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第 123 章

“姑娘,这间屋子也太脏了,咱们还是别进去了罢。”一个娇憨却带着厌恶的声音传来,湘竹皱着眉,和白蔷挥着团扇,略略扇开一些烟雾与灰尘。

“无妨。”虞幼宜蹙着的眉头已经展开,面色无波地踏入房中,眼神平静地对上怔怔坐在榻上的许氏的目光。

白蔷和湘竹也踏了进来,婆子们瞧着屋内的乱象,皱了皱眉没有关上房门,只是离远了些守着。

“啊!”湘竹一转头,也瞧见了裹着薄被坐在床榻上的许氏。只是许氏现在的模样颇有些骇人,她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白蔷闻声看去,目光不经意间划过虞幼宜古井无波的眼神。

这一看,她立刻便明白了湘竹为何被惊了一跳。若不是有湘竹那一声惊呼在前,此刻恐怕就连她也忍不住惊叫一声。

坐在床榻上的许氏,裹着张灰扑扑的像是被子的玩意儿。而这张床榻上纱幔已经被扯得七零八落,像是挂了许多破布一般。

床纱已经褪尽了颜色,白蔷眯着眼睛,才能稍稍分辨出这一张约莫是银红色,那一张大概是淡青色。

可这些都不算什么,最骇人的,是那个佝偻着背坐在床上,眼神里正蕴着无限阴毒怨怼之光的妇人。

“柳霜岚”

白蔷一愣,听见许氏带着淬了毒一样的目光吐出这么一句。

许氏的面颊已经全然凹陷了下去,眼窝也变成了骇人的青灰色。两颗从前带着娇媚眼神的眼珠子,现在就像硬塞在眼窝中的两个浑浊琉璃球一般,只有阳光映过去时的一点光芒,能看出这一对眼珠中毫不掩饰的恶意。

白蔷和湘竹均是有些厌恶地蹙起了眉,许氏的头发像是很久没有梳洗过了,乱糟糟一团披散在肩上,连床上也落了好些一缕缕枯黄落发,不知是被许氏抓落的,还是自然掉落的。

她的双臂已经瘦的吓人,手指更像是干枯的树枝一般。就连病重时的羊夫人,看起来都比现在的许氏盈润一些。

许氏昔日娇媚秀美的容貌已经没了,只能从暴凸出来的颌角看出一点她从前的轮廓。曾经白皙柔嫩的皮肤现在如同一张皱巴巴的干茧一般徒劳贴在骨头上,仿佛指甲轻轻划过就能撕裂开来。

白蔷湘竹二人正在惊讶之时,却听见虞幼宜眯着眼睛笑了一声。

“娘子唤我什么?”

床上的许氏似乎来了劲儿,她狠狠地拍打了下床板,但又因气力不支,即刻就呼哧大喘起来,嗓子眼里艰难冒出一连串话。

“柳霜岚,你这短命鬼,不在地底下呆着,上来找我做什么!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这侯府原本就应该是我的,我的!你不过是和你的一对贱种占了我的位子罢了!”

虞幼宜恍然一笑,逆着身后的日光往里走了一步。

“贱种?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好像有些太讽刺了点。”

原本恶毒咒骂着的许氏看见越来越近的虞幼宜,似乎又有些害怕,忍不住往里缩了一下,嘴里更是念念有词。

“是是虞景他不好,是表哥他误了我,不能怪我你去找他,别来找我”

许氏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容越来越近,最后带着冷冰冰的笑容,和颜悦色地停在了她的面前。

“姨娘别顾着害怕,再仔细看看我是谁。”

许氏心里糊涂,夸张可笑地前倾脖颈仔仔细细地看了看,而后更加剧烈地喘息起来。

“虞幼宜虞幼宜,你是那短命鬼的女儿,那个贱丫头!”

虞幼宜眼神飘向许氏枯黄的发间,许氏已经昏沉多日,哪儿还能记得束发,头上也看不见那只眼熟的萱草纹银簪。

“姨娘的银簪呢,姨娘那般记挂着那花霖,连他的女儿都敢大着胆子往侯府里塞,如今怎么不带着那根定情信物了?”

许氏一愣,手慢慢地摸向自己的发间,只摸到稀疏枯黄的头发。

她慌了起来,嘴上止不住地念叨,“发簪,我的发簪呢,哪儿去了”

似乎是想起面前这位是侯府的人,她又垂下了手,恶狠狠开口。

“你胡说什么!什么花霖,我压根就不认识这么个人!”

她虽然这么说着,双手却依旧往枕头下颤颤巍巍地探去,摸索翻找着那根熟悉的发簪。

许氏越来越慌张,到最后,干脆神情癫狂地扯下仅剩的几张纱幔,把被子也踢到了地上,翻找着那支她不可能找得到的银簪。

“找不到了找不到了,哈哈哈!找不到了!”

