是系统的法则。
所以颜束收到的密令是杀掉敌人或者被敌人杀掉,而裴放收到的是杀掉罂粟,然后彻底代替罂粟的位置。
两人当时尚且摸不清对方的想法,只能尽快让自己占得上风。
他们如同被放在同一个容器里的蛐蛐,只有相互争斗,对方死,自己才能活。
然而,人到底不是没有智力的低等生物,他们的心思九曲十八弯,相互掂量着、揣度着、试探着给自己寻找一条生路。
杀一个人或许对于现在的颜束来说算不了什么大事,但是长此以往他也不算是个人了,反观裴放,更加谨慎,想要进入主控所,却不想在系统的眼皮子底下进入,要是代替罂粟那么容易的话,这个人又如何能屹立在排行榜的首位,并且随意弄死主控所里的人。
而且,从裴放第一次见罂粟开始,他就已经看出来,这人并不甘心于此。
颜束想离开,而裴放想要系统以及主控所实打实的内情。
但是两人面前如今还隔着一条你死我活的鸿沟,系统不会让他们有如愿以偿的结局,系统要的是一生一死。
两人在无声中默契地达成了一致意见。
“那场爆炸,你知道什么?”目的说清楚了,接下来就该算恩怨了,颜束仰头靠在沙发背上。
裴放喝了一口啤酒:“知道你其实想把自己炸死。”
冲天的火光当时离颜束很近,他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脸上没有情绪,眼神里失去了求生欲。
系统里不乏有活不下去的人,但裴放第一次看见连求死都要制造出意外的人。
“我没想死。”颜束出声,反驳得毫无信服力。
“当然,你不是好好正坐在这里跟我说话吗?”裴放顺着他的话,“你当然不想死了。”
颜束转头看他:“你说有办法,是因为那次爆炸里的存活人数,系统检测出了差错吗?”
裴放挑眉:“如果不是差错呢?它确实没检测到我,这不是个意外。”
这句话让颜束心跳有些快,不由自主地撑起身体往裴放的方向靠近了一点。
一个进出囚笼空间从来都要被系统监控的人,一个活动轨迹被主控所深挖的人,天知道能够隐去踪迹这件事对他的诱惑力有多大,几乎让颜束忘了裴放并非乐善好施的人。
裴放之所以坐在这里跟他好好说话,是因为共同利益所驱使,这场戏少了谁都演不下去。
可是这么一点闪着的亮光,就已经能让他奋不顾身了,“逃离”已然成为了刻在骨子里的执念。
他看着裴放,头一回放下了戒备心,像只刚出笼的幼鸟,幺污儿二漆雾二八一目光缓缓跟裴放对上,轻声开口问:“裴放,你从外面来的,那是什么样的世界?”
“是一个很热闹的地方。”裴放回答,“你今年十九了对吧,我二十一,想你跟我这个年纪,还都在上学,没事儿出去上上网,跟朋友聚聚餐,节假日全国各地到处去玩,再谈一场恋爱”
裴放本身就是个话痨,一开口更是停不下来,阐述了一堆好玩的事,所见所闻巴不得全部倒出来给人看。
等他口干舌燥的时候,才发现,颜束亮晶晶的眼睛染上了困意,此时的眼睛不同于往常,那层雾气褪去,还原出了他真实的渴求,额前的碎发看起来软软的,虽然这人脸上依旧是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但好歹攻击性不再强烈。
裴放十分手欠地揉了一把颜束的头发:“困了就睡,下次再说。”
颜束还是那个近身冻死人的冰雕,他面无表情地排开裴放的手,转身冲着这破汽修厂唯一的床躺了下去。
得,这是让他睡沙发的意思了。
裴放轻轻笑了声,看着床上的人闭了眼,但呼吸却久久没能平稳下去。
他脸上的笑意收敛,脑子里没由来地一阵纷乱,是这么久以来跟罂粟的各种碰撞。
大概一个人最值得让人欣赏之处不是后天反复训练堆砌出的一个完美品,而是那种生来就印在血肉里的热烈和顽强,经历多少次死里逃生和风霜雨雪,都无法撼动的心之所向。
他不接受被这里的残酷驯化成一个机器,不允许浑浑噩噩之后的自我麻木,他要的是什么,就会为之颤动且无坚不摧。
他们认识了快一年之久,裴放仿佛第一次才知道罂粟是个什么样的人。
眼前的人脱去了系统赋予的残酷光芒,不是别人口中带着杀戮气息的名字,他有血有肉——冷淡得很真实,暴躁得很真实,自由得很真实。
裴放心头像是泼上了一捧热水,烫得他微微有些疼,心脏便不自觉地加快了跳动的节奏。
在囚笼空间里,他不止一次见过罂粟想死时脸上的破败,对比之下,倒是他刚刚掩不住眼底渴望的模样更加让人喜欢。
第84章 行动
两人达成统一意见后,也算是暂时凑在了同一条船上,之前还暗戳戳地放水,试探着对方的意图。
现在知悉了对方的目的,直接玩起了暗度陈仓,但是也没有太过明目张胆,毕竟系统虽然无法完全监控他们的动向,但主控所里的人还是不少的。
颜束刚开始跟裴放的联系大多数是直接见面,两人尽可能避免在s区,而是经常选择在c区的破旧汽修厂,因此也少了很多麻烦。
裴放仍然非常低调,因为s区那些铺天盖地的寻人启事还没被颜束撤掉,他们做戏做全套,把“水火不容”四个字展现得人尽皆知。
颜束的权限是系统给的独一档,他带外人出入主控所暂时不成问题,但次数多了也难免会让有心人起疑。
如果有人直接当面问起了,他的解释无论如何都有可能会成为主控所以此来对他进行行为限制的把柄。
即便他以往都是直接住在主控所里面,外面没有自己的地方,这次也该把那些还没自己重的家当开始往外挪了。
“待在那里都是一样的,以前觉得,一个人在外面倒不如主控所里热闹。”颜束双手抱着箱子,声音冷冷淡淡,一边走向底下车库,一边跟手环上冒出来的屏幕说话。
灰暗色的屏幕上有一个人影,似乎是刚刚洗完澡,正靠在床头抽烟。
裴放听到他这么说,吐出一个烟圈,然后笑了:“你还喜欢热闹?怎么个热闹场面,你把他们全部揍一顿,还是他们把你气个半死。”
“你能不能想点好的,就不能是我跟他们一起载歌载舞吗?”颜束瞥了一屏幕上的人,表情十分放松。
那边不给面子的笑出了声。
两人也算是臭味相投的同龄人,一旦跟对方有了共同利益,革命感情建立得非常快,简直像在麦子地里点了一把火,此时正烧得热烈。
来来回回联系多了,各种各样的废话也就不吝跟对方说说,怀揣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乱扯些有的没的,排遣无聊的同时,好像同盟就会更加坚固似的。
放从前,颜束自己的事情即便别人问了,他也只会回一个冷眼。
这次虽然有些特殊情况,确实需要裴放知晓,但这个通讯的时间是真的有点长了。
“载歌载舞?少数民族不背这个假和谐的锅。”裴放一边说着,站起来扯开身上的浴袍,“这个玩笑你自己觉得好笑吗?”
颜束察觉到屏幕那边的人有动作,把手里的箱子放在后备箱之后看了一眼,一片光裸的背就闯入他的眼睛,颜束立马移开视线:“你能不能注意点。”
“要注意什么?”裴放穿好上衣,“我有的你都有,还怕被看两眼不成。”
“”颜束知道自己没练到那个无耻功夫,于是扯开话题,“不说了,你准备一下来s区,位置待会儿我发你。”
他说完,也没等裴放发表任何意见,直接单方面果断摁掉了通讯,好像很怕这人再说些什么他接不住的话。
上次颜束不过说要从主控所搬出去,然后相关资料也会复制过来,这样可以直接避免每次带裴放进出主控所的风险。
明明是偷梁换柱,打算瞒天过海的地下合谋,颜束总觉得踏出这一步,相当于一只脚迈进了死门。
然而,在裴放眼里,知道这件事的反应却是:“这么快就要同居了吗?我还不是很适应。”
那人当时脸上的表情,倒没有半点不适应,而是万分期待才对。
颜束这次找的地方离主控所非常近,几乎只隔了一条街,再转个弯的距离,但他还是把车往区域边沿开,绕了一大圈,甩开了后面跟着的人。
开到一个河边之后,顺便在车里换了身衣服,把后备箱的东西取出来,在路上拦了一辆车,这才回了s区的中心。
俗话说,大隐隐于市。
颜束选择这里,又晃过了负责监视他一举一动的人,主控所派了不少人去勘察区域各个边沿位置的厂房,包括各线路囚笼空间的出口。
然而,那人正站在一幢不起眼的楼房最顶层,跟主控所通明的落地窗对视着。
“还以为你会选环境好点的地方。”裴放踹了一脚旁边的木篓子,环视着这个天台,只有一个十几平米的小屋子,里面堆着颜束带出来的东西。
“没必要。”颜束看着主控所的通明,觉得心情简直要从楼上一跃而下,他转过身看向裴放,依旧想要确认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能搞出通道,你就能瞒天过海,对吗?”
裴放此时看着他,仿佛决定进来系统前发誓那样认真:“是,我要系统的相关资料,而你会离开这里。”
两人没再说多余的话,这个天台上本来用来放杂物的小房间被颜束挪过来的设备所占满,原本漆黑的地方此时都是大大小小泛着蓝光的全息屏幕。
实时地图、异常波动、各项数据等等全部在上面滚动着。
颜束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他这些年进出过无数囚笼空间,并不是闲得慌,也不是喜欢刷任务点值,把名字高高挂在排行榜上,他要找到全系统最接近现实的一处程序。
系统复刻外面的世界,并不是直接就能把全部的东西照搬过来,它也是从最开始复制一块东西,然后像传染病一样慢慢扩散,所以永远在更新改善。
但是后面复刻出来的景象越更新越能以假乱真,反倒不好在上面附着其他程序,最初复制进来的东西必定是最伪劣的,所以这一处程序上面没有太多繁杂的设定,更容易被链接到当时复刻的原生物体上,相当于在系统内的东西和外面被复制的原体上建立双向联系,再进行修改和创建传送程序,只要加以试验和改进,形成通道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颜束知道,这件事有一个最大的弊端。
他个人在系统内活动,除了进出囚笼空间和战力刷新会有相关记录留下,没有主控所那帮子搞程序的怪物,他也还算自由。
但是他一直所谋划的事情,不关乎个人,而是在系统原生程序上搞小动作,被发现的概率几乎是百分之百,警报没有人情世故,会直接响彻整个系统。
他尝试过,仅一次,差点被整死。
所以这一切的设想像是个死局,如果裴放没告诉颜束他在囚笼爆炸那一场被系统漏掉的话,他这个筹谋多年的计划,其实是无解的。
现在,事情有了转机。
“系统目前还在一个发展阶段,需要主控所里那一群程序怪来维持,在系统休眠期间进行一些程序的开发和测试,休眠期结束就会由系统本身开始进行加设融合,就好比你小时候不会骑自行车,你的爸爸妈妈会在后面帮你扶着,等你骑得平稳了他们才放开手,但你刚开始练的每一次还是需要别人帮扶,等你完全自己可以掌控自行车,这才算是学会了。”颜束手底下没有停,跟旁边的裴放说着如今系统的状况。
裴放靠在墙上:“按照你的意思,它现在还没法自主开发生成囚笼,属于一个学习阶段?”
“嗯,可以这么理解,系统前段时间刚结束休眠期,正在把那帮程序怪新开发的东西投入实体运行,这是个不小的工程,主控所这段时间应该事情会很多,只要我时不时去露个面,他们对我的监控不会太过火。”颜束的眉头一直紧紧皱着。
“为什么是你?”裴放凝视着这人的侧脸,突然问了一句题外话。
颜束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后事不关己地开口:“我命里带煞。”
“胡说八道。”裴放不置可否地勾起嘴角,也没纠结颜束随口而出的话,“看来主控所曾经对你有过非常过火的监管。”
“不然你以为那排行榜上的战力是哪个脑残自愿刷出来的?”颜束被问得有些不耐烦。
裴放感觉自己被嘲讽了,但却有气不能撒,颜束这会儿忙得连眨眼的功夫都没有,他可不想惹这位阎王不高兴。
他之前确实有过一段疯狂刷分的日子,不这样做,根本没法进入s区,也接触不到主控所,所以裴放十分清楚,他那种行为是多么自残的一种方式,身心都会受到极大的折磨,先不说他一个肉体凡胎会不会哪天体力不济死在里面,单单是每一场加诸到人身上的精神折磨就让人会产生抗拒心理。
普通人进一场都有可能会疯,更别说不间断过几个月这样的日子,以最极端的方式拿走全场的任务点简直像是一个罪无可恕的变态。
那天,颜束在那场血流成河的浴室里看到他的时候,却没有丝毫的波动,是不是说明——这个人曾经被迫经历过那些水深火热的日子,同样也痛不欲生、肆无忌惮地彻底放纵过。
某种意义上,他们能够体会到对方的感受。
“过来。”颜束停下手指,没回头朝裴放的方向招了招手,“看这些,是我标记过一些几率超过百分之三十能够附着程序的地方。”
裴放睁了睁眼:“只有百分之三十?”
“够多了,这些并不好找,探测几率有一定的风险会被主控所发现我在做什么事,否则我为什么这么多年任人宰割?”颜束语气不善。
裴放的视线放到屏幕上的实时地图标记,然后问:“所以没有捷径,我们得一个一个去试验?”
