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蔷听了虞幼宜这句话一愣,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这位她从小陪伴到大的姑娘。
她慢慢止住了心里对李乐等人的不悦之情,拉着湘竹走到虞幼宜的身边替她拢了拢身上的披肩。
夜色微凉,但月光似水皎洁。
“姑娘,咱们回去罢。”白蔷抿抿唇,笑着说出这么一句。
虞幼宜回神,脸上有些极其罕见的尴尬之色。湘竹看得稀奇,身后的刘嬷嬷喜滋滋地搓搓手,也跟了上来。
“大姑娘,刚才那位听姑娘的意思,是那位庆王?哎哟,这位爷竟与咱们姑娘”
“刘嬷嬷。”白蔷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瞟了刘嬷嬷一眼,刘嬷嬷立刻止住了话头,只是面上仍旧挂着些散不去的兴奋之意。
虞幼宜没说话,带着面面相觑的白蔷湘竹与高兴不已的刘嬷嬷慢慢回了琅玕阁。
入了内间,虞幼宜方才有些后知后觉地窘迫起来。这个蔺泽,平日里看着人模人样的,私下里竟也有些那蔺尧的感觉。
更是与她说了好些莫名其妙的话!
她上辈子不在意情爱一事,便也没甚这方面的经验。如今这个样子,反倒是让白蔷等人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位姑娘再怎么厉害,如今也只是个二八娇女。
只是没人知道,虞幼宜是因为心中实在困惑才有这般举动。
侧间的李嬷嬷听了刘嬷嬷兴奋无比的一顿大说特说后,手里抬着一小盏油灯进了正房外间。
“姑娘,可是准备歇息了?”
虞幼宜回神,温和道:“还未,嬷嬷请进,可是有什么事要说吗?”
李嬷嬷撩起里间琳琅珠帘,与白蔷和湘竹对视一眼,而后看见已经卸下素净钗环,披着一头如瀑青丝,穿着一身素净衬衣,正坐在镜台前笑意吟吟的虞幼宜。
李嬷嬷心里一顿,将烛台放在桌上,慢慢地坐下。
“老奴听刘嬷嬷说,这庆王爷似乎对姑娘很不一般?”李嬷嬷慢慢斟酌着开口。
她瞧着映在温暖烛火下的虞幼宜面庞,也不知是不是面脂未卸净的原因,她瞧着虞幼宜面颊似乎有些不太自然的微红之色。
“刘嬷嬷果真是个包不住话的。”虞幼宜失笑,却不由自主地避开了李嬷嬷这个问题。
李嬷嬷还不晓得国公府和侯府婚约已废的事,她叹了口气,只以为虞幼宜离京多年,心境有变。
“姑娘日后还是要进国公府的,这庆王虽好,但也要有个分寸才是。”
这句话一出,原本在一旁听着的白蔷和湘竹都沉默了下来,虞幼宜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一些。李嬷嬷瞧着气氛不大平常,微微有些困惑。
“今日还没来得及与嬷嬷说,国公府家的孟老太太与祖母大闹一场。祖母不堪其扰,便做主废去了这门亲事。”
“这!”李嬷嬷一惊,差点挥手把桌上的烛台打倒。
虞幼宜眼神飘向小窗外,看着月色下高低横斜的树影,静静地把来龙去脉给李嬷嬷说了一遍。
李嬷嬷最开始很是困惑,听了这其中缘由后,又有些愤慨不已。到最后,她只是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罢了。”她摇摇头,眼瞧着虞幼宜面上似乎并无心灰意冷之情,倒有些如释重负的意思,便放下了心,最后闲谈几句便退了出去。
白蔷服侍着虞幼宜入寝,期间忍不住喃喃自语,“那王爷今日虽是有些出乎意料,可没想到这般看重姑娘,连姑娘身子都不介意也是有些难得。”
虞幼宜还是没说话,白蔷说的也是她心里的想法。虽然她当时只是想避开这些烦扰心绪的事,可心底深处确实存了点试一试他的意思。
白蔷的声音再度响起,“姑娘,王爷说等姑娘十日姑娘是怎么想的呢?”
