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幼宜坐在最上首,似笑非笑地看着下面如同一滩烂泥的花嬷嬷,眼中闪着冰冷的眸光。
花嬷嬷这个人虽然蠢笨,但碍着她的身份,还有她在许氏身边待得日子也久,许氏许多龌龊事中的恐怕都有她的足迹可寻。
这连阳侯府上,许多腌臜事,不知有多少都是这蠢婆子为虎作伥一手做出来的。连阳侯府,既有王婆子这样明白是非的人物,必然就少不了花嬷嬷这种又蠢又恶的丑角。
她心里慢慢想起阿燕的话,这花嬷嬷从前似乎是在台上唱彩旦的。
彩旦,又称丑婆子,多为些逗乐或心怀阴暗心思的老年角色,倒是与花嬷嬷本人十分相称。
花嬷嬷嘴唇越抖越厉害,眼神里也没有了从前那种滴溜溜乱转的模样。从前在台上练出来的精明眼神消隐不见,如今只剩下满眼的惊慌和恐惧。
王婆子平日里最是烦这为虎作伥的花嬷嬷,从前也正是因为她看不惯花嬷嬷这般,所以挺身而出帮了虞幼宜一行人。
她看着花嬷嬷迟迟不肯开口,心头怒火冒起,抬脚便怼了花嬷嬷一下子。
许娘子固然死不足惜,但这花嬷嬷与许娘子狼狈为奸,在府中作恶,也实在可恨!
“花婆子,大姑娘跟你说话呢!把你方才吐出来的那些都一五一十地与大姑娘说清楚!”
刘嬷嬷冷笑一声,“哟,听说花嬷嬷从前在大姑娘院里的时候,可是说自己资历辈分高,好一顿嚣张呢。现在这般着实折煞了花嬷嬷,白蔷湘竹,还不快拉把椅子给花嬷嬷呢。”
白蔷和湘竹轻笑了两声,“可不敢,花嬷嬷既是二姑娘的祖母,怎好是我们这种下贱坯子能近身伺候的。”
花嬷嬷一听“二姑娘的祖母”这几个字,整个人抖得越发厉害,眼睛乱颤着仿佛要跳出眼眶一般,额头更是汗津津地一片冷汗。
大姑娘,大姑娘果然已经知道了!
不错,她从前便是在心里得意洋洋地自封为虞静珠的长辈,许氏也知晓这里内情,自然就拿捏她不得,她也能嚣张至今。
可那到底是她在私下里才敢这般胡想,如今这天大的一件事捅漏了,侯府的二姑娘不是侯府血脉,而是侯府妾室私通所生。
虞静珠她不敢去想,许念白是彻彻底底保不住了!
而她,她一个昔日小妾身边的嬷嬷,与二姑娘有莫大关系,又怎能跑得掉。
花嬷嬷心里疯狂乱转,嘴上下意识地就慌张大喊出声。
“不是的!不是的!我我怎么可能是二姑娘的祖母,我和二姑娘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大姑娘明察啊!”
阿燕怒斥一声,“与那小妇包藏祸心,竟然想要鱼目混珠,做下如此弥天大祸,如今倒想着与她们撇清关系了?花霖的身份,我们早已摸清了!花婆子,你抬起头来,可还记得我是谁么!”
花嬷嬷一抖,她被审讯一番,只以为自己性命不保,心灰意冷。方才被提进来时更是心神大乱,慌张至极,哪儿有闲心去打量周围这些人。
直到阿燕出声,她才呆呆傻傻地转向一侧怒视着自己的妇人。
花嬷嬷瞧见这妇人穿着打扮不似侯府中人,倒像是外面的普通百姓。可这妇人眼神里憎恶的光十分逼人,看得她心中胆战心惊。
她瞧了许久,忽然全身上下猛地一个激灵,瘫在地上手脚并用,颤抖着往后缩了好几下。
“你是你是十几年前先太太身边那个来打赏的丫鬟!”
挽着妇人发髻的阿燕,与花嬷嬷记忆中早已有些模糊的伶俐可亲的丫鬟面容重叠在一起,越发清晰。
“你以为太太身边的人全被放了出去,便没人识得出你了么?花婆子,那年在小厅中,您老面上油彩未卸的样子,我可是记得十分清楚的!”
若不是相貌神似柳霜岚的虞幼宜还坐在上首,阿燕只怕要伸出手来扼住这婆子的脖颈了。
“花婆子,十多年前,花霖唤你的那一声花妈妈,我从未忘记过。”
花嬷嬷一瞬间面如土色,身子抖若筛糠。
虞幼宜正等着花嬷嬷被戳穿一切后,再无回天之力,向她全盘托出。
可众人却看见花嬷嬷的脸色青白了一阵,面颊上似乎有一根筋在抽动,眼神里一瞬间划过一丝困惑和茫然。
阿燕自然也捕捉到了花嬷嬷这一瞬的神情,她眼神一顿,这花嬷嬷,怎么看着像没听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一般。
花嬷嬷眼中那困惑茫然的一瞬空白之色划过,随后又涌上了比之前慌张千倍的神情。
只是这神情中,还带了些茫无头绪的感觉。
众人看见一滩烂泥似瘫在地上的花嬷嬷忽然来了劲,急急忙忙地爬到虞幼宜脚尖前慌乱解释起来。
“大姑娘,不是大姑娘和这位媳妇想的那样!那花霖,他只是我当初从贩子手里买来的,瞧着他是个唱戏的好苗子而已!花霖喊我那句妈妈,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一句称呼罢了!”