颜束挑了挑眉:“不是我们,是你去。”
“”裴放斜靠在墙面上看他,突然想掀了摊子不干了。
颜束实事求是地开口:“我一出现,身边就跟自动装上了活体gps没差别,找出这么多都是这几年借着出入囚笼以及任务之余偷摸出来的。”
他顿了顿,上下扫了裴放一眼:“啧,不然也不放心你去。”
颜束在没皮没脸的无耻上输了裴放一手,但到底在主控所这个人精堆里混了很多年,拿捏人心倒是有一套。
他装模作样地一眼,让裴放感觉自己受到了蔑视。
于是,裴放喉结滚动,轻轻眯了下眼睛,非常不爽颜束刚刚类似于看不起他的表现。
他这个年龄正是争口气都不解释的傲慢,所以裴放即便知道是激将法,也照吃不误,直接出了门:“标记的这几处的详细位置,全部复制给我!”
至此,两人的行动隐匿在炎热的天气下,悄无声息也惊心动魄。
第85章 二重
s区373线路,一处囚笼空间出口的地方堆了些尸体,死亡时间不长,大概有二三十具,死亡的样子大同小异,显然一刀毙命的方式更多。
很快,便有人闻讯而来。
“人呢?”
“没找到,应该又逃了。”
“该死!”
前几天,主控所查询到罂粟进入囚笼空间的记录,于是在出口埋伏了人,就等着活捉好几个月不见踪迹的罂粟。
这人好久不露面就算了,关键是他所过之处,主控所必定会检测到异常能量波动。
“这次伤亡情况如何?”
“无人受伤,全部死亡,我们是根据死之前的牵引定位才能找到这里。”
“这么短的时间,都能让他解决这些人,然后溜了。”
“……”
一阵静默过后,带头的人咬牙切齿:“活口都没留,他想干什么,与主控所彻底为敌,然后叛逃吗?”
颜束这次冒头风险很大,但是这一趟他非去不可。
他们重复试验那百分之三十的可能性是非常疲惫的事情,频繁的失败已经不知持续了多久,时间过得很快,几个月匆匆而过,这期间颜束和裴放一直游走在各区域,一次又一次的异常波动只会让他们更快暴露在系统的监控下。
很显然,主控所已经起疑心了。
不过异常波动虽多,主控所显然会先定位到罂粟,这次也不例外。
此时,在天台的小房间里,这狭窄的空间不足以放一张床,只有一把软皮椅子放在操控台前,颜束正仰着头靠在上面,血迹从额角蜿蜒而下,一直顺着白皙的脖子流进了衣领里。
他的呼吸很浅,如果身上没有这么多伤,大概会让人觉得他在浅眠。
可惜打眼一看,满身是血,一副活不久的样子。
嗡——
颜束手腕上的手环震了震,他皱了皱眉,咬着牙抬手去摁。
手环蹭上了血迹没能划开通讯屏幕,人就直接晕了过去。
眩晕感骤然来袭,意识愈加混乱,但颜束似乎清楚地知道自己没能打开通讯,那是裴放发过来的通讯。
他在哪?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能解决的事情?
“罂粟罂粟”
好像有人在叫他,但是眼皮很重,颜束连睁开的力气也没有,他的身上逐渐开始发冷,一阵一阵的恶寒不断冲击着他的意识,像是要把什么东西从脑子里面撞出来。
好冷像是在海水里泡着一样,颜束的神思晃然一动,人好像到了圣匹斯德兰堡,一次又一次地下海,任由水流把自己推来翻去。
可是他现在似乎并不在那里,他在等裴放回来。
“罂粟,跟我走。”
那个声音像是不罢休似的,还在他的耳边喋喋不休,非常熟悉。
想起来了,那人前两天吻过他的时候,就是这样低声在他耳边说话的。
他们之间的关系也许从站在同一条船上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会一发不可收拾。
裴放的声音一直断断续续萦绕在耳边,颜束的思绪便渐渐回到了几天前他们的对话。
“我找到了一个地方,附着程序建立得十分顺利,如果没能引起波动,这个通道往后可以自由出入。”裴放说。
“异常波动是直接传输进主控所的,24小时都有人监控,自由出入是不是有点说大话了。”颜束吃过一次亏,心里对此总是多一分疑虑。
裴放看着他,郑重开口:“附着程序已经完成,你先试建立内外的双向联系,我会让这一切都传输不到主控所。”
颜束沉默着,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几个月之前,他们这项计划刚刚开始的时候,如果裴放提出这种冒险的要求,他对别人的性命向来没有怜悯心,裴放要以身犯险,他没有理由阻拦。
然而,这人不久前刚刚告诉他——人很少有为别人不要命的时候,如果死在这里一文不值,倒不如两个人一起完整地出去。
他确信裴放没有开玩笑。
后来呢?他们离开了没有
颜束的脑子里乱成一段,刚刚那些画面杂乱无章地拼凑又断开,忽然浮现又忽然暗了下去,一段接着一段,像是没有了时间的束缚,随意地闯进颜束的脑海,随意地调取他的记忆,把他本身模糊不清的意识搅成了浆糊。
他分不清自己记得的事情是那年那月,也不知道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一切都乱糟糟地堆在他的脑子里,相互撕扯着,让神经跳动地感觉异常清晰。
是不是要死了?
忽然,身后像是有一双手狠狠地推了他一把,他的身体猛然往前扑了过去,把他从虚妄的画面推入了能触碰到的实体空间似的。
“慢点。”有一双手接住了他,那人身体是温暖的。
颜束察觉到他没有像刚才那么冷了,他抬头,眼前的人是裴放:“你”
而裴放看了眼地面上突出来的横条,嘴里念念有词:“防滑带搞这么高,存心怕人摔不死吗?”
颜束一时有些怔愣,脸色十分差,他环视着周围,是从未见过的建筑类型——粉刷很清亮的水泥墙、瓷砖地板、挂着吊灯的天花板。
不对,这里不是系统内的建筑物是以改变性能的玻璃为主,不是这样的。
刚刚他不是在天台上的小房子里……颜束低头看身上,完好无损也没有血迹,他想开口问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这个想法显然不是这具身体的思虑。
一旁的裴放似乎心情不错,看出了他的茫然,握住颜束的手腕,把他拉到一扇门前:“知道你第一次出来不适应,但是别抗拒好吗?”
“这是哪里?”颜束听到自己问。
裴放一边把颜束的手指往指纹锁上放,一边说:“我家,以后也是你家”
“嗯。”颜束觉得头脑一阵迷糊,某些混乱的意识再次被压了下去。
脑子里不清不楚的意识画面像是被粉碎机碾碎的废纸,零零散散地消失了。
裴放把人领进门,就开始带着颜束参观转悠,把自己以前珍藏多年的手办以及模型摆了出来,又把落灰了的游戏机擦干净。
这里窗明几净的样子不太像长时间没有人居住,应该定期有人打扫,这就是裴放住的地方。
颜束见那些小玩意儿也觉得稀奇古怪,但他向来没有向别人求教的觉悟,何况他现在的心情并不像裴放那样雀跃,于是装也得装得十分镇定,往沙发上一坐,眼神都不带乱瞟的。
这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让裴放以为他在系统里练就了铜心铁肺,早就看破生死红尘,更别提对世俗的小玩意儿能有什么兴趣了。
“不开心?”裴放腻了过去。
他不得不承认,跟颜束认识这么久,哪怕这人偶尔也会主动表明自己的心意,但大多数不吭气的时候,裴放还是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以前没机会有这种跟别人亲密相处的经验,裴放也是第一次把想要的人搞到手,有时候真怕含嘴里会化了。
颜束摇摇头,眉宇之间的郁结还没有放松下来:“主控所只要还在,链接通道上附加的隐藏程序迟早会被扫描到,我们大概率瞒不了太久。”
“怎么还在想系统的事,你人都出来了,就不能分点时间给我?”裴放抓起他的手指,一下一下地磨砂着,像是在安抚。
然而颜束的脸色并没有好多少,可以说他们从那个鬼地方出来后,这人一直都处于一种紧绷的状态,眼见着好端端坐在柔软的沙发上,视线也逡巡在他屋子的摆件上,但他的心好像还没能从系统完全脱离。
裴放心里揣度着颜束的心情,开始扯话题:“你可以先休息两天,等我计划一下我们”
“有些事我不问,你是不是也不打算说?”颜束开口打断他的兴致勃勃,气氛瞬间冷肃下来。
一般情况下,没说出来的话要么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开口,要么是根本不打算诉诸于口。
颜束自认为他们从认识到现在,从互相利用、彼此怀疑再到可以合作、达成共识,然后在每一次死亡边缘的吊桥效应中产生情感碰撞,直到可以把一整颗心都给了对方。
但他同样清楚,即便如此,他们之前似乎还是不存在信任这种东西。
裴放的脸色也不比刚才轻松了:“你指的是什么?”
“为什么你能避开系统的扫描监测,你进系统的目的是什么?”颜束在主控所多年,早就习惯了抓住他人把柄后步步紧逼,却忘记了眼前的人不是他的敌人。
所以他这么咄咄逼人,落在裴放眼里,就是扎进他心脏里的一根刺。
“是不是下一个问题,你就要问我不要命地把你拐出系统是为了什么。”裴放垂着眼睫,语气已然不是刚刚的欢欣。
偏偏颜束这种向来我行我素的死心眼,从来学不会察言观色,开口就认:“是。”
裴放盯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也没有任何脾气,站起了身。
脚步声渐远,接着是关门声,这么大个屋子,彻彻底底安静了下来。
颜束捏了捏鼻骨,这才反应过来刚刚是不是说错话了。
他既然决定跟着裴放先出来,也就不应该再纠结系统里的事情,也许系统里翻了天,也许他们还得回去,但开弓没有回头箭,眼下他们该如何才是该考虑的。
夕阳从落地窗外洒了进来,各种家具的影子一点点移动着,房间里没有开灯,随着外面天色渐晚也慢慢暗了下去。
颜束依旧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像一个雕塑,只是偶尔眨眨眼睛,身上好像不会累似的。
过了不久,太阳完全落了下去,漆黑的屋子里仍然是他一个人,颜束像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氛围,十分融洽地把自己沉了进去,不声不响地感受着独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孤独,被黑暗慢慢侵蚀,被一次又一次放弃的熟悉感没人比他还清楚。
啪嗒——
开门的声音伴随着一声轻响,头上的水晶吊灯轰然炸裂般散发着白光,映亮了整个房间。
颜束原本睁开的眼睛骤然紧闭,那一霎的光亮让人有近乎失明的错觉。
身后的脚步声很轻,不用猜也知道是谁,颜束想开口说话,却发现喉咙很干,一个音节都没能发出来。
紧接着,有人从后面轻轻抱住了他:“罂粟,我很害怕。”
第86章 剥离
倒是会恶人先告状。
颜束睁开眼,一肘抡向从后面抱他的人,手底下丝毫没有留力。
本以为裴放会撒开手,但是身后那人反而越抱越紧,生生挨了这么一下,只闷哼了一声,也不说话了。
“放手。”颜束微微有点喘,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刚刚用劲儿太大。
裴放依旧没动,哑着声音:“不解气可以继续。”
这是挑衅谁呢?
颜束抓住裴放的手臂,瞬间发力,一个过肩摔把人重重砸在了面前的玻璃茶几上。
一声炸裂的重响贯穿耳膜,而后是“哗啦啦”的碎响以及骨头跟地板碰撞的闷声,无辜的玻璃茶几立马被这个“飞来横祸”给彻底碎尸万段了。
玻璃碴洒了一地,如同一个个跳动的小精灵四处逃窜,像是怕割伤别人。
然而有人浑不在意,裴放在地板上撑了一把,坐起身来,掌心里就陷入了五六个小精灵。
鲜血很快顺着垂下的手指往下淌,裴放直视着颜束张了张手:“还来吗?”
疯子。
颜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上无波无澜,心里却一阵阵发颤——要是这人不打算回来了怎么办?
他要继续坐在这里等吗?
一个人被扔在不属于自己的地方但是看见裴放妥协的表情,还有身上浓重的烟味,正在流血的手掌。
颜束忽然觉得其实有些事情,问不问清楚,也就那样了。
“起来。”颜束抓住裴放的手臂,拉了一把。
裴放见缝插针地靠了过去,把人整个抱住,下巴抵在颜束的肩膀上,双手虚虚地搭在颜束的腰上,像是把沾血的手抹脏他白净的衣服。
“疼”裴放贴着颜束的耳朵哼唧。
“少来。”耳廓微微有些痒,颜束偏了偏头,冷着声,“没打死你算我心软。”
裴放用下巴磨着这狠心冰雕的脖子,解释道:“我没走远,就在楼下抽烟。”
颜束的手摸进他的裤兜,确实是有一个已经干瘪的烟盒,一根没留。
这人是烟囱吧。
“行了,你家里有酒精吗?”颜束把裴放的手从自己腰上取下来,抓着手腕查看扎破皮还嵌在血肉里的玻璃碴。
“有,在卧室。”裴放说完,又刻意强调,“也是你家。”
颜束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拉着人就往卧室走:“处理伤口。”
之后,两人谁也没在提刚刚的事。
从系统出来后的第一晚,颜束毫不意外的失眠了。
裴放家里的空间足够大,一看就是从小也是什么都不缺的环境,难为他在系统里只能在破烂汽修厂里刨了个临时住处。
不过,这人不跟父母住在一起吗?
他进系统那么久,家里人不会着急吗?
