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前厅内,什么都不知道的虞景正在笑着与众位贵客们交谈。易总管在一旁眼睛瞥了好几下与中庭相接的转角处,始终没看到虞楚和虞幼宜这二人任意一人的身影。
好在此处贵客众多,虽然这一对嫡子嫡女有些扎眼,但也没有人不识趣到主动询问二人的踪迹。既是在侯府地界内,也无需他们去多想。
只是易总管心里总有些不安,额头上更是虚浮着一层汗,老有些不大踏实。
直到虞楚的身影从转角处现出时,他才稍微放心了些。
但待到虞楚走到近处时,易总管才察觉他的脸色似乎不是特别好,脚步也略微有些虚浮的模样。好在近来虞楚上道了许多,走到这边时,已经把所有都掩在了心中。
易总管想要问问虞楚怎么了,但虞楚的表情,似乎是在隐隐地对他说不要问他一般。易总管心里一顿,还是把这股疑惑压了下来。
远处的蔺泽目光敏锐,虞楚虽然已经极力掩饰,但他仍旧看出了虞楚笑脸之下的恍惚迷茫。
他眼神瞧了眼侯府远处,似乎能看到些在侯府祥和平静外壳之下,内里深处的不安和涌动。
虞楚与几位贵客闲谈了几句后靠近易总管,“今日约莫是什么时候散场?”
易总管听着虞楚这般发问,心里那股子不安感更加强烈。他仍是挂着标准笑容在脸上,却将声音压低了一些回答虞楚。
大蔺开宴一般不置晚宴,“约莫是申时左右,贵客们就回去了。”
虞楚点了点头,没再说话,继续一同与别府贵客们交谈。一旁三四步同样待客的虞玉悄悄地瞧了一眼虞楚,心里同样是困惑无比。
后院,静和苑。
侧房今日值守的婆子们多添了一倍之数,更有虞老夫人着意选来的家丁等人。
从静和苑外看,这座静悄悄的院子就仿佛是从前闵氏走后的空院一般,若不踏足其中,瞧不见那满院严肃值守着的人,定然不会知晓这里面还住着一位昔日风光无比的姨娘。
许氏多年养尊处优,一朝跌落至此,饮食起居上更是一落千丈,加之之前还受了伤,身子早就有些受不住了。如今已然日中了,她还卧倒在床上,一颗头昏昏沉沉。
照旧是翎儿去领了午膳,似乎是因为今日侯府开宴,膳房着意备的菜便多了许多,给许氏匀的吃食也比前几日要好上一些。
翎儿推开侧房的门,伴随着吱呀一声腾起一小股灰尘。
许氏卧在床上,昏沉不已,不大清醒,甚至没能听到翎儿推门而入的声音。
“娘子,该用膳了。”
翎儿见许氏没有反应,便上前轻轻推了推。许氏这才慢慢翻过身来,照旧是嫌恶地撩开翎儿的手,慢慢翻身下床。
许氏这几日似乎除了用膳的功夫外,其余时间都躺在床榻上不想走动。她这一下地,闻见了桌上有些诱人的味道,面色才好了些。
“那群膳房的贱婢,今日总算是有了点眼力见,没再像往日那般糊弄!”
她拿起枕边的一只素银簪子,随手将松散的头发束好。
房内积灰甚多,许氏一坐到圆桌前,伸手便摸到了上面一层薄薄的灰。她心中虽恨这翎儿,但因翎儿这些日子照旧服侍着她,倒让她有些分不清时候,依旧以为是往常得势,下意识便张口吩咐翎儿。
“脏死了,还不拿干净帕子擦一擦,还有屋内一股的潮味,快些点上我平时使的那个银香熏熏!”
外面值守的婆子听了这动静,虽然面上仍旧板着,但心里都是忍不住嗤笑。这许氏,看着翎儿脑子发昏还在伺候她,倒以为自己还是原来那个主子了。
银香?银什么香!如今她的房里最多只有些夜香了!
婆子们收拢了心神,继续在房前守着。
屋内的翎儿听了许氏的吩咐后不由自主地蹙了蹙眉,她到往日收着许氏一些首饰的矮柜前翻了翻,柜内已经空荡荡的了,只剩下一些散着霉味的破布。
许氏不耐烦的声音传来,“快点儿!”
