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重现,盛为民当时和他说的那些话现在却像诅咒一样盘旋在他脑海里。留守的孩子和老人、灰尘、无穷无尽的山路、写不出板书的粉笔头、上课的时候天花板直掉墙灰的小教室…他真的要去了,才开始意识到这些。季翦,和他的孩子们,邵游光姑且这样想,他心里存了些柔软的善念,要假定这是一段温暖的师生情谊,因为他开始知道季翦的心里总是充满爱的。
那么,季翦,和那些孩子们,他们过的是怎么样的生活呢。是否日日夜夜充斥着的都是这些生活中的不如意,或者所有当地人都是习惯的,只有季翦,像个天地间的异类一样。他得多孤独,多难熬。
邵游光收到了来自那个号码的回信:“赵先生最近过的还好吧。”
对方大概是觉得就这孤零零的一句有点怪,又说:好久没有您的消息,怕您是生活上遇到什么麻烦了,育苗虽远,但先生之恩难忘,当涌泉相报。“
看到消息的时候他正从开水间端着一碗刚泡好的红烧牛肉面颤颤巍巍走回他的软卧去。对面床是一个母亲带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小姑娘咋咋呼呼的,很像邵游光他妹,现在正眼巴巴地盯着他手里地玉米肠,邵游光逗她一下,自己撕开塑料皮咬一大口。然后才从包里掏出一个,慢慢剥好递给她。
小姑娘难为情地看看妈妈,她妈也笑眯眯地:"叔叔给你你就拿着吧。”
她乐着接过去,又很高兴了。
邵游光被她笑的也感染了,又觉得怪无聊的,全天下家长好像说来说去都是这几句话。他掀开泡面盖儿,他就在一片腾着热气的泡面味里看到这条短信。
邵游光看着短信忍不住发笑,他记得的那个盛为民果然没错,婆婆妈妈的,说话又总是文绉绉的,像晚清时候迂腐的穷秀才。
但过得怎么样,这种问题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连他妈赵逢秋都不再问了。
邵游光仔仔细细思考一下,当下的境地当然算不上好,这是他睡在火车上的第三晚,饭吃不好觉也睡不香,好几天不刮胡子,下巴上摸起来都有些扎人了。眼底下也乌青一片,都是睡得不好熬的。好在四天三晚,他已经熬完一大半,明天下午就能到站了。
他这趟车坐的太无聊,工作全推掉了,没有剧本等着他看,也没有场务舞监制作人一个接一个催命似地电话。
然而邵游光大脑神经又因为这趟很远的旅程时时刻刻兴奋着,他迫不及待想跟人说说。可这间软卧另外三张床上躺的人,一个是害羞得过分的年轻母亲,另外两个都是每天呼呼大睡的粗汉子,每每邵游光挑起话头都无人接茬。
好不容易终于有个人主动来问他了,他当然不肯放弃这个大好机会。
陌生人又怎样,跟陌生人才好意思开口,反正人生动如参商,再相逢的几率少之又少。对方是盛为民也没多大关系,他又认不出他来。
邵游光边卷着面往嘴里送边打字:过的挺好,准备开始新的人生了。
他拇指准备按上发送键的时候,停住想了想,删删改改把“过得挺好”几个字改成了“一切安好,勿忧无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