虞幼宜已经平躺在榻上,她闻言翻了个身,背对着白蔷。
半晌后,白蔷几乎以为她已经睡着了,才听见一句如同往常一般平静的声音。
“先把自家的事料理完,再想这些罢。”
白蔷想到虞静珠今日的祸事,面色一紧,心里十分认同虞幼宜这话,便先抛开这些念头不提。
她拢好床幔后吹灭了几盏烛火,静悄悄地去靠外一些的矮榻上守夜。
白蔷心里装着侯府今日的事,没有发觉今夜的虞幼宜呼吸不似平常那般和缓,也没瞧见她背过去的面容上困惑微蹙的眉头,和仍稍带绯色的面颊。
静和苑。
许氏刚被禁足在此处时,因着对诸事不满,又怨怼于侯府众人,更因翎儿时常在此处晃悠的缘故,静和苑每日都能听见许氏不满的咒骂之声。
婆子们虽会在她骂得过分的时候进去收拾下她,但仍止不住她满腔怒火和愤愤不平,往往是治标不治本。这边婆子停了手,那边许氏就再度张口恶言。
但不知从何时起,静和苑又慢慢地回到了闵氏走后的那等寂静之感。虞景生辰时,也只是翎儿来走动了一回,引得许氏再度精神抖擞怒骂了一阵。
可现下,已经日中了,侧房内却不再有许氏往日里中气十足斥骂诅咒的声音。
日头暖洋洋的,婆子们没甚在意。许氏不是突然这个模样的,而是从某一天起,一日接一日地消停一些。至现在,只要没有翎儿在她面前晃悠,许氏基本连声都不怎么吭了。
更何况,头一日有齐嬷嬷的那一番吩咐,守在这里的奴仆们都晓得侯府主家的意思。许氏消停一些,也是众人都乐见其成的事。
此时已日上三竿,前来交班的婆子们对视一眼,手里端着一壶茶水,不声不响地进了静和苑,搁在了圆桌之上。
那婆子进去时多瞧了一眼,许氏或许是心灰意冷的缘故,时辰已经不早了,她却仍旧躺在床上背对着众人,似乎还在睡梦之中。
婆子轻手轻脚地把茶水放好,便慢慢退了出来。合上了侧房的房门后,她才忍不住重重咳了两声。
“虽说这侧房霉味重,需得点香压一压,但这屋里的点的香也太浓了些,熏死人了。”那婆子一边咳嗽,一边小声和其他几人抱怨。
另一人闻言也是皱了皱眉,“可不是么,昨日夜间我进去换她茶水的时候,屋里一派烟雾缭绕,又黑漆漆的有些阴森,活像个地府模样,真是晦气!”
“这许娘子也是,最近不知道怎么了,嘴巴也消停了,小心思也收了。若是换作往常,只怕还要出言抱怨下茶叶不新鲜呢,现下终日就懒懒地卧在床上,我看哪,迟早有一日要睡死过去了。”
一干婆子都是厌恶地谈论了几句。
这几人就守在侧房门口,说的话一字一句都能清晰无比地传入房中。若是往常,许氏早就暴起骂人了,可如今,却仍旧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
她没有像婆子们说的仍旧在睡梦中,而是早已清醒,却有些疲乏无力。就连窗外那些讨人厌的声音,她都不大分辨的出来说的是什么。
屋外,婆子们依旧在议论着。其中有个婆子忽地话声一顿,脸色略微凝重地与其他几人对视一眼,悄悄开口。
“论理,这人就算再怎么丧气,至多不过是不爱动弹罢了。可这几日我冷眼瞧着,那许娘子每日要睡上六七个时辰,白日里也多半不大清醒,你们说,是不是她身子不太行了。”
另外几人也不自觉地隔着灰败破旧的窗纱往里头望了一眼,屋内,床上那人似乎仍在睡着,身子轻微随着气息起伏。
“许念白年纪倒也没多大,还不至于精气神这般差。话说回来,是不是——”
其中一个婆子眼神往屋内挪了挪,又伸出手来,拇指和食指圈在一起,做出个饮水的动作出来。
婆子们声音更低了,这是什么意思,众人自然是明白的。当下几人之间沉默不语,不敢就此多作议论。
一个面色较为沉稳的婆子开口,声音轻得如同羽毛一般。
“这东西,我那日谨慎起见,多问了齐嬷嬷几句。齐嬷嬷虽没说的太清楚,但听着意思是最多致人痴傻罢了,倒不至于让她昏睡至此”
婆子们交换了一个谨慎的眼神,不管怎么说,这许念白没有闹事就是好的。主家的心思,也不是她们能擅自揣摩的。
或许,主子们只是明面上这么说,私下还使了些别的手段也未可知。
此刻婆子们从窗外看进屋内的目光,有犹疑,有猜忌,但都不约而同的冰冷无比。那眼神,已经是在看死人的眼神了。
床上的许氏微微动了动,却只是翻了个身,脑子里迷迷糊糊的分不清时候。
只是隐约听见窗外婆子们的叽叽喳喳声渐渐变小许多,又忽地安静下来。
这安静不大寻常,倒让许氏稍微来了一丁点精神。
吱呀一声,房门重新打开。只是这次与方才换茶水的婆子轻手轻脚进来的情形不同,这次侧屋两扇有些陈旧的房门大开,多日未见阳光的屋子顷刻被耀眼光芒溢满。
自然,躺在床上的许氏也被这忽如其来的刺眼强光晃到了眼睛。她脑内再如何昏沉,也仍旧不由自主地直起身来,向门口看去。
“咳咳咳咳。”
门口传来一阵女子的咳嗽声,似乎是被什么呛到了一般。
许念白听着这有些熟悉的动静,瞪大了眼睛向那头看去。
两侧大开的房门,不仅为侧屋内灌满了耀眼阳光,还吹进了些许暖意融融的夏风,搅散了房内的烟雾缭绕。
虞幼宜微蹙着眉,指尖中捏着一方帕子,微微掩着口鼻,打量着这静和苑侧房。
她从前住过静和苑,自然也知道这间屋子的大概模样。侧房虽然比正房差上许多,但若真说起来,也还算得精致规整,只是略有些陈旧而已。
可现下,她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灰扑扑一层尘埃。这间昔日精致的侧房,已经盈满了一股灰败落魄的气息。
在涌入房内的耀眼日光之下,虞幼宜几乎能看见跳跃在光芒中的浓重尘埃与烟雾,充斥在这间侧房的所有角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