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幼宜有些说不太清方才的自己是个什么心情,只是踏入佛堂的她,已经在擦肩而过的这一刹那,重新回到了昔日主母的那份心境。
她方才等在那里时,确实有些想要知道今时今日的孟流寒,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其实无论孟流寒犹豫也罢,直接也罢,或是挣扎也罢,都怪不得他。他是孟国公府的长子,他从来就不能放下所有耽于情爱。
她也并不是要他放下所有,心无旁骛地握住虞幼宜的手。
这一切,怪不得虞幼宜,也怪不得孟流寒。或许,只是这两个人在某一节点,已经变得不甚契合。
家世,门楣,亲族,无一不是牵挂拖累。
有孟老太太在国公府,虞幼宜即便是嫁进去了,也过不上什么多好的日子。连当家主母李氏都能被掌掴,一个小小的孙媳妇,又算得上什么?
孟流寒能够决心为了虞幼宜,与自己的尊长作对吗。
从前,他就没能护住虞幼宜。
既然他护不住,那不如就此别过。
虞幼宜一瞬间便敛下了所有心神,即便是和孟流寒擦肩而过时,也没有再转眸去看那位孟大公子的神情,更没有去看他悬在半空中颤抖的手。
她屏去了自己那一瞬间的所有想法。
或许,在她的心底深处有暗暗地想着,如若孟流寒这一次不再像从前那般挣扎,而是像国公爷那样毫不犹豫地走向李氏,那她便不再刻意去避开孟流寒的情意。
可惜一切都只是她心中的设想,没有如果,也不会有如果。
不费一丝力气,她瞬间便压下了方才心中浮起的种种纷乱情绪,就仿佛她从来没有想过那些,仿佛她一直是那个谨慎回避着孟流寒的女子。
罢了。
她垂下眼帘,再次抬眼,分明还是之前那个气韵清丽,疏离冷淡的“虞幼宜”。
佛堂内,柳老太太敏锐地察觉到了虞幼宜眼神中一瞬间流转的情绪。
她心中有些惊讶,宜儿明明才小小年纪,为何就有了如她和虞老夫人一般沉静得过分的眼神?
可那眼神中,方才又流露出一瞬间的犹疑,分明不是冷漠无情的模样。
柳老太太心中长叹一口气,她多年未见虞幼宜,心中只记得虞幼宜还是个婴孩时的可爱模样,和一转眼十几年后这般稳重得过分的模样。
她曾以为是外孙女在京郊磨砺多年,打磨出的一身不俗气韵,便也没有多作它想。但若真凝神望过去,外孙女的内心仿佛依旧隐约等待着什么。
柳老太太精明多年,方才虞幼宜眼中瞬间流转的眼神,她一眼就看了个明白。
宜儿这是,不准备再记挂孟家的那位公子了。
这等年纪的姑娘家,心思婉转且反复无常。可刚才的那一眼,柳老太太几乎可以肯定,自己如今的外孙女是心中定了主意后,就再不会回心转意的性子。
她再一瞄佛堂外那个眼睛睁的大大的,指尖不住打颤的孟流寒,心中轻叹。
可惜了,原本也应该是一段大好姻缘。
柳老太太惋惜归惋惜,但有孟老夫人那一巴掌在前,两家又已经在口头上议定。就算虞幼宜再动心于孟家小子,她和虞老夫人一样不会嫁她进孟国公府。
侯府的姐儿,绝不受这等委屈。
“祖母,外祖母。”
虞幼宜的声音响起,柳老太太应了一声,走过来轻轻握着她的手。而虞老夫人慢慢转身,眼里竟然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黯然。
“宜儿,你是否心悦那孟家的哥儿?”
