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着良辰吉日坐着大红轿子嫁进了国公府的是虞静珠,而在日落西山傍晚无人时,从小门一顶粉轿抬入侧房的,才是虞幼宜。
那时的许氏真是好手段。
从前的虞幼宜约莫是在虞景生辰不久之后,便晴天霹雳地得知了那件事。
她指腹为婚的竹马夫婿孟流寒,要迎娶她的二妹虞静珠。而虞静珠善心大发,让虞幼宜作为陪房陪着她一同进国公府。
如今知晓了许氏偷偷安排的事情后,她才明白了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恐怕上辈子,许氏便是如同这般,让串通好的郎中大肆宣扬虞幼宜亏损了身子,于子嗣上无缘。
这种流言,对于那些世家大族几乎是一击致命。孟流寒是国公府独子,国公府的人就算再怎么喜欢她,也不可能让孟流寒迎娶一个子嗣有碍的女子做孟家儿媳。
她回想起曾经梦到的那个场景,慌乱无助的虞幼宜倚在孟流寒的怀里,孟流寒说的那句话。
“祖母不准我迎你为妻。”
还有后来,得知了虞幼宜有了身孕后,孟流寒喜极而泣时说的话。
“再没有人能借此来污蔑你。”
原来是这个意思,原来是这么回事。
许氏让虞幼宜不孕的流言传到众人耳中,传得满城皆知。孟老夫人得知后,立刻强行出面要求断掉这段婚约。
而这时候,“贤惠”的许氏则进言,说服了虞景让尚在闺中的虞静珠顶了虞幼宜的婚事,代虞幼宜嫁到孟国公府。
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挽回两家的颜面。既不让外面的人觉得孟国公府无情,又不会断送了两家之间的情分。
但那个可怜的嫡长女,身上背负了这样的流言,国公府之外,其余的府上也不敢与连阳侯府结亲,都不想为自家子嗣娶回这么一个只能当摆设的新妇。
这种流言,只会越传越黑。即便是侯府豁出她闺阁小姐的脸面,为虞幼宜请来圣手诊断,依旧化不开愈演愈烈的流言。
毕竟,只有真的试过了,才会知道她到底身子有没有问题。可又有多少世家肯冒着这个风险,将她供在府中呢?
从前的许氏,是一举将虞幼宜的前途后路尽数给生生堵死了。
虞幼宜无可奈何,又有孟流寒许诺,她没有更好的选择。
要么从此青灯古佛枯守闺中,要么以陪房的身份嫁入国公府。
她与孟流寒的情意是实打实的,自然会含泪选择后面那条路。
虞幼宜本就是被陷害,身子无碍,进了国公府后又与孟流寒十分亲厚,自然便有了身子。
而孟流寒对虞幼宜的心意昭然若揭,威胁到了虞静珠的地位。
于是,虞静珠便在那个雨夜给虞幼宜灌下一整壶的落胎药,致使她落下了龙凤胎,卧榻之上挣扎死去。
想到此处,虞幼宜默然。
如若是她,若是真的于子嗣上有碍,从此便留在侯府或是青灯古佛又如何?女子的前程,从来就不是只有相夫教子这一条路。
可那个谨小慎微的女孩子,被磨去了所有棱角,又舍不下与孟流寒的情意,只能咽下血泪踏入国公府中,最后死在了虞静珠的手里。
虞幼宜慢慢从往事中回过神来,垂下的眼睫瞧见了面前银白色长衫的下摆,还有那只垂在身子一侧,正微微打颤的男子的手。
从前的虞幼宜曾经与他情意深切,数度缠绵。她自然认得这只修长干净的手是属于谁的。
“幼宜”
那只手似乎颤抖得更剧烈了一些,却远远不及这句从嗓中轻吐出的话来得令人揪心。
虞幼宜原本一直对孟流寒持着回避的态度,她觉得孟流寒不是虞幼宜的良配,不欲再次与其扯上关系,便一直有意疏远着他。
但此刻的她却心里微微一顿,忽地有些想知道,如今的孟流寒会是怎样一番态度。
孟流寒与她杏花下的惊鸿一瞥,孟流寒眼里化不开的情谊,孟流寒悄悄凝视她的模样,孟流寒那日在府前略带期待的眼神。
她虽然移开了目光,但她心里全都明白。
那样的一个美名在外的贵公子,对所有人都疏离有礼却独独对她眼蕴情意,就连说话做事时,也时时刻刻地考虑着她的想法。
城内属意他的贵女数不胜数,但他固执地等了十年,一直等着虞幼宜回来。
孟流寒虽不是虞幼宜的良配,但她心里从来都没有否认过,她所认识的孟流寒,是一位真正的君子。
这样的人,足以让任何一个女子为其动心。
这一辈子,许多事情都和从前大不相同,都发展出了与从前不同的轨迹。
她已经不是从前的虞幼宜,那么孟流寒呢,他的心意这般深切,那他的态度是不是也会与从前不同?