颜束坚持住了客房,他不想因为自己影响到裴放也睡不好。
系统里从来没有好觉可睡,即便闭上眼也觉得危机四伏、风声鹤唳,颜束下意识的戒备心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他还记得,以前刚刚被带进系统的时候,以为身边的人都是同病相怜的天涯沦落人,该往前闯的时候他总喜欢当个出头鸟,把所有人都护在身后,那会儿没遭遇过人心诡谲,就只当所有人都是观音菩萨。
结果呢,只有自己被坑进一个npc暴走的囚笼,整整十天十夜。
颜束是爬出来的,死里逃生的剧情没有上演,以他当时初来乍到的能力,根本没有闯出囚笼的本事,但他学会了一件事——跟npc做交易。
原本不希望任何人出事的十岁小男孩,凡事站在别人前面的人最终还是成了把所有人送进深渊的人。
自此之后,系统才有了跟npc做交易的一系列违反规定的准则,而颜束正是那个带头开辟“无人生还”流派的鼻祖。
那次出来之后,颜束没能下狠手宰了把他坑进去的所有人,以至于后面被孤立陷害了好几年,直到他们那一批进来的人全部死光。
系统筛选出了他,立刻又被挪到了主控所,从一个断头台走到了另一处深渊。
可是,从小就生活在牢笼的人,也渴望自由啊。
裴放在客房里点了助眠的熏香,颜束一直看着窗外,最后还是在从前惶惶不可终日的往事里沉沉睡了过去。
但即便没有那些让人惊醒的东西入侵到这个世界,他依旧睡得不安稳。
颜束只眯了那么一小会儿,外面天色还是灰暗的,他便睁开了眼,一直到太阳慢慢爬了上来。
天色还早,他没有把裴放喊起来,一个人出去溜达。
他顶着两个黑眼圈出了门,看着外面各种忙忙碌碌的身影
林荫道上玩闹的小孩子背着书包追逐,系统的囚笼空间里也有,只不过那些小孩眼睛都是两个血窟窿。
公交车站急匆匆出门上班的成年人,系统里各区的公交车站,几乎没有活人会坐。
广场上晨练跳舞的老年人,系统里没有老年人,如果有那就是撞鬼了,有些npc是真的会逃出来。
微风吹拂过来,一阵鸟鸣声乱作一团,周围的人步履匆匆,叫卖声、招呼声、嘱咐声等等,各种各样的声音混杂着,非常吵闹,但似乎在传染着每一个人。
“哔哔哔——”
突然,刺耳的喇叭声冲出重围,掩盖了所有的声音,但颜束好像一个失聪的人愣在原地,没有动作,甚至没有回头。
“罂粟!”
没有预想到的血溅当场,他被一股力气拽着胳膊猛然拉到了一旁,然后被人扣在了怀里。
“长没长眼睛,怎么看路的。”车窗里传来愤怒的吼叫。
裴放比人更火大,当即喊了回去:“滚!”
“神经病。”里面的人嘟囔着翻了个白眼,车窗摇了上去,那辆车一溜烟儿开走。
颜束的怔愣终于有了反应,目露凶光,就好像每次被主控所的人暗地里截杀那样,他盯着那辆越开越远的车,就要冲上去。
裴放紧忙攥紧了这阎王爷的手腕,把人拉了回来:“已经出来了,这里不是系统,没有人要杀你,只是早上容易堵车,他们跟你一样,脾气都不好。”
“”颜束看着他不说话,最后冷淡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往后的一个月,颜束再也没有踏出过家里半步,也很少会出房间,甚至把窗帘拉得严实,没有再打开过。
裴放会按时按点把三餐送进他的房间,有时候是自己做的,有时候点附近的外卖,颜束也只是扒拉两口,他也想把颜束拉出去吃饭,但这人就跟长在了床上一样,准备把自己捂在不见光亮的被子里长蘑菇。
那天的事情对比平常人来说,只是一个生活小插曲,无关紧要,转眼就能忘。
但是对于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个世界的人来说,是提醒他不属于这里的警钟,时时刻刻都在让颜束怀疑,囚笼里长大的鸟是不配拥有天空的,他死也该死在系统里。
裴放能纵容他因为不适应把自己封闭起来一阵子,但不能看着颜束好不容易接触到这个世界,立马又缩了回去并且一副自生自灭的态度。
当天晚上,不经过颜束同意,裴放兀自拉开了窗帘,把被子掀了起来。
他把被子扯到地上的同时,颜束的拳头就招呼上来,裴放没躲开,硬生生扛了一下,但那人不罢休地从床上弹了起来,又是一脚飞踢,俨然是拆家的架势。
裴放架住他这一脚,将人掀翻在床上,没能颜束再起身,直接把颜束的手折在身后压了上去。
“你放手!”颜束这几天本身就没好好吃饭,也不怎么睡觉,这会儿比起天天还出门跑步的裴放来说,确实只剩下了花架子。
“你想怎么样?出来就不活了吗?”裴放没松手,带着非常大的气性,“还是说,想重新回到系统里,继续闭着眼睛当行尸走肉,保不准那天就丢了命,不过死就死了,你也没什么好在乎的,毕竟我在你心里也就那么点价值,现在利用完了,该踹个干净!”
颜束浑身一震,双眼失去了焦距。
本来他话就不多,冷着一张脸的时候,裴放总喜欢调侃他像中世纪的雕塑品,好歹还有一双眼睛能有点生动的活气。
然而此时此刻,他连那么点气息都快散干净了。
裴放真怕再用点力,这个他最心爱的艺术品就会碎裂,心下一动,手上的力气就松了。
他把颜束轻轻抱住,嘴唇贴在他的耳朵上,声音破碎:“罂粟,我们不要这个名字了,放掉系统里的一切,就算是为了让我的心脏正常跳动,你能不能睁眼看看这个世界,看看我。”
颜束手指动了动,下一刻把裴放压在了床上,一个堪称凶狠的吻落了下来,带着掠夺和发泄的意味,仿佛要将人拆骨入腹。
“我姓颜,颜束。”
“哪个shu?”
“对你束手无策的‘束’。”
裴放心头像是被羽毛轻扫而过,听见他这么解释,眼神逐渐幽深,捏着他的手腕放到嘴唇边亲了一下:“不睡客房了好不好?”
颜束挑眉看他,刚来的时候,只是不想打扰到裴放,现在睡哪都一样。
“嗯。”然后他只应了一声,直接起身,打算把抱起枕头往主卧走。
人刚起了半截,就被裴放重新拉了回来:“不着急挪东西,我”
颜束微微一愣,觉得刚刚被这人触碰到的手腕有些发烫,直觉刚刚那句“不睡客房”背后的意思没那么简单。
作为理论知识和实战经验皆为零的选手来说,颜束对跟人发展亲密关系这种事情都是个幼儿园水平,更不要说让他更进一步,那简直等同让瞎子半夜出门找人。
不过,本能的冲动在关键时候总不会骗人。
所以裴放的下半句话还没出口,颜束已经自行领悟地压了上去,一只手摁着裴放的手,另一手故作熟练地掀开了裴放的衣服下摆滑了进去。
带着凉意的触碰让裴放身体微微一僵,觉得一股电流从尾椎骨一路直直蹿到了头顶,原本的内敛认知在脑海中炸了个姹紫嫣红。
两人眼里皆是燃了火苗,从内部翻涌到身体表层,全部遭了殃,无处不是浓烈的灼烧感。
在燎原焚烧地不断持续中,颜束觉得原本清明的头脑有些乱了,手上虽然没谱,但人还是拿出了十二分的认真态度:“别乱动,我会慢一点。”
他说到做到,一寸又一寸轻而缓,开盲盒似的心跳加速着……
光线昏暗,他带着小心翼翼的缓慢不断寻觅两人之间的隔阂,仿佛那些无法和盘托出的不完全信任连带着惺惺相惜将他们捆在一起,连接的引线点燃后,焦灼的温度又敲打着每一根神经。
一瞬间让人情动得理智全无,转眼却又折磨得不解风情。
裴放抓心挠肝,即便想顺着他来,但也经不住颜束这么“温水煮青蛙”式的煎熬,于是一把抓住颜束的手腕,止住了他接下来的动作:“行了。”
颜束顿了顿,抬眼看他,虽然充斥着询问的迷惘,但目光很深。
真是要命了。
裴放摁着颜束的手,想着这人一个月以来的脆弱状态、二话不说就动手的可恨、冷淡地拒绝了一切交流……可不管是那种样子,也都是他的。
他心里的不满越堆越高,让人不想再忍耐,于是很快翻身而起,声音沉在颜束耳边:“我来吧。”
外面的天色骤然转变,这是系统里没有的自然现象。
疾风顷刻袭来,随着沉闷的雷声占据了这一方天地,不一会儿,狂风引来的瓢泼大雨十分迅疾,雨水不断地拍打着窗户,愈加激烈。
温度攀升的屋内染上了层层雾气,暧昧地黏在窗户上,以及颜束逐渐失神的双眸里。
第87章 诡异
这个房子其实很久没有住过人了,裴放小时候的事情他经常不愿意去想,稍微大一点后,没什好经历让他过于早熟,所以上学上到一半就他心比天高觉得没什么意思了,一个人开始天涯海角地四处跑,好坏都见过不少,从来也没有什么归属感,只是不愿意回来看见他爸妈。
笼统意义上,许多人都认为孩子从幼年到青春期缺少父母的陪伴才会导致长大后不亲近了,裴放则是鲜少跟在父母身边度过那段日子的人,但他仍然“叛逆”的充满特色。
离开前,母亲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最好能别再回来”,话是带着威胁的,但他也是真这么想的。
如果不是父母几年前离奇失踪,他大概也不会回到这里,发现关于自己的不对劲,开始寻找一些往事掩盖的秘密。
所以他其实很少能从心底产生一种天长地久的安稳,除了颜束在这里的日子。
直到日上三竿时,裴放难得有睡到餍足的自然醒,清醒后的第一反应是胳膊麻了,但他没动,盯着旁边仍然还闭着眼的人细细描画着。
颜束大概做了什么不太美好的梦,眉头紧紧皱着,跟平常没什么差别,裴放几乎能想到他睁开眼的满眼不耐烦,薄唇抿成一条线,看起来有些干,估计这几天不吃饭也没怎么好好喝水。
裴放凑上去用下巴在颜束痕迹不浅的脖子上蹭了蹭,怀里人这才挣动了一下,眼睫轻轻眨了眨,勉强打开了一条缝,看见近在咫尺的人后,十分友好地打了声招呼:“滚。”
这一开口才发现声音哑得不像话,他喉结动了动,有点不想理人,打算转个身继续睡。
但把他弄醒的人显然不乐意,裴放用胳膊把人故意圈住,没给他背对自己的机会。
过了会儿,又埋在颜束肩窝里笑出了声:“怎么困成这样?”
这回笼觉反正是不能继续睡了,颜束把身上越来越放肆的手按住,微微合上眼睛:“找事儿是吧。”
“我有吗?”裴放觉得自己还有点冤枉,他只是觉得这人出来后反倒更瘦了点,身上没几两肉,还不如在系统的时候每天高强度的追逐战有锻炼效果。
本来想再逗他两句,可是在看见颜束这张泛白到没有血色的俊脸时,心思轨道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心脏忽然间跟着抽了一下,有些酸软。
裴放顿了顿,声音磨磨叽叽冒了个头,像是在自言自语:“罂颜束,其实我第一次带人回家里,我的跟前没有长久关系。我像个异类,从小就学格斗,保持身体状况,却是为了被按在手术台上无数次。那时候真的以为这世界是容不下我的,后来也一个人去过很多地方,想着总有天地能允许特殊的存在,要不干脆就待在某个角度一直到死,但后来才发现这根本无关紧要,因为只有你不放过自己的时候,才会觉得世界容不下你。”
颜束沉默了许久,呼吸缓慢,让人以为他可能就要睡着的时候开了口:“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现在代表不了往后,如果我逃离不了系统呢?”