她始终没能摸到熟悉的细长银饰,最后干脆瘫坐在床上,失声狂笑起来。

虞幼宜静静地立在床前,看着许氏癫狂的模样。

此间房门大开,香雾散去了不少,许氏精神清明了一些,又受了许多刺激,慢慢聚起了一些神志,逐渐理解了现下的情形。

她的笑声慢慢平息下来,声音也理智不少。

“你们已经知道了,是不是?侯爷也已经知道了珠儿的真相罢?”

她靠在床壁上,目光懒洋洋地四下乱飘。

“表哥知道了,他是什么反应?早知道我就该收敛一些,说不定能亲眼看看表哥的神情,看看那老虔婆的反应哈哈哈,柳霜岚为此抱憾终生,表哥此刻恐怕在抱着她的灵位哭呢吧?”

不等虞幼宜说话,她又继续自顾自地喃喃自语。

“不过没关系,珠儿不是已经攀上了官宦人家么,表哥就算再厌恶又怎么样,还不是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把珠儿好生嫁过去他活该,活该!”

“姨娘这一番话,倒显得十分看重二妹妹,为二妹妹鞠躬尽瘁一般。”

虞幼宜睨着她,淡笑开口。

许氏冷冷一声恶笑,“自然是如此!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是个没娘养的,自然不能懂我对珠儿的一片苦心!只要她过得好——”

“只要她过得好,侯府就得默默咽下这个苦果,还得看着她的面子,善待于你,留下你的性命,对不对?”

虞幼宜眼里划过一丝无趣之色。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可许氏哪儿担得上这句话?

“姨娘真的是算计得很好,算计得滴水不漏。条条处处,都为自己做足了打算,都给自己留好了后路。如今真相大白,姨娘却还在这里装作慈母模样,也不觉得累么?”

许氏似乎是被虞幼宜这句话剌到了软肋,她表情又不由自主狰狞起来,嘴里大叫出声。

“你这没娘养的懂什么!我的一片苦心,自然全是为了珠儿和玉儿的前程!若不是为了他们,我怎会布置下种种,如今潦倒在此,也没有想着去牵连他们!”

她看着面前这个酷似柳霜岚的女孩子鼻尖里轻轻传出一声嗤笑,

“姨娘这些个心思,不像是许家出来的女子,倒像是花嬷嬷的骨血,和花嬷嬷简直如出一辙。”

许氏气得发疯,“你这贱丫头——”

“都说骗人先骗己,这句话,可真是在姨娘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虞幼宜退后半步,白蔷拉过一个圆凳,擦干净后与虞幼宜坐下,又把那个飘着浓郁香雾的香炉推远了些。

“花嬷嬷当日便是念着那般歪理安慰为自己,心安理得地瞒下种种秘密,继续傍在姨娘身边。而姨娘也用爱子之心这个理由,掩去自己的歹毒心思,心安理得地把两个孩子玩于股掌之中。”

“对了,姨娘还不知道吧,花霖早就死了,死在了荒郊野岭,在姨娘还没生下二妹妹的时候便断了气。”

许氏的面容原本随着虞幼宜的话越发狰狞,可虞幼宜最后那句话像是个锤子一般重重砸在她心上。

虞幼宜看见她脸上的狰狞顿了一下,然后转瞬消散成茫然之色。

只不过一瞬,她再度怒吼起来。

“贱丫头,你以为说这个就能打垮我么?少扯谎了,花霖他没死,他在别处活得好好的!等你们虞家人都死绝了,我就带着珠儿——”

叮铃一声。

虞幼宜微笑着从袖口中取出一枚闪着微光的银簪,一扬手甩在了许氏脏乱的床榻上,掉落至许氏的眼前。

“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在那枚银簪被甩出来的一瞬,许氏脸上的狰狞便顷刻散开,她顾不得嘴上没说完的恶毒咒骂之语,手忙脚乱地接过那枚银簪,而后紧紧握在手里,仿佛找到了什么珍宝一般。

虞幼宜觉得甚是有趣。

许念白此人,从不以真心待人,就连花霖,恐怕也只是心虚多过绵绵情意。现在的种种深情之举,不过也是心虚所致而已。

许氏摸着手中的银簪,方才找不到的时候,她是真的慌张了一瞬,如今总算拿回了手里,安稳了许多。

摸着摸着,她指尖忽地一顿。

她戴的那根,明明有不少缺角,这根为何为何这般完好?

虞幼宜静静地看着她颤抖着拿起这根银簪,看着她双唇剧烈颤动起来。