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爷额头上立刻迸起了青筋,他大步流星地走到孟老夫人面前,伸手拉下老夫人指着李氏的手,急急低声张口。
“母亲!你说什么呢!我们两府之间的婚事早已定下了许多年了,流寒又与大姐儿情谊深重,怎可说废就废!”
孟流寒在孟老夫人张口之时,平日里温润平和的眼眸立刻狠狠缩了一下子。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虞老夫人和一旁的柳老太太,却只看见这两位都站在一旁,一言不发,不知心中在想什么。
他只觉得自己一颗心被猛然死死地攥了起来,平日里最从容不迫的孟大公子指尖轻颤了下,随后转眼看向孟老夫人。
“祖母不可!孙儿与幼宜相识多年,孙儿早已把幼宜看做自己的——这桩婚事,决不能废弃!”
虞老夫人和柳老太太依旧没说话。
齐嬷嬷悄悄抬眼瞥了一下,虞老夫人的面上平静无波,看不出来是作何感想。而柳老太太听了孟流寒的话后面色稍有缓和,但仍旧是有些冷冰冰的。
孟老夫人见在场的人,就连自己的亲儿子和亲孙子都不帮着自己说话,而孟流寒方才出声之时,一双眼睛中分明闪过了对她的一丝戒备与疏离。
从前,从前她教导李氏的时候,也曾在国公爷的眼睛里看到过同样的神情。
孟老夫人的手攥了起来,当日国公爷迎娶了李氏后,便越来越向着这个无知妇人,连家中的主事,都要她交与到李氏手上。
国公爷性子倔,她无可奈何,但她的孙儿孟流寒,必定不得再给孟家娶进一个这般挑拨关系的蛮横孙媳!
更何况,那虞幼宜有什么好的!抛却了侯府嫡长女这个身份,分明就是一个乡下回来的乡野女子!这样的女子,自然是不配进她孟家的门的!
可孟流寒方才的那个眼神,似乎已经堵死了孟老夫人心中的想法。
她发现她的孙儿似乎不是从前那个听话守礼的好孩子,如今竟然隐隐变得和国公爷有些相像。
孟老夫人心里翻起了滔天怒火,她脚步一转,看见李氏有些无奈又不赞同的脸。
她登时理智全无,阴着脸高高地扬起了带着手串的那只手。
就是这个女人,把她儿子挑拨的晕头转向,如今又要把她孙儿的前途活生生地给葬送!
“啪!”
众人一晃神,暴怒的孟老夫人竟是对着李氏的脸狠狠地抽了一巴掌下去。
“你这个无知妇人!孟家的丧门星!”
李氏一个不防,立刻被孟老夫人一耳光抽倒在地。
虞老夫人脸上的笑意凝住,柳老太太深深地拧起了眉。
这孟老婆子,竟然当着别府尊长的面,公然掌掴嫁入自家多年,身为国公府主母,又诞下了一儿一女的李氏!
她这是一点都没想过要给李氏留些面子!
李氏应声跌倒在地,又惊又羞,她心里百般无奈和委屈涌上心头,无声地坐在佛堂的地上落下泪来。
孟老夫人平时在自家府上动不动对她恶言相向便罢了,这是在国公府的亲家连阳侯府中,连阳侯府和柳家的两位老祖宗都在此处,院内院外也有无数的丫鬟婆子,婆母居然为着自己心中的不快,出手便掌掴于她!
李氏悲从中来,想起在国公府多年的不易,还有自己在外时的强颜欢笑,她恨不得当下立刻死了了事。
她及笄不久便嫁入国公府,先后得孟流寒与孟凌一子一女,在府中当家多年,如今子女都已经长大,甚至已经到了快成家立业的年纪,她却仍旧被婆母孟老夫人呼来喝去,甚至在别府内当众掌掴。
国公爷虽十分护着她,可越是维护她一分,孟老夫人心里的怨气便越重一层。
“母亲!”
孟流寒与国公爷不约而同的一声,一个是在惊呼李氏,一个是在怒视孟老夫人。
国公爷气得双眼通红,他顾不得府中是不是丢了颜面,心里只装着跌坐在地哭泣着的李氏,一腔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
他一把推开了孟老夫人,立刻便走到李氏身边,蹲下来扶着她的肩膀,满心的愧疚愤怒与心疼。
孟流寒也已经在李氏身边,正拿着帕子,慢慢地擦着自己娘亲嘴角溢出来的一丝血痕。
“祖母,你太过分了!”