“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裴放说,“世界就在哪里。”
一个人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自己的事情,背后肯定是有主观目的,只是颜束不明白,这目的到底是关于裴放自己还是他。
真麻烦,他没有以前当断则断的利落了,一个月恍然而过,颜束在心里嘲笑自己愈发的多愁善感。
“我现在就在这里,触手可得,那你想要的东西呢?不打算找了吗?”颜束突然问,“没猜错的话,应该是系统客官形成之前的实验推演过程,还有呢?这跟你父母有关对吧。”
裴放的手臂虽然麻木到感受不到僵硬,但还是能感觉到颜束从他的身边挪开了点,然后那人翻身下床,往浴室走去:“别愣着了,我饿了。”
“”裴放看着那道身影闪进浴室,然后从床头摸出一根烟点上,白色的烟雾并没有让他的心情平静多少。
没错,颜束太敏锐了,他猜对了。
系统客观形成之前的推演实验,是他一直在找的东西,这关乎这种反自然空间的形成,而且当年有他父母的参与。
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楚,他也不打算嚷颜束搅合进来。
但很快,裴放嘴角又扬了起来,至少那人在揣摩他的闲工夫之外,也还知道饿了。
浴室里的水雾起得很快,颜束的表情并不轻松,他刚刚看着裴放,知道自己确实已经没法狠心把这层关系彻底撕裂了。
稍微扯开一点,觉得有些疼,他就立马停手了。
关于裴放想知道的东西,颜束其实知道的并不多,但当年不到十岁的他也算是被迫参与者。
有些话似乎就像是禁忌品,试探得太多反而会让自己的心越来越往下沉,于是他们对彼此从前的试探总是点到为止,保留了一定的距离,就好像没人提起,便不存在这些问题。
时间不会掩埋那些事,但总会用岁月静好的假象把人骗得团团转,颜束心甘情愿蒙上了双眼,也终于如愿以偿触碰到了裴放的生活。
这种感觉,就好像他们在傍晚从东边的青山并肩走到了南边的河流,整个城市都好像变得缓慢。
颜束越来越沉浸其中,感受着真实——每天的太阳照进窗户,树上的叶子被风吹落的,雨水将地面打湿,这一切都是自然存在的生机勃勃,而不是设定了某种定时程序。
即便在这个世界上,他没有认识的人,没有熟悉的地方,甚至颜束连身份证都是最近才办的,但他却像每个降临在这里的人一样,无比渴望这种归属感带来的自由度,能容纳了一切的畅想。
反观裴放,颜束这样一个人似乎能跨过十几年的光阴,改变且满他对于陪伴衍生出的所有情感概念,让裴放觉得,陪伴和喜欢是有区别的,有些人哪怕在身边也照样相处不出感情——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父母理所应当的喜欢,但那也不该是自己本身的问题。
裴放把自己拥有的全部分给了颜束,在自己的生活各处都留下了颜束的名字,让他在这里彻底有了活着的痕迹,是有来处的一个人,而非过了一遭的游魂。
除此以外,裴放把几乎所有能想到的事情都带着颜束体验了一遍,从小孩子喜欢的游乐场,到青年人喜欢的午夜场,再到老人每天的棋牌场无一不是生活的乐趣,每个人每个年龄段的侧重点不同,人跟人的生活环境差异造就了兴趣爱好的不同,但颜束是个不曾正常生活过的缺失者,所以裴放似乎是想让他把所有的东西都体会一遍,好让他能在其中找到真正的自己。
让颜束终于一步一步自己走向了人间,没有程序和复刻、没有囚禁和监视,不用依靠杀戮才能活着,就这样渐渐被烟火气息包裹住了一颗伤痕累累的心脏,被自由的洪流推向了这个完整的人间。
“系统那里没有彻底判定死亡的人,是无法逃脱的,只要进去没有出路,没有人真正能离开系统。”
“那么我就一次再一次地把你从它的手里抢过来。”
一切恍如隔世的一场梦,颜束每天醒来的时候都怕自己睁眼还在主控所,或者某一天会重新回到系统里。
出来后的落差和担忧少不了,不过他从来没有这么自在过,周围的一切都遵循着规律合乎情理的发生,几乎没有让他生死相搏的事情,因为很平静,所以连时间都显得漫长。
像是时间永远不会走到尽头了
颜束坐在沙发上,房子内漆黑一片,他没有挪动分毫,身后传来了开门声。
咔嗒——
一瞬间亮起的灯光照亮了整片黑暗,轻微的脚步声落在地板上,不用看也知道是谁,然后那人走上前,从后面轻轻抱住了他:“罂粟,我好害怕。”
这一次,颜束身体僵直,却没能抬起胳膊一肘怼向身后抱住他的人。
不对他刚刚为什么会坐在这里,为什么一直在沙发上坐着?为什么没有开灯?
裴放又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他的大脑忽然像是卡顿了一般,没法退回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能继续下一个任务。
紧接着,颜束闻到浓重的烟草味从近在迟尺的这个人身上传来,还沾着点凉意。
好奇怪,他觉得自己似乎该给后面这人一肘,但又完全想不起来自己要这么做的原因。
颜束的胳膊不尴不尬地停留在了半空,双眼的焦距慢慢散开,浅色的瞳孔开始变得茫然。
“怎么不说话?”后面的裴放试探着问了一声,然后又说,“不解气的话”
“等等!”颜束猛然站了起来,打断了他的话,他环视着这个房子,一切显得十分陌生,他却清晰地知道自己应该在这里。
到底发生了什么?
颜束的视线最终落在了旁边的玻璃茶几上,他越是盯着这个东西,越觉得下一秒玻璃茶几就有可能会碎裂。
他回过头看向刚刚那个抱着自己的人,没由来得怒火冲上头顶,一种难以言喻想要冲过去把这人凑一顿的冲动缓缓在心底滋生。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你、你刚刚”颜束抑制着有些偏离现实的想法,有点搞不懂现在的状况,接着就看到了颜束的右手有鲜红的液体滑下,滴到了地板上,“你怎么了?”
他两步走上前,抓着裴放的手腕抬了起来,手掌心被玻璃碎片割伤,还有玻璃碴卡在伤口里。
颜束脑子里骤然晃过一副裴放倒在玻璃碎片中的画面,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去看沙发前的玻璃茶几。
——完好无损。
“我没走远,就在楼下抽烟。”裴放又凑上前轻轻抱住了他,下巴垫在颜束的肩膀上磨,“疼”
颜束浑身一震。
他跟裴放动手了吗?是自己弄伤他的?
“你手怎么了?”颜束觉得喉咙很干,声音几乎出不来。
裴放如实回答:“不小心撞了玻璃,手就碰伤了。”
颜束问:“你家有酒精吗?”
“有,在卧室。”裴放把人放开,看着他的眼睛,“也是你家”
一句“先处理伤口吧”梗在了颜束的喉咙,他几乎脱口而出,但是这一切无端让人脊背发凉的诡异感不断地冲击着他的大脑。
不对,一定有什么不太对。
明明房子里并不热,颜束额角渗出了点冷汗。
裴放还在看着他,眼神和刚刚如出一辙,没有变化,也像是没有察觉到颜束的变化。
第88章 分裂
这场景让颜束没由来地心悸。
裴放举了举还在流血的右手,看着颜束,仿佛再说“先帮我处理伤口好不好”,没有丝毫的违和,却让人头皮发麻。
人就站在自己面前,可是让颜束却没有丝毫的熟悉感,尤其他发现自己完全想不起来坐在沙发上之前的事情。
除了知道他们刚刚从系统出来,可是裴放为什么会出门,自己为什么不开灯坐在沙发上,以及裴放回来后莫名其妙的话。
颜束看着面前的人还在流血的手,好像第一次发现自己其实晕血似的,他有点头脑不清楚了。
然而,他还是把裴放拉进了卧室,就好像他本就应该这么做,而是自己想要这么做。
入夜后,颜束很快在室内的熏香作用下睡着了,刚刚从系统里出来的疲惫感,再也无法支撑头脑保持清醒。
他做了一个梦。
精神逐渐涣散,场景慢慢变化着。
颜束发现自己站在清晨的大街上,乱糟糟的一切都显得十分热闹,轻轻地拨动着他的心弦,这些画面与系统常年的压抑形成巨大的割裂,他不由地顿在了原地。
紧接着,身后传来了汽车的鸣笛声,急促又刺耳。
颜束心里知道自己应该朝旁边躲开,但是双腿就像是焊在了原地,不能挪动分毫。
眨眼间,从旁边冲过来一道身影,将他一把拉了过去,颜束脚下的封印才像是解开了,他被人扣在了怀里。
他看清了来人,是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裴放。
司机愤怒的声音有些模糊,但裴放一句“滚”吓得那人猛踩油门,一溜烟儿不见了。
轰——
地面跟着震了震,颜束立马有预感似的看了过去,刚刚那辆车由于速度太快,在路口没来及减速,撞上了一辆三节的大货车。
汽车前身粉碎,当场车毁人亡。
周围立马散开了一个圈。
没等颜束有任何的反应,抱着他的手突然松了,颜束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裴放的表情瞬间冷漠,刚刚的担忧一扫而光,轻蔑地对他说:“是你害死了那个人。”
什么?!
场景寸寸崩裂,颜束骤然惊醒,全身冒了冷汗,沾湿了枕头和被子。
窗外的天色透出了一点亮光,他坐起身揉着太阳穴,这一觉似乎让人更疲惫了,房间内的熏香丝丝缕缕地环绕在鼻尖上,让人有些不舒服。
倒不如先去洗个澡,冷水澡也好歹能让他清醒一点。
颜束两三下把自己整理干净,随便套上衣服,见裴放还没醒来,一个人打算去外面转转。
他们从系统出来后,自己好像还没有好好看一看外面的晨昏。
顺着清晨外出的人群,颜束一步步跟着走到了外面。
不知道是不是刚刚的梦太过真实,颜束看着眼前的景象,几乎怀疑自己还没睡醒。
——否则眼前这一切为什么与梦里相差无二。
从他身边跑过的小孩穿着深蓝色的校服,如果这个能解释,那么公交车站等待的人也都是一模一样的面孔甚至他们每个人在谈论的事情,复刻般的内容和语气。
颜束瞬间背脊发凉,被冷水冲下去的混沌感瞬间又侵袭了他的全身,几乎要站不住脚。
哔哔哔——
三声鸣笛打破了宁静,如同在颜束的耳边扔了一颗炸弹,将所有撕扯成一团乱麻的感官思绪都轰了个干净,只是一缕余烬飘在空荡荡的脑海里。
“罂粟!”
颜束没有转过头,他知道是谁,甚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于是,没等冲过来的裴放拉住他的胳膊,颜束顷刻转身,朝飞奔而来的汽车上撞去。
听说人死的时候,思绪会回到一生最眷恋的地方,而从他心里闪过的画面,居然是一片空白,白的刺目且绝望。
颜束与汽车金属外科碰撞的一瞬间想去再看裴放一眼,但眼睛被砸裂的碎片划伤了眼睛,也许是什么重要器官直接被撞碎了,他觉得自己没有任何痛苦的感觉。
这就是死亡吗?是他的结局。
呼——
颜束呼出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四周是黑暗的,但他的眼睛好像已经能够适应身边的环境,隐隐约约能看到自己在一个不开灯的房子里,他正坐在沙发上。
这是
经过一秒钟的停顿,大脑似乎给他送上的答案——这是裴放的房子。
颜束稍微动了动,身上像是被五马分尸过一样,疼痛感顺着传导神经争先恐后地涌上大脑皮层,又在他试图去想为什么会这样的时候,感官全部消散不见。
一切快得仿佛是他的错觉。
咔嗒——
房间里瞬间亮了起来,光线的刺激迫使颜束闭上了眼睛,思绪辗转,而他的身体像是被捆在冰天雪地里,从心脏冷到了四肢百骸。
有人从后面抱住了他。
“罂粟,我好害怕。”
这句话进入颜束的耳朵像是在他的脑子里撞到了什么东西,不断地回荡着,一遍又一遍冲击着他的耳膜。
“说一遍就够了。”颜束吼了一声,挣脱开了抱住他的手臂,条件反射般站起了身。
“怎么了?”裴放只皱了皱眉,那副样子好像只因为颜束挣开了他的怀抱,而非是别的什么。
就好像,眼前这个人自动忽略了颜束的话语。
颜束环视了一圈,房子的摆设是熟悉的,但这种熟悉却不是因为他刚刚坐在这里,反倒像是他在这里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情。
有些想不起来,但潜意识里的熟悉感不会骗人。
他看向那个透亮的玻璃茶几,又回头看向裴放,视线缓缓下滑,鲜红的血液就闯进了眼睛。
“你的手怎么又受伤了?”颜束说完便皱起了眉。
不是因为他发现裴放受伤,而是自己脱口而出的话里,不自觉用了“又”这个字。
可是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裴放看起来有些委屈似的,缓缓往前走了两步,张着双臂,是一个想要抱他的动作。
“等等。”颜束扶着沙发往后退了两步,觉得脚下有些站不住。
脑子里更像是被灌了浆糊,没办法思考。
裴放奇怪地看着他:“疼”
这么一个轻飘飘的字,却让颜束如坠冰窟,刚刚身体上的疼痛感像是复苏了一般,每一寸都颤抖不休。
一些碎片式的画面和声音叫嚣着一闪而过。
颜束咬了咬牙,抬眼看着裴放,一字一句道:“卧室有酒精对吧。”
“你不带我先处理伤口吗?”裴放的表情没有太大波动。
反观颜束,身上好像压了一座五指山,无形之中让他垮得不像样子。
他像是受不了面前的一切,立马转身往客卧冲去,疯了一般地翻箱倒柜:“熏香呢?这里有熏香对不对!”
