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古代争霸·相爱相杀

孙缪独角戏唱着唱着也觉得乏味,顺势看向楚凤临。

权势是最能改变人的东西。

孙缪自成为大将军以来,总觉得处处掣肘,直到今日方觉随心所欲的畅快,便忍不住想要更进一步,在场人不说话,他便把矛头重新指向越家。

“差点忘了,”孙缪合掌,望向楚凤临,笑容戏谑,“论起调.教歌舞伎,在座中翁主若称第二,怕是无人敢夺魁,缪今日算是班门弄斧了,实在可叹。”

楚凤临不搭理他,孙缪也不恼,自顾自说道,“幸而缪这些歌舞伎也算有门压箱底的手艺,今日翁主在座,拿出来献丑。”

他说罢,拍了拍手,侍从捧着个长长的匣子上来,掀开盖子,从中取出一把三尺青锋,鞘上纹饰古朴,刻有篆书“斩白蛇”三个字。

长剑显露于人前,便引起一阵骚动。

“斩白蛇”是大梁高祖建业时的典故,寓意大梁龙兴、天命所归,这把名为“斩白蛇”的宝剑,自铸成之日起,便有着远超三尺青锋本身的寓意,为历代大梁天子佩剑,此时却在孙缪的手里,在这个场合拿出来。

“这把宝剑乃是四百余年前高祖命欧氏后人锻造而成,想必各位也都知道,正是名剑‘斩白蛇’,前些日子,今上体恤缪多年忠心事君,虽无功劳,其苦可恤,故而将这把剑借予缪观玩。”孙缪神态自若,浑似不在意般笑道。

“正巧今日群贤毕至,连翁主也赏光赴宴,缪便请诸位共赏。”

他说着,招来其中一舞姬,当着众人的面,将斩白蛇交予舞姬,吩咐,“你素来在我面前自夸,不是闺中脂粉客,不爱菱纱却弄刀,今日诸位贵客都在,且允你剑舞一曲,以壮声势。”

在场众人眼睁睁看着孙缪将斩白蛇放在舞姬的手里,伴着乐伎歌姬奏响的一首闺怨诗,绵绵地剑舞。

一时之间,即使对大梁宗室早无敬畏之心,也终究怫然。

堂堂天子的佩剑,就这么被交到舞姬的手里,以剑舞取悦宾客,这其中的轻蔑与作践,哪是孙缪轻飘飘的言语所能掩盖的?

孙缪这么做,就是一边要废帝,一边还要连大梁宗室四百年的辉煌一起踩在泥里。

哪怕不少人早已各怀心思,对废帝事也打算静观其变,但终究还是自认梁臣,孙缪所为,实在太过、太过!

然而始作俑者不仅不能感受到这份隐忍的公愤,反倒言笑晏晏,朝楚凤临笑,“班门弄斧,翁主本是此道大家,更何况越将军府上也颇多名伎,权当玩乐。”

恨不得直说“你夫君死在家伎怀里,丢不丢人”了。

面上豪爽戏谑,腹中恶意藏奸,几番刁难。

“砰——”

杯盏重重地摔落在案上,发出一声巨响。

孙缪的言语一滞。

楚凤临头也没有抬一下,伸手拿起酒坛,重重地放在面前,持箸击坛,竟然伴着丝竹之声唱了起来,无歌姬之柔婉,却如金戈铿锵,慷慨激昂,一首闺怨诗,却给她唱出了金戈铁马之感。

“日居月诸,照临下土。乃如之人兮,逝不古处?胡能有定?宁不我顾。”

——日月生辉,光辉普照,这世上竟有这种人,败德叛道!何时能复旧岁?岂不令我顾念。

“叮啷——”

仿佛不知道众人都在看她,又或者并不在乎,袨服华妆的贵女猛地提起酒坛,以全然非淑女的姿态,直接将残酒灌入口中,抖落个干净,往地上猛地一掷。

酒坛碎裂满地。

痛饮狂歌,声震寰宇。

像是被鬼神在冥冥间摄住魂魄,无人敢惊扰。

一室鸦雀无声。

酒气上行,令两颊绯红如朱霞,楚凤临眼神也似迷离,竟支着身子,从位置上跌跌撞撞地走了下来,挤开不知所措的舞姬,从后者手中一把夺过名剑,不甚熟练地挽了个剑花,竟就着不敢停的丝竹之声,当众舞起剑来,陆离顿挫,与歌声相应。

“日居月诸,出自东方。乃如之人兮,德音无良。胡能有定?俾也可忘。”

——日月生辉,起于东方,这世上竟有这种人,道德沦丧。何时能复旧岁?使我长忧难忘。

邶风日月,乐府填曲,本是弃妇怨诉之歌,然而由她唱出,却声声像是高声斥骂,句句落在孙缪的身上。

道德沦丧!忘恩负义!

剑光烛光,月光酒光,交相映发,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于是座中杯酒滴露,尽皆有慷慨铿锵之意。

无人质疑她翁主之身却作优伶之舞,更无人挑拣她姿态锋锐不若舞姬美观,满座寂然无哗,只为她身上那抹不去、数不尽、遮不住的英雄气。

一曲歌罢,笙管渐歇,唯有楚凤临一人歌声尚存,剑光飞舞,又似新篇,“平时袖手谈心性,可叹——”

仿佛紫电清霜自九天而降,那一刹剑光锋锐冷肃,划过杯盏珠帘,无可躲逃地落下。

“噗呲——”

皮开肉绽,血水飞溅。

在一片可怕的寂静里,名剑飞过小半个厅堂,以谁也没有想到的方式,落在此间主人、当朝权臣的身上,将孙缪扎个对穿。

血水从案下快速地涌出,而这个方才还意气风发的权贵,双目圆瞪,眼珠几欲脱眶,显然绝没有想象到这个结局,却已再没声息了。

满室寂然。

就连一心效忠、指望攀附着鸡犬升天的孙缪党羽,也像是不会说话了一般,静静的,没有半点为旧主张目的意思。

楚凤临踏着这几乎骇人的寂静,几步并作一步,用力抽出斩白蛇,手一甩,抖了个剑花,白刃翻转着落下,立在地上,摇晃了两下,便立稳了,其上沾染的血飘飘扬扬落下,洒了一地。

寒光照眼。

而她像是混不将自己骇人听闻的行止当一回事似的,随手拾起案上的空盏,歪歪斜斜倒了半杯,往先前在孙缪意图废帝时撞柱相胁的公卿案前一泼,喟叹一声。

然后,仿佛玩笑似的,伸手,斜斜地拄着那把历时四百年、世代传承的名剑神锋斩白蛇,半歌半诵,唱完她先前尚未出口的最后半句词:“临危一死报君王——”

“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