孟流寒看见面前穿着朱瑾色裙衫的少女缓缓抬起眼帘,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但又似乎要比平常明亮了许多。
虞幼宜直视着孟流寒那双温和深邃,此刻却蕴满了痛苦和绝望的眼睛。
“流寒。”
她轻轻启唇。
这仿佛是她第一次直呼其名,而不是生疏地称作“孟公子”。
孟流寒颤抖的手猛地一顿,随后不由自主地慢慢伸向虞幼宜垂在身侧的手。
“幼宜,我——”
他原以为虞幼宜会一如往常,规矩守礼地轻轻后退半步,躲开他的动作。
可朱瑾色的少女这次没有躲,她只是仍旧站在那里,微微仰着头,平静又柔和地看着他颤动的双眼。
虞幼宜在等,在等着看孟流寒究竟会如何做。
孟流寒的手越来越近,指尖几乎已经要触到虞幼宜纤细的手腕。
心里黯然的国公爷已经带着伤心不已的李氏出了虞老夫人的院子,孟老夫人正当踏出半只脚时,却发现孟流寒仍旧愣在那边那个女子的面前,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流寒!快些过来,别与那大姐儿多说什么了!”
孟老夫人阴着脸,语气十分沉沉地吐出这么一句。
虞幼宜仍旧没有动。
祖母严厉不容反驳的声音传入孟流寒的耳中,快要触到虞幼宜的指尖微微一怔,似乎轻轻滑过了虞幼宜的手腕。
他的眼睛里又浮起了挣扎的神情。
须臾,虞幼宜听见他开口,语气颤抖不已,满是希冀与茫然,甚至有隐隐的乞求之意。
“幼宜,你相信我,我回去好好劝劝祖母,她会消气的,她——”
孟流寒看见眼前少女的眼神虽然依旧平静无波,可那抹与往常不同的亮光,在听到这句话的一半时,便一下子隐了下去,消失在她眼底深处。
她重新变回了之前那个眼神平静,甚至如同一潭死水一般,一派古井不波的模样。
孟流寒的一颗心一下子慌了起来,他从呱呱落地以来,心里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慌乱无主。
一直恍若天边云雾的虞幼宜,方才似乎刚贴近了他一些,可瞬间又变成了那个他摸不清够不到的身姿气韵。
他觉得他好像失了什么东西,失去了他没有抓住,而且再也抓不住的东西。
孟流寒慌乱之中再次伸出手来,这一次他毫不犹豫地握住了虞幼宜的手腕。
可虞幼宜平静得过分的眼神已经转开,她轻抽出了手,莲步轻移,从他身边擦肩而过,踏入佛堂之中。
她不是从前的虞幼宜,她想听到的也不是这些。
孟流寒脸色苍白地转过头来,看见那抹朱瑾色的身影从他身边飘过,轻柔的锦缎划过他空荡荡的手心。
像极了那日杏花下两人交相而过的情形。
朱瑾色的少女抬脚踏入佛堂内时,他仿佛听见了一声有些陌生的长长叹息。
作者有话要说:宜姐这一次的情绪是有点微妙的,大家是怎么感觉的呢评论随机发送红包biubiubi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