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是我们!”胡丽热情地向他摆手,中年男人的脸色有些白了,眼角的目光畏缩地睃着身边的女人,觉得没有异样才凑过来严厉地说:“你们怎么找到这来了?有事在学校说不行吗?”

女人退后几步让开条路但还是挡在中年男人面前,用身子向后挤警告他离其他女人远点,胡丽挽着我的臂弯,我们俩侧着跨过门槛亲昵地走进去,那个女人紧张的姿态才开始松懈转身朝屋里走,中年男人意味深长地看我们一眼跟着走进去,我们俩对视一眼笑了也跟在他们身后。

他们俩把我们领进屋里。这是老式的职工宿舍没有隔间没有厨房没有厕所,卫生设施很不完善,唯一的自来水也是用白色的塑料管私自接进来,水流激射时铸铁龙头带着啸音乱颤左邻右舍都听得到他家用水。

“坐吧。”师母递过来扣在一起的两个塑料板凳,我用力分开递给胡丽一个,我们俩挤着并肩坐一起。房子本来就不大,一张大床靠窗占了最大空间,周围堆满书籍各种杂物用去半间房,剩下的空间逼仄不堪就连头上都扯着绳子挂上五彩斑斓的裤衩像翻翩起舞的蝴蝶,让沉闷的气氛变得异常活跃。

“您这么大的学者怎么住这么小的破屋子,国家不是一直强调要改善知识分子待遇,特别是像您这样的高级知识分子,怎么没落实到您头上?”胡丽困惑地观望四周。

“谁说不是呢。”师母气愤地说:“我们家老冯那是老三届毕业生,打着铺盖卷投入大自然接受再教育,大学毕业后一心投入教育事业不求名不求利——可不求不能不给吧,还让我们住这破房子。”

“不要太计较物质享受,那是会腐蚀奋斗意志的。”冯老师一屁股坐在床上,肥硕的身躯把床板压得嘎吱嘎吱响,抬起手五指深入发间头皮犁地似的来回耕出雪片似的头屑,抓的是欲罢不能,痛快淋漓。

“可是,可是,总要让您住得宽敞点吧,奶牛还得抓把草呢,您这什么都不吃挤得出营养丰富的奶水哺育我们这些营养不良的学生吗?”胡丽暗中掐我让我把笑憋回去,我只好拼命咳嗽去掩饰喷薄而出的笑意。

“意志决定一切。”冯老师自豪地说:“我总想战斗。”

我差点喊出“德意志帝国万岁”,我记得希特勒讲话时下面还有一句“强者的独裁便成为最强者。”

“其实我也是个普通人。”冯老师谦虚地说。

“是这样的冯老师,我们这么晚来打扰您是向您承认错误的,”胡丽满脸诚恳地说:“方维——”她看看我扭回头嫣然一笑:“太不像话了,无组织无纪律自由散漫,多次违反校规校纪,我们是来向您检讨的。”

“是这样,我辜负了您的期望。”我危坐在板凳上貌似惭愧,头微微前倾看着地板。

“是这事啊——”冯老师提高嗓门,拉长音调,声音有些刺耳:“问题很严重,要知道你的行为引起了教导处重视,处分你不是我个人的意思。”

筒子楼里隔音效果极差,左邻右舍,楼上楼下,炒菜做饭搬重物来回跑动的声音很清晰,说话声音稍高点隔着墙两家都能对着聊天。冯老师话音未落,哐哐哐,隔壁有人敲墙:“冯建国,你又瞎白呼啥呢,过来喝两杯。”冯老师有些不悦没理他,隔壁很快又继续敲墙:“快点,我都听见了,谁来都是那几句我都会背了,快说重点吧。”

“你过去看看。”冯老师皱眉对老婆说,然后他看着我们有些尴尬地笑:“没文化的人就是粗俗,喝多了酒就胡说八道,有口无心,人还是不错的。”他老婆气冲冲黑着脸出去,很快隔壁就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传过来,我们坐着静听却什么也听不到,只有几声爽朗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