此话一出,满室皆寂。
刘嬷嬷脸上浮现一瞬间的懵懂,白蔷和湘竹微微张了张嘴巴。
虞幼宜心中一愣,面上不动神色。
“你不是花霖的亲娘?花嬷嬷,勿要想着与许氏母女撇清关系,便做这般谎话来混淆视听。若你不是那花霖的亲娘,许氏为人,怎会一直容忍你在她身边。”
阿燕初时也是一愣,听见虞幼宜的话后立刻配合地应声。
“不错!花嬷嬷,如今事已至此,你少在这里耍滑头!”
花嬷嬷更加慌乱起来,虞幼宜和其他几人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花嬷嬷为人蠢笨,若是话里有假,面上的表情是很难骗过众人的。
但她此刻的表情,的确是慌乱不已,想要拼命解释清楚,只恨不得此刻不能以头抢地,让虞幼宜好歹信她几分。
虞幼宜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方几,没说话。
阿燕复又出声,“花婆子,你和许氏狼狈为奸在前,为人品行不端在后,你说的话,叫人如何能信!”
花嬷嬷脸上的急切表情已经盖过了最开始那副心灰意冷与慌张神色,此刻的她,已经是快要急哭了的模样。
“大姑娘,各位姑奶奶,我以前确实扯了不少谎,可我这次说的,的确是真的!大姑娘若不信,只,只找大姑娘信得过的府医,取了我的血一验便是!苍天在上,我真不是那花霖的亲娘,只是图个方便,又养了花霖几年,让他随了个姓氏罢了!”
虞幼宜轻敲方几的指尖停住,她眼眸轻转,没甚表情地睨着下面急得手舞足蹈,恨不得亲自动手取血的花嬷嬷。
“这话可就是在逗笑了。花嬷嬷,侯府的人跟了你一路,那花霖早已死了多年的事实,我心中有数。取血来验?怎么,难道要掘了那花霖的坟来验不成?”
花嬷嬷急得团团转,她性命攸关,哪儿还顾得上其他。
“大姑娘,您,您可以取二姑娘的血来验啊!我若是花霖亲娘,二姑娘的血会与我融在一起的!”
身后的王婆子一声嗤笑,“这天大的丑事,现在全府上下的瞒都瞒不及,还大张旗鼓地为你的话去取二姑娘的血?你是个什么东西!”
听见王婆子的话后,花嬷嬷现下是真的急得要疯了。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贪图荣华富贵而瞒下的事,如今竟成了她和许氏母女俩勾结在一起混淆侯府血脉的铁证,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她忽地一愣,随后满脸喜悦地大叫出声。
“对了,对了,二姑娘不行,还有花霖的胞妹在!大姑娘,这花霖的胞妹也在府中,您叫来一验便知,我真不是花霖他们的亲娘!”
虞幼宜与阿燕对视一眼,又和那边的刘嬷嬷几人互换了个眼神。
花霖的胞妹,这与王婆子之前禀告的,花嬷嬷在花霖坟前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重合了起来。
虞幼宜心里隐隐有些猜测,但说到底只是个臆想,无凭无据的,只有知情人花嬷嬷亲口吐出了实情,才能坐实她心中的那个猜测到底是不是真的。
墨斋老板提过的花姓女子,柳霜岚那副竹君子所用的石彩,阿燕认识的昔日苏芳阁小丫鬟阿翎,一直在许氏身边做事却十分能明哲保身的翎儿。
这些线索,已经隐隐约约指向了同一个人。
她搁在方几上的指尖扣紧,有些微微泛白。
“花霖的胞妹?花嬷嬷,可别又是您老在这里扯谎。我可从没听说侯府除你之外,还有第二个戏子出身的下人。”
花嬷嬷因慌张而忍不住高昂起来的声音,响彻这间屋子,更是传入了惊诧万分的众人耳中。
“姑奶奶呐,你们当然是不知道的!花霖那个胞妹当初是悄悄隐姓埋名混进侯府里的,连我都是进了侯府后才晓得她,姑娘们又如何晓得!”
刘嬷嬷不由自主地前倾身子,全神贯注地一字一句听着花嬷嬷的话。
湘竹忍不住吞了下口水,白蔷和阿燕一样攥紧了袖口,王婆子脸上的神情越发凝重。
虞幼宜屏住呼吸,等着听花嬷嬷接下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