裴放并没有跟进来,而是一个人去了主卧处理伤口。
颜束看着他,像是在观察一个设定好的电子机器。
他扶着门框死死地盯着裴放,自虐般地开始回忆坐在沙发上之前的事情,却仿佛被什么紧紧缠绕着。
不一会儿,他倒在了地上,满身冷汗。
脑子里是纷杂的人群,跑过他身边的小学生,公交车站下站立等待的成年男女,早餐摊边的老头,还有晨练的广播声
突然,尖锐的鸣笛声乍然打破折磨的束缚。
颜束急促地喘了两口,而后晕了过去,躺在冰凉的地板上不省人事了。
脑子里的画面和耳边的声音渐渐归于平静。
颜束再次睁开眼,他坐在沙发上,房子里一片黑暗。
熟悉的场景在视线里逐渐清晰,而他的眼底一片冰冷。
a区,主控所。
钩吻抱着一堆文件,急匆匆地赶了过来:“怎么回事?惩罚区这破感应灯都快闪成猴屁股了。”
巨大屏幕前,紫藤一眼不眨地盯着,手指已经快敲出了火花:“别嚷,正在查。”
“咚”地一声,钩吻把文件扔在了一旁的空桌上,一边翻一边说:“你行不行?查了几天还没有一点进展。”
“要不你来。”紫藤头都没回,条件反射地怼了回去。
钩吻表情有点恹恹的,停下了手里的活,后腰靠在桌子上,若有所思:“你说这违规塞进去一个人就算了,你还能处理,他俩能在里面又整出什么幺蛾子,还是说准备拆了系统。”
滋滋滋——
“行行行,我不说了。”钩吻对着瞬间闪红的玻璃墙,立马怂了。
紫藤推了推眼镜,面色并不轻松:“一个荼蘼这几年大大小小的篓子就够受了,偏偏现在还有人跟着一起疯,想让我早日秃顶就直说,明天就去把头发剃了。”
“你说你该不会一直带的假发吧。”钩吻担忧地凑上前,忍住了手痒,没敢上前摸上一把。
毕竟这哥手起刀落的速度不是他能反抗的。
然而,此刻的紫藤已经没有了开玩笑的心情,像是自己说给自己听,缓缓开口:“这次封锁程序的随机融合,大概率不会是低等级的惩罚机制,起码在二级以上。”
“什么意思?”钩吻倏然站直了身体,刚刚用来缓解气氛的调笑表情消失,心里刚刚压下去的担忧重新涨了起来。
低等级的惩罚他们几乎都经历过,大多数都需要极强的个人能力,简单点来说,只要能打能杀智商够,其实也只是折磨得够呛,基本对他们的生命威胁不大。
但是二级以上的惩罚机制大相径庭,精神攻击才是主旋律。
只有荼蘼经历过,不止一次,这人出来的时候,身上没有外伤,但似乎比全身是血的样子还要惨烈。
“二级以上的惩罚机制,也许是空间型,也许是时间型,具体我也没真的见过。”紫藤活动了一下手指,“可不管是哪一种,惩罚区既然闪了红,就代表有异常情况,我推测他们两个可能在某些情况下被分割开了。”
“那就是有一个被绊住了,是谁?”钩吻有些着急。
紫藤摇了摇头:“不知道,先不用太担心”
话音未落,屏幕上的指示灯突然发生了转变,闪红突然消停了,一切恢复了平静。
两人一阵语塞,半晌后,钩吻抬起手指指了指:“咱们好像真的不用太担心。”
紫藤:“”
那俩货迟早让他头发掉光。
紧接着,他们发现惩罚区放进去的监测程序又出现了异常,虽然无法得知惩罚区和封锁程序具体融合的场景情况,但却通过数据每分每秒的刷新得知——其中某些程序突然一分为二,就好像真核生物的细胞一样,在此刻进行了有丝分裂。
“这”钩吻干咽了下口水,“太惊悚了。”
第89章 三重
仍然漆黑的房间。
颜束忍着脑子里快要崩断的神经,那些重复过的相同画面争先恐后往挤进来,像是要把那点记忆空地撑得炸裂。
前几次残存的意识仍然是模糊的,他坐在沙发上紧紧咬着牙,这种仿佛被风暴席卷上高空的感受让人晕眩感不断,但他不再会迷失在一次次的重复经历中。
真实的记忆短暂地唤回神智,颜束跟着稍稍清醒。
他不是没有经过过这样的事情,在一段记忆场景中重复往来的经历着其中的事情,人迟早会被这种叠加的精神记忆压垮。
一遍又一遍搅乱原本的记忆轨道,循环经历这些发生过的事情,即便其中某些情节不大相同,但复制的情节走向依然不会乱。
例如,哪怕颜束没有动手,茶几也没有碎,但裴放的手还是会受伤,他们还是会一步一步地往下走最终连自己也分不清其中那一个才是最后的真实。
之所以能产生这种情况,是因为人在这段场景里的情绪波动不稳定。
惩罚区二级以上的惩罚机制多属于精神层面的攻击路数,没有血腥暴力的场面,基本难对付的npc也非常少,这里更容易让人迷失,永远无法找回自我,直到精神世界彻底崩塌。
啪嗒——
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白色的灯光亮了起来,颜束这一次没有闭眼。
他像是在等身后的人抱上来,脚步声很轻,但是在此刻寂静无声的房子里显得异常清晰,直到一双手从后面绕了过来,小心翼翼地环住了他。
“别说话。”察觉到近在耳畔的呼吸声,颜束率先开了口。
他突然觉得,自己没有想象中的杀伐决断,原来只是一个虚假的数据,都有让他动摇的可能。
身后的人果然没有说话,颜束微微侧了侧脸,余光瞥见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他有一瞬间的失神。
下一刻,颜束闭上眼,反手把出鞘的刀首猛然刺进了身后那人的心脏处,仿佛他从来没有犹豫过。
一声闷哼自耳畔流进颜束的脑海中,他的心脏仿佛颤了颤。
紧接着,周围的场景如同玻璃房间一般开始寸寸碎裂,一片一片地砸了下来,包括身后的人和环住他的那双手。
霎时,颜束被扯进了一片不见丝毫亮光的黑暗中,他明明睁着眼睛,却又好像睡着了一样。
“罂粟,罂粟”
有个声音在叫他,颜束耳朵有些疼:“你是谁?”
“你不听话了。”
颜束只觉得脑海中剧烈震荡着,声音连带着嘶哑:“你是什么东西?”
那声音好像并没有听见他的问题,自顾自地说道:“想不想让他活,或者你愿意替他去死?”
谁?让谁活着,他又要替谁死掉?
“没关系,你是好孩子,我会给你选择的时间。”
全身都疼,每一处都好像绑着一根铁丝,同时往不同的方向用力,要把他的皮肉、骨头、器官从身上扯离,让他像一个雕塑从高空坠落,碎裂彻底。
“裴放!”
颜束从一张熟悉的床上睁开眼,刺眼的白光让他什么也看不清,他猛然起身却又立马扯了回去,身上到处都插着五颜六色的线,根部深深陷在他的皮肤里。
“你醒了?”声音很近,就在跟前。
颜束没再乱动,而是眨了眨眼睛,那种重度散光的感觉让他非常不适应,眼前模糊一片,双眼失神地望着面前看不清长相的人。
尤其因为光线刺激,颜束的眼睛有些不受控的溢出了几滴泪,搭配着全身的错综复杂线路,看起来无辜中又带着可怜。
旁边的人似乎挥了挥手,那盏刺得人眼睛酸痛的灯光终于被移开。
颜束的视线逐渐清晰,眼前的人很熟悉,他所处的地方也同样让人难忘——主控所。
“别乱动。”那人看着被缚在单人高架床上的颜束开口,“你这次玩大了,罂粟。”
果然又回来了。
颜束眯着眼睛,左手握住那些连在手臂上的电线,骤然用力一拽,一旁巨大的仪器噼里啪啦倒了下去,“轰”地一声巨响,砸在了地面上。
他把手从其中抽了出来了,带着粉身碎骨的魄力瞬间挣脱掉束缚着他的无数线路,上身微微挪动,一脚踹向面前的人。
“阻止他!”
这一嗓子刚喊出来,长腿近在眼前,那人被踹倒在墙角,颜束已然站起了身,虽然还有点晕晕乎乎,但是收拾这几个杂碎足够了。
四周闻声而来的人有十几个,二话不说直接扑了过来。
颜束抬脚踢翻了刚刚躺过的那张高架床堵在门口,从腰间的卡扣上拔出匕首,提起墙边的人把刀抵在他的脖子上:“让开!”
“你以为我们的这条命就很值钱吗?”那人嘴角还带着得意,“罂粟,你还不明白吗?你从这里离开,又能比我们活得多自在。”
说完,那人发狠般朝刀刃上一顶,喉管当场被割断了一半,鲜血喷涌而出,整个人瘫软下去。
周围的一群人见状,像是被刺激到似的,拳脚都冲着颜束的方向。
颜束趔开一拳,转身匕首就插进来身后一人的腹部,接着把人一肘推了出去,砸开左边冲过来的两人。
他短暂地喘了口气,脚步有点虚浮。
这时候,整间房子开始闪着红光,刺耳的警报声响彻了主控所内部。
不好。
先不论他能不能坚持到越来越多的人赶来之前,把身边这群麻烦解决掉,而是刚刚醒过来的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以及不甚清明的脑海,很有可能直接让他倒在原地。
他必须趁机走。
颜束双臂挡住抡过来的钢管,匕首在手底下转了个圈,他狠狠往后一拉,对方手腕上的伤口深可见骨。
钢管随即就落到了颜束的手上,他的眼睛瞥到左后方,那里有一快大约两平长的玻璃,没有闪红这是一块普通的玻璃。
主控所的整栋楼都是特殊玻璃材质,均附有各种随机应变的程序,一般是不能被暴力破开的,并且有防火防盗的功能,但每一层也会留下一面普通玻璃。
毕竟很多事情做绝了,定然会物极必反,建造这栋楼的各位也是十分清楚这一点。
这一面普通玻璃就像是监狱里的那扇高高竖起的窗户,看得着却动不得。
然而,颜束却像是看到了一道生门。
高架床堵住的门已经摇摇欲坠,颜束手里的钢管抡了出去,接着抬腿踩过倒在地上像棺材一样的仪器,后脚一蹬,双臂护在头前,直接撞裂了那一面普通玻璃。
“这可是三十楼!”
“他找死吗?!”
主控所一共有三十层,最顶层颜束当然不会陌生,可以说,整栋楼的每个地方他都十分熟悉,就像每一个囚徒曾经妄想逃离时,都会把自己身处的牢笼摸得透彻。
所以下一层的普通玻璃是哪一个,颜束也非常清楚。
他活了这么久,逃离后又回来,不是为了在所有人面前表演一出三贞九烈的跳楼大戏,更不是满头官司地用自己去赎回谁的命。
颜束就像是家养的小鸟,见识过外面一番山辽海阔,怎么还可能愿意寻求那每一次出去的偷摸机会。
——他要身无负累,永远离开。
“啪”地一声,颜束双手勾在刚刚撞碎的碎玻璃边沿上,精准地找到了二十九层那个没有闪红的普通玻璃,一脚踹碎了。
他脚尖一勾,双手脱离,从碎裂的窗口滚了进去。
方才的警报点是从顶层传遍整栋楼的,这一会儿,所有人都在往上面赶。
一时半刻之间,即便是紧急修改警报信号,也还没那么快。
颜束背靠在这间堆满各种柜子的屋内,走廊上来来回回的声音近在耳畔。
“三十层的事,他们搞不定,咱们过去有什么用。”
“这位搞出的动静,好像人多就能解决似的,那怎么溜出去那么长时间都没人发现。”
“人家还是自己回来的”
颜束觉得浑身发抖,一些事情开始在他的脑海中慢慢形成画面,一帧一帧地诉说着自己跟裴放后来的事情。
没错,他是自己回到了这里。
然而那个声音却问:“想不想他活着?”
所以说,他回到系统昏迷之后的一段时间,裴放发现了并且跟了进来。
颜束一阵火大,那人是不是疯了!
裴放现在在哪里?
颜束背靠着墙,攥紧了拳头,要先把人找到。
主控所第七层,是专门根据牵引定位进行查询和追踪的地方,那边一定能够查的到裴放现在的位置。
既然他一进系统就能立马被发现,裴放当然也不例外。
系统没有理由这么轻易放过他,让他从那片黑暗中醒来,惩罚才开始对吗?
颜束心底像是被重新冰封的湖泊,没了春暖花开,只剩下千里寒冷。
第七层颜束咬了咬牙,刹那拉开这间房门,手里提了一个凳子甩了出去:“晚上好,借点东西。”
“你”外面两人刚蹦出一个字,便被兜头而来的凳子砸中了脑袋。
颜束手起刀落,两人的脖子上皆是一道深深的血痕。
每一层的人员出入都需要扫描手环上的个人信息进行识别,颜束现在肯定被拉进了黑名单,无法在主控所自由出入的情况下,他总不能只通过寻找普通玻璃从外部一层层下去,那太浪费时间了。
这样就简单粗暴多了。
手环虽然没法人为取下来,但是托运尸体对他来说还不算体力活。
滴——
【29-036号信息准确,识别成功,请通过。】
“裴放,你可别死得太快了。”
玻璃门缓缓打开,颜束有一瞬间的迟疑,快得像是错觉。
那一刻短暂脱离出本体的意识仿佛架在空中,以旁观者的姿态看着当年的自己心甘情愿地跳进那个早就设置好的陷阱里。
第90章 试验
“那些事情都是每时每刻会发生的,这是社会的普遍现象,自然有法律去制裁他们,这跟系统没有关系,跟你也没有关系!”
“是吗?莫名其妙的人口失踪不算有关系,没有线索、查不出结果不算有关系,那是不是要等到所有人都陷入到那里,到时候才算吗?我不去处理,还有谁可以”
“颜束!你非要把自己跟系统混为一谈吗?”
“”
那时候,眼前的人没有回答,一直沉默着,好像能跟站到地老天荒。
没人能改变罂粟的想法,裴放也不能。
他隐约觉得,自己是没办法留住人了。
但有句话说的好,即便你知道没有任何结果,你也愿意陪某个人走一段路,然后再各自重新回到自己原本的轨道上。
裴放知道,颜束原本就是这么想的。
那个人从来没有想过真正的逃离系统,他跟着自己偷偷摸摸跑出来,只不过是想有一个短暂而美好的回忆,然后依靠这么一段回忆给自己毫无光亮的往后一点慰藉。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他说不要,就这么撒手不要了。
颜束没办法把自己的经历和系统完全分离开,他始终是要回去的。
他看着理智冷漠,其实做不到袖手旁观和心安理得。
裴放这么想着,无非是死无葬身之地,有谁一生到头都能够绝对冷静处理所有事情,从而不走错一步呢?
然而,颜束的担心是正确的。
只不过裴放重新踏入这个地方的时候,没有预想之中的围剿和枪炮,有的只是眼前白光一闪,人就不知今夕何夕了。
彻底没有意识之前,裴放想,自己是不是再见不到那个人了。
“明天早八,今天还是别通宵了吧。”穿着黑色长袖的男生嘴里叼着一根烟,手指在键盘上不断敲打着,面前的屏幕是五花八门的游戏。
裴放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瞥了旁边人一眼:“我睡了多久?”