翎儿面色平静地合上了柜门,轻轻地应了句,“是,请娘子稍等。”
坐在桌前的许氏望着打开的食盒,里面是一碗金黄色缀了颗枣子的小米饭,一碟清炒嫩莴苣,中间还撒了些核桃碎做点缀。
其余的是一两道有些寻常的肉菜与一小盅汤,最后还有一碗当做甜点的杏仁酪,另附了一小碟酸枣仁。
多日的困顿早已经把许氏磨得没脾气了。这一顿饭,若是在从前,她定然是要叫人责罚一顿膳房的人的。可比起前几日的剩饭剩菜,还有些猪糠似的玩意儿,这已经是好多了。
一旁幽幽的香气传来,略微驱散了些房内的霉味,翎儿点好了香后立在一旁,许氏这才动起筷来。
那边翎儿面上平静的神情有些剌到了她的眼,她脸色阴了一下,立刻大骂出声。
“看什么看,你给我滚出去!不知好歹的玩意儿,若不是我当初可怜你,你怎会有如今这么好过的日子!贱婢,竟然敢出卖我,滚,给我滚!”
翎儿已经退到了门外,伸手慢慢合上了房门,将许氏气急败坏的叫骂声掩入房中,随后转身离去。
值守的几个婆子面面相觑,实在忍不住互相交谈起来。
“瞧着这翎儿也是够恪守本职的了,主子都倒了,还愿意这样伺候在身边的,这一整个静和苑可找不出第二个了。”
“可不是,前儿带了几日剩饭剩菜,许娘子不满意闹腾了几日。今日这些饭菜,膳房的人和我说是翎儿过去亲自做的呢!”
那婆子了然地点点头,“难怪,不然以许氏这模样,就算今日是大日子,膳房也不会有那个好心情给许氏留菜。这翎儿倒也算是个忠仆了。”
另一个婆子嗤笑一声,“偏那许氏还不知足呢,不过也是,揭发了自己的人还日日在自己面前晃,难怪能把她气成那样的。”
几人低声谈论完后,仍旧摇摇头守在原处,没再想这些。
屋内的许氏用完膳后,又觉得头有些昏沉不已。她心里估摸着应当是这几日过得实在不好,拉跨了精神,便扶着头又慢慢回了榻上,拉了被子准备小睡片刻。
她已经想明白了,再怎么撒泼动气都没用。府里还有虞静珠,况且虞玉再怎么样也是她肚里爬出来的。她得养好精神,日后还能东山再起。
许氏沉沉的眼皮耸拉了下来,闻着幽静淡雅的香味,慢慢恍惚睡去。
中庭后的小宴亭那头,方才避开虞幼宜的羊芷凝几人看见平日里最是稳重的虞幼宜居然失手落了扇子,几人心里不安,不知道虞幼宜听到了什么消息。
能把虞幼宜惊成这样的,恐怕不是什么小事。
羊芷凝瞧着那婆子跪在地上最后与虞幼宜说了几句,随后才起身颤颤巍巍地离去。她心里斟酌片刻,慢慢地朝虞幼宜走来。
“幼宜,你还好吗?”
虞幼宜敛下眼中一瞬间的震惊与犹疑,巨大的惊疑之情在她心中漫天扑过。她看着面色担忧的羊芷凝几人,一时之间竟有些说不上话来。
她已经是十几年,几十年没有这样呆滞过了。
孟凌见虞幼宜的样子,急急忙忙擦去了自己眼角的泪,也压下了心中自己的情绪,赶紧上来拉了拉虞幼宜的手。
“幼宜?幼宜!”
虞幼宜回过神,她不由自主地扶住孟凌伸过来的手,抬脚便有些愣愣地往小宴亭那边走去。
“去那边歇会儿,白蔷,你去院里把刘嬷嬷叫过来,我有事吩咐她。”
方才婆子是单独与虞幼宜说这事的,就是白蔷和湘竹也是一样不晓得。白蔷见虞幼宜面色难堪,立刻点点头就去了,不敢耽误片刻。
虞幼宜和几个姑娘走到了小宴亭,她慢慢地坐在小宴亭中,身子挨着拱形扶栏时,一下子便有些软了下来。
孟凌几人从来没见过虞幼宜这个样子,她们立刻就慌了神。
羊芷静掏出自己的小折扇轻轻给虞幼宜扇着风,孟凌拿着那条刑臻给她的帕子慢慢拭去虞幼宜额头上的薄汗,羊芷凝在一旁握着虞幼宜的手,眼神担忧无比。
“幼宜别太慌乱,先冷静下来,没事的。”羊芷凝瞧见孟凌的嘴唇动了动,心知孟凌恐怕是想问虞幼宜发生了什么事,她立刻便赶在孟凌前面把她的话头拦了下来。
只看方才那婆子的模样,且虞幼宜连白蔷湘竹都没叫近身,这事应当极其严重,恐怕事关侯府内宅。这样的事,她们不可擅自发问。
孟凌原本性子简单,不会想到这些。但经历了今天的事后,她成熟了许多,也隐约察觉到羊芷凝似乎是在阻止她问出口。她双唇一顿,便咽下了心中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