虞老夫人手里空抓着一根断开来的丝线,原本上面颗颗串好的佛珠如今早已四下散落开来。
四下散乱的佛珠,不知是暗合了谁的心境。平日里十分肃穆的佛堂,现下不禁有些混乱之感。
虞老夫人是个十分擅于将心思揣在内里的个中高手,无论什么时候,在他人面前,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从不叫他人看穿了她去。
但现在,她看着神似柳霜岚的虞幼宜,面上第一次浮出一种不确定感。
“若你心悦那个孟家的哥儿,孟老夫人再难办,祖母依旧会出面帮你理好这一档子事。或是叫孟家哥儿迁府别住,或是想办法将孟老夫人摘出孟国公府。”
有柳霜岚在前,虞老夫人虽然口头上不说,但一直十年如一日的歉疚万分。此刻霜岚的女儿在此,她绝不会做任何有违虞幼宜心意的事。
一身朱裙的虞幼宜微微摇头,平静开口。
“孙女多谢祖母牵挂,但孙女和孟大公子,不是良配。”
一声叹息,虞老夫人脸上不知是欣慰还是歉疚,她慢慢走上前来,轻轻拍了拍虞幼宜的肩膀。
“你是个聪慧的。”
虞幼宜笑了笑,没有说话。
柳老太太出声,“李氏脸上的伤,必定是不好去前面入席的了。我方才已寻了人安顿国公爷夫妇,那老太太和孟家哥儿也先劝了下来。席间客多,应当不会叫人心生疑窦,便是有人问,只寻个合适的由头便罢了。”
虞幼宜转身屈膝行礼,“宜儿多谢外祖母。”柳老太太立刻扶起了她。
一直在一旁候着的教养婆子此刻额头又沁了许多汗珠出来。
方才只是说了那头一件事,便牵了这么些麻烦出来,此刻这几位贵主虽面上看不出什么,只怕心里都不大平静。
她暗暗斟酌了一下,仍旧是把后面那事放在了肚里,估摸着还是再略等一会儿再说要好一些。
后院还有另一事,虞幼宜压下心间思绪,上前一步低声与两位老夫人开口。
她朱唇微张了张,脸色有些不是很好看。
柳老夫人闻言道:“宜姐儿勿怕,有什么事,你只说便是了。”
虞幼宜这才出声。
“方才孙女儿带了孟羊两家的小姐,准备去看看二妹妹,但临近芝兰院时才知晓二妹妹偷偷跑了出去。后来孙女与两位别府小姐,在后院一处没人的院落寻到了二妹妹,身边还有梁家的公子。”
虞幼宜神情有些晦涩,虞老夫人和柳老太太一下子便明白了她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那个教养婆子一惊,心里庆幸自己方才压下了后面那件事没说,否则岂不是让几位贵主心中更乱。
柳老太太的面色一下子便阴了下来,她冷冷地和虞老夫人对视一眼,无甚温度地张口。
“不愧是许念白教出的女儿,连这手段,这选的时候,都与从前的许念白如初一辙。”
虞老夫人面色未变,但眼中冰冷至极。
多年前,尚在闺中的许氏便是使得这个法子,将全府颜面弃之不顾,逼得许府不得不将她许给连阳侯府。
这件事当年遮掩得好,便是侯府上,也只有嫡子虞楚知晓一二。许氏好面子,定然是不会主动和虞玉与虞静珠说。
而今,一无所知的虞静珠竟然也走上了和她母亲同出一辙的不归路。
虞幼宜瞧见虞老夫人虽然面色依旧平静,但双肩似乎一下子便沉了下来。
“带上院里的婆子,勿要惊动前院的侯爷,现在过去瞧瞧是个什么情形。”
院里的奴仆们低低应了一声,立刻便有四个十分稳重的婆子低着头走出,跟在两位老太太的身后一齐前去。
虞幼宜亦随行在二人身侧。
几人渐渐走远后,佛堂屋檐一角一瞬间闪出一个黑色人影,不过转眼之间便消失了踪迹。
李乐立即便赶回了前院尚未入席的蔺泽身边。
蔺尧依旧跟在蔺泽一旁,时不时调笑两句,或是偶尔回头看一眼远处亦步亦趋的贵女们,每每都让贵女们悄悄红了面颊。
李乐一站定,蔺泽平静出声道:“如何?”
蔺尧在一旁摇着扇子斜眼看着李乐,“你还叫人去听别家墙角,三哥,这不太好吧?”
蔺泽没理他,只等着李乐的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