黑色衣服的男生吐出一口烟雾:“一个小时左右就迷糊了。”
“一小时”裴放总觉得自己似乎睡了很久,久到忘记了很多事情,忘了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这是在哪?”
“不是吧,裴哥!”黑衣男生笑着又看他了一眼,“学校门口网吧啊,今天刚考完试,我说出来放松一下,刚打了一盘你就困了,我叫都叫不醒,没有你震场子,你看我都输多少了”
学校、网吧、考试循着这些话,裴放脑海中渐渐有了成形的画面。
今天专业课测试,他昨晚抱佛脚到深夜凌晨,所以才会困成这样。
他们在a大上学,今年大三了。
裴放从旁边男生的桌子上拿了一支烟:“打火机?”
“你?”男生一盘游戏刚结束,把自己的小眼睛睁得老大,“你不是从来不抽烟”
“是吗?”裴放还是接过打火机点烟。
“您老说了,这玩意儿只有束手无策的蠢人会形成依赖。”男生一边说,一边跟自己也点上一根。
“束”裴放愣了愣,忘了把烟往嘴里送。
“对,束手无策的蠢人。”男生看着他迷茫的样子,以为这位根本没睡醒,“怎么还没从梦里回来,给你点杯冰饮料清醒清醒?”
“不用,回去补觉了。”裴放抽了两口烟,直接起身往外走。
“喂!我输的还没打回来啊!”男生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嘴里念念有词,“抽的这么熟练,也不像以前从不碰,难道之前是戒了?”
没人回答他这个问题,唯一能带飞的大佬都走了,他留在网吧打一晚上可能也赢不回来,于是关了两人的电脑,蹦蹦跳跳追了上去。
裴放沿着这片街道往回走,林荫道旁边还有不少同龄人,大概都是这所学校的学生,他一步一步踩在刚下过雨的水泥地上,却没有丝毫的实感。
后面的人追了上来,一条胳膊搭在了裴放的肩膀上:“走那么快干什么,吃个饭再回去,学校食堂这会儿都关门了。”
是啊,这条路上的饭馆真多,卖什么小物件的都有,可是裴放丝毫提不起兴趣,并且像是被这些霓虹灯牌晃了眼睛,并不想多看一眼。
他拍掉肩上的手,神情郁郁:“你自己吃吧。”
“哎”
一个普通的学生,还要考试,还要上早八,裴放躺在宿舍床上捂着被子,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在梦里,他从会走路开始就在训练场上练格斗,然后自己会被塞进一个实验室中而父母就站在一墙之隔的外间,用各种仪器观察他们唯一的儿子。
后来他离开了这种生活,也不再奢求那一点每次奄奄一息后的微薄关心。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大中午了。
宿舍里其他三个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但没一个早上醒来上课的,裴放是第一个起床的,做了一晚上乱七八糟的梦,他觉得头脑都不太清楚了,洗了把脸再出来时,其他人也都醒来了。
“裴哥,早啊。”
“早个屁,都十二点了!”
“shift!我们错过了两节课。”
“收收你那太平洋产的英语,还考四级呢。”
裴放擦干净脸上的水,坐到椅子上没出声,从手机上翻看着聊天记录,班级群、同学舍友、还有父母。
昨晚的梦果然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他爸妈倒是非常关心他,每天三餐都问候着,偶尔还调侃他怎么不找个对象。
“裴哥,下午篮球赛用兄弟们给你去助威吗?”昨天那位黑衣服的男生趴在床沿问道。
“老四,你去了那叫丢人懂吗?”
裴放闻言抬了抬眼皮,这才想起来,他们院跟工程院今天两点有一场比赛。
“你不来,谁跳啦啦操。”裴放把睡衣脱下来,搭在椅背上,“走了,去食堂吃个饭,直接到室外场地热身。”
“哦吼!哈哈哈哈”
裴放换好衣服,视线瞥到了自己没关的电脑屏幕上,是一朵动态盛开的花——罂粟。
怎么会是这个?
他俯身摁下esc,屏保上的花立马消失了,然后是他一片黑色的桌面壁纸。
“你们谁用我电脑了?”裴放开始卸载桌面上莫名出现的一些壁纸软件。
老二也下了地,探头过去:“没人动,你那密码设置就没几个能破译的,咱们枉为计算机院的。”
裴放没在意,大概是下载什么东西带上的,清除就好。
不过刚刚那个图片却好像真的让人上瘾一般,留在了他的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
真有那么好看?
裴放笑着摇了摇头,感觉刚刚像是失了神。
这场篮球赛是学校各院的决赛了,所有人都在关注着,一小时前的室内篮球馆已经坐满了人。
然而,裴放像是不习惯吵闹的地方,一个人在室外投篮热身。
“他有点奇怪啊。”老四靠着老二半边肩膀。
老二:“怎么说?”
老四:“他从昨天就魂不守舍的。”
老二:“没休息好吧。”
没休息好的裴放投完一个三分,看了眼手表:“差不多了,进场。”
“嘿,哥,这回赢了,您可就成咱学校的不败传说了。”老四凑上去拍马屁,手里咔咔给裴放拍了几张照片。
周围举着手机的人不少,大多都是来看这场比赛的。
阳光刺眼,人头攒动,裴放带上护腕,轻飘飘地往旁边扫了一眼。
嗯?
在那一堆拿着手机窃窃私语的人群之后,立着一个男生,身穿白色的短袖,浅蓝色的牛仔裤。
裴放想,真是招蜂引蝶的一张脸。
他低下头,怼了怼旁边的老四:“左边在单杠旁边站着的那个,是哪个院的?”
“哪儿?哪儿?”老四放下手机,眼神立马扫了过去,瞅了半晌,“你耍我呢,单杠旁边哪有人。”
裴放再次看了过去,那里空空如也,刚刚站着的男生早就不见了踪影,他又环视着周围来来回回的人群,路过的学生白短袖倒是不少,但就是怎么也找不到那个身影了。
有点遗憾。
“你见到他了?”
颜束脸色很沉:“嗯。”
“那他还认识你吗?”
颜束:“离得远,我没过去去问。”
空气仿佛静止了两秒,那道声音轻轻笑了两声:“你说谎,他也看到你了,对吗?”
“我不知道。”颜束立在原地,却并不想继续待下去。
“没关系,你不承认,你也有的是时间,但他”
话没听完,颜束这次没有多留,强迫自己醒了过来。
主控所三十层。
他睁开眼,躺在一个高架床上,满身插着线路,链接着每一处神经,仪器滴滴答答的声音还在运转着。
颜束瞥了一眼,这些仪器完全看不出被他前几天砸烂的模样了。
一如他之前自己要回到系统,这一次从第七层查看到裴放的牵引定位之后,他孤注一掷地闯了过去,看到他想看到的一切后,又一次主动回到了主控所,躺在了三十层的仪器旁,让自己陷入那片黑暗。
这是惩罚的开始,却已经让他束手无策了。
系统这次没有直接进入休眠期,所以关于颜束也有了系统直接的监管,即便颜束前些日子把主控所闹得人仰马翻,这时候也没人真的敢找他的不痛快。
但同样的,也没人比他还不痛快,颜束没了心思再去跟主控所斗智斗勇。
由奢入俭难,颜束已经没有办法再用以前苟活的心态来面对重新回到这里以及需要对付的一切。
不得不说,系统的试运行效率已经非常快了,并且在他们不在这里的时候,开辟了一种根据所求所愿产生实景的空间。
没有以往穷凶极恶的npc,那里面太平静了,类似于温室,但不同于现实的时间,那里是循环往复的世界,会缓缓侵蚀着人的精神,直到无知无觉地死掉。
裴放是第一个试验品。
整个空间都是根据主人公而产生的,可以说是心底期待的倒影,所以不是完成任务或者铲除npc就能出来的。
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想法发生变化,也许才能够打破循环的幻境。
然而裴放在进入到那地方之前,显然被系统干预了以往的所有记忆,难怪他毫无察觉,就好像在平行宇宙似的活着。
如果是落到自己身上的东西,颜束觉得自己一条命,能不能抵也就那样了,没什么好矫情的。
但是裴放不一样,他不属于这里。
颜束坐起身,一根一根拔掉身上的线,出了主控所,直接走向了s区的传送桩。
他不会就这么放弃。
“你好,能认识一下吗?”
裴放看着拦在他面前的人,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对方不善的面色:“同学,你是想认识我,还是想杀我啊?”
第91章 无措
颜束微怔了一下,他刚刚从传送桩过来,在路上打算堵人的时候心绪万千,表情确实谈不上友好。
其实他也做了不少的心理建设,一遍一遍说服自己是个学生,但还是在看到这人的时候,没办法以一个全新的姿态地去面对现在的裴放,大概还带上了杀气
然而,颜束可能忘了,眼前的裴放虽然看起来是个普通无害的学生,但有些人骨子里的劣根性难以祛除。
裴放看着对方扯出来的温柔表情笑出了声:“堵我呢?”
颜束下意识想辩驳:“没”
只见裴放撩了下眼皮:“劫财还是劫色?”
说完,还把自己灰色运动裤的裤兜拉出来给人看——干干净净,一分没有。
仿佛在说,你只能劫色了。
颜束此刻在他面前,迟钝得好像一个棒槌。
“带手机了吗?”裴放又问。
颜束:“”
怎么还有这茬儿?
颜束从主控所出来后,只想着赶过来一通洗脑输出把裴放带出去,可是他没有过正常人的经历,也完全不理解认识的开始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交换号码。
但是这时候,他哪有耐心和时间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于是两步直接上前,一把攥住裴放的手腕:“说你想出去,我就能带你走。”
饶是在学校里喜欢裴放的人确实不少,但这么主动的,他倒是头一次见。
带他出去去哪?学校外的小宾馆?
“同学,人长得再好看,也需要一个相处过程”裴放语重心长地打算口述一篇论文。
这幻境可不会等你慢慢来,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颜束烦躁不已,此时此刻只想把裴放带离这个破地方,抓着他的手腕骤然一紧,拽着人就走。
裴放一看,这哪里是搭讪啊,分明有不法的打算。
人可以无才无貌,但不可无德。
即便对方长得再好看,也不能不干人事儿。
裴放顿时方才还在窃喜今天单杠边的帅哥主动找上门,眼下就有些不爽了,反手抓住颜束的手腕用力往后一折,脚下踹上了颜束的膝弯,直接把人压在了旁边的树干上。
“放手!”颜束挣了一下,“我是来救你出去的。”
裴放环视了一圈他美好又静谧的学校,实在无法理解此人的言辞,于是悠悠道:“同学,你家是不是有什么病史?”
得,这是把他当精神病了。
颜束轻轻地叹了口气,放弃了挣扎,看来只能来强的了。
“”裴放胳膊应声脱臼。
由于这种幻化的空间是根据进去的人实时变动,而裴放作为被系统放进去的第一个试验品,之前根本没有相关数据支撑供以研究。
所以颜束根本不知道他强行把人往出带这种行为,只会加剧空间的运转,其中攻击性会有明显的增强。
精神攻击不同于以前经历的那些囚笼空间所制造的外部伤害,所以裴放人看着完好无损,却在下一秒脸色煞白,直接晕了过去。
怎么叫也醒不过来。
此时他们所待的场景开始变得模糊,是因为主人公的意识渐渐失去了构造性。
紧接着,白光闪过眼前,颜束便被强制踢出了这个空间。
再回过神的时候,颜束人已经站在s区的传送桩前。
不用说,一种想掀了房顶的火气直接引燃了颜束,难得一脚踹碎那张玻璃门后,他残存的理智让人回了主控所。
这次三十层也不想去了,颜束觉得自己跟那玩意儿沟通的越多,他迟早也会变成精神病。
很快,颜束秉持着从哪里跌到就从哪里爬起来的信念,从主控所搞了一个手机出来,一天内把新号码的功能测试全部完成。
果不其然,再次进入后,颜束发现这里又刷新了。
裴放从图书馆大门出来时,只是看了一眼站在台阶下的自己。
又忘记他了吗?
颜束脸色不太好,他被踢出去后已经两天两夜没合过眼,此时红血丝遍布眼底。
他打着十二分的精神直接走了过去,学着他们会说的话,然后开口:“同学,可以给我你的联系方式吗?”
这人冷着一张脸,把自己老旧的手机递上前,实在不想是问人要联系方式,手里握着的东西仿佛一颗要跟对方同归于尽的炸弹。
周围已经开始有一些人停步驻足,这两位在图书馆大门口“你看我,我看你”也实在是惹人注目。
颜束浑不在意,周围的一切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堆数据,只有面前的人才是真实。
——而裴放也是整个幻境的缔造者。
反观裴放,根本受不住颜束这种目无旁人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就好像面前的人要的不是电话号码,而是他的命。
裴放打量着他没开口,对方显然不打算就此罢休,颜束板着脸继续问:“可以吗?”
“同学,你是在威胁我么?”裴放不怒反笑,一手提着书,一手插在口袋,丝毫没有被围观的尴尬。
这次又闹得是哪出?
颜束捏着手机的手指紧了几分,然后收了回来,不能提高这人的防备心,否则更不好把人拉出去。
他也不像拖沓,毕竟目前根本摸不清楚这空间会什么时候再次刷新,隔天也许裴放又不记得自己是谁,倒不如直接点,于是俯身上前轻声说:“不给也罢,晚上八点,操场的单杠旁边见。”
裴放眯了下眼睛,第一次遇见这种路数的,拿不出对方是打算告白还是约架。
而颜束似乎也没想得到他的肯定回答,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颜束想把裴放搞出去,也得先弄清楚这人心里的地方到底是个什么鸟样。
颜束花了半天时间逛完了这所学校,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是他发现自己无法走出去,大概是因为这种幻境还在试验过程中,暂时无法开辟出更大的空间。
可是他看遍了这里的花草树木,每个人不同的样貌却相似的生活,仍然不明白裴放的期待是什么?