孟流寒重重一声,孟老夫人面色一白,看着儿子和孙子都只围在李氏身边。
她身形踉跄地退后了一步,一转眼便看到了柳老太太脸上冷冰冰的讽刺之情。
国公爷扶着李氏的肩膀,“夫人,你怎么样?”
李氏依旧是落着泪,国公爷低下头去,瞧见李氏的脸颊被孟老夫人手腕上的乌木手串给抽了一下,肿起了一大块淤青。
一直沉默着的虞老夫人终于发了话。
“罢了,这样的人家,宜姐儿不嫁进去的好。”
国公爷身子一颤,低着头,心知这次是他们国公府的人闹得太过,连阳侯府有所不满,他只能受着,什么都不能说。
孟流寒脸上的血色一瞬间几乎褪尽。
他脸色惨白地抬起头来,不由自主地开口道:“老夫人”
可虞老夫人的声音不容反驳。
“我连阳侯府的姐儿,便是放眼京城,也都是数一数二的,不是非你国公府不嫁。”
跌坐在地上的李氏闭上了眼,心里不断浮现起虞幼宜规矩守礼的模样,和孟凌在一起时巧笑嫣兮的模样,还有自己的儿子眼里对虞幼宜那番化不开的情意。
可孟老夫人闹成现在这样,她知道,这桩亲事算是彻底黄了。
李氏几乎能感受到孟流寒握着帕子的手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国公爷轻轻捏了捏李氏的手,随后饱含歉疚地起身,给虞老夫人与柳老太太行了个对自家尊长才作的大礼。
孟老夫人这一闹,不只是把两家的来往给彻底断送了,更是让虞老夫人和柳老太太对国公府家风印象差到极点。
看见了方才孟老夫人掌掴李氏的那一巴掌,虞老夫人这辈子都不可能让虞幼宜嫁入国公府中。
国公爷心里苦笑,既掺杂了对李氏的心疼之意,又带了些对两家的愧疚之情。
侯府金玉之身的嫡长女,身份本就不凡,偏又从前吃了许多苦。虞老夫人和柳老太太,是绝不会让虞幼宜再多吃一分苦头,多受一丝委屈。
柳老太太没说话。
这国公府一家子,李氏是个开明妇人,只看孟凌平时的模样便能得知。而国公爷则是个心思正直的人,所以才有孟流寒这样品行的儿子。
只可惜,有孟老夫人这么个人在,硬生生地拖着这一大家子的人裹足不前。
国公爷已经行完了大礼,而孟流寒依旧如遭雷劈地怔在一旁,曾经挺拔优雅的身子,此刻微微躬着,不住地打颤。
国公爷心里低叹一声,扶起垂首落泪的李氏,夫妻俩一同慢慢向外走去。
孟流寒犹不死心,他想再开口与虞老夫人求求情,可虞老夫人已经背过了身,摆明了送客,周围也有丫鬟走上来,预备送他和孟老夫人出去。
他神情恍惚地站了起来,脚步有些虚浮。
前面的孟老夫人狠狠一甩袖跨了出去,临到门口时,她脚步一顿,又轻蔑地哼了一声,转到一旁。
孟流寒跟着孟老夫人的脚步,眼神发直地往外走去。
他刚踏出佛堂的门槛,却看见了一位身着朱瑾色裙衫的女子,正垂眼站在门前,远处,是面色不屑的孟老夫人。
虞幼宜原本在后院守着虞静珠,但虞老夫人院里的丫鬟,方才带着王婆子派来的教养妈妈过来传了话。
羊芷凝知晓这些事情不简单,当下便让虞幼宜放心前去,她与一众婆子在这里看管着那两人。
羊芷凝不是个简单姑娘,虞幼宜心里并不担忧,当下便跟着虞老夫人院里的丫鬟过来了。
此番过来,正好能与虞老夫人说明虞静珠的事。虞景是个冲动性子,此刻又在前院待客,若是与他说了,怕是不好控制场面。和虞老夫人说,要稳妥得多。
走在路上时教养婆子便与她说了许氏串通郎中一事,丫鬟又告诉她孟老夫人在那边为此事闹腾。
几乎是一瞬间,她一下子就想明白了,从前的虞幼宜为何会以陪房身份嫁入国公府。
她这副身子的记忆里,其余的或许有些模糊,可唯独从前虞幼宜嫁入国公府前后的事情,这副身子记得十分真切。
不应该说嫁入国公府,而应该说是抬入国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