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见过他。嗯……我是说,我们保持了比较长时间的书信联系。最后一封信是十年前,那之后……你们知道。他在信里说过,你们是他的学生。”
那一瞬间,银时和桂的表情都绷了起来。
因为他们从来没发现过松阳寄信吗?那真的很抱歉,毕竟压根就没有什么信——
“松阳老师在信里是怎么说我们的?”
……哎。
松阳有点愣神地看着他们,目光从提问的桂脸上滑向银时,银时有点尴尬地移开了视线,但看起来也想知道这问题的答案。
“你们很在乎一个对你们隐瞒了一大堆事,自己甩甩手死掉,留你们和幕府对着干的人对你们的评价吗?”
银时抬起手,却没有动怒,只是往松阳头顶轻轻一敲。
“我觉得你一直有什么误解,”他说,“我非常、非常喜欢松阳。我并不觉得他是甩手死掉。虽然……”
虽然现在回想起来,松阳也许确实隐瞒了一些东西。包括他为什么会特地去见什么食人鬼,为什么要在乡下当区区一个私塾老师,又为什么能说出“毁掉一两个国家”却一直都没有丝毫反抗,以及为什么,最后的最后,居然是在笑着的。
也许松阳想死。
那是银时自己摸爬滚打到现在,自己已经有了严重自毁倾向的情况下,才能理解的东西。
也许早在那时候松阳就是这样,也许松阳想要结束,也许松阳本人将那一刀当成某种救赎。
就像他总是会想,足够了,吃喜欢的东西,过短暂的人生,短暂而毫不偏移地前进,践行自己的道,守护松阳留下的一切,然后赶紧去死。
松阳是不是也一样渴求着某种结束呢。
“……虽然他那个人,好像时刻都在注视着死亡一样。”
松阳愣了好一会。
不是因为银时说错了。恰恰相反,因为银时说得太对。松阳当然注视着。不仅是指体内的虚,还指作为虚的一个人格,他完全能够理解虚所渴求的终结,也不可能将那种求死欲从人格深处抹除。只是他有点意外于银时的坦诚,就好像关于松阳的事,银时甚至不舍得傲娇一下。
“嘛,总之,我不讨厌他。我很喜欢、很感谢他。是直到现在,谁和我侮辱他一句,我都会气得想杀了对方的程度。你能理解吧?”
不能。
理解什么。理解被他压上重担的孩子对他没有丝毫恨意?理解他的儿子行动本身就是自找没趣?理解这样纯粹无瑕的爱,理解“他在怀着恶意揣测自己的学生”这一事实?
“所以说,他是怎么说我们的啊?”
“他……”
松阳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他说不出,心里有什么东西堵着,又热又疼,让他无所适从。
他是虚的、爱着人类的人格。
但是,就算是爱着人类的人格也是虚,也记得太多的痛苦,记得人类施加的伤害,记得刁钻的谎言和无理由的恶意。他用了很长时间才让自己理解孩童稚嫩的好感与纯真的笑意,但即使如此,他依旧不肯对自己最信任的学生开口,不肯让他们知道他是一种什么样的生物。
那么成年人的、依旧纯粹热烈的信任与爱呢?
……不知道。
脑子里乱糟糟的。
“你怎么了?”银时伸手在他眼前晃晃,“要是实在想不起来的话就算了。”
“不,他……”
他没有对你们报以同等的信任。他没有告知你们他的身份,明明只要他说了,你们就能轻松得多——如果他告诉你们他不会死,你们就不必那么拼命地参军奋战;如果他说了他曾是幕府的人,你们就不会在这里当什么通缉犯;如果——
他明明可以说。但是他没有,他保持沉默,怕你们抗拒,也怕你们选择利用和伤害。
他并不是值得你们这么做的人。
“我先说一句,如果你还打算说他的坏话,就算你是他的亲儿子,我也要打你。”
“可是……”
“我不在乎他隐藏了什么。就算他是外星生物也好,我可是一点都不恨他。”
“就是啊。我们为什么要恨老师,而且那件事上老师是受害者吧?”桂皱着眉帮腔,“我怎么觉得你很讨厌老师似的?”
也许。也许他确实不怎么喜欢自己。
松阳无力地笑了笑。
至少,面对他的学生,他只觉得自己亏欠太多,甚至说不出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能让他们如此在意的事。
“……他很喜欢你们。喜欢得我都要嫉妒了。喜欢得一直一直在说你们,在想你们……一直在说,希望你们能平安长大,活下去之类的……啊,这么想想,不就是他早就知道,肯定会发生点什么吗。”
“再夹带私货我揍你。松阳他之前是做什么的?”
“……”松阳临时变更了自己的攘夷剧本,不想欺骗自己的学生太多,“幕府的……因为职位很特殊所以是保密工作,但总之不是什么干净的职业。”
他有点忐忑地说完这句话,而他的两个学生脸色都没变。
“家里也不知道他具体做什么吗?”
“嗯。”做天道院首领,这能说吗,这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