这一切像是他的一厢情愿,他根本不了解裴放这个人以及他的内心。
所以真的没有办法带他出去吗?
晚上,颜束早早就待在那天的单杠旁边,夜晚的操场并不安静,每个人似乎都十分享受这样无所事事的时光,跑步、听歌、闲聊一如自己曾经在外面看到的那样。
他那天等了很久,等到跑步的人满头大汗地离开,听歌的人晃回了宿舍,三五成群的闲聊散去,直到操场上没有一个人,始终也没有等到那个人的身影。
裴放没有赴约。
显而易见,那个人的潜意识并不想离开这里。
这一次,颜束主动离开了幻境,回到主控所,前所未有的一筹莫展将他淹没。
这是系统对他离开的惩罚,要让他眼睁睁看着那个带他走的人被困在自杀似的一方天地中,而他甚至没有救人的办法。
三十层的房间似乎要更加冰冷,颜束每次躺在那张床上,贴在身体上的那些线只有彻骨的寒,从身到心的畏惧,从小时候到现在似乎也没能习惯。
“罂粟,你要替他死去吗?”
颜束又站在了那片黑暗里,他垂着眼睛冷笑:“终于舍得杀我了吗?”
“不,这是你的选择。”
颜束:“那我是不是也可以选择,让你去死。”
那道声音笑了,却不是嘲笑,仿佛是对自己孩子异想天开的和蔼:“如果你可以的话。”
颜束这一次没有吭声,只听那道声音继续说道:“我是不是说过,不要暴露自己的弱点,当年在囚笼空间里吃的亏还不够你长记性吗?你救不了别人,甚至救不了自己,为什么总是这样不听话呢,要人一遍一遍地教你”
“够了!”颜束攥紧了拳头,可是这一片黑暗里也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发泄,“你最好遵守承诺。”
“当然,你们两个,我只要一个活着。”
颜束闭了闭眼,暗自下了什么决心。
系统内的生存率逐步下降,但存活在这里的人数却始终能保持平衡,失去一部分就会被新来的一部分代替。
哭喊嚎叫像是绝望之前的丧钟,在冰冷的杀戮表盘上撼动不了一分一毫,阻止不了残酷的时针,只剩下冷漠可笑的余音。
然而,颜束彻底闭目塞听,主控所已经渐渐看不到他的身影,人永远在传送桩之前,一遍又一遍地闯进那个没有自己位置的幻境。
从无数次尝试让那个重复忘记的人记得自己、相信自己,到后来只是静静地当一个旁观者。
他在无数个日夜里,看着裴放循环在这所学校里,经历着相差无几的生活。
颜束站在教室外、站在操场边、站在那栋宿舍楼的路灯下看着裴放上着枯燥的课程昏昏欲睡,也看着他在球场上挥汗如雨,同样悄悄地跟着那人走遍学校的每一个角落。
他开始害怕,每多看一眼,就更加惶恐一分,失去的种子在心底扎了根,挡不住的发芽生长。
他看着这一切,在还未结束之前,先失去了伸手抓住的勇气。
这就是裴放所期待的生活吗?
——与他的水深火热不同,与系统里那些你死我活相悖,没有他这么一个未知数的生活,裴放也照样能过。
或许原本就该是这样,而他们的相识才是意外。
系统这次对他的惩罚并不激烈,却比任何一次都难熬。
这不是如从前一样让颜束灭绝人性地在囚笼空间里不断厮杀,不是让他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冷酷机器,不是把他束之高阁当成一个任人千刀万剐的展览品而是让他的心脏重新跳动之后,硬生生把那点来之不易的触动彻底扼杀。
原来当初从他们分别收到系统密令的时候,这一切早就埋下了引线,原来不是他们的暗通款曲进行的天衣无缝,原来那场你追我赶的戏只是系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刻意促成。
难怪裴放能够顺利地带他离开这里,也难怪……他们自以为能够改变一切。
直到现在,系统安排好了这场戏里的所有起承转合,让颜束在一次又一次面对裴放的挫败里忽然醒悟。
——这才是真正的相杀。
他的不甘,他的愤怒,他一直以来的渴望,南柯一梦似的得到后再失去。
系统给他的名字早就注定了他的结果,罂粟是任何人触碰后,都会没有好下场的危险品。
迷人且上瘾,象征着毁灭和死亡。
第92章 碎裂
那天在主控所三十层的寥寥数语像是烙铁烫在心头的一道血肉模糊的伤疤,流脓发聩,无法愈合。
颜束照旧站在室外篮球场的最外围,看着球场内那个最扎眼的身影,他没有周围人的心潮澎湃,只是沉默、更沉默。
他的眼睛却始终没有移开,仿佛看一眼就会少一眼。
至此,颜束摁了摁额角,他尝试过很多方法,甚至从主控所对这种空间进行干预却仍然没有更好的办法。
也许,裴放真的不愿意离开这个美梦。
正午的太阳十分刺眼,颜束垂下头闭上眼,心思开始浮动,这些日子他明显能感觉到裴放似乎越来越虚弱。
没时间了,再拖下去
“过来了,走过来了!”
听见旁边那堆数据的惊呼声,颜束有所察觉地睁开了眼睛,仍然皱着眉。
刺眼的阳光被挡了部分,面前立着一道阴影。
按理说,今天应该是幻境刷新的时间,因为他前天发疯,把整个空间搅塌了,所以裴放该是不认识他才对。
颜束没耐心一步步试探,说了一万遍的台词脱口而出:“今天要不要跟我走?”
原本会以为听到熟悉的讽刺,或者直接动手过了半晌对方也没什么动静。
颜束抬了抬眼,对上裴放的眼神。
半晌,面前的人似乎才看够了他,有些郑重发问:“我是不是忘记过什么?”
“什么?”颜束瞳孔一震,嘴唇无意识地动了动,仿佛从暗无天日的裂缝中迎来了一丝微光。
裴放顿了顿,觉得自己的答案难以启齿得有些可笑。
他说:“你。”
喀嚓——
霎时,周围的一切诡异地安静下来,阳光、微风、鸟鸣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连方才吵得颜束耳朵疼的那群数据也静止下来,石化一般僵在了原地。
随后一阵嗡鸣声从地下传来。
颜束立马察觉到了不对。
这是怎么回事?
今天他并没有强行打破幻境世界,也没有刺激裴放的情绪。
刺激情绪难道?
颜束猛然抬眼,死死地看着眼前不明所状的裴放,嘴角挂着近乎疯狂的一抹浅笑。
他明白了,幻境以人心作为基石,所以当裴放内心构建的一切有所动摇时,这里已然会成为一片废墟。
系统可以封锁裴放的记忆,却抹不掉他的心。
地面随着越来越剧烈的震动裂开一道缝隙,周围变成灰尘的不止是人,各种建筑不断坍塌,爆破般炸裂开来。
只刹那,天地变色,狂风四起,带着摧毁一切的架势席卷而来。
不远处,灰蒙蒙的天空上缓缓涌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像是要把一切都卷进虚空之中。
这片空间中的各种物体像是砸烂了牛顿的棺材板,无所顾忌地往天上飞去。
“跟我走!”颜束抓住裴放的手腕,闪开一颗倒下来的大树。
而此时的裴放仿佛一个没有情绪的空壳,有些茫然地看着颜束,心中比现在的处境更加天翻地覆。
脑海中是错乱的画面交错放映,全部都是颜束。
那人拦住他的样子、递上手机的样子、带着不耐开口询问的样子,颜束跟在他身后的无数次,默默盯着他的每一刻,以及妄图毁掉这片空间要带他离开的固执潮水一般涌进已经疼痛难忍、无法思考的大脑。
他们早就认识,曾经这人明明在自己身边晃悠过千次万次,他怎么就没能记住一次?
“你快走”裴放摁着脑袋,声音嘶哑。
“你说什么?”风声呼啸,颜束耳边巨大的嗡鸣声让他听不清旁边人说的话。
这时,地面的裂缝像是毒蛇一般猛然蹿到了这边,伴随着轰隆隆的声音震动越来越激烈。
一瞬间,裴放觉得心脏里面跟着大地一起裂开来,但手上还是下意识把面前的人推了出去,颜束没有防备,猛然被他用力往后一推,整个人撞在了一片倒塌的水泥钢筋上。
“裴放!”颜束没顾得上自己的脊椎骨差点被砸裂,失声喊道。
然而这一道裂缝已经宛如难以逾越的鸿沟,将两人隔开。
颜束翻起身,手里紧握匕首,他看着眼前这道深不见底的裂缝,宽度已经有十几米,只觉得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在抬眼看去,刚刚把他推开的那人明明完好无损,但又像是遍体鳞伤,一双手紧捂在头上,双膝挨着地面,仿佛随时都会破裂,如同刚刚化作齑粉的那群人一样消失不见。
天空上的漩涡如同发怒的天神,从空中滚落一团又一团的火焰,滚到哪里便是一起冲天大火,灾难般覆盖了这个空间,鸿沟的两岸都是燎原烈火,浑似地狱。
两侧被引燃的房屋树木有的已经滚入这道深渊里,无声无响也看不见丝毫光亮,昭示这是一个无底洞,但颜束眼神凌厉地站在沟壑边沿上,如同修罗。
裴放只看了他一眼,就知道这人在盘算着过来。
只片刻,颜束不知道从哪找了一段绳子,一头捆在这边废墟里的钢筋上,另一头在自己腰上系了一个死结。
他用手拽了拽,绳子够长,结不结实就不知道了。
“别、过、来!”裴放满眼腥红,像是下一刻会流下血泪,呼吸急促间,说话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走,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但我知道,你能离开这里。”
“别管我了,反正无论死活,也许明天,我还会不记得你。”
“这不值得”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针,什么地方疼就往什么地方扎,颜束站得笔直,浑身僵硬着,手里的刀却在颤抖,仿佛跟主人共感。
颜束的视线从裴放身上挪到了深不见底的沟壑上,又往前了一步:“值不值得,也不是你说了算。”
“回去——”
伴随着撕裂般的身影,颜束一跃而下,匕首在隔岸的沟壑岩壁上划出了一道火星,但仍然止不住他的急速下降。
大火、绳索、一个身影、一跃而下
混乱中,裴放跪在地上,脑海中的纷杂画面越来越多,无法让人快速规整起来,他也只能依靠逐渐模糊的意识抓住几个片段。
——那人荡到学校的窗户上,挑衅般看着他。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想不起更多了。
他们是不是认识,他们是不是早就见过彼此,他到底是谁?
脑海中的片段不断蹦出——追杀令是什么,婴灵祭又是什么,这跟他有什么关系,他要杀掉谁?
裴放的意识比眼前的现状好不到哪里去,杂乱的声音一阵一阵地在耳边响起。
“你从外面来的,那里的世界是什么样?”
“对你束手无策的‘束’。”
“我一定要回去,但你不必。”
“”
什么才是真的,到底那一个才是他?
两种不同的记忆在大脑皮层不断叠加,让人分不清现实和梦境,裴放像是窥到天机的,承受不住其中毁灭式的压力。
明明他的身体完整,却感受到了万蚁噬心、血肉分离、骨头寸寸断裂的痛苦。
他不是一个学生吗?
为什么会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遇见这样一个人,不断经历有目的的相遇,而自己又为什么会忘记他?
“颜,颜束”裴放整个人恍惚着,不堪重负地倒在了地面上。
他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跳下去的那个人。
眼睛闭上之前,裴放看到有一团烈火轰然砸进了身旁的巨大沟壑里,而颜束还没有爬上来。
一瞬间,万物引燃,空间碎裂。
再有意识的时候,颜束在一片黑暗中,没有地动山摇的崩塌,也不是炼狱般的火海。
这是死了?
他心神稍稍一动,耳边就响起了熟悉的声音:“没那么容易。”
颜束全身上下瞬间紧绷,神经一根一根地跳动着,此刻的沉默让他的气息多了几分危险。
“生气了?”那声音自说自话,“跟小时候一模一样,还以为你长大后就没有情绪了,原来你还有逆鳞啊,罂粟。”
“他人呢?”颜束的隐忍往往比恼怒更让人害怕。
“不知道。”但那道声音似乎觉得有趣,“我又没说破解这个空间一定能活着出来,我只说过,你们两个我只要一个活着。”
颜束面无表情,眼睛里迅速结冰。
他没再开口,直接强迫自己从这片黑暗中醒过来。
不出所料,自己果然在主控所三十层的高架床上。
当时在幻境中,他悬在崖壁上被掉下来的火球砸中,紧接着就失去了意识。
在那样的空间里,既然场景都是人心的意识所造,空间崩裂证明裴放经受着巨大的痛苦,但也代表着裴放是想要脱离的。
他想到了什么,居然会让幻境直接粉碎。
颜束闭了闭眼,自己不属于那个空间,自然会被踢出来,落点应该是s区的传送桩,然后被蹲守的人捡了回来?
往幻境里跑的这些日子,颜束并不是脑门一热全然不顾系统的现状,相反,他早就不想受制于人了。
此次回来后,裴放跟进来的事情已经彻底让他没了继续周旋的耐心。
可是还没等他有任何的动作,幻境就先出事了,而身处其中的裴放不知所踪、不知死活。
有些“如果”让他不敢想下去。
颜束浑身发抖,像是以前刚进入系统时经受的那些挖心掏肺的残忍。
忽然间,他又变成了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人一点点吞食,精神崩裂得彻底,得不到救赎般永远躺在地狱里。
每一个囚笼空间都将每一个还怯弱胆小、游移不定、心怀恻隐的颜束慢慢杀死,一次又一次,形成难以磨灭的伤疤存留在这具失去原本灵魂的躯壳之中,终于变成了如今这副鬼样子。
人没疯,但也差不多了。
怎么会有人天生没有情绪呢?
可是如果要灭绝人性,系统怎么会让他过得舒适又温存,当初被挑中的自己没能死掉,到底是幸运的,还是该悲哀呢。
颜束早就没有闲心考虑这些,人死不能复生,但也会化作厉鬼,何况他这么一个死了不知多少次的人。
主控所的三十层空旷无比,这里的通过权限是最高的,很少有人能上来,偌大的空间中只有一个动也不动的人。
忽然,寂静的空间中传来了几声低笑,声音慢慢扩散,逐渐放肆那个躺在高架床上的人笑得癫狂,就如同一个刚刚从阴间爬出来的孤魂野鬼。
颜束睁开了眼睛,盯着惨白的天花板。
他是如何一步一步被迫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就要怎么毁了这一切!
第93章 四重
颜束昏昏沉沉在三十层躺了很久,一会儿觉得自己在外面过了很多年,一会儿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离开过系统他不知道是不是受幻境碎裂的影响,整个人像是没有知觉般躺在那里,脑子里晃过很多画面,自己的、裴放的,他都不想放过。
梦境与现实交叠,他像是被推进了另一个地方,不真实却找不出破绽。
就像现在他没法证明颜束这个人存在过,仿佛曾经见过外面的世界,美好得恍如昨日一场大梦,醒来后只剩失落。
颜束一天一夜后才睁开眼睛,颜束重新给自己连接上那些冰凉的线。
又过了三天,颜束再次醒来,紧接着,主控所三十层被封锁的消息传遍了整栋大楼,但是没人敢质疑颜束的决定。
因为敢站出来说句话的人都被他扔进了s区的囚笼空间里,谁不服就先去历练历练,有命回来再来谈推翻他的□□。
这些人跟他不一样,颜束从来都是被暴露在大众视野之下的展览品,就像是系统放出来的得意之作。
而主控所这个地方,是普通人接触不到的,里面的人虽然多,但很少有能自由活动的,他们主要的任务还是维持这个反自然产物的运行。
颜束则是作为最早的一批试验品进入系统,他也记不清一共进入了几批像他这样没有人权的物品,只知道活下来的唯有他而已。
那些死掉的人有的是敌人,有的是陌生人,但没有朋友。
系统里从来不需要信任这种关系的存在。
两边的立场截然不同,系统把颜束推到风口浪尖的位置上,自然在主控所乃至整个系统内都是不好过的。
现在,不好过的人也该换换了。
颜束把当时幻境碎裂的记录来来回回地看,但这到底不是监控,也只有一堆数据而已,况且他自己亲身在里面经历了没办法整理出个所以然。
不过其中幻境的碎裂并不代表空间的损毁,所以他也进去过几次,但里面已经被扔进了新的试验品,找不到一点裴放的痕迹。
人间蒸发也不过如此。
颜束不再执着于寻找裴放能留下的微末痕迹,他在系统里见过太过连尸体都不会留下的意外,所以他越来越忙,也越来越平静,在所有人都认为颜束不会善罢甘休的时候,那人却没有任何动静,日常维系主控所更加严格了些,往囚笼空间跑得更加勤了些另外,就是再也没去过三十层了,即便收到通知,也只会轻飘飘瞥上一眼,然后忽略。
可颜束越是这样,气氛就越是诡异。
他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像刚刚被放到主控所那样,没有活着的欲望和气息。
两三周后,颜束带了一批人回主控所,全部是他从各区的囚笼空间搜刮的人手,开始干预主控所的一切运行,所有人忍无可忍。
自此,主控所被搅得鸡犬不宁。
系统想要他一个人去死,他偏偏找了一群像敢死队一样的人来替他做事。
“唉,最近可真没个安宁日子,你说他到底想干什么?”一个人点燃了烟,把打火机递给旁边人。
“谁知道,从那空间出来就那样了,看着挺正常,总感觉比以前更疯了。”旁边那人接话道。
“不然哪个正常人会找一堆外人进来,主控是什么地方他比咱们都清楚,他算个什么东西,要不是”
“嘘!我觉得有些奇怪,前些天就偷偷查了一下三十层,你猜怎么着?”
“哦?”
听到这儿,声音忽然小了下去,靠在主控所天台挡板之后的颜束便听不清楚了,但那些丝丝缕缕的烟味并没有消散——那两个跑上来闲聊的人还没有离开。
在说悄悄话呢。
不一会儿,那边发出了惊呼:“什么!强制进入休眠期!他怎么敢”
“怎么敢什么?”
突然,一道不屑的轻笑打破了顶楼天台的平静,从背阴处缓缓走出来一道身影——身形瘦高,五官十分精致但冲击力极强,外套下摆被风刮起,那人往前走了两步,尽显凌厉。
有些人天生好看得紧,但不代表所有人都敢看这张脸。
刚刚还在嘀咕的两人手里没抽完的半支烟掉在了地上,明明面前的人离他们还有些距离,但身体好像先比脑子感知到危险似的,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
颜束抬眼看过去,面无表情地轻轻歪了一下头。
主控所楼下的两具尸体彻底引燃了内部矛盾,斗争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而导火索本人却隐了身。
偶尔有人在各种囚笼空间里看到过类似“罂粟”的身影,但没人会真的拦上去要签名。
各区开始频繁出现乱象,无数囚笼空间突然产生前所未见的bug,各种机制一片混乱,短短几天内,系统已经彻底混乱。
而主控所分身乏术,仅仅是颜束调进来的那批人,已经让他们够头疼的,不必说眼下还要维持系统的基础运行,直到崩溃于手足无措中,所有人才后知后觉前段时间那些过于诡异的平静,原来都在酝酿着如今这场暴风雨。
“这个疯子!”
颜束手里捏着一个四四方方的控制器,人站在s区最高层建筑,主控所的楼顶边沿上,睥睨着混乱的一切。
不久之前,他亲手解决了两个人,然后引燃了整个系统。
颜束笑了笑,手里的控制器甩了出去,上面的按钮撞在了一旁信号塔的塔尖上。
轰——
信号塔猝然坍塌,整个主控所瞬间暗了一半,颜束划开手环,简短地发出去一个多定位通讯:
【动手。】
不一会儿,厮杀的声音响彻s区,火光弥漫了整个主控所,而颜束独自去了传送桩,那里还算短暂的安静。
他输入了地方编码,很快,人就到了一片沙漠之中。
那些身影仿佛还在这个地方挥之不去,被所谓的海市蜃楼映了出来,像是被时间留住定格的记忆。
人没有办法回到过去,所以会找寻很多方法留住从前。
颜束从来没想过,他居然也有这么眷恋的一天,可是外面的事情还没有终结,这片沙漠暂时还不能成为他的埋骨之地。
不过短暂的休息还是可以的,颜束这段时间以来不断掠夺主控所内其他的人权限,如今倒是有点“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事到如今,他还想要什么呢?
颜束躺在一片黄沙里,睡了个昏天黑地,直到被照射的阳光刺到眼睛,才觉得这里也有点不那么称心如意了。
于是打开手环,半天时间在这里加了一个有树有水的绿洲,又觉得不够,任性地加了隐藏屏蔽的,留有一丝生机,但有没有缘分发现这个生机就得看进来人的造化了。
这条生机的程序十分活跃,周围吹来的一阵风、水面上荡漾出的涟漪、以及没多久树林里跑出来两只兔子。
这么多天了,颜束难得弯了眉眼,突然觉得就在这里待到死似乎也是件不错的事情,况且那些海市蜃楼还能让他一如初见时,裴放的模样。
裴放一想到这个人,颜束的眼睛渐渐空洞起来,仿佛刚刚那几分因为绿洲而产生的活气只是回光返照。
嗡嗡嗡——
颜束脑子里还没能形成画面,手环先把他拉回了现实,是一段通讯留言。
“出事了!三十层被人打开,系统休眠期结束,咱们在主控所的人全军覆没,啊——”
“妈的,还敢通风报信,罂粟回来也只有死路一条!”
本来还躺得惬意的颜束猛然坐起了身,缠紧了露指手套的带子,然后离开了这片刻清闲的地方。
是谁?居然打开了他附加在主控所三十层封禁,破解的时间如此短暂,还有系统休眠期结束可不是闹着玩的。
虽然颜束也没想活多久,但是被别人推上死路,他也是极其不爽的。
颜束从传送桩回到s区的时候,周围埋伏的人数不胜数,他几乎是一路打到主控所的,半路夺了一辆车,甩尾撞飞了一群,一脚踩下油门,轮胎磨出了火星子。
虽然避开了所有的拳脚攻击,但是枪林弹雨确实不好对付,他只能找一些遮挡物多的路开过去。
等到主控所楼下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不同于路上处处都透露着杀机,这栋楼有着死一般的寂静。
唯一有亮光的地方,便是三十层。
不难想到,那个破解封禁的人大概就在里面。
颜束浑身是血,不知伤到了哪里,但打开车门后还是稳稳地站在地上,匕首紧紧贴着小臂上,刀柄几乎要被他握碎。
他犹豫了几秒,才踏上了主控所门前的台阶。
然而,每往上一步,心里的冰冷就像被s区吹来的冷风裹上了冰霜,并且一层又一层地加固着。
他甚至强制自己不去想任何的事情,仿佛目前最艰巨的任务就是上到三十层。
即便曾经被npc打个半死的时候,颜束也没有觉得害怕过,如今竟然连自己最熟悉的地方,都能成为撼动内心的一把刀。
从沙漠得知消息的时候他摒弃了思考的能力,一路上杀过来的时候他让自己没有思考的时间,现在这一节又一节的阶梯却偏偏让人有了空隙。
能够破解他用特殊编码进行封禁的人,系统内又有几个呢?
答案呼之欲出,转眼间又被颜束狠狠压了下去。
颜束的眼睛比身上的血还要红,憋着一口气,冲上了主控所第三十层。
整个空间本身就不小,尤其主控所内都是玻璃设计,更显得十分空旷,这里打开了所有的灯,惨白的光让人仿佛置身一处看不见边界的雪地里,加之颜束浑身上下冒着寒气,血色印在他冷白的脸上,倒真像个刚刚爬出来寻仇的凶煞。
这里没有人,也没有声音。
颜束笑得讽刺,轻轻开口:“敢做,却不敢见我吗?”
第94章 决绝
然而,好像刻意被屏蔽一般,没有一丝声音回应他,连回声都没有。
巨大的白色仪器与颜束遥遥对视,仿佛在说,你输了。
小时候的很多片段从颜束脑海中一晃而过,漫长的囚禁生涯让他几乎不再相信任何人,但那时候至少希望所有人都能活着,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想要毁了一切。
——是他错了吗?
被迫成为第一批试验品是他想要的吗?被人联手坑进那个死亡率百分百的囚笼空间,被迫和npc做交易自救是他自私吗?可他丢掉半条命爬出来的时候,没有杀了所有人,也是活该被孤立吗?
还有呢,在系统的阴谋下将原本的自己抛弃,被扔进惨无人道的地方,颜束看着自己被人被打断骨头,一刀一刀地被凌迟,他的血肉被塞进怪物的嘴里,头颅滚落在地这一切即便是系统对他精神世界打压而造出的幻境,但那些超负荷的痛苦又是怎么一步一步熬过来的,难道当时的他就能必须无波无澜的接受吗?
他不是没想过拯救,可是主控所那群被蛊惑的傻子,把他当成一个怪物,系统内所有人仰望他、畏惧他却没人敢接近他。
所以是他的问题吗?
他变成这样,事情变成这样,都是他造成的吗?
可是系统从一开始的建立理念不就是自动化监狱,它从来就没想过让任何人能活着出去,蒙蔽所有人的眼睛,给他们一点出去的希望吊着命,而这里每分每秒的煎熬折磨,又有什么意义呢?
颜束想,自己做这个逃离的梦,不也十几年了吗?
那个巨大的仪器依旧在“滴滴”声中运行着,在颜束的目视之下十分平静,仿佛不是那个酿成系统内一切灾祸的死神。
但颜束清楚,这只是一台象征意义上的实体仪器,即便毁了它也改变不了什么。
半晌后,有人回答了他刚才的话:“确实有些不敢。”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曾经有一段清闲的时间,日日夜夜都回荡在他的耳边,口口声声说着“喜欢”,试图把他从噩梦里唤醒。
现在,似乎又在把他一步步地推入深渊。
颜束嘴唇微微动了动,到底没能叫出那个让他这段时间以来压在心底的名字。
刚刚冲上三十层好像已经用完了所有的力气,让他眼下没办法转过头看身后那人一眼。
脚步声慢慢在靠近,身后的人继续说道:“怎么不说话了?”
颜束握刀的手指不自觉动了下,他确实有好多话想说,有好多事想问但如果曾经的一切都是谎言,那么现在就能得到真实吗?
他没吭声,察觉到身后的人靠得越来越近,右手攥着刀直接往后刺了过去——
“还真像你的风格。”裴放的声音慵懒且轻佻,一如初见那样问他叫什么名字。
可越是这样,颜束心里的火就越是烧得热烈,隐忍之后的爆发也更加致命,他几乎没有手下留情,裴放避闪不及,脖子上被划出一道细细的伤口,鲜